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郎当真是我福星!”聂元生心思敏捷,短短片刻已经有了盘算,拊掌赞道,“这么说此狐未死?”

    高七笑道:“自然没有,给它一刀容易得紧,二兄没说用途,当然活着更好,左右也不多那么一幅蒙汗药!”

    聂元生胸有成竹的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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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怎么回事?”牧齐、牧碧川长年在边关,邺都没有有资格随驾出猎的牧家人,所以在西极行宫是没有别业的,这次因为聂元生在姬深跟前所提,姬深特特赐了他们一座宅子,座地十分偏远,距离行宫颇有一段距离,足足到了猎场外围邺城军的驻地附近,不过却是聂元生精心安排,闵二郎与闵四郎取了一件斗篷让牧碧微整个盖上,轻车熟路的借着沿途树木掩护到了别业。

    牧齐带着随行的亲卫守着门,见他们带了一个藏头藏尾的人上门,心中奇怪,但见两人脸色焦急,想着又是牧齐元配的嫡亲侄儿,便警觉的噤了声,带他们到了里头,恰好牧碧川迎了出来,见状沉声问道。

    “表兄,且进去说话。”闵四郎一向寡语,牧碧微不便出声,闵二郎赶紧使了个眼色。

    牧碧川狐疑的打量几眼斗篷中的人,心中微微一动,示意亲卫与小厮都退下,待进了正堂,又将门合上,才犹豫着问:“这……”

    “大兄!”牧碧微抬起头来,一把拉下斗篷,嫣然一笑,唤道。

    “微娘?!”牧碧川虽然知道闵二郎、闵四郎带来的人定然非比寻常所以才需要遮蔽行藏,却也没想到竟是自己的妹妹!他又惊又喜又奇怪,忙问道,“你怎会来此?”

    牧碧微瞥了眼闵家兄弟,叹道:“一言难尽——三位兄长,我长话短说,还求你们救我一救!”

    牧碧川是她同母所出的嫡亲兄长,对这个妹妹一向宠爱维护,不然也不会为了她连正妻都甘愿娶何三娘子以求她在宫中能够好过点了,闵家兄弟虽然不够聪明,但因闵如盖一向照拂外孙女,也算是一起长大,感情不浅,何况如今夺情随驾,也是因为牧碧微的缘故,自然懂得两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

    闵四郎平素一向一天都难得说上几个字,这会却也主动道:“微娘放心。”

    “坐下说。”牧碧川察觉到妹妹神色疲惫,忙将三人让到席上。

    牧碧微坐了下来,闵二郎又亲自沏了壶热茶,她捧着茶碗喝了一口,方吐了口气,冷笑道:“从头来说,实在说不清楚,总之,何氏与欧阳氏联手,欲置我于死地不说,还想连咱们牧家、闵家一起收拾。”说到此处,她看向了闵家兄弟,“闻说两位表兄昨日被高七、欧阳十九逼到了西极山中为难过,想来也是知道的,那欧阳十九正是欧阳凝华的族弟,至于何氏……嘿!今日拜她所赐,我险些连命都没了!”

    闻言牧碧川惊怒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何氏今早装病,又使人在她房中燃起里离恨香,此香无毒,却忌黄栌,然而春狩路上,何氏借着我与陛下谈到西极山附近的风光,提到了行宫附近那片黄栌林,今早便以此为借口,哄我去为她折几枝黄栌,我便因此着了道儿……阿善,还不知道是死是活!”说到末了一句,牧碧微眼中厉色闪烁。

    闵二郎忙问:“那聂侍郎……”语未毕却被身边的闵四郎轻轻撞了一下,立刻醒悟过来噤了声。

    但牧碧川已经听得清楚,皱眉问道:“聂侍郎?”

    “哼!何氏与欧阳氏畏惧我好歹也是三品嫡女,所以欲污蔑我与人有不才之事,如此不然使陛下厌弃我,而且还能迁怒父兄!并且届时不论我被怎么处置,牧家也无话可说!”牧碧微看了眼闵二郎与闵四郎,冷笑道,“昨日两位表兄被欧阳十九强拉上山腰,正是因为我想独自到山间走走,本想着如今圣驾在这里,山上必有飞鹤卫清过了场子,定然是清净的,却不想到了山腰没多久,正在休憩时,就听见了人声,我不欲多事就避到了一旁,也是幸亏如此……两位表兄想来也看出他们的打算了吧?若不是我藏的巧妙,不曾被他们寻出来,他们定然会就地污蔑我与表兄私下往来,甚至说我没出阁前便如何如何……嘿!”

    牧碧微虽然是因时间紧急不欲迂回说话,但当着表兄的面戳穿欧阳十九等的心思到底也觉得尴尬,所以提了一提便转开,却是闵二郎与闵四郎都是满面愧疚羞恼之色,闵二苦笑道:“昨日山径上我等也觉得不对,只是表兄和微娘也知道,我等素来愚笨,即使知道不妙,被他们强拉,也实在不知该如何应对……幸亏微娘机警,若不然咱们两家可都完了!”

    牧碧川默默听着,没有说什么,只是问:“欧阳氏与何氏为何会择了聂侍郎,可是因为他时常出入宫闱吗?”

    “聂元生是被何氏设计骗到黄栌林中的。”牧碧微不欲当着闵家兄弟的面多说聂元生的底细,何况时间也未必足够,便简略道,“当时我中毒甚重,几欲身死,他设法救了我,却带不走同样中毒的阿善,所以,留了个说辞给阿善,如今不知阿善情况如何,我解了毒后,与他商议,想了个应对陛下那边盘问的说法——几个时辰前,陛下那边已经在暗暗的找我与聂元生了,何氏这个毒妇,定然不会放过我,三位兄长若不肯为我佐证,说我是见阿善中毒,自己也感不适,震惊之下欲逃离行宫,中途遇见两位表兄与高七郎,引我到阿爹与大兄这里来暂避并解毒……我可当真没活路了!”

    闵二郎与闵四郎不假思索道:“微娘放心!”

    牧碧川抬起头,神色平静,目光却犹如寒冰:“我为了两家化解,主动求娶何三娘子……这何氏,竟然一点也不念亲戚情份吗?”

    “阿善进宫后就与我说过,我当时便觉得大兄这份心思必定是被糟蹋了。”牧碧微对这件婚事本就很不甘心,如今到底没忍住说了这一句,但见牧碧川神色沉重无比,心头一软,忙又改口道,“不过,这一回倒也帮了我一个忙,大兄,何氏既然将我害到如此地步,定然也准备好了我若不死,她的说辞,她很有可能,会反诬我是不满这件婚事,因此故意设局冤枉她害我,所以还求大兄莫要解除这件婚约!”

    说到这里,她心头又觉得一阵愧疚——只是牧碧川却苦笑了一下:“为兄本想助你,却不想反而害了你,你素来机警,又知道何氏与咱们家的心结,如何会被她害到这个地步?无非是因为为兄向何家求娶小何氏,你不忍为兄为难,所以才被何氏有机可趁罢了!”

    第一百八十三章 救命之恩

    闵二郎与闵四郎离开后,牧碧川将牧碧微带到后院,打开一间屋子叹道:“阿爹自回邺都一直心事重重,哪怕这会随驾也是心不在焉,所以这座别业虽然赐了下来,却也没怎么收拾,这里虽是书房,里间却也有张榻,阿爹和我都没心思在这里看书,榻还无人用过,上面被褥都是新的,你且休憩片刻。”

    牧碧微却摇了摇头,从怀里取出一个瓷瓶来递给了牧碧川,道:“这个大兄先拿着。”

    “这是什么?”牧碧川接过过一估分量便知是空瓶,不觉奇道。

    “照聂元生所言我中之毒极为厉害,阿善虽然比较轻些,但也有性命之忧!”说到这里牧碧微神色一恸,随即继续道,“当时局势危急,我已经……昏迷了过去,聂元生为了救我,又不至于被误以为和他有染,所以将我带进西极山,藏到隐秘.处给我服了这瓶药,他虽然不曾明说,但我想此药必定珍贵无比,聂元生虽然是临沂郡公的长孙,可一来爵位不是他继承的,二来他父母去世的早,由叔父抚养过好几年,我想他积蓄也未必有多少,此药恐怕还是临沂郡公所遗留。”

    说到这里,牧碧川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肃然点头:“聂侍郎与咱们家从无恩怨,上次朝议,还多亏了他美言,这回又救了你的性命,我统共只有你一个嫡亲的妹妹,这等大恩,若有机会,定要报答!”

    牧碧微虽然心里也对聂元生极为感激,但也知道聂元生为人狡诈,而自己的兄长,无论嫡亲的大兄还是表兄们比之聂元生都忠厚得多,却不想牧碧川因此被聂元生套住,她忙道:“这恩是我受的,自然该我自己来还,大兄也不必太过挂怀……”

    “这是什么话?”牧碧川是个执拗的性.子,他一向爱护妹妹,牧碧微纵然有越俎代庖的作为,牧碧川寻常也是不计较的,但他认定了的事,却不容人违背,正如同先前决定向何家提亲一样,当下责备道,“人道滴水之恩尚且涌泉相报,又何况是救命之恩?!何况聂元生救的你难道无亲无故吗?阿爹就你一个女儿,咱们牧家上下三代,仅你一女,你为了我与阿爹入宫,家中连祖母在内都已觉得对你愧疚无比,若再在宫中出事,这叫我等如何自处?他救了你,等若对我牧家上下有大恩,就是祖母、阿爹在这里,断然也是如此说的!你自己报答是一回事,我等为你骨肉至亲,岂可装作什么也不知道?这岂是做人之道吗?”

    牧碧微也知道自己这个大兄的为人,她自小备受宠爱,又被闵如盖刻意纵容,以养成骄矜刁蛮之气,免得在徐氏手里吃了亏都不敢说,长辈的溺爱,使平辈里敢与她相争者几乎无有,因此自小没有惧怕过什么,惟独头疼牧碧川的性.子,如今见他果然就在思索着怎么报答聂元生了,心中顿时有些后悔,转念又安慰自己,聂元生既然豁出灵药救下自己,想来也不至于就害了牧碧川。

    又听牧碧川忧愁道,“只是聂侍郎行这等侠义之事,我们却偏生不能声张,何况如今他贵为天子近臣,纵然阿爹身为清都尹,品级远在其上,但陛下鲜少临朝,政事都由左右丞相处置……却也无从报答。”

    “大兄不如使人查出此药的来源,设法再还一瓶与聂元生。”牧碧微咳嗽了一声,道,“我想这样的东西总也不嫌多的。”

    “此药定然珍稀,但望咱们有这个机会吧。”牧碧川郑重的收起瓷瓶道,但他语气颇为自信,牧碧微察觉到了,心下微动,顿时联想到了之前方贤人所言之事,便复问道:“大兄,咱们牧家在西北的势力如何?”

    牧碧川不防她问出了这么一句来,怔了一怔才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这等事情,向来只有牧碧川有资格知道,牧碧微身为女郎,问出来已是不该,不过是牧碧川对她有愧,又一向溺爱她,所以才不计较罢了。

    “春狩前,冀阙宫的方贤人寻了我去,向我提起她的妹妹、从前在太后宫里服侍的宫女方丹颜,说想给方丹颜在西北寻个合宜的亲事,我与方贤人虽然谈不上仇怨,但先前陛下不满太后放到宣室殿的两个青衣多嘴,将她们赶走时被方贤人阻拦,当时方贤人很被发作了一番。”牧碧微道,“那两个青衣被赶走之事,与我却有些关系——最紧要的是,那方贤人也是太后宫里出来的,闻说是太后还是皇后的时候,就到了桂魄宫伺候的。”

    牧碧川凝眉片刻,才斟酌着道:“我听阿爹说过,牧家先祖在前朝时奉魏帝之命镇守西北,为了表决心,连着家眷一起带了过去,子女长大,也在当地婚娶,因此西北牧氏,若无魏亡之前的柔然事,到如今也差不多能算个世家了,前魏亡故天下大乱的十几年里,咱们的祖父凭着手中三千牧家军,很是扶持过高祖皇帝,所以才有了高祖、先帝两朝皇室对牧家的扶持。”

    他说的含糊,但牧碧微也听出来一些:“如此说来,虽然如今咱们家人丁单薄,但在西北,却还是有些根基的?”

    “也不过是守边之时军令下的迅速些、底下欺瞒的人少些,再加上可用之人多一点罢了。”牧碧川想了一想,觉得方贤人此举的确有奉了太后之命刺探牧家势力的嫌疑,他怕牧碧微估计错误,将来不要在宫里出了差错,觉得不妨把话再说透一点,当下便细细解释,“当年咱们曾祖及以上长辈并其他房里的人都在雪蓝关下战死,部将也鲜少有幸,所以要说在西北的根基,除了名头外,还是跟着祖父留在邺都的那三千邺家军,他们虽然在战乱中许多人也战死疆场,但都是土生土长的西北人,西北亲戚宗族论来论去,如今的军户差不多都是他们的后辈或亲眷,我牧家先祖待士卒素来不错,这口碑口口相传到了本朝依旧如此,所以比之倪珍、曲夹,阿爹当时自请赴边时虽然年轻,但的确很占了便宜。”

    牧碧微沉吟着,当年牧家奉魏神武帝之命星夜飞驰入邺都扶持幼帝登基,奈何柔然趁机进犯,迫使牧家众人不得不分兵而行,曾祖牧驰、祖父牧寻继续赶往邺都,余人回救西北,然而魏室内乱的早,误差一日,幼帝身故——在这种情况下,牧驰、牧寻景遇尴尬,也只能从乱七八糟的魏室里保下了神武帝的小公主聊尽人事,这便是如今的温太妃。

    那三千牧家军,本也是牧驰回救雪蓝关时,留给牧寻的,当时的借口或许是用来镇压邺都乱局,但实际上,却有很大部分是为了保护温太妃。

    毕竟牧家世代忠良,魏神武帝驾崩前特以社稷与幼帝相托,不想却因迟了一步使神武帝唯一的子嗣夭折在皇室内乱之中,固然公主不能登基,但对于牧家而言,到底也算是尽力为神武帝保全血脉了。

    ——魏神武帝英明果敢,是前魏末年时难得一出的明君,只可惜天不假年,这也是前魏气数已尽……他在驾崩前也知道自己的幼子压制不住皇室其他人的野心,这才有急诏牧家军入邺都保幼帝登基之举,而这一点,牧家不会不知,但西北有柔然,大军不可能动,所以赶赴邺都的,必然是部分精锐!

    后来牧驰回援雪蓝,留给牧寻保护温太妃的,自然也是精兵。

    这三千兵马要保护一个压根就无法继承帝位的公主,还是声名不显的小公主,在乱世之中其实也不算难,毕竟柔然虽然趁中原内乱夺了扼云、苍莽二关,但雪蓝关终究守住,牧家在西北的根基当时仍在,牧驰带着公主往西北一跑,想来护她平安长大不难……可为什么,温太妃后来,是在高祖膝下长大,甚至还做了先帝为王时的侧妃?

    牧碧微脸色渐渐凝重起来——温太妃乃高阳王的生母,高阳王是先帝的幼子,又是庶子,论理,有三个嫡兄在前,姬深又还是梁高祖亲自指定的储君,如今继位也有五年了……高太后自己娘家势大,又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但,牧驰既然特特留下牧寻并三千精锐以保护幼时的温太妃,定然是已看出当时魏室的亟亟可危,三千牧家军……牧碧微虽然没上过战场,但自小牧齐留在邺都的年老旧部幕僚为牧碧川讲解一些兵法,说到实战,尝引前魏末年的牧家军精锐为例,道三千牧家军,足以摧城——虽然是小城。

    那时候牧碧微曾在旁听过一些,她隐隐猜测到,当年曾祖留这三千人,未必没有见势不妙,让牧寻带着温太妃赶回西北的打算!毕竟那时候雪蓝关未破,牧氏族人还没有被屠戮一空,虽然柔然趁虚而入,但牧家在西北经营几代,谁也没想到会败得那么惨!

    至于为什么不立刻带走温太妃,这也是因为她固然是女子,但始终是宗室之女,魏神武帝当时唯一存留的血脉,牧家再怎么受魏神武帝信任,也不可能随意把公主带离皇室的范围——解玉也说,魏室最乱的时候,牧寻请了姬敬将温太妃接到邺都外皇庄暂住,用的是染病避疾的借口,离了皇宫也有皇庄,不到前魏覆亡,或者情势危急到了不得不走的地步,牧寻是不肯轻易背上挟持公主的名声的,毕竟那时候牧氏人丁兴旺,上上下下几代子孙,牧寻要为魏神武帝尽忠,却也要尽量保住牧家家声。

    牧碧微抬起头来,慎重道:“温太妃的身份,西北有多少人知道?”

    第一百八十四章 犀角

    亥初时分,姬深沉着脸,挥退众人,独自进了寝殿,一刻后,顾长福悄然而至,守着殿门的阮文仪抬眼看了他一眼,顾长福一礼,低声道:“义父……”

    片刻,阮文仪皱起眉,狐疑的打量着顾长福,然而后者神色不动,半晌,阮文仪才对身后两个小内侍挥了挥手,其中一人会意,壮着胆子轻轻叩响了殿门,内中立刻传来瓷器破碎声,姬深怒道:“滚!”

    “陛下……”阮文仪小心翼翼的才开了个口,立刻被打断。

    “滚下去!”姬深冷斥。

    见状,顾长福忙一撩袍角,跪倒在地,扬声道:“陛下,奴婢顾长福,求陛下容奴婢说一句话,就一句!”

    他知道姬深如今正在暴怒,也不敢肯定他会答应,忙急急道,“清都郡尹在外求见!”

    “牧齐?”殿内传出姬深的冷笑,过了片刻,姬深一字字道,“宣!”

    阮文仪与顾长福都是长出了口气——虽然牧齐来后,姬深很有可能会狂怒之下,连带他们这些近侍也免不了被殃及,但总比叫姬深满腔怒火无从发泄、若一旦因此伤了身体,他们可担不起太后问罪!

    牧齐来的很快,甚至没有换下狩猎的衣袍,他被小内侍引到殿前,见到阮文仪与顾长福,略略拱手,便快步进了殿中,阮文仪叹了口气,就在牧齐才踏入殿内时,一尊青花美人瓠便迎面砸来!

    “臣牧齐叩见陛下!”牧齐恭敬跪下,任凭美人瓠重重砸在自己额上!

    顿了一顿,姬深才冷笑道:“你还敢来?!”

    阮文仪不敢再听,匆匆示意小内侍合上殿门,退到远处。

    殿内,帐幕半垂,帘后姬深冷笑,眼神冰冷。

    “禀陛下,雪蓝关之事,为臣之过,与臣女着实无关,臣女委实冤枉!”姬深下手极重,牧齐虽然不比左相蒋遥年事已高,但先前姬深砸蒋遥的不过一副茶具,这次却是沉重的青花瓠,因此他额上此刻亦是一抹鲜红顺着腮旁缓缓滴下,牧齐也不去擦拭,抬起头来,悲愤道。

    姬深本待继续发作,闻言却皱起眉,顿了两息,方森然道:“牧氏冤枉?”

    牧齐听出他语气中的讥诮,恭敬的叩下头去,沉声道:“回陛下,正是如此!”

    “那你与朕说一说,牧氏冤枉在什么地方了?”姬深怒极反笑,一把掀起帐幕,厉声叱道!

    “回陛下,臣乃武将,守边卫国,是臣之本分,先帝信任,使臣出镇雪蓝关,臣有负先帝之托,是臣之罪!然陛下隆恩,赦臣无辜,又托以清都要郡,臣……铭刻五内,每思报君忠国,不敢有丝毫怠慢!”牧齐二话不说,先重重叩首,方颤声道,“可臣之次女,出生之后,至三岁方得臣能亲眼看见,那还是其母病重,臣蒙先帝恩诏,还都探望……旋即其母病逝,她今年一十六岁,臣陪伴其左右,指点她习文识字寥寥可数,心中对之委实有愧!雪蓝关远在西北,岂能怪罪区区一介妇孺!”

    姬深听罢这么一番话,却是当真愣住了,只是他如今心中狐疑,却并不问出来,而是冷冷道:“继续说!”

    “臣遵旨!”牧齐难过的哽咽道,“陛下,臣女能够服侍陛下左右,是其福分,虽然青衣之位卑微,不能与贵人们相比,但怎么说也是陛下近侍,纵有过犯,亦该由陛下裁决,臣虽然不知道是哪位贵人如此憎恶臣女,但……容华娘娘……”说到这里,牧齐纵然一向气度沉稳,又居清都郡尹之职,也不禁伤心的号啕出声,“求陛下为臣女作主!”

    “牧氏如今在什么地方,你知道?”姬深脸色瞬变,半晌后,才幽幽的问道。

    牧齐渐渐止住悲声,哽咽道:“回陛下,臣女侥幸,随臣到西极山的一个旧部恰好见识过那种毒,因此才拣回一条性命!”

    “毒?”姬深吃了一惊,也没了套话的心思,厉声道,“你给朕从头说来!牧氏忽然离开行宫到底是怎么回事?!”

    “臣正要求陛下为臣女做主!”牧齐举袖擦干泪水,正了正颜色,悲愤道,“蒙陛下天恩,许臣与臣之长子随驾春狩,前几日,臣之长子因出猎时挽弓过度,不慎伤了手臂,因此这几日臣叮嘱他在陛下所赐之别业中略作休憩,莫要损了筋骨,为老来留下后患!而臣则想亲手为陛下献上几件拿得出手的猎物,以报君恩之万一!因此如常出猎!”

    说到这里,牧齐眼中又有泪水下来,他随意拿袖子抹了抹,难过的道,“可不想臣今日带着随从携猎物归回别业,却见长子亲自代替原本的小厮守在门前,臣原本还以为他有什么事,不想臣才下马,长子就告诉臣,道是臣在陛下跟前侍奉的次女在行宫之中被人谋害,幸亏一同进宫的乳母拼死救护,又在逃生中遇见了臣元配的两个侄儿,这才被送到别业救治,虽然臣留在别业陪伴臣子的老人里有一个曾见过臣女所中之毒,但臣女勉强与臣子说了大致经过,便昏迷至今未醒!”

    姬深皱紧了眉:“你说牧氏中了毒?中的是什么毒?”

    “回陛下,此毒名为离恨香,臣听臣别业中的旧部言,离恨香单独燃烧,可助睡眠,乃是上好的安神之物,只是此物与黄栌乃是大忌!”牧齐抬起头来,愤然道,“臣子说臣女昏迷前,撑着最后一丝神智,道她本不认识黄栌,也不知道离恨香,但在随驾到西极行宫之前,却听一同伴驾的容华娘娘再三提到行宫不远处的黄栌林,甚至还被容华娘娘拉过去看过,而臣女之所以今日会中毒,正因为她先奉陛下之命去探望过染了风寒的容华娘娘,而当时,容华娘娘屋子里就点了离恨香!原本臣女是打算探望过了容华娘娘便去探望同样病倒的凝华娘娘的,不想容华娘娘却说病中屋子沉闷,要臣女去为娘娘折几枝黄栌,因先前容华娘娘曾邀臣女一起去那片黄栌林中游玩,臣女并未多想便答应了此事,结果在林中为容华娘娘挑选之时,离恨香与黄栌相冲,毒性发作!”

    姬深脸色瞬间阴沉了下去:“既然如此,她又怎么跑到了你之别业?”

    “陛下,臣女昏迷前告诉臣之长子,道先发觉不对的却是臣女一同入宫的乳母,不怕陛下笑话,臣的元配闵氏,其父为前任尚书令,出身却是贫寒的,闵氏之先祖母,少年时尝为大家子婢,当时正逢战乱,礼乐崩坏,那户大家子因此失了规矩,宅中极乱,闵氏的先祖母在宅中见识过许多鬼蜮伎俩,到了闵氏嫁与臣时,其先祖母尚在,因闵氏柔弱,而臣虽然是独子,并无妯娌,但却担忧臣母重视子嗣,会纵容臣多纳妾室,使牧家后院不得安宁,所以对闵氏并闵氏的陪嫁多有叮嘱。”牧齐一脸豁出去的表情,低声说过了这段往事,面色渐渐哀恸,“但臣与闵氏少年夫妻,纵然聚少离多,却也算恩爱,闵氏先外祖母这番心思却是多想了……只不过,臣女的这个乳母,正是闵氏当年的陪嫁之一!”

    “后院之事,这乳母颇为知晓,因此臣女起先还当自己吹多了冷风,乳母却知臣女幼时因体弱,臣母特让她与臣子一道习过些许武艺,所以及笄之后身子一向康健,据臣在边关时接到家信,臣母曾说臣女在冬日仅着了夹衣过中庭亲自采集梅花雪水,亦不曾染上风寒,臣当时还曾写信训斥过她使祖母长辈担忧,书信仍在,可呈与陛下一观!”牧齐冷声道,“所以乳母当时便觉得臣女但是吃了或者近了什么不该碰的东西!”

    姬深默默思索片刻,沉声问:“牧氏之乳母并非在黄栌林中被寻到……而且依你之言,牧氏去探望何氏时,是带着那乳母一道去的,若是离恨香之毒,乳母岂非也要中毒?既然牧氏先发作,如何不见的是她,而不是那同样昏迷至今的乳母?!”

    听见阿善至今未死,饶是牧齐对这个原配陪嫁一向没怎么留意过,也不禁心头一阵轻松,毕竟牧碧微在宫中根基浅薄,有这么个忠心还会点武艺的乳母陪着,总比四下里没个能放心用的人好,何况他也知道牧碧微幼年丧母,对继母徐氏一点也不亲近,相比之下,反是这个乳母在牧碧微心目中分量最重。

    他不敢露出放松之色,立刻道:“陛下可曾记得先帝元年,尝赐臣一对犀角?但后来因臣子顽劣,在家中玩闹之时不慎将犀角打断一截,当时臣不在邺都,臣母还尝向先帝请罪,只是先帝宽宏,未尝责备,下诏赦免?”

    姬深皱了下眉,他襁褓中就被高祖亲自抚养,高祖去时当众保了他的储君之位,到了先帝睿宗时,睿宗因为登基时身体已经不太好了,虽然对放弃长子立幼子心存疑惑,但也无力违抗高祖之命,所以除了立刻将济渠王等有可能也有能力觊觎帝位的宗亲挨个干掉为姬深铺路外,就是对姬深整日里耳提面命,恨不得将自己的为君之术一股脑儿的给他灌下去,毫不夸张的说,先帝睿宗在位的那几年,是姬深至今以来人生中最悲惨的几年——纵然他天资可称不错了,亦是如此。

    那时候先帝给他指点军国大事都还来不及,赐给臣下的区区一支犀角,当时又是政局稳定,牧齐又一直都是先帝一派,此事并无牵涉,是真正的一件小事,先帝自然不会有那个时间特别向姬深提起,但既然牧齐敢这么说,想必前朝记录之中是有的。

    “得先帝赦免后,臣继妻一时兴起,将掉下的那截犀角研磨成粉,留待备用,不敢瞒陛下,臣女的乳母生性……谨慎,进宫前,特特取了一份带着。”牧齐一字字道,“犀角可以辟毒,离恨香遇黄栌,本是旋即就死,正是靠着那忠心乳母为臣女及时喂下那份犀粉,臣女才得以坚持到遇见臣之妻侄,继而被送到了臣的别业!”

    第一百八十五章 硫磺

    牧碧微隔着帐子见到来接自己的乃是顾长福,心头顿时一松,知道姬深就算没有完全相信牧齐的说辞,至少也怀疑起了何氏,她如今却是不便露面,跪在榻上领了姬深口谕,便轻声咳嗽几声,方虚弱道:“劳顾奚仆跑这一趟了。”

    “牧青衣太客气了,奴婢却还要与青衣赔个不是。”顾长福依旧笑眯眯的,道,“陛下心细,想来青衣在山间行走,原本的衣裙怕是不便穿了,所以奴婢临行前,陛下特特命奴婢到青衣房中取了一套带过来的衣裙来,阿善如今还在昏迷中,容太医开了药,人不要紧了就是一时醒不过来,奴婢也不知道青衣的衣物放在了什么地方,因此将青衣的屋子翻乱了些,还望青衣莫要怪罪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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