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碧微进宫来这三日虽然见姬深发怒了两次,可先一次在绮兰殿,为左右丞相的扫兴,后一次就是午膳前,为萧、宋的进言,虽然姬深当时震怒,然而过去之后也不见他如何记恨,但这会对方贤人说话时的神色却让牧碧微亦为之一凛,下意识的低下头去不敢作声。

    然而方贤人却只淡淡看了眼萧青衣与宋青衣,道:“未知这两名青衣所犯何事,惹怒了陛下要将她们逐出宣室?”

    “你若不想她们如莫氏,那就是逼着她们走先前陶氏之路了?”姬深随手抄起旁边一只尺高的甜白底绘鲤鱼戏莲摆瓶,重重砸到了方氏跟前,厉声道!

    方贤人皱了下眉,见萧氏与宋氏听到陶氏二字虽然兀自撑着青衣的架势不肯露出明显的怯色,到底身子微微颤抖——究竟若是可能,人大抵都是惜命的。

    她心里叹了口气,肃然道:“既然如此,奴婢便先将人带下去。”

    “朕不想在宣室殿中再看到她们。”姬深厌恶的警告。

    方贤人淡淡道:“奴婢遵旨!”

    言罢看了眼萧氏与宋氏,后两人低着头匆匆跟了她一起退下,即使如此,殿中气氛依旧僵硬,阮文仪额角汗如雨下,低声道:“陛下乃是万乘之躯,万万要保重!”说着不住给牧碧微打眼色,牧碧微心下忖度了片刻,究竟挪动了步子凑到姬深身边,依依的唤了一声陛下,见姬深眼神冷漠,依旧定定看向了殿下,心下也有些拿不准——再怎么重色轻德,这一位到底是九五至尊,随意一言便可定人生死,所谓伴君如伴虎,她虽然是新宠,可也不想平白的自讨苦吃,虽然察觉到阮文仪不住的示意自己上前哄人,却不敢贸然似平时一样撒娇了。

    “与卿无关,不必害怕。”就在牧碧微想着该怎么下台时,姬深却又收了先前之色,恢复了平静,见她靠到了身旁,顺手揽过她的腰,淡淡的道。

    除了入宫头一日,姬深这是第二次唤自己作卿,牧碧微一颗心放了下来,就势依偎进他怀里,伸手搂了他脖子含笑道:“陛下威严天成,奴婢微贱之躯,就是晓得陛下不是对着奴婢发作,奴婢心里也难免会害怕呢!”

    “你既然晓得怕,如何还敢换了棋子?”姬深闻言,低头在她鬓发上吻了一吻,似笑非笑的道。

    见他这么说了,不只牧碧微,满殿侍者的心都放了下来,事情便算是过去了。

    阮文仪暗中擦了把冷汗,倒是深为庆幸牧碧微这会恰好在场,可他转念一想,若不是牧碧微今儿过来了宣室殿,萧青衣与宋青衣好端端的也未必会招惹姬深动了真怒,这么想着对牧碧微也实在感激不起来,心头甚是郁闷。

    牧碧微这会心里却也有些后怕,她进宫前便没指望姬深有多么好伺候,这三日来姬深对自己还算不错,牧碧微还当他是个好.性.儿的,却不想不过是因为自己进宫日子尚短罢了。

    不过一个先前宠爱何容华宠爱到了为了她一番哭诉,将先帝伴读出身、为国守边多年的大将父子擒回邺都任其处置——甚至不惜为此抗上了左右丞相,然而听说牧家所献的嫡女容貌并不下于何容华便立刻同意了赦免牧家父子——一位这样的君上,牧碧微觉得他翻脸翻得快、脾气坏一点,好像也并不奇怪。

    “奴婢这是晓得陛下宽宏大量,些许小事哪里会与奴婢计较?”牧碧微拿手点着他的胸膛,姬深自幼被高祖与睿宗盯得紧,骑射甚至还是睿宗亲自拨冗教导的,这会正当壮年,体魄强健,牧碧微暗忖便是没有身份这一重压制,怕是实力也在自己之上,武艺对于皇室中人、尤其是帝王来说不过是为了强壮身体与防患于未然罢了,最紧要的还是治国之策,睿宗皇帝既然连弓马都要亲自教导,旁的自然更不会放松,可如今姬深对国事却半点儿不感兴趣,先前高祖皇帝与睿宗皇帝都是多疑之人,定鼎后使了许多手段夺权,又明升暗贬的打发了诸多功臣方才放心。

    这一位倒好,连上一回朝,都要左右丞相冲进宫里来大闹一场——也难怪高太后要把宣室殿里的女官都换成了自己的心腹了。

    牧碧微一边与姬深撒着娇,一边不免为自己感到头疼:今日之事自己到底脱不开关系,原是打算尽量不得罪高太后的,到底帝宠不可靠,太后却总是姬深的生身之母,可姬深这么一打发人,甘泉宫那边哪有不恨自己的道理?

    前途,实在很渺茫呀!

    她心下叹息。

    第四十三章 反击(上)

    “萧青衣与宋青衣都被打发了?”粉彩贴海棠银箔莲口碗里盛了六分满的乳白色汤汁,何氏手里捏了一只与碗相配的粉彩绘海棠枝叶瓷勺,捏着勺子的三根手指白腻若雪、辉然如月,末尾二指灵巧的翘起,姿态优美,被杏仁中和去掉腥味的羊乳煮得滚热,袅袅热气氤氲着她妩媚凌厉的面容有些恍惚,问话的态度似乎漫不经心,但下首的桃枝与桃萼却皆不敢怠慢。

    桃枝小心道:“回娘娘的话,听冀阙宫里守殿门的小内侍说,是陛下召了方贤人去把两位青衣领走的。”

    “满宫满朝都晓得自从出了祈年殿里那一位后,太后将冀阙宫盯得紧,内侍自阮文仪起,以下都是早先睿宗皇帝留下来的老人,原本陛下为储君的时候,身边除了阮文仪还有几个小内侍伺候,按理陛下既然登基,那几个人即使不能够继续跟到冀阙去伺候,总也轮得到进内司掌职的体面,可谁叫他们命不好,上赶着太后娘娘为了咱们贵嫔娘娘的事情生气,又是一片爱子之心,总不能够责怪陛下,满腔怒火无处发泄,倒是查出了那些个人里除了阮文仪都觑着贵嫔娘娘得宠,都朝祈年殿表过忠心!便全叫太后发去给睿宗皇帝守陵!”何氏放下碗,淡淡的道,“宫女这边,因贵嫔娘娘做的好榜样,冀阙宫上上下下,皆是太后着令左昭仪亲自过了目的,内中绝不至于出了那等祸乱规矩之人,女官更是全部换上了太后宫里的贴心人,萧青衣与宋青衣都是忠直之人,可也不是那等不知看眼色的,好端端的怎么就忽然叫陛下发作了出去,连方贤人就叫上了——陛下可一向不怎么待见这位贤人啊!”

    论帝宠,孙氏至今都是头一位,但何氏入宫以来,虽然暂时还压不过孙贵嫔,却渐渐有后来居上之风,两边明面上就只是过得去而已,孙贵嫔做宫女时的好姊妹、如今的隆徽唐氏还被她狠狠的踩过,自此之后,除了明面上尽一尽礼仪,私下里两边从来都没有好话。

    如今听了何氏的话,桃萼便抿着嘴笑道:“说起来方贤人也是够可怜的,她本是太后跟前的得意人儿,先前左昭仪才进宫的时候,规矩都是跟着她学的,太后早便替她打算着许一个官宦人家做正妻,结果祈年殿里那位一个体贴,生生的坏了方贤人一辈子不说,连带着左昭仪宫里都没去成,只好耗在了内司这不上不下的,连带着被陛下也不待见!”

    “那一位作的孽还少吗?这大冷的天儿,听说长信宫的辛世妇那里竟然连炭火都是湿的,烧得辛世妇苦不堪言,亏得辛氏身边到底还有几个忠心的人儿,偷着去告诉了左昭仪,左昭仪责了内司,又先拿自己的份例补着,若不然啊辛世妇这会可还活着都说不定呢!”桃枝见何氏沉默不语,接过了话,掩嘴道,“究竟是小门小户出来的,在宫里伺候了这么多年,也不是没有见过贵人们,如今身份也非从前可比了,到底还是小家子气不改——不说辛世妇乃是太后亲自留的,她的嫡母晋阳县主固然已经去世,怎么说也是高祖皇帝的侄女儿,正经宗女,辛伯符如今官拜尚书仆射,论实权仅在左右丞相之下,辛世妇固然是庶女,亦是辛伯符的亲生骨肉,先前陛下要立那一位为后,已经惹恼了重规矩的太后并左右丞相,如今却还敢苛刻着尚书仆射之女,她真当她能够青春永驻了呢!说起来,那一位比陛下还要长半岁,又怎及咱们娘娘年少美貌?”

    何氏听着她们不遗余力的踩着孙贵嫔并讨好自己,面上却无笑色,只是淡淡的问:“说来说去,萧青衣与宋青衣为了什么事才惹了陛下这样大怒你们却是不知道的了?”

    桃枝和桃萼闻言微微一颤——先前,何氏掐着牧碧微进宫的时辰,哄着姬深到了自己殿里,便是叮嘱过四个贴身大宫女依计而行的,结果桃叶与桃蕊两个办事不力,非但没能够伤了牧碧微,反而桃蕊自己被烫得背上一塌糊涂,为此何氏深为震怒,将两人暂时都撵离了身边,这三日来姬深除了去过一回祈年殿,都在冀阙宫里待着,他从前几时这样乖过?难道忽然转了性儿批奏章吗?还不是为了新宠!

    对于牧碧微的得宠,何氏除了争宠危机之外又多了一份兄弟之仇,如今新仇旧恨交织实在是恨得无一刻不咬牙切齿,自然没心情给她们面子。

    见何氏这样说了,桃枝与桃萼对望了一眼,前者硬着头皮、小声道:“回娘娘的话,奴婢……奴婢听说萧青衣与宋青衣被逐,与……与冀阙新进的牧青衣大有关系!”

    这话说出了口,桃枝与桃萼一阵心惊肉跳,只是何氏却没有她们想的那样立刻暴跳如雷或者震怒万分,而是平静的问:“说仔细些!”

    “是!”桃枝定了定神,略一思索,便道,“奴婢听宣室殿上伺候茶水的小内侍转出的消息,道是今儿牧……牧齐父子在大朝散后被陛下带回宣室说话,随行的还有聂侍郎,牧齐父子才告退,那牧氏就进了殿,先是当着聂侍郎并阮大监的面说了几句闲话,后来萧青衣与宋青衣认为牧氏举止无礼,当着陛下的面斥责了她并进谏,结果惹了陛下大怒,当时因阮大监圆场,只将她们赶出了殿,哪里想到晚膳的时候,两位青衣进去伺候,又因为牧氏惹了陛下不喜,陛下当时被扫了兴致,便直接叫人传了方贤人过去,叫方贤人将两位青衣带走!”

    说到这里,桃枝咬着唇道,“听那小内侍说陛下这么吩咐时说了一句话——太后娘娘教导身边人不容易,莫要叫两位青衣仿了先前的陶氏,弄脏了宣室丹墀!”

    语罢她立刻眼观鼻、鼻观心,不敢怠慢,何氏眼中怒火熊熊,她紧紧攥着拳,半晌却反而冷静了下来,冷笑着道:“先前听你们说她脱身经过,并她与本宫的针锋相对,还道她多么厉害,可这会看来也是个蠢的!如今宫里因当年的立后之事余波隐隐分成两派,便是太后所支持的左昭仪这一派,皆是官家女郎出身!另一派便是毫无根基却靠了陛下宠爱立足的祈年殿!本宫虽然父家官职地微,好歹也是正经的官家嫡女!比之左昭仪的曲氏家族那是万万不及的,但孙氏、唐氏这些人的家中就是靠了她们得宠后也是不能比的!饶是如此,若非太后为陛下所选的左昭仪、欧阳昭训、崔列荣这些空有高位却不得陛下宠爱,即使左昭仪手握宫权,却也有不敌孙氏之势,早先太后也不至于允了陛下那样快的为本宫晋位了!她真当她颜色不下于本宫,又是陛下新宠便能够无视宫中上下,连太后都不放在眼里了?!”

    桃枝忙道:“既然如此,咱们便等着瞧太后怎么收拾她罢!这牧氏看着就不像是个好的,若不然也不会头一次进宫就哄了高阳王为她出面,温太妃素来是个明白人,怕是这会嘴上不说心里也恼着她大胆,敢拖高阳王插手陛下后宫之事呢!”

    第四十四章 反击(下)

    “单是等着不成。”何氏先前嘲笑了牧碧微的骄横,这会却摇了摇头,“睿宗皇帝一心扑在了国事上面,于女色上不甚上心,再加上与太后娘娘患难与共出来的,登基之后竟不曾采选过,所以前朝后宫统共只有太后娘娘、温太妃、薄太妃,殁了的徐世妇与谭太嫔这几人,睿宗皇帝膝下四子包括陛下在内都是太后娘娘嫡出,唯一的庶子不但是幼子,温太妃还与太后娘娘关系极好,其他如薄太妃也不过诞了同昌公主一介女郎罢了,论到外家势力也无人比得上邺都高、曲这样门第出身的太后娘娘,也因此太后娘娘地位从来都稳固,贤德仁善之处,到底心肠软了些——你们看当初孙氏搅得前朝后宫不得安宁,生生打了曲家的脸,也叫太后娘娘气得死去活来,这样太后娘娘也只是不许她与左昭仪并列,居然还是准了陛下叫她位列欧阳家的嫡女之上,若是换了睿宗皇帝在时定然是一杯鸩酒赐了下去,回头再与陛下多挑几个美人可不就是过去了?难不成陛下还能为了一个宫女与生身之母翻脸不成?足见太后娘娘不是心狠的人,那牧氏在本宫的绮兰殿里就敢拖了本宫身边人来挡灾,你们想一想这等狠毒大胆之人,太后若是不狠下心来,岂不是又要重蹈当年孙氏之辙?”

    桃枝心下一动,垂手道:“那日之事都是奴婢不当心,记挂着伺候娘娘,却不想那牧氏瞧着娇滴滴弱不禁风的模样儿,竟是个会武的,生生丢了娘娘的脸,还求娘娘责罚!”

    “哼,这贱.人不简单,是个能哄会装的主儿,也是本宫高估了沈太君与徐氏世家之女出身,在邺都里的贤德名声!”何氏略皱了下眉,到底叹了口气,“只当她是寻常闺阁女郎,即使有几分小聪明,当时屋子里四个人,任凭她说得天花乱坠,一盆炭倒下去也就那么样了,千算万算却不料沈太君贤名遍邺都,教导出来的孙女儿居然是个会舞刀弄枪的!”

    “哪里能怪娘娘,这都是奴婢们先前没打探清楚,只听说早先的闵氏是个多病的,而这牧氏自小除了闵家外,其他地方从来不多走,奴婢们当她与闵氏既然生得相似,怕也与闵氏一样的娇弱,不曾想这牧氏果然诡诈善伪。”桃萼赶紧道,觑着何氏的脸色小心翼翼的试探道,“昨儿奴婢去看桃蕊,她还哭着说对不住娘娘呢!”

    何氏皱着眉,顿了一顿,究竟问了一声:“她的伤如何了?”

    “奴婢先代桃蕊谢娘娘关心!”桃萼心下一喜,赶紧说了一句,复回答道,“先前娘娘虽然恼了奴婢们办事不力,却究竟心疼着桃蕊受了烫伤,请了医官开了伤药,好在如今是冬日,桃蕊屋子里这两日停了炭火,伤口倒不曾化脓……”

    桃萼说到了这里却被何氏打断:“虽然说冬日里天寒伤口不易溃坏,可是桃蕊身上那伤本宫当日也是看过一眼的,烫了那样大的地方,就是要叫它化脓挤尽了才能好起来,再说如今这样的天气,她挨了这一回烫身子本就虚着,还要叫不用炭火,晚上是怎么过的?”

    “桃蕊若是晓得娘娘这样关心怕是这会就要好得多了。”桃枝笑着接话道,“只是先前医官也建议先停炭火,说是……桃蕊她心火太盛,须得设法败一败火……”

    何氏叹息道:“是本宫当日心急了。”

    “怎能怪娘娘?娘娘与郎君手足情深,这都是牧家不好,那牧齐身为雪蓝关守将,说起来牧家几代先人都是与柔然交锋多年的,当年也是他自请守关,结果守了这些年下来,连柔然的探子潜进关中都不晓得,丢关失土,害得关中百姓遭受劫掳,他倒是带着自己的嫡长子跑得快!”桃萼咬牙切齿的恨道,“可怜了郎君了!”

    饶是何氏这一年来在宫闱里历练得声色不露,这会也不觉露出分明的痛色,凄声道:“最可怜的不是本宫,是本宫的母亲与妹妹——好歹本宫如今进了宫,何家的家世放在了那里,左右是帮不到本宫什么的,可母亲就海郎一个郎君,早先为了我们姐弟三人,母亲把那起子贱.婢生的货色压制得厉害,如今海郎一去,还不晓得母亲与三娘将来怎么办呢!”

    “娘娘快快莫要伤心了,娘娘这样的盛宠,那起子贱.婢生的又怎敢对夫人与三娘子不敬呢?娘娘请想一想,先前娘娘还没进宫的时候,夫人收拾那些贱.婢并那些个贱骨头时又有谁敢不服了?”桃枝等四人本是何容华进宫时的陪嫁,进了宫后才改的口,对于何氏娘家的情形自然清楚的很。

    何家虽然钱财不缺,又借着乱世之时脱了商籍,到底根基浅薄,子孙里头精明能干的也不是没有,可惜天赋都落在了商事上面,靠着银钱捐的一些小官官身,在京畿这个大吏勋贵到处走的地方委实算不得什么,所以何氏的母亲白氏出身也高不到哪里去,亦是小官之女,自然疏于闺仪,白氏为人泼辣嫉悍,将自己所出的三个孩子当做了心肝宝贝的疼爱,对庶出子女恨之入骨,只看何容华的同母妹妹被称为三娘子就晓得,在白氏眼里那些庶出子女是连排行都没入的,若不是上头还有长辈看着压着,何氏那些庶出兄弟妹妹们能不能活到现在还是个问题。

    最要命的是,当初白氏容许庶出子女出生,一则因为自己进门后三年无所出,不得不同意停了侍妾的避子汤药,二则是后来好容易怀了身子,却只生了何氏这个女儿,等到何海出生,自己有了嫡子,她立刻盯紧了后院,再不许任何侍妾生出子女来。

    何海只比何容华小两岁,当初去雪蓝关游历正是为了束发之后惯常的远游见识,兼之雪蓝关从本朝以来从未破过,这些话不提,重点在于何氏那些同父异母的兄弟,年纪最小的一个也才比何海小了几个月——如今也有十四岁上了,这样的年纪就是白氏想带到身边养有了先前的相处也不可能养熟,白氏一辈子为了自己的子女将后院侍妾使女收拾得战战兢兢,庶出子女一个个教训的不敢多行一步路、不敢多说一个字,谁曾想何海一死,她辛辛苦苦攒下来的局面到头来究竟还要便宜了那些贱.婢所出之子!

    何氏对自己母亲的性情最是清楚,就是她在宫里还得着宠,听到了不免都堵心无比,又何况是白氏?简直要吐出一口血来!

    这么想着对牧家上下越发的恨极了。

    何氏沉思了片刻,没有继续说白氏,而是对桃萼吩咐:“你去取了本宫那儿的雪灵脂给桃蕊去,告诉她等伤结了痂后涂抹,可以将伤痕变淡,若是养得好,日后也难看出。”

    桃萼连忙代桃蕊谢了恩,何氏又道:“叫她不要多想,专心养好了伤还是回来伺候本宫。”

    说完了看向桃枝,“去传辇车,本宫忽然想起前儿得了陛下赐的一些云雾茶,想着左昭仪仿佛雅好此物,也有些日子不曾去华罗殿请安了,正好趁了这个机会过去歪缠一会。”

    “奴婢这就去!”桃枝明白她的意思,郑重点头。

    第四十五章 教导

    “青衣莫要怪奴婢多嘴,可是今儿奴婢瞧青衣当真是卤莽了——或许青衣才进宫不晓得,但宣室殿上伺候的女官都是太后那边……”翌日清晨天还没亮的时候,牧碧微才回到风荷院,院门下高悬的两盏风灯照出她面容疲惫,还略带了一丝心不在焉,守门的吕良行了礼,起身时望见她神色阴沉,一个字也不敢吭声,赶紧躲到了一边,跟着迎出来的葛诺与挽衣见状心里也是一阵的打鼓,只是硬着头皮请了安,好在后面叠翠虽然各种愚笨,能够进冀阙宫伺候,即使只是一个寻常宫女,究竟有几分能干,开口吩咐了他们去备水,自己追着牧碧微一路脚步不停,从九曲长桥上一路穿堂过户到了卧房。

    牧碧微走进内室,才狠狠的跺了跺脚。

    追进来的叠翠见状,松一口气,见门外无人,不觉悄悄埋怨起来,可她话才说到一半便被牧碧微冷笑着打断:“我便是才进宫不晓得萧青衣与宋青衣的底细,昨儿陛下发作她们的时候说的话也该听清楚了!”

    “太后……”叠翠一见她发作,先前的抱怨便立刻化作乌有,心头一阵阵的惧着,胆气也消了许多,换了怯怯的样子嗫喏着却有些说不下去,牧碧微冷笑道:“你当我连你这点儿眼色也没有?巴巴的去得罪太后?也不想想先前莫作司几次三番亲自送了避子汤来当着陛下的面叫我喝下,我几时迟疑过?昨儿殿上是我挑的话儿么!”

    叠翠是个大事糊涂小事精明的主儿,昨日殿上的情形她倒是记得,可重点隔了一夜却已经模糊,只知道萧氏、宋氏被逐到底还是与牧碧微有关,她晓得那两位都是太后借了当年孙氏册封贵嫔安排进宣室的,如今因牧碧微的缘故被赶回了甘泉宫,太后心里岂能好过?

    高太后可不比唐隆徽,就是唐隆徽正当宠的时候,想要对付另一个也有宠爱在身、还是住在了冀阙宫里的女官也是要多想一想了,可高太后乃是姬深之母,别说一个五品青衣,就是左昭仪、孙贵嫔,也不过是一道诏命传了过去收拾!

    因此叠翠心里急得抓了狂,也顾不得牧碧微素日的难缠,忙不迭的抱怨了一通,这会被牧碧微反过来叱了一顿,仔细想了一想,觉得她所言也不是没道理,不觉迷惘道:“奴婢瞧那日聂侍郎收了青衣的礼后对青衣也是极亲……极客气的呀!再者昨日大朝陛下也说聂侍郎帮着牧将军,哦,是牧尹说了许多好话,好好儿的侍郎怎的就要这样为难青衣?”

    牧碧微心下暗道这人倒真是个欺软怕硬的主儿,自己虽然是直接管着她又拿手段压服过她的,平常看着还算恭敬,一遇见了事情便暴露原形,不管不顾的冲着自己叫嚷起来——可那聂元生单论品级还在自己之下,却因为深得姬深信任连孙贵嫔都高看几眼,叠翠闻说是他拖累了自己非但不恨聂元生,反而连声音都低了八调——幸亏阿善不几日就要进宫来,自然会好生调教好叠翠,若不然,自己可容忍不了这样一个贴身侍者。

    不过叠翠中间的改口牧碧微也注意到了,看来先前自己与聂元生兜着圈子说话,聂元生扶了自己一把以为应诺的那一幕倒是被叠翠看到了,不过这也无所谓,她既然那会敢带叠翠出去,自然也不怕她到处去说什么。

    见叠翠兀自喋喋不休,牧碧微深觉无趣,狠狠瞪了她一眼,止住了她的嘀咕,冷笑着道:“你最好记住一件事情!”

    “奴婢记着。”叠翠赶紧小声道。

    牧碧微先狠狠剜了她一眼,方冷冷道:“聂侍郎对我不过是客气,他真正忠心的乃是陛下一人,若不然这前前后后的人做什么这样敬着他?到底还是看在了陛下的份上!今日他在大朝上为我父兄说话,那是因为这是陛下的意思!聂侍郎得陛下宠信不是没有原因的,那就是他始终只站在了陛下那一边,明白吗?”

    叠翠本能的想说明白,奈何听得云山雾遮,又见牧碧微盯住了自己目光冰冷,满含警告,她既怕摇了头立刻就要挨罚,若再误了什么事,只怕牧碧微早先说的杀了自己的话未必不可能继续实现,又担心点了头牧碧微不相信叫自己解释一遍。

    权衡了两息见牧碧微已有不耐之意,只得壮着胆子道:“奴婢愚笨……”

    “就算我如今不曾侍奉过陛下,既然入宫做了女官那到底也是陛下的人,隶属后宫,聂侍郎乃是前朝官吏,他又不是内侍,行走宫中是陛下给予的信任,外臣之中仅他一人,岂有不招嫉妒的道理?”牧碧微一脸果然如此,倒叫叠翠好生庆幸自己说了实话,她以指轻敲着面前的几案,耐着性.子慢慢提点道,“所以聂侍郎虽然在后宫之中也许得了孙贵嫔等人的夸奖,可前朝嫉妒他的人绝不少!”

    说到这里,牧碧微忍耐不住狠狠剜了叠翠一眼,叫她心下一颤,赶紧站好了,只听牧碧微继续道,“而我呢?我进宫这几日做了些什么事,得罪了多少人,你方才不是还急得催三催四,生怕连累了你去?!”

    听到这里,叠翠终于恍然大悟:“青衣是担心那起子人或者是嫉妒聂侍郎,或者是嫉恨青衣,所以要奴婢以后说话仔细些?”

    牧碧微面无表情道:“其实你再笨一些其实也没什么,如今你若是忽然长出了脑子我才叫奇怪。”

    叠翠已不存从她这里听到好话的指望,这句话左耳进右耳出,腆着脸道:“奴婢虽然笨,可对青衣一片忠心,而且青衣聪慧过人,原也不需要奴婢聪明伶俐帮青衣谋划什么,只需要替青衣跑一跑腿、伺候左右就是了,可见奴婢虽然笨,却也是有福之人,是命中注定要遇见贵人的,青衣就是奴婢的贵人呢!”

    她这番话说得甜心,牧碧微倒有些意外的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长道:“你既然是这么想的,那么等阿善进了宫就你就跟着她罢。”

    “善姑姑是青衣乳母,奴婢自是难及其万一,若是善姑姑看得上奴婢,这是奴婢天大的福分。”叠翠赶紧表态,生怕牧碧微不悦。

    牧碧微脸色果然缓和了许多,点了点头命她出去问一问:“水可备好了?等我梳洗了还要去伺候陛下,着他们手脚快些!”

    叠翠赶紧道:“奴婢这就去看看!”

    第四十六章 小何美人

    梳洗更衣之后,牧碧微让叠翠为自己梳了仙游髻,择了姬深所赐的钗环里素淡的两件戴了,又对着铜镜亲自贴了梅额,换了一身荼白底牙色暗绣交领襦裙,外面披了缥色对襟广袖锦袍,袍上绣了深深浅浅、或开或闭的曼荼罗花叶,葳蕤缠绵,颜色虽不似石榴红那样的夺目,但因绣工的精致,却亦有触目惊心之感,只是袍下的素色襦裙却又显得格外宁静,又披了一根樱草色长帛,端详了片刻,方道:“咱们走罢。”

    回到宣室殿的时候看到寝殿外预备的器物还在原地,牧碧微晓得姬深还没起来,殿门口的阮文仪对她微微点了点头,确认了她的想法,又指了下不远处,牧碧微随他离开殿门,走到外间,阮文仪才小声道:“陛下不喜被人叫醒,昨儿大朝是例外。”

    “奴婢谢大监指点。”牧碧微嫣然一笑,盈盈行礼,却被阮文仪抬起拂尘拦住了,淡淡道:“不过一句闲话,毕竟青衣如今是陛下跟前的得意人儿,方才若是青衣不知底细贸然进了寝殿,回头陛下动怒,怕也舍不得责罚青衣,到底也是咱家并手底下的一干孩儿们可怜,咱家告诉青衣陛下的习惯,多半还是为了自己。”

    牧碧微听了这话,神色不变,含着笑道:“阮大监性情爽直,奴婢甚为敬佩。”

    “牧青衣说笑了,咱家一介废人,哪里敢当青衣的佩服?”阮文仪不阴不阳的道,“倒是咱家真心钦佩牧将军,哦,如今要称牧尹了,说起来当年先帝在时,牧尹也如今时的聂侍郎一样伴读先帝,只是牧尹忧心社稷,自请驻边,咱家这几年见到他的次数也不多,昨日见牧将军竟清减了许多,咱家心里也难受得紧……”

    “劳阮大监惦记了。”牧碧微叹息道,“好在如今奴婢的父兄都调回了邺都任职,有祖母与母亲在,盯着他们饮食留意,奴婢在这宫里多少也能放心些。”

    阮文仪看着她,似笑非笑道:“牧青衣是个聪明人,咱家也不与你兜圈子——牧尹虽然失了一次雪蓝关,如今还是正三品的品级,原本的牧小将军呢,甚至还升了几级……”

    牧碧微笑容满面的打断了他的笑:“大监说的是,只是前朝之事,奴婢却是不敢多听的。”她笑得贤德,甚至还带了一丝腼腆与愧疚,“昨儿若非奴婢不懂规矩,未将伺候陛下笔墨当成大事,也不至于……”

    “牧尹与牧司马的差事份属前朝,牧青衣不敢多问,是合妇德,咱家也不说了。”阮文仪不以为忤,一字字道,“所以咱家要说的是,牧青衣出身官宦之家,父亲乃是正三品之位,兄长亦有上州司马之职,这般身份,还在宫里做着女奴,却是太屈才了些?”

    “大监这话说的奴婢惶恐!”牧碧微听着,渐渐敛了笑,盯着他缓缓道,“大监可不要忘记,先前奴婢进宫,所定之位并种种规矩,乃是左右丞相之议,亦是太后之命!奴婢虽然愚钝不堪,可也晓得身为女子自当恭敬顺从,何况奴婢进宫,本就为了赎父兄之罪,如今父亲与兄长皆得天恩沐浴、脱了罪名,陛下还赐了京畿之职,奴婢更复何求?自当竭尽全力,报答陛下!至于大监说的屈才……奴婢一点儿也不觉得委屈,伺候陛下乃是奴婢的福分,这样的话还请大监以后莫要再说了!”

    阮文仪见她说罢转身就要走,眯起了眼,似笑非笑道:“牧青衣,若这样的话不是奴婢说的,而是太后所言呢?”

    牧碧微的脚步顿时一顿,随即转过了头,庄重一礼:“便是太后要抬举,奴婢也不敢当,奴婢此生惟望能够常侍陛下左右,聊尽心意,以偿陛下宽恕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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