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现在,他能随意掀任何一家人的锅盖儿,能穿三条街妈妈太太手里的衣裳,鞋子,能被千数老小街坊疼着,喜爱着……

    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报答一下。

    那街头百家饭的香味,大雨浇灌老瓦当的滴答声,街头打牛奶的铜铃声儿,铁琵琶声儿,还有老街上漂亮女士,脱去长袜,穿新鞋儿的嫩脚丫儿,更有一路走来,无数大手摸着他的手,耐心亲昵的用手掌,大冬天翻动他穿了几层衣裳的嘱咐声……

    旧的老三巷再也回不去了呢!

    可老街没了,拆了……他也终于找到了一种办法,把老三巷一切的屋子,一切的人,还有那些回不去的时光,用这样的办法,永永远远地给街坊们留了下来。

    其实,这才是艺术存在的意义吧。

    别的不不敢吹,对于一个基础木匠满级,经历上一世无数地球艺术作品的熏陶,还身怀灵窍,开了巨大金手指的他来说,如果这样东西都做不好,那他还真白穿越一回了。

    这天夜里,十几个巨大的灯泡在棚顶亮着。

    江鸽子在茶亭铺开一卷长长的白纸,他削好绘图笔,坐在哪儿,思考了很久之后,才缓慢的开始架构草图……

    然后在天明的时分,薛班主听到了一阵相当折磨人的声儿。

    吱吱……嘎嘎……吱吱吱……嘎嘎嘎嘎……

    老人家坐起来,又躺下去,最后又坐起来,拿起自己的盲杖就是一阵没命的敲墙。

    以往他敲几声,隔壁那三个兔崽子就蹦来了。

    可今儿,凭他都扯着嗓子喊了半天,何明川才跌跌撞撞的进了屋,用吼一般的声音问他:“爷!您老要干啥?我给您提尿盆去?”

    “不用!外面啥事儿啊?!”

    “啥?!”

    薛班主指指外面,又指指耳朵。

    然后何明川过来,对着他耳朵喊了起来:“爷爷,以后您睡不得懒觉了!!咱杆子爷在上面锯木头呢!!”

    薛班主听完,折断一般的跌倒在自己家枕头上,然后谁也没听到他的叨叨。

    他说:“哦!这样啊!!玩吧!玩吧!高兴就好!”

    第60章

    “距离第一届常辉艺术大会, 还有五天!”

    吱吱……!!

    嘎嘎……!!

    咔哒哒哒!!!!

    老戏台前, 木屑的味道与噪音齐飞了整整十天。

    由于这种电锯声音过于抓心挠肝,江鸽子三口大肉锅都变成了两口, 又变成一口, 接着……一口都没有了。

    街坊们是宁愿告别艺术的熏陶,也不想来受这样的折磨了。

    总归是太煎熬了,吱吱咔咔嘎嘎的,这是要人命呢。

    如此,能躲的那是都躲了。

    不能躲的, 就只能短寿一般的煎熬着了。

    这天一大早,江鸽子又是在凌晨四五点就起床加班, 起来之后,他就拿着电锯对着已经差不多的大型木雕忙活到大概早上九点多, 就听到藤蔓墙外邓长农扯着嗓子喊他:“杆子爷!!桃子她们来了!!”

    为了不被别人干扰, 江鸽子指使自己树儿子把这边围了个结结实实。

    不然那帮子老家雀进进出出,指指点点的都是高人的样子, 实在是讨厌。

    在东西没完成之前,他是谁也不许再来看的了。

    邓长农隔着藤蔓墙喊了好几声, 那棚里的吱嘎声才停止。

    在停下来的一刹那, 老戏台周围的街坊, 当下就觉着心内一下子就得到了人生中从未有的安静祥和。

    安静世界太他奶奶的美好了!

    江鸽子一身灰的来到了棚子外, 一出来, 他就被光线刺激的眼睛一阵酸涩。

    等他看清楚面前的景象, 就看到一只胖连翘捂着耳朵, 没命的向着地下室奔逃而去。

    摘去手套,江鸽子失笑的揉揉眼睛,去了防尘口罩,扑打了一下头发上的木屑子之后,他顺手接过何明川捧来的茶壶,活动了一下脖子,然后就像个纨绔大老爷般的,坐在了林苑春搬来的太师椅上。

    他还甩了一只鞋子,将一只脚踩在椅子上喝茶。

    就在老戏台边缘,老三巷的三十几个正当年龄的姑娘都含羞带怯,眼神充满信赖敬仰的看着她们的杆子爷。

    咱们杆子爷儿,就是翘着一只脚喝茶,也是辣样儿好看。

    其实吧,这些丫头这个娇羞样子,大多都是装的。

    没错,都是装的!

    以往老三巷子跟外面干仗,都不必等老爷们上阵,只要矛盾一起,老街上的大姑娘,小媳妇,老太太能呼啦一下涌上去直接干掉。

    如此,这便润养出一帮子就会卖嘴的老家雀儿。

    甭管吵架也好,动手斗殴也好,老三巷的人出去就没输过,那是真团结!

    再加上本地民风自古彪悍,尤其是血脉当中还有高克血混在里面,是有过女儿国,女人做主的地方。

    所谓雁过留声,甭管是几代混过吧,反正老三巷的姑娘,不说脾性爆碳,就说那个个头儿,也全都是人高马大的。

    最低都是一米七起步。

    江鸽子歪着脑袋,看着面前的小丫头们。

    怎么说呢!天天见着,来来去去的都是熟人。这些姑娘一个个的都不太精干利落,漂亮的更是一个没有。

    不是说她们不会打扮。

    那是压根没有打扮这个概念。

    甚至,她们身上穿的也不太讲究。那真是……什么耐脏穿什么,什么破旧套什么……

    虽然理解,这不是遇到老三巷拆迁么,家家都是满屋子活计,又正赶上赚钱儿的热潮……甭说漂亮了,大冬天的一群丫头挤在一起,脂粉香没有不说,人一走进,那是恶狠狠的扑一鼻子汗腥气。

    可是你们好歹洗干净再来吧?

    不是告诉你们收拾收拾么?

    压抑着心里的失望,江鸽子无奈的问她们:“不是通知你们了么?叫你们收拾收拾过来,这都是从煤灰坑里打着滚出来的?”

    小丫头们看着一身锯末灰的杆子爷,都没吭气。

    无奈的打量了半天,江鸽子心累的对桃子摆摆手说:“桃子,去找把尺子量一下,过了一米八的丫头就先都站一边儿。”

    就这样,三十几个丫头很快就量剩下八个,都是一脸懵的看着江鸽子。

    等她们站成一排了,江鸽子这才站了起来,端着茶壶,一边喝一边走到这些姑娘面前,开始围着圈儿的打量。

    他是一边看一边摇头。

    就是在他心里老三巷再有份量,他都不得不承认,老三巷的姑娘,那是真提拔不起来,简直是无从下手。

    瞧这一个个的,口红都不擦,面油都不抹,有的丫头把自己家老太太的袄子都毫不顾忌的往身上套。

    他问:“桃子?”

    桃子姑娘从八个人里大步站出来,十分响亮的答了一句:“在呢!杆子爷儿!您说量谁?”

    瞧桃子姑娘这小班长的气势,倒也算得上是很厉害了。

    江鸽子上下打量桃子。

    这姑娘又黑了吧?并且,她没有褪去婴儿肥的圆脸上,还顶着两坨因为帮衬家里而晒出来的高原红坨坨圆,十七八的大姑娘了,她还套了一件她哥的?她爸的?工厂褂子……这衣裳皱巴巴的,脱下来直接能做抹布了吧!

    这也太不讲究了!

    哎呦!我的姑娘们啊!我可拿你们怎么办呢?

    江鸽子气恼的说:“量个屁!你去找几本书,连同她们,一人脑袋上给我先顶五本,去戏台子上给我绕圈学走路,这一个个的都跟猛张飞一样……哎呦!真是没救了!”

    江鸽子无奈的嘟囔,最后只能长长的吸了一口气,又回到椅子上赖着。

    他身后桃子还问呢:“杆子爷,猛张飞是啥?”

    江鸽子没好气的一摆手:“就是你!赶紧给我走着去!”

    就这样,三十几个姑娘,一人拿了五本书的爬上老戏台,顶着开始绕圈儿。

    这还没绕半圈呢,这帮丫头就有些憋不住的开始嘻嘻哈哈,推推搡搡的她们就闹腾开了。

    江鸽子觉着,自己的电锯声儿算什么,身后这个噪音,怕是比得上他最大号的电锯了,还是那种豁了两牙的电锯,简直是抓心挠肝的闹心。

    一本书从舞台上飞下,江鸽子侧了一下脑袋,那书咻的飞过去,掉在了地面上。

    身后咣当一声,有人跳下舞台,吐着舌头跑到江鸽子面前弯腰捡起书,飞一般的又奔回舞台。

    舞台上顿时哄堂大笑。

    江鸽子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无奈的摇头,他听身后闹腾的不成,只好扭脸又对邓长农吼了一句:“你去!给我找一把筷子,一人叫她们嘴巴里咬一根,叫她们用门面八个大牙给我咬着!”

    给你们嘴堵上,叫你们再叽叽喳喳!

    这下,世界彻底安静了。

    却不时传来嗤嗤屁一样的小闹声儿。

    仍就是有书从戏台上被飞下来……

    江鸽子不停的左右摇摆着躲着暗器。

    心里越来越凉。

    半个小时过去,就看到黄伯伯背着手,带着自己的儿子黄楚旭,溜溜达达的从巷子外面过来。

    这爷俩一到,看老戏台上这般热闹,黄伯伯就笑着与江鸽子开玩笑。

    他说:“呦,杆子爷您这是选妃呢?”

    江鸽子失笑,把手里的小茶壶递给何明川,接过林苑春递给他的湿毛巾一边擦手一边说:“老爷子您是传奇话本看多了,咱这片地方,选妃还是古时那会儿的事儿了吧!这是迎宾礼仪。”

    黄伯伯有些不明白的重复了一句:“应兵里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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