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见到爷儿挺高兴的, 然而小贵人的助手,就是那个叫琛宋的, 却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他们带来的那些旧衣裳,统统拿去清洗了?

    说是清洗,可何明川他们却觉着, 自己一辈子许也见不到那些衣服了。

    虽琛宋哥说的没错,他们如今是北燕的艺术家代表了, 就该考虑到国家的体面。

    可体面关他们衣裳什么事儿?

    这四天来, 何明川他们从上到下,都被琛宋带人修理了遍。

    指甲,修过的, 还上了护甲的亮油,头发,保养过的,还做了造型。皮肤,彻底搓过的,还做了全身护理。

    甚至他们吃饭的规矩,都让人新教了一次

    那些规矩倒也不是很难,总结起来就是,出去带眼睛多看,少随便跟不熟的人搭话,甭跟人家认识没一会儿,就把老三巷的底儿翻了。

    餐桌上多好吃的东西也不能一直吃,还有,多着急也别上手,别抖腿儿,别吸溜面儿,别吧唧嘴儿……

    其实还真没有严格要求他们,毕竟他们是艺术家了,姿态随意点没什么,可到了国外,好歹也要讲究一下,也不是说老三巷的东西都是好的。

    江鸽子就受不了黄伯伯那种,跟你好好说话呢,忽然一抬左半拉腚,卟!

    出门在外,没人会理解包容你,你就是放在哪儿被人评论的。

    邓长农他们三个傻乎乎的看着,也不是说没被人贴身照顾过,他们有经纪人,也有演出合作团队。

    可是那些都是临时的,合作关系也不能对他们太过精心,民谣演出一般也很随便,想怎么就怎么,那代表个性。

    更何况,在他们的艺术领地,傻子才会逆他们意见。

    眼看着他们三人背的铁琵琶,被人从破木盒子里捧出来,再仔细的放入嵌银描金,彩绘了玉兰花枝的漆器盒子里,他们便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被细软仔细包裹着,被珍惜照顾着的感觉。

    恩,这个感觉,有点不喜欢。

    虽然他们说这是国家掏钱儿,可国家不是穷么?

    不然琛宋哥也不能找他们放国债了。

    他们到底有些过意不去的相互看看,心里压力颇大。

    想着,这得花多少钱儿啊,得卖多少散啤酒才能赚回来啊?

    可怜的娃,内心里对金钱的衡量单位,不是老戏台下的便宜桶装啤酒,就是粗盐花生。

    其实他们挺有钱的,如今随随便便出去演出一次,都有上万贯的分成,并且月月都有大笔唱片及点唱机的分成,他们火,全世界到处都是铁杆歌迷,如果月入几万贯,都算这月亏损了,还是那种大亏损。

    除了音乐上的收入,他们还有常辉艺术学校,九德先生给他们三个挂了艺术作品创作的大课的收入。

    那种不用手把手教,就时不时一群学生来了,安静的坐着看他们搞创作就能拿钱儿。有时候,那群学生来了,也喜欢去三巷后街,在他们的铺子里帮忙卖花生啤酒。

    可学生去也不是好事儿,一般卖的没有吃的多。

    可就给人随意参观一下,每年白拿人家四五百贯钱儿?

    这钱儿,来路倒是正?还是不正呢?

    太轻巧,总是令人产生压力。

    综上所述,何明川他们三人还真是老三巷隐形大富翁。

    然而还是因为钱的伤害,这几个孩子有些矫枉过正了。他们人倒是成长的很快,不论做人的脾性,发育的身高,艺术的素养。

    什么都好,就是这个……灵魂发生了奇异的质变,这几位从来都觉着卖啤酒花生的钱儿才是他们自己的,这些钱儿能摸的到。

    至于那些音乐上的收入,像是支票啊,放在银行里的数字啊,那都是别人的。

    当初琛宋拿着国债发行合同找他们,话才刚开了个头,这几位就像丢思想包袱一样的,一文钱儿都没剩的把那些钱儿就甩了出去。

    财去之后,他们奇异的便安乐起来。

    可是谁能想到呢,一到中州见了他们爷儿之后,这世界就变了样儿了,他们又成了老三巷的小累赘,什么都要旁人操心了。

    这么些东西,这得花多少钱啊,这得花他们爷儿多少钱啊?

    邓长农他们三个疼的心都裂了,心理负担很沉重啊。

    戚刃捧着一个盒子,用手指关节轻轻敲了一下房门。

    何明川抬脸一看来人,便被挽救般的迎过去道:“戚大哥,这么早?爷儿呢?你看他们啊!”

    戚刃笑着调侃:“你们什么时候在这个点儿,见过你们家爷儿?”

    那主睁着眼睛躺着,也是硬要躺倒九点多才爬起来的,不然那就是白活的一天。

    说完,他把手里捧的三盒子很随意的往桌子上那么一放,翻身就坐了下来。

    还翘了一个二郎腿,拿出一个金属制,色泽铮亮的扁烟盒,抽出一支点了,悠然然的吸了一口。

    一口烟喷出,戚刃见几个小家伙满面忍耐的看着屋里的小佣,又求救一般的看他,也真是哭笑不得了。

    这一天天的,老三巷只要出来一位,那必是行走在人世间的奇异花朵。

    他们还为难?要不是北燕没人,一个宫,总要有宫廷御用乐师吧!

    为了脸面计,周松淳他们几个便悄悄的给老三巷那些,凡举跟艺术有关的,就都挂了名誉上的职位,御用打头的那种。

    那不是名誉上的不用发饷银么。

    不提未央宫里的名誉,这三位也都是开一派先河的宗师,是北燕正式下文的艺术家了,怎么叫他们多花一文钱儿,跟杀了他们一般。

    都说好了,这是北燕艺术体系面子上的事儿,是国家掏钱儿!那他们也舍不得,给他们做衣裳,买社交行头,真跟要他们命一样。

    “够了,够了!不住几天,真~不用带这么多啊!”

    邓长农再也无法忍耐,将身体拦着一口皮箱上趴着,不过是去艺术学校住十来天的小事儿,带这么多做什么?这些够穿一辈子了,还,还都是那么贵的东西,一件衬衫都得七八贯钱儿,那万一让人偷了呢?

    不得心疼死。

    小佣捧着叠好的一打衬衣,有些为难的对邓长农说:“先生,这不是您的箱子,这是林先生的箱子。”

    邓长农理直气壮的抬头大声说:“也不能给他穿这么些啊!这不是糟蹋东西么?”

    林苑春在一边,用你真理解我的表情语气,连连点头道:“对对对!我穿不了这么些,浪费!真的,给我们爷儿吧,我一件就行。”

    说完,他悄悄看看戚刃,扭头小声对小佣说:“我的旧衣裳洗好了么?”

    他那袄子里衬还是新的呢,出门何奶奶刚给他上的缎子里衬,大袍里夹的也是上等的小羊羔皮。

    薛爷爷一条羊羔皮褥子,给他们拆了三件高级大袄呢,丢了多可惜啊。

    戚刃都给气笑了,他抬脚踹了一下附近的何明川:“怎么成天正事不干,老惦记你们那几件破袄子,这都几月了,还穿羊羔皮袄子?不热啊!”

    何明川眼睛瞪的溜圆的,他们三个,就他一个双眼皮儿大圆眼,然而一点都不萌,就像旧时代,少收了租子的吝啬财主一般。

    他颇着急的对戚刃解释到:“哥,不热啊,我们那个袄子好着呢!真的,那里面有机关,是家里老太太特意给我们设计的。”

    站在一边的林苑春接话道:“可不是,我们的袄子,铺在地上能做褥子,盖在身上能做被子,冬天暖和,到了半不冷的天气儿,里面羊羔皮能卸下来,哎~就是个夹袄。”

    戚刃用拳头抵着嘴咳嗽了几声,他算是服了,也懒得跟他们就那件有机关的破袄子争论。

    咳嗽完,他摆摆手道:“能不提袄子这件事么?你们爷儿让人给你们收起来了,寄回家里了,想穿,回常辉穿去!在中州就甭想了。

    你们在中州一天,就给咱北燕体体面面的端着啊,别每天惦记你们的袄子,丢不了你们的。”

    何明川肉疼的盯了一眼箱子,求证的走到戚刃面前问:“真的?”

    你确定没有给我们扔了?

    戚刃都懒得回答这个问题,他指着桌子上的盒子对他们说:“这是你们爷儿叫我送来的,一人一份,别死一套戴啊,一行一行都给你们标清楚了。”

    何明川被针扎了般的喊了起来:“啥呀,还一人一份?又让我们爷儿瞎花钱,不要!”

    这些外地人可坏了,每天给他们爷儿送这个,送那个。

    说是送,还不是花他们爷儿钱儿。

    旁人不知道,他们是最清楚的,那些东西大堆大堆的送来,还不是在爷儿家里堆着落灰。

    他们爷儿多仔细,一年四季两套老衫就够了。

    这些人一点都不成事,早晚给他们爷儿把家业败了。

    小年轻顿时有些忧愁,于内心算计着,不然他勤快点,今年就再加几场演出?

    戚刃太了解这几个崽子心里咋想的了,他现在懒得跟他们生气,就指着桌子继续嘱咐:“这里面有几块老阁莱手表,还有一些男装配饰,没花钱,都家里衣帽间拿的,你们爷儿说是让你们搭衣裳穿呢……”

    本来闹哄哄的屋子,忽就奇异的安静下来。

    邓长农他们三个一副立刻就要死了的样儿,齐齐的看向戚刃。

    想当初,他们人生末路第一步歪路,就是从一次要命打劫开始的,那些赃物里面就有一块老阁莱手表。

    他们算是做了大病了,别说不能听老阁莱这个名字,连手表两个字都不能听!

    一听就浑身发抖,感觉灵魂都被反复处刑一般。

    虽然现在债务还了,钱儿越来越多,可他们就是莫名其妙难受,一直到他们把全部收入都投资给了皇帝陛下,这病才有些起色。

    当谁不知道那点子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儿呢,戚刃忍笑继续折磨:“你们爷儿说了,哪儿摔倒的,就从哪儿爬起来,从老阁莱摔的,就从老阁莱开始。”

    说完这话,戚刃抿烟头站了起来,从口袋里摸出三支锵纳尔钢笔,一人递给了他们一支后忍笑说:“这是我,还有你们琛宋哥,周先生一起送的贺礼,祝贺三位终于进入九州高等艺术教育体系,这也是你们实现自我价值的好机会,祝征帆遇好风,万事顺畅,一路上游。”

    戚刃说完,憋笑离开。

    留下三个倒霉孩子在屋里,握着钢笔面面相觑。

    歪路上债务算是还不完了,那些贼赃里面,还有一支锵纳尔钢笔呢。

    何明川灵魂被带离脑壳般的倒在沙发上,他有气无力的说:“我要是个死人就好了。”

    “恩!”

    这是连绵雨后的一个中州城清晨。

    大早上八点半左右,三辆高级的商务车从皇家学府区开出,一路畅行开入天街九段,停在了润祥胡同口接受检查。

    由于大量的皇室贵族破产,周松淳七搞八搞的,就把整条润祥胡同的产业都弄了自己手里。

    所以,现在整个润祥胡同六套宅子,都是北燕的了。

    又因俞东池如今身份不一样,他是皇帝了,中州官方便在这边设立了警卫班以示重视尊重。

    在一系列的检查之后,时间已经是早上九点,这三辆商务车,总算是进入了润祥胡同口的新建停车场。

    四十一岁的蔡思新拉开车门,怀着一种极其微妙的心情下了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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