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夜晚,如同他离开家一样,他又再次回到这里,带着一身的酒气和疾病。

    他没活几天,我明白,他只是知道自己活不长了,想死在老宅里。

    那几天我没有问他关于冯家的一切,不过他除了看着我不说话,就是不停的流泪。

    弥留的那天晚上,月亮很园。

    他终于开口说话了。

    ‘是我害死了冯奉兄,我对不起冯家,可我真的穷怕了,家传祖训,做过引路人,人丁不旺财不进门。我和他呆的越久,他对我越好我就越恨,我恨为什么他却比我幸运这么多,他资助我在外人看来是为了师兄弟请以,而其实在背地经常对我颐指气使,动不动就嘲笑我,学徒的时候他让我坐着做那,我每天都要到深夜才能静下心学习白天师傅教授的东西,这样长久以往,自然不及他,外人看来的我们感情很好,其实恰巧相反。那天晚上,也是这样一个晚上,我随着他一起回家赶路,一路上,他急着回家,出手极为阔绰,白花花的银子拿出来也不要人家找。

    出门在外,货不离客,财不露白,什么是露白,银子就是白色的,也就是不要过于招摇,我提醒过他,可他根本不停,还羞辱我。

    果然,一群贼人盯上了我们,他将冯奉洗劫一空,并将我两吊在树上,我比他身体灵活,等贼人走后,没多久便解开绳子翻了下来,可冯奉娇生惯养多了,绳子本来绑在身上,挣扎一番后居然退到脖子上卡住了。

    他拼命挣扎,高声叫到我来救他,那一刻我犹豫了。

    ‘救我下来,回去我赏你些,赏你些银子,你不就是缺银子么,快啊,你平日看着银子不都傻子一样么?’冯奉说话有些不清楚,但我却清楚地听到耳朵里。

    我不知道当时干了些什么,只是走过去,拉紧了系在他脖子上的绳索。

    不消半刻,冯奉就不会动了。

    那时候我开始惊恐了,但很快发现这个山野荒地,根本没人知道,后来我又想到尸体刚死,可以利用自己的家传古术,将他引回冯府,接着,就将冯家的财产据为己有。

    拿到钱我很怕,因为我几乎天天看到冯奉吐着舌头来找我,于是我将他好好安葬在宅子里,这宅子其实是可以镇魂的,一来希望他早日超生,二来也可以让他别再纠缠我。

    可是我却发现根本没用,几乎每天都能听到冯奉在我耳朵边喊到还我的银子,还我的银子。我几乎快疯了,于是逃了出来。

    可是我却遇见了冯奉的儿子,他似乎知道了什么,并一再问我将冯家的银子拿到哪里去了,于是我干脆告诉他,只要和我女儿结婚,并好生对你,自然会把银子给他,这个小子也压根不想知道自己的爹是如何死的,他居然说就算是我杀的,他报了父仇,也没钱,还要偿命,根本不值当,这个时候我才想起,冯奉有个老早送到外地读书的儿子。

    我不知道冯孝对你怎样,我只是觉得有那笔银子吊着他,应该会对你好点,这些年在外地,冯奉一直追着我,所以我只好又逃了回来。

    其实,冯孝找的银子我全部铸成了大的银锭,就藏在,藏在。’我的父亲说到这里,忽然睁大眼睛不说话了,手颤抖地指着我身后。

    ‘冯兄,你来接我了?’他忽然大笑起来。

    我惊恐的转过头,发现身后什么也没有。可是当我回过头,父亲的脖子上忽然躲了一双手的按住的痕迹,而且还有个清晰的扳指印记。

    父亲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说话也开始打结。

    ‘我不会告诉你银子在哪里,哈哈,永远不会,那笔银子我只会留给我女儿,你和你儿子都找不到!’

    脖子上的手痕越来越重,父亲的笑声也越来越小了。

    终于,他咽气了。

    我将父亲和冯奉的尸体一起火化了。只是当天,冯奉的尸体就开始臭不可闻,我希望这样可以化解他们之间的怨恨。

    可是,那些让人争斗的银子,那些不吉利的白色究竟被父亲藏在哪里?

    我想到了那本医书。于是我开始仔细寻找起来,我突然发现,最后一页有被撕开的痕迹。这应该是冯孝撕的,我马上打开,发现夹层里有几行字。

    但让我失望的是里面只有四种植物的名称。

    黄天竹、南酸枣、香叶子、六月干。

    看上去根本没什么,不过我发现它们的中药名却有者联系。

    十大功劳,五眼果,月桂,夏枯草。

    开头的四个字合起来便是十五月下(夏)。于是我在宅子里呆着,一直耐心地等着那个月的十五月圆之日。

    那天的月亮一如往昔,可是我一直没注意,十五的时候月亮恰巧有一半投射在天井里。

    那一半白色的月亮就如同一锭银两一样白的诱人。

    我不禁一阵苦笑,可是我无法一个人下井寻找,于是赶紧叫来一些人,打算下井。

    第一个下井的人高声尖叫起来,他兴奋的告诉大家,原来水下的井壁居然都封了很多银子,大家的眼睛都直了。

    可是马上第二声尖叫响了起来,这声却充满了恐惧。

    冯孝的尸体被找到了,他背着一口大袋子,里面装满了从井壁抠出来的银子。

    那天晚上他一定找到了书里的秘密,结果一个人下井,但是银子过重,结果被压在井水里,那时候还是冬天,他又不敢喊我,结果爬不上来,活活冻死了。

    难怪,难怪我觉得井水的味道忽然变了,冯孝尸体没有腐烂多少,这里气候偏冷,加上井水凉,所以反而起了防腐的作用,

    我看着他有些悲凉,并非是因为他的死,因为我早当他死了,只是看着他临死前都死死的握着一锭白花花的银子。

    那银子在月亮照射下显的更加可爱诱人,散发着温柔却冰冷的白光。

    打捞银子的人都有些呆滞,他们一辈子都未曾见过这么多银两。

    我只好高声宣布,这些银子早就上报给国家了,如果乱动,征服会抓人的,他们听了只好作罢,这里毕竟还是民风淳朴。

    其实国家那里知道,那个时候还忙着内战,不过我还是将这笔钱捐了出去,一部分给了冯家的遗孤后人,这本该是他们的,一部分修葺了这个镇子,剩下来的我拿去系统的学习了医术和购买药品。

    我觉得只有这样,才能为父亲赎罪。”黄阿婆喝下一口清茶,雨开始停了,故事也讲完了。

    只是黄阿婆看着那口黑乎乎的深井不说话。许久,她望了望我们,眼角渗出一股浑浊的眼泪。

    ‘财不露白啊,怕丢的不是银子,而是人心。’黄阿婆用黑色的袖角摸了摸眼睛,不再说话了。

    第八十八夜 盗目

    我做了个噩梦,梦见了很多眼睛,毫无生气的眼睛却一直注视着我,醒来后觉得手腕一阵疼痛。

    “我会回来的,回来取你的眼睛。”那家伙的话仿佛就在我耳边回荡一样,由于是冬天,没人知道我的手腕上长着一只眼睛,但是,我忽然发现一直闭着的眼睛居然睁开了,而且似乎在盯着我,因为我分明发现它犹如有生命般的会转动,而且居然会对光线强弱有反应,当我想用针去刺,它马上闭合起来,我刺到的只能是自己的皮肤而已。

    而且我总觉得,每天回家的路上总有个人影,但犹如鬼魅一般无法看见,再这样下去,真的会疯掉。

    或许,宗木正在某个角落里,他来取回我的眼睛了,我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眼睛,肌肉由于紧张而痉挛起来。

    工作可以使我暂时缓解,我只能让自己忙碌起来,好忘记这些事情。

    可是接受的事情却仿佛和我息息相关。

    几乎每个一个礼拜在郊外都能发现一具年轻人的尸体,没有明显的死亡特征,但是他们的眼球都不见了。

    受害者之间没有任何的共通点,即便是警方四处追查,凶手犹如失踪一般,警察们焦头烂额,虽然一再隐瞒案情,但实在影响过大,不得不求助于媒体。而挖去死者眼球的变态做法,很自然联想到那位收集眼球狂的宗木。

    所以,对于最后一个接触宗木而或着的人,我自然被警察传讯了, 当然,他们也为我派出了一名名义上的住手,其实是保镖,一位身材矮小笑容可掬的年轻干警。

    他的额头光洁的犹如镜子,我很少看见在这城市里三十岁以后没有抬头纹的人,尤其是男人,而细小的眼睛让我永远也看不透他的眼神,更无法知道他在想写什么,只有握手时候感觉到的食指的厚实如钢铁般的老茧我才能稍微相信这个人是警队的王牌警官。他说话有点结巴,据他自己笑称天生是大舌头。

    我起初对这位叫严武军的警官很不放心,因为我以为他可能连我也打不过,不过很快我便庆幸自己抱住了自己赖以吃饭的家伙什——手腕。

    一群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流氓和我们在接上撞上了,结果严警官在谈笑声中将其中两个人的手腕弄脱臼了。

    还好家里空房多,我便安排他住在旁边,开始担心自己不习惯和人同住,不过发现他非常整洁,而且极少说话,只是开始的时候询问了些关于我和宗木的案情,当然,关于手上的眼睛,我谁也没有告诉,我可不想没被宗木挖去眼睛又被送到实验室让教授们活体解剖。

    时间过的很快,但宗木似乎没有出现的意思,而且似乎也不再犯案,严警官颇有些失望,警方认为宗木对我失去了兴趣,所以决定明天就让严警官回去。

    虽然我每天还是觉的被跟踪,但警方是不会相信没有证据的想法的,他们只是一味的告诉我要镇静不要惊慌,再他们看来这只是我的神经紧张造成的幻觉罢了。我只能无奈的回家,看来我只有靠自己保护自己了。

    所以这天晚上,我买了些熟食和酒,决定好好喝顿,这么多天,他也很累了,分别前也算交个朋友。

    可是回到家里,我却发现严武军并不在,我放下手里还冒着香气的菜,扔在桌子上,把它们倒了出来,然后身子瘫软地坐在沙发上。

    电话忽然响了起来,我一看是个陌生人的。

    “是欧阳记者吧。”声音也很陌生。

    我嗯了一声,每天都会接到很多陌生电话,人也各种各样,推销的,举报的,报告新闻的,或者申诉的,都说记者是无冕之王,我觉得是无眠之王才对——报社里的同事没几个睡眠好的,整天顶着熊猫眼是家常便饭。

    “你现在正坐在家里的沙发上,手里还握着刚刚开门的钥匙吧?”陌生人的话让我很奇怪。

    我下意识的站了起来,回望四周,心想或许警察给我装了监视器?这或许是严警官的朋友的恶作剧。

    我打算走到桌前拿一只鸡腿。

    “你正打算去拿一只鸡腿吧?”电话里的声音又响起来,颇有嘲讽的味道。

    我放下鸡腿。

    “你到底是谁?如果是玩笑就开的太没趣味过于低级了。”我冷冷地说。

    “你真得了连我是谁都不知道了?我说过,要来取回你眼睛。”

    是宗木,可是他声音却变了?

    “知道我为什么要去拿新的眼睛么?我说过,我需要的只是你的眼睛,适合我身体的眼睛,不会腐烂,也不会失去生命,所以我需要不停的找新的眼睛,而拿到眼睛的我会拥有原来主人所有的东西,下次见面,你不会知道我是谁,呵呵,你放心,不会有痛苦,成为我的眼睛,会是你的自豪的。”说完,电话挂了。

    我本来想去追查电话的来历,但想想总木绝对不会做那么愚蠢的事情,看来如果我不把眼睛的事情告诉严警官,真的姓名不保了。

    严武军回来了,一脸疲惫,我和他边吃边聊,并且告诉了他所有事情,还将那眼睛给他看了。

    严武军掩饰不住的一脸惊讶。

    “原来我们追捕的根本就不是人,难怪呢。”严武军狠狠的抽了一口烟,烟嘴被嘬的吱吱的叫了起来,火苗更加明亮。

    “我们改怎么办?他说他可以变化成任何人。”我低头说到。

    “没关系,我会把所有受害者的照片都拿来,先认识,他也只能在这几个人中变化吧?”严武军将半截烟头拧灭,掐在烟灰缸里。

    我叹了口气,说也只能如此了。

    这是个浩大的工程,随着我和严武君的寻找,居然发现全国各地的受害者非常多,有很多案子都是积案死案,宗木早在三十多年前就在其他地方做过这种事情了,可是由于捉不到凶手,事情不了了之,加上他变换容貌,抓住他无疑天方夜谭。所有的案件,都将凶手称呼为“眼贼”。

    望着厚厚的累在我面前布满灰尘的卷宗,我仿佛看到了一张张没有眼睛,眼眶里空洞洞的脸,有男人的,也有女人的。

    我又想起了最近经常做的那个梦,很多的眼睛,各有不同。

    “这太难了,我根本不可能把所有人的长相都记住啊。”我揉了揉眼睛。严武军也叹了口气。

    “的确,要不这样,我把所有人的照片缩小,做成相册,你带到身上或者存到手机里,有陌生人找你你就看看如何?”

    这个提议不错,我们马上照办了。

    由于严武军答应我不会将眼睛的事情告诉上面,而是我们两个的秘密,其实如果说了,他们也会当我们都是疯子的。

    最终严武军还是被召回,临走前他叮嘱我,有事情立即找他。

    我忽然觉得,这个矮个子的男人很有安全感,我也从为觉察到原来平日要不就作为笑料的人民警察还是可以信任的。

    接下来的日子过的有些滑稽,每次有人找我,我就先和来者保持距离,然后不停的翻着手机图像,这让造访者很恼火,他们经常抱怨我把他们当通缉犯了,老总骂了我好几次,我也只好点头认错,只是想着赶快抓住宗木。

    但是他一直都没出现,从那个电话以后。

    圣诞节渐渐临近,我也将宗木逐渐淡忘,要不是严警官经常打电话提醒我小心,我几乎忘记了。

    可事情就是如此,当你要忘记的时候,他又浮现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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