他一定是听错了。

    不管周松淳脑袋里是如何翻江倒海的,江鸽子总算是走到了老三巷子的巷尾入口。

    这才几天的功夫啊。

    过去,熙熙攘攘的老地方,如今却到处都是破土动工的败象,一车车小型货斗车,拉着残砖破瓦从巷子里来来去去。

    空气中,灰土漫天飞扬,到处是铁锤捣大墙的声音。

    咕咚!咕咚!

    哗啦啦……哗啦啦……

    俞东池叹息了一下:“即便是保护性的维修,还是有破坏性,这里面好些家,挪开墙体才看到,好些人家木头里面已然白蚁恒生,有些地方已经没有挽救的可能性了。”

    江鸽子点点头,随意应了一声好之后,才高一脚,深一脚的进了巷子。

    这才没走几步,却看到从巷子里出来一户人家。

    仔细一看,全是钱太太全家,人家四个儿子,两个姑娘。

    儿子们拉着平车在那边捡整砖,女儿们背着筐子手里一个裹着布的磁铁棒子,在满地吸废铁。

    走遍老三巷,这么会过日子的,也就这一家人了。

    那边一见江鸽子,顿时满脸的大喜。

    都惊呼一声,丢车的丢车,卸筐子的卸筐子。

    看着这一家人围了过来,江鸽子心里有些慌张?

    自己这是欠了这家人钱了?

    还是有大便宜可以捡。

    钱太太走过来,一看江鸽子就哭了,她伸出手本来想抱一下,又看到自己一身灰,就拍拍手,站在那儿哭的满面沟壑。

    钱先生也是双眼含泪,上下打量一番之后,他才小心翼翼的关心又是责怪的问:“您……您咋就出来了?您看您,也不知道好好珍惜一下自己个儿,肋骨断了三根还乱跑?反正也是衙门掏钱,您就医院多住一段日子呗。”

    说到这里,他委屈起来:“您看,早就想去看您,衙门那边说在府城的医院,也不说具体在哪儿……”

    钱太太闻言,伸手对他就是一下:“什么三根,是六根!”

    钱太太那个总是忘记买虾酱的替罪羊姑娘也哭着过来解释:“什么啊,我们杆子爷是断了十四根肋骨,什么六根……”

    孩子,人类到底有几根肋骨?

    江鸽子伸手要摸胸口,肋骨断了?他咋不知道呢?

    钱太太赶紧阻止:“哎呀,您还摸,怎么自己走来了,我知道您跟常人不一样,可是您也不能这样糟蹋自己个儿,好歹做个轮椅啊?那么一大颗树倒下来,要不是您拿杆子盯着,半条街……我们的命……呜呜呜……您还疼么?”

    钱太太想起那晚的惨样,真是心有余悸,不由又哭了起来。

    江鸽子满脑袋糊涂,身体晃悠几下,身边立刻一左一右来了两个人。

    俞东池跟周松淳就这样,左右扶着江鸽子,卷裹着他一起回了老三巷。

    这下子好了,杆子爷回来了,钱太太全家破烂也不捡了,废铁也不卖了。

    就高喊着:“杆子爷回来了,杆子爷回来了!!!!”

    他们一路欢呼着冲进巷子。

    那些老街坊,不知道从哪儿才呼啦啦的一家一户,扶老携幼的都出来了。

    就这样,江鸽子坐在老三巷最后一栋没拆的旧居,他家的门口。

    接受了全巷子的膜拜。

    于七嘴八舌之间,江鸽子听到了一个这样的故事。

    据说,上京的贵人要建立一个九州最大的艺术之都。

    然后,这位贵人寻了国家园林处的人,走入深山,探寻了许久,找了一颗前所未见的变异的千年女贞树,想要挪回老三巷,准备种在莲池那边,作为今后城市的最大植物标记。

    这也算是给常辉市加一个景观。

    按道理呢,这是一件好事。

    这破的城市,还有贵人惦记,给投资,给改建,给送一颗这么宝贵的一颗全世界仅有的变异女贞树。

    然而,那树是悄悄运来了,却被一个该死的工程师,算错了移植方式。

    老少爷们七嘴八舌的说着。

    “您看看,这么大的树,少说也得五十米的坑……”

    “什么啊!得百米才够!”

    江鸽子仰天看看那颗不断跟自己亲昵的树枝,还有那一片片有着桌面大的树叶子。

    这树,是自己生出来的……

    不知道怎么了,他脑袋奇怪的就卷过这个念头。

    这是……自己树儿子吧!

    一下子,那树仿若感知到了一般,竟然在人们头顶挂起一阵舒爽的小凉风。

    哎呀,这小风儿舒服啊!

    对面老段掌柜,一伸手刮去脖子上的黑泥,摆摆手嘲笑着说:“那衙门里,见天养着的都是吃白饭的废物,这么大的一颗好树,他就设计了一个二十米的坑!您说说,杆子爷,它能不倒么……”

    又有老街坊接话:“哎呀,可不是么,这眼见着一颗树,就歪歪斜斜要压死半城的人,给我慌的,我就想着……完喽!全完喽……这下死定喽……”

    说到这里,这老头眼泪吧嗒,吧嗒的,语气也哽咽起来:“杆子爷……”

    他忽然扑通跪在江鸽子面前,抱着江鸽子大哭起来:“我们跑啊,跑啊,就是跑不出去……后来他们说,您飞到戏台上了,看到了您……我们才安心了些,后来我们看您扛着杆儿走了……杆子爷……”

    老段头几步冲过来,一把拉起他吐沫横飞的大骂起来:“老东西……想啥呢,别碰,咱杆子爷断了二十多根肋骨……你想干啥??再给撞断了!”

    所以……老乡们?人类到底有几根肋骨啊!

    人们七嘴八舌的感激着,就这样,江鸽子推断出了一个故事。

    一个该上断头台,天打五雷轰的设计师挖了一个浅坑,倒了一颗大树。

    他这个杆子爷一跃而起,拿着杆子硬生生撑着要倒下来的大树,给老少爷们创造了逃离的时间,终于迎来了救援队伍,然后断了好几百根肋骨……?

    老街坊们这家一筐水果,那家一根私藏的老参,还有各种盒装的营养品,吃的用的不必提,不知道那个倒霉催的,还在附近给他点了好多香……

    然后他们就一哄而散,叫他们最最值得信赖,尊重的杆子爷好好休息,不用担心,明儿他们就来帮衬……

    等到周围人要走了,江鸽子才看到,邓长农坐上了那辆破轮椅,怀里抱着一盆盐水煮花生,也羞涩的过来放下。

    这会子,江鸽子对这三印象已经完全好了。

    他就说:“明儿,把下面给我整理两间出来,我……”

    “他下月就去住,肋骨断了!要好好治疗!”

    俞东池在他身后抢话,江鸽子翻了个大白眼,只能无奈的对推轮椅的何明川说:“一会你把你舅爷爷喊来。”

    何明川他们应了一声,笑嘻嘻的就走了。

    江鸽子一直看到那些人走远,这才扭头,一脸难以置信的盯着俞东池说:“他们……就相信了?”

    周松淳走过来一屁股坐在台阶上,捡起几个煮花生吃了几个后笑着说:“为什么不信?难不成,说你生了一棵树?他们就信了?”

    第32章

    俞东池与周松淳先行离开, 江鸽子看着这两人的背影, 心里一阵烦躁, 他想,我跟这帮人什么时候混的这样熟悉了?

    不是他乱猜忌人,他就觉着这些家伙心思太繁琐, 一个个狡猾大大的, 就跟他不是一条道儿上的。

    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 他能感觉出来, 如今他们正在用不软不硬的办法,一点一点的拉着自己入他们的圈子。

    这!江鸽子就有点不喜欢了。

    他伸手去拽自己耳朵后那几根长毛儿, 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 自己的头发也被人修理的一把都抓不住了。

    这是什么时候给自己剃的头呢?

    他又伸出胳膊, 闻了一下上面的味儿。

    恩……暗暗的一阵兰草香味儿,倒是不讨厌。

    他又低头去看自己脚上那双皮拖鞋。这鞋不是太合脚, 穿上去整个脚丫子都在咣当。

    看完,他又赞叹到, 这脚丫子, 咋就这么白呢……

    脑袋里正胡思乱想着, 对门四哥家二小子品鸿, 脑袋顶扣着两个破盆从家里跑了出来, 看到江鸽子就一脸亲昵的大喊了一声:“叔!”

    孩子跟他亲,喊的这个脆生。

    江鸽子顿时心情好了起来, 招手喊他过来, 还敲敲他脑袋顶的破盆问他:“小家伙能干了么!帮你妈搬家呢?”

    十二岁的品鸿圆头圆脑的, 这孩子一听江鸽子说他妈,顿时神情就有些不对,他左右看看,这才低头悄悄说:

    “叔……爷把家里房子卖了两套,说是给我们存学费呢,我妈把我爸的眼睛都打青了,我奶叫我妈滚呢,我妈就跟三娘娘一起滚了。”

    ……

    这可叫我说点啥好,四嫂子向来杀伤力极强,就冲着四哥赶羊那股子蠢样儿,他都想揍他。

    说好的,给他弄点零花钱儿。好么,最后成了全家,左邻右舍一起分钱。

    瞧他那点出息,不是四嫂子有成算,饿死全家是早晚的事儿!

    江鸽子又想起了段大爷那张老奸巨猾的老脸,如何去评价?

    他管着老三巷这左右十里地,都有侧重,有个偏爱,更何况那老头儿。

    家务事儿,什么时候又有道理可以讲了?

    “是分了你家跟你三大爷家屋子了吧?”

    品鸿眼圈一红,就使劲儿点点头,小孩子已经有了自己的是非观,他带着一丝愤然说:“恩!爷说我两家条件好,得让着点儿……,说是为我们好呢!可,叔,我爷,他,他不公平!”

    江鸽子笑着伸手拍了一下他的破盆子:“不许说老人!你爷怎么不公平了?别不懂乱说,你家这屋子,都是你爷的,你爷还活着呢,老人家想给谁就给谁!知道么?”

    品鸿有些困惑,不明白的看着江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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