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却什么都想不起来。”

    界君嘟哝了一句, “想得起来才有鬼。”

    “小僧猜测,血亲尸不能斩或许与此有关。界君可是知道些什么,还请相告。”不卿施礼。

    界君满是深意地笑,“你爱欲尸也未能斩,为何单单只追问这血亲尸?”

    不卿却很坚定地道:“小僧此生,情不会有,爱更不会有,爱欲关迟早会过。”

    “话莫要说得太满。”界君道,“难道爱欲关不能过就不是你破童子身的关系了?”

    “可是小僧前往下诸天那几日,发生过什么?请界君明言。”

    界君犹豫一晌,飞快地摸了几把胡子,“我……”忽然一顿,脸色一变直接下了逐客令,“老夫不知,你走吧。”

    不卿:……

    界君胡乱地挥手,“不知不知,你快走快走。老夫要睡了,休要打扰。”

    不卿静静看着界君,老头儿前一秒还笑容可掬,转脸就满眼不耐烦。紫光还在的时候,他并不这般喜怒无常。

    那时,他们都还住在无量山,界君还是个刚成精的忘字,紫光一滴泪让他成了精。刚成精的忘字是个小团子,整日笑嘻嘻的,紫光喜欢他,陆压也喜欢他,就连敖苍那不着四六的龙也喜欢逗他。他被敖苍欺负得哭了,便哭哭啼啼去找紫光,紫光会温柔地安抚他,不痛不痒地责备敖苍几句。陆压却不肯轻饶敖苍,每回都将他揍得嗷嗷叫。

    后来,紫光哭着对不卿说心里难受,很想再回到无量山的时候。不卿无法感同身受,他的千瓣莲依然不能让他感受到人的情感,他对什么都很淡。

    不卿知道,忘字精若是不肯说,便是不会说了。他未再多说什么,只转身再看了一眼白绢上的那幅字,出了界隙。

    不卿刚离开,界君冷声道了句,“人都走了,还不放开?”

    界君背后现出个人。

    清隽秀美的面容,与不卿看上去差不多年轻,一身黑色僧袍,他的右手正扼在界君喉咙口,手腕上一串深色的十八子佛珠。

    “做都做了,还怕他知道?”

    静霄松开手,“不该他知道的,自然不能让他知道。”

    界君冷笑,“你未免也太过自大了些,当真以为一切都在你把握之中?你要算计,便总免不了会出纰漏,便是你不顾一切地去弥补,也不过是拆东墙补西墙,最后捉襟见肘。”

    静霄道:“等他成了神。”

    界君放声大笑起来,“都到这步田地了,你竟然还指望他能成神?”

    “当然。”静霄淡淡一笑,“我都为他筹划了这么多了。”

    “不不不,”界君摇头,“从他阴差阳错代替你选的人与那姑娘春风一度,你就注定成不了了。”

    静霄仍是淡淡地笑着,“你安安分分守在界隙,不做那多嘴多舌之人,你与这界隙便都无事。可你若多管闲事——”静霄忽然伸手一抓,将那幅写有忘字的白绢抓在手里,腾空而去。

    界君追不及,气得仰天大骂。

    静霄却是飞远了,黑袍被风吹起,露出僧袍下的腿,左腿完好,右腿只有半截。

    ……

    千秋厘遮住小偶的眼睛,忽然想起来这小娃娃看东西并不需要眼睛,便将他往自己识海里一塞,丢他进去睡觉了。

    放倒几个男人,对于合欢宗的女修来说,可真是小菜一碟了。她们别的不行,魅惑之术却是本命之道,整日里钻研的就是这个。

    老头子又如何,只要还能石更就能推倒法办。

    凤随瞄准位于阵中心的一位白袍长老,水蛇一般缠上去。那位长老所在之处正是阵眼。他约略也是对凤随擅长之术有所耳闻,知道她一双含情目勾魂夺魄,裙下之臣不计其数,因而死死闭着双目,无论如何也不睁开。

    只要不看她,她便拿自己没辙。

    凤随只一个劲地对那长老上下其手,四处煽风点火,淫词浪语如春潮般往长老耳朵里吹,奈何他始终紧闭双眼。

    程柳圆红了脸,默默地转过身。

    古苍龙舔舔唇,前菜快吃腻了,总等不来正餐,欲求不满地质疑凤随,“美人儿,你到底行不行啊?”

    冷霜生被古苍龙倒挂在背上,还不忘冷笑一声,补了个凉飕飕的刀,“不行,太丑。”

    凤随一口老血梗在喉咙里,险些破功,她才在不卿身上栽过跟头,又遇上冷霜生这个瞎子,这两人都是她的奇耻大辱。

    凤随正恼火着,看到逍遥赶来的柳意禅,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重新找回了被踩在脚底的自尊。

    冷霜生大喊,“柳意禅快救我。”

    柳意禅风流潇洒地摇着扇子,走到千秋厘面前,斟酌了措辞正要开口。

    凤随娇娇一笑,“我行不行,柳公子最是清楚不过了。”

    千秋厘好奇地偏头,往柳意禅一瞧,露出个恍然大悟的表情,朝柳意禅会意地一笑。

    柳意禅脸色一变,一下撑开折扇,心虚地猛扇,“你……不要误会,我……我那是从前,自八邪罪境中一遇,柳意禅心中只有你一人,再未亲近过其他女子。”满腹懊恼,将眼巴巴等着他救的冷霜生忘到了九霄云外。

    冷霜生一张俊脸都气歪了,“柳意禅你这个王八蛋。”

    柳意禅的举动,深深地刺伤了凤随。她一恼火,手下狠狠捏了一把,那长老吃痛,冷不丁睁开眼便对上凤随一双含情带水的眼睛。

    凤随感受了一下,终于得意起来,扬眉吐气地咯咯笑,“呀,长老,宝刀未老呀,都支上天啦。”

    噗!白袍长老老脸一红,喷出一大口血,直直从阵中栽了下去。

    阵眼一破,这九人禁锢阵法便也破了。这下,再无阻挡,一行人掳了冷霜生飞快下山而去,后面还跟着一个硬凑上来的柳意禅。

    既然合欢宗归入了金指门下,凤随便将千秋厘等人迎上了合欢宗。

    合欢宗的老巢是个水寨,搭建在湖上,挂满了松绿色的软烟罗,随风飘荡,送来阵阵女儿香。

    古苍龙将冷霜生从肩膀上卸下,放竹椅上,还给他把手脚摆摆好,想让他舒舒服服坐着。冷霜生唇角噙着冷笑,身残志坚也要将三不原则奉行到底,不高兴,不服从,不配合。偏不好好坐,身体往旁边一歪再歪,嘭地落了地。扶起来又歪,再摔。

    被千秋厘刺激过后,冷霜生现在处于一个非常混乱的状态,理智告诉他自己是冷霜生,却莫名其妙跑出许多不属于冷霜生的情绪。

    “哥哥,不疼吗?”千秋厘叹了口气,走到冷霜生面前弯下腰,手指指头上的鹤钗,“你看,这么丑的钗我都戴了几千年,哥哥你还有什么好气的?别那么幼稚,嗯?你这样,连小偶都要看不起你。”

    小偶“嗯”了声,“幼稚。”

    冷霜生的脸霎时比四周的软烟罗还要绿。肝又疼了。

    程柳圆像是重新认识了冷霜生。温文尔雅、谦逊和善的冷霜生?不,这就是个巨型熊孩子。

    在白波九道的所见所闻,让千秋厘不禁怀疑,哥哥是被人施了什么术法或服用了什么丹药才会变成这样。她与凤随走到屋外,站在栏杆旁边问凤随,上诸天是否有这种可改变他人记忆的术法或丹药?

    “没听说过。”凤随道,“不过,天下术法本就无奇不有,更何况是白波九道这样的百年禅道世家,弄出些奇怪诡异的术法或者炼丹术是再正常不过的。”

    “他们弄个假的冷霜生做什么呢?”凤随问,“真的冷霜生又去了哪里?”

    千秋厘对真的冷霜生并不感兴趣,她只想快点让这个假货清醒。

    “还有一个办法。”凤随欲言又止。

    千秋厘示意她说下去。

    凤随道:“门主不如去趟六欲天,求见不卿师叔。如今,只有他有这个能耐了。师叔的修为已近神,我等策马难追,或许对我们而言的难题,于他而言不是什么大事。纵使他自己无可奈何,也定能帮门主找出办法。其他宗门或许忌惮白波九道不敢插手此事,六欲天却是不惧的。”

    千秋厘想了想,“好,我去六欲天。”

    由于冷霜生不消停,古苍龙得留在合欢宗盯着他,千秋厘只能独闯六欲天。

    她把小偶交给古苍龙,便趁着夜色摸去六欲天了。

    临行之前,凤随拜托千秋厘一件事,“不卿师叔前日拿走我一样东西,麻烦门主顺便替我讨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

    第40章 下流

    千秋厘又站在了五逆河边。

    夜晚的五逆河流动着深黑色的水, 水流湍急,水流声哗哗。

    几艘渡船停靠在对岸, 是为了方便修为低阶的和尚以及前来拜访六欲天的访客过河用的。低阶的和尚还未学会凌空飞跃, 而其他宗门在六欲天会受修为禁制, 没有渡船都过不了五逆河。

    千秋厘试了试,与上次不卿斩三尸时一样, 她的修为依然丝毫不受抑制。为何这禁制独独对她无用?她心里奇怪着, 往自己身上拍了张隐身符,凌空而起飞到了河对面。

    山门前站了四个中阶守门僧, 正在说话。千秋厘从他们中间走过, 没人发现她。

    “听说, 白波九道的冷家主被人劫持了。”一个和尚道。

    “冷家主冷霜生?惊才绝艳但却自小病体缠身的那位?”

    千秋厘停下脚步。

    “冷家先家主子嗣单薄,只得了冷家主与其妹两个孩子, 是一对龙凤胎, 生下之后一强一弱。弱的便是如今这位冷家主。白波九道的九位长老想尽办法都不能令他有所好转,后来无法,只得将他送上六欲天。师尊看过之后,也摇头, 师尊曾说他活不过今岁……”

    他们的声音不大,千秋厘离得有些远, 听得不太真切, 便往回走了几步。

    “冷家向来与世无争,备受尊崇。上诸天各门派也早就达成共识,不会动冷家的人。这人敢劫持冷家的人, 还是冷家家主,我看他是要与天下为敌啊。”

    “那是灵气尚未恢复之前,如今灵气复苏,灵草灵材也重新破土而出,世人对冷家的依赖便不是那么急切了,自然便有那早就觊觎的人蠢蠢欲动。”

    最开始说话的那个和尚忧心忡忡道:“说到灵气,今早有师兄发现后山枯了好几株灵草,诸位师兄可听说了?上诸天不会又要回到过去吧?”

    “无事无事,莫惊慌。师叔说了,灵气复苏才不多久,反反复复也是有的。一切都在逐渐好转,不会再回到过去的……”

    和尚们后面说的都是些与灵气有关的话,千秋厘转身,一路轻盈地往山顶窜去。

    程柳圆曾说起,不卿就住在六欲天最高的那座山峰玉垒云上,他的禅房应是在玉垒云顶。

    越临近玉垒云顶峰,千秋厘的脚步却越慢。夜已经很深了,不卿可能已经歇了。他们僧人的歇息,其实就是坐禅,她在那个不毛之地见过。其实,早在不死城的时候,早在他还是烛心的时候,他就喜欢坐禅。

    不卿的禅房很好找,玉垒云顶峰就那么一座禅房。

    不卿的禅房出乎千秋厘意外的简单和朴素,四周围着篱笆,篱笆中间嵌了扇木门,木门上方一块匾,匾上写着“诸法无用”四个字。

    千秋厘摸摸心口,隐隐的钝痛一下一下传来。这颗心还没回来的时候,她一点都不觉得痛。那种喘不上气的感觉又来了,她停下脚步,望着禅房的门深深地吸气,大口大口地呼气。

    好想打人。那一脚可真是,不解恨呀。

    千秋厘走到禅房外,纵身一跃翻过外墙,跳进院子。右边有哗哗的水响传来,她往右一看,一愣,飞快捂住眼。

    不卿正在井边冲凉,月光下,特别的白。满院清幽的莲香。

    千秋厘骂了声下流,三更半夜不穿衣服洗澡,脸往左边扭着往他的禅房走。禅房的门是开着的,千秋厘径直走了进去。

    进得禅房,依然还是一股淡淡的莲香。千秋厘记得,不卿还是烛心的时候,身上便有股莲香,只不过很淡很淡,要贴近时才能闻着。如今他是不卿,这股莲香浓郁了些,不必贴近也能闻着。

    这和尚莫不是莲花成的精?怪不得长得这样妖孽。

    千秋厘在禅房内四下打量,禅房内的布置很简单,一橱、一案、一几、一蒲团,几上亮着一盏油灯,却并不是凤随说的什么琉璃盏的灯。她眼一转,在墙上发现个眼熟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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