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东池态度轻慢又讥讽,他无所谓的说:“啊,确定!相信我,在这个时代建立一个新的国家,没有人比我更有经验~你知道北燕也不过是刚刚建立的,这世上总少不了穷的要当裤子的破落户,找他们就可以了。”

    九谦步步紧跟,态度急切,并磕磕巴巴的说:“不,不!那~那些我倒是不担心,我~我只是担心九州方面的态度……您的那些亲人?他们允许么?”

    固定的土地没有多少,盖尔的漂流岛却到处都是,虽然多灾多难魔魇遍地,然而仔细寻找安全的漂流岛也总是有的。

    九谦他们不缺钱,也有国际上大批的同情者,他们在意的亦不过是九州方面的态度罢了,毕竟全世界看东大陆眼色吃饭的。

    俞东池脚步停顿,忽然一伸手搂住了九谦的脖子,他从野战服的裤子口袋拿出一个小型相机,举高之后镜头对着九谦说:“笑一下。”

    九谦下意识的笑。

    随着咔嚓一声脆响,俞东池把相机丢到他手里后,继续围着他的车子转圈去了。

    九谦双手捧着相机,如捧着一个珍宝。

    他想好了,一会这些人走了,他要立刻召集惠善会有摄影经验的信众,他们要好好的,小心再小心的将这张照片洗出来,并供在神台之上。

    不不~要挂满九姓人家的正堂。

    洗出来之后,他们就可以拿着这张相片游说各国了,您看九州的北燕皇帝跟我们是好朋友的,他都不反对我们立国。

    所以这不是一张随便的相片,这就是一个态度啊。

    他的心里已经杂乱成一团乱麻,步步紧跟,说了很多话,一些发自内心的真诚话。

    “陛下~我昨夜很晚才睡,其实,其实~我一直在考虑一个问题,我的意思是~为什么我们不能合作呢?在我们认识更早的时间里,其实我们一直带着我们自己都没有发现的偏执跟敌意,即便祖先的战争已经成为历史,离我们已经太远,他们所经历的一切我们只是听说,不应该这样的~对么?不应该这样,我们说着同样的语种,使用的同样的文字,我觉着这样是不正确的,您说呢?您的那些亲人?他们不会反对~的吧?”

    他眼睛里泛着热烈的,一眼不着的盯着俞东池看。

    俞东池总算检查完车子,他停下脚好笑的看着九谦。

    好吧,其实他能理解九谦这样的语无伦次的混乱态度。

    他说:“别想太多了,先祖籍道只是说,你们不许踏上九州,并没有说你们不可以立国,人是个奇怪动物,他们喜欢夸大,夸张的去臆想一些有的没的事情。我们从来没有阻止过你们的任何行为,用你的脑子想一下,思考一下,至于我家那些亲戚……”

    说到这里,俞东池的脑海里忽然泛起那些厚厚的,大笔的出入账单。

    他无奈又讥讽的笑着摇头说:“他们~他们从来不重要。”

    九谦原地思考,最后他恍然大悟,接着泪流满面,他说,他大声说:“是啊,他们从未说过啊。”

    没有一位李氏说过,姓九的人家不可以立国的,所以这一代一代的人?他们为什么要颠沛流离,为什么要代代哀怨呢?

    故乡,早就成了回不去的地方了啊。

    一层没有人敢捅破的窗户纸终于被人戳穿了。

    俞东池没有看向身后,他走到石台面前,仰头看着一直沉默的江鸽子。江鸽子没看他,就默默的看着不远处的神殿。

    这是巴黎圣母院啊。

    清晨的光线打在他的脸上,使得他的气质轻柔又不羁,炽热而又深情。

    俞东池痴迷的看着,一直看到江鸽子总算收回目光,对他笑:“完事儿了。”

    “是,一切准备就绪。”

    “那~走吧。”

    “好。”

    他们一起上了车,江鸽子驾驶,俞东池就坐在他的身边,陈润平跟江吃饭坐在后座。

    九谦有很多话想跟俞东池交流,然而他到底没有因为激动,做出更多的事情干扰到恩人的行动,是,此时此刻,他已经在内心将俞东池归纳到再生恩人的档次了。

    那辆车慢慢前行,最后终于消失在众人视线。

    而在这个期间,九谦态度谦卑,深深鞠躬,即便那两人已经不见,他也不想直起他的腰。

    “头儿,他们~他们走远了。”

    不知道谁在九谦身边嘀咕了一句。

    九谦抬起身体,忽想到什么,他对身边的人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

    “你说?人在什么情况下不会眨眼?”

    他的属下一脸莫名其妙的看着他,完全不知道自己的总把头问这话到底有什么意义?

    “您~您说什么啊?”

    “没有什么,那些不重要,是,不重要!”

    他转身没命的狂奔起来,一边跑,他还一边撕心裂肺的大喊:“啊啊啊啊啊啊啊……!!”

    越野车奔驰在没有路的旷野上,地面颠簸,然而科技给予了这辆车最好的减震装置,他们的身体还算平稳。

    陈润平犹如雕像的看向前方,眼睛一眨不眨,他的思想活跃有着各种各样的想法。

    而他的眼睛里,却是熟悉又陌生的佛偈艾利景色。

    他已经看过无数次了,甚至无数次,他都狂妄的想过自己是主导这块土地的支配者。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什么时候开始他有了他是支配者的想法呢?

    好像是很小很小的时候了,他隐约记着~在还没有桌面高的时候,有一天清晨母亲有些激动的掀了他的被子,他被父母轮着高高举起,他们神情激动,好像在大声说着什么~至于说什么?他已经忘记了。

    他就记得他哭了,哭的撕心裂肺的。

    后来,父母给他买了新衣服,他穿的就像个王子?

    怎么会有王子这样的记忆呢?好像是母亲是这样夸奖他的。

    从故乡出发,他们换乘了很多次,一路上父母对他好极了?他要什么,他们就给他什么。

    那之后他们~消失了,主人告诉他,他们死了,可是现在想起来好像却不是这样的。

    他记的,他被人牵着手,走过一条昂长的,铺着厚实地毯的道路,那条道路有着温暖的黄色光线,道路并不宽阔,路两边的桌子腿儿都镶嵌了红色的宝石。

    那些在外面世界被卖到一克拉几万贯,甚至几十万贯的好东西,在那个地方到处都是。

    父亲拉着他的手,他的手掌很大,很热,手里全是汗,后来他嫌弃他走得慢,就抱起他。

    再后来记忆就模糊了,好像是他让他亲吻一个人的鞋面,那是主人的鞋面。

    然后~父亲就带着一个大皮箱走了~他睡了一觉,他们告诉他你的父母死了。

    再后来他就忘记了一切,活在那个奢侈的城堡里,真的快活的像个王子。

    他们教育他,告诉他,他的一切都是主人给的,他应该感恩,应该为主人付出一切……他就是这样被教育成长的。

    最后他就成了联络人,成了沼灵教外沿的一个小头目。

    每年,每月,每天,有大笔的钱财犹如流水一般的从他手里流过,他走私宝石,给器官贩子提供活体,他制定暗杀计划,有时候甚至亲身上阵。

    他知道金钱的力量,享受一切买来的快乐。然而他最大的快乐,就是讨主人喜欢。

    一切反对的声音都该死!这没有什么错误。反正他就是这样被教育长大的。

    他们教给他所谓正确的思想,即便走出去之后他发现有些东西不那么对劲儿,然而主人掌握的力量又告诉他,她是被神喜欢的,只有被神喜欢的人才拥有那些能力,不是么?

    车子飞跃一个大坑,带来了更大的颠簸。

    而这种颠簸将陈润平的思维拉回了现实,他在脖颈允许的角度再次打量世界。

    远处的天空是蓝的,没有一丝白云点缀的那种纯粹蓝。

    飞速倒退的世界到处倒是新绿色,零碎的小野花,就像绿地毯上的小点缀,已经有并不大的野生动物起伏在天野之间跳跃,能从它们的体型看得出来,这些动物健康而又自在。

    他能听到神殿附近本地人放牧的呼哈声。

    嘿啦啦啦……黑啦啦啦……

    声音越来越远。

    这些都不应该出现在佛偈艾利。只有主人出现的地方,才配拥有这种颜色。

    他的思想开始愤怒!呐喊,咒骂,抱怨……一顿发泄又不得不归于平淡,很认命的继续观察。

    最近他的日子就是这样的。把一切倾倒干净之后,他才发现,孤独及无法交流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他不断想起那些魇人,那些被塞进“盾”的魇人。

    其实,这些人都说错了。那些人真实的名字叫做盾,沼灵教的盾,主人的盾。

    每年,每月,每天都有新生儿出生在栗红谷周围的部落当中,而这些孩子出生的意义就只有一个,被选中的献祭成为盾,没有被选中的就回归部落配种,制造下一批盾。

    他们吃着恩赐的食物,在佛偈艾利过着尚可的生活,而生命的意义就只有这一个,周而复始的生产,献祭,生产,献祭……

    每十年献祭一次,总有幸运儿被留了下来。

    在陈润平曾有的人生记忆当中,他见过两次仪式,被选中的大批部落青年因为无法融入“盾”而被挤压爆体,而可以成功的接触到盾膜的人在经历一系列培训之后,那些人被荣养了起来。

    就像身边这个该死的小垃圾一样,他们一文不值,却过过最好的生活。

    是的,在陈润平的眼里成为盾也好,或者他们说的魇人也好,在他看来,佛偈艾利人都是没有思想的垃圾,跟外面的野生动物没有什么区别。

    那些动物死后才有价值,肉可以吃,皮毛可以制作一些东西。而在它们生前,也就是为了繁衍而繁衍的低等生物。

    为了保护最终的秘密,淘汰下来的人是不允许存活的,万幸,他们被“处理”之后,器官还是有些价值的,所以陈润平最初的时候,就是靠着经营教里最被大家看不上的“买卖”而晋升的。

    晋升之后他成为外沿联络人,有了新的身份,开始隐藏在人群当中,总算熬成了主人的棋子儿。

    那时候他光荣死了,荣耀死了!他喜欢这种日子,也不挑捡,只要能隔一段时间,可以回到栗红谷他的故乡,可以再次亲吻他主人的鞋面,这就是生命的意义了?

    可是,这样的想法正确么?

    昂长独立思考时间,终于将他癫狂的神智拉回了正确的位置。陈润平看着眼睛前面满眼绿色及生机,思想终于学会调整角度看这个世界了。

    曾经的佛偈艾利的颜色是绝望的,灰色,土色,褐色,干枯的大地才是它的本原色。

    现在它的一切都露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勃勃生机,而带来这种生机的并不是人,虽然没有人给陈润平任何答案,然而他就是知道。

    这一切一定跟前面其中一位有关,而这个人主宰世界,轻易决定生死,这种生死不是单纯的一个人的生死,是一块大地的生死。

    这就太可怕,太令人畏惧了。

    超出人类认知的答案令陈润平惶恐非常。在这种力量的衬托下,主人那些力量简直不算什么了。如果这人愿意打开他身体的“锁”,他现在愿意匍匐在地,像侍奉主人一样,也亲吻他的鞋面,并且从灵魂到肉体,他都愿意献祭自己。

    可是,还有那样的机会么?

    思想无比清醒的陈润平知道,从他写出那些事情,那些跟器官有关的事情,他就注定走完他的人生道路了。

    即便是这车在行进间放着那首他曾经的老歌,那最熟悉的美好旋律也舒缓不了他紧绷的情绪。

    “长夜将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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