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自然。”聂元生点头,道,“不过你这样生气,想来陛下已经把事情结了,你一时间也没抓到什么把柄吧?”

    牧碧微脸色迅速阴沉了下来,前日深夜何氏在宫女的“心急口快”之下供出了自己受欧阳氏算计与蒙蔽谋害姬深身边的青衣后自请贬为粗使宫女,而欧阳氏却在那方翠竹隐月澄泥砚面前毫无抵赖的余地,被姬深当场喝令关回她住的地方不说,连邵青衣抱病赶到正殿抬出高太后来为欧阳氏求情,都被姬深差点打断了腿!

    沾雪更是在天亮前就被杖毙中庭!

    然而对于“毫不知情”又“被欧阳氏蒙蔽与胁迫”的何氏,姬深出语怜惜,看到这个情况,牧碧微只能以目光示意牧齐莫再多言,自己忍着一口心头血为何氏求情——她才一开口呢,不但姬深立刻顺势就对何氏处了个罚俸半年了事的处置,连司御女也站出来状似叹息实则为何氏表委屈!

    “何氏倒是有决断,离了高太后,她也只能投奔孙贵嫔,这一手着实够狠,那是一点都不打算再回高太后这边了。”聂元生听罢,沉思了片刻说道。

    牧碧微冷笑道:“高太后的为人,世家里出来的女郎,最好是嫡出,这才是她眼里的人呢,其他门第里出来的,人品才貌都不论,天生就是见不得人的,若是进了宫廷,那就活该注定一辈子战战兢兢没个出头之日!我要是何氏,这样的主子若是有机会,能捅她一刀我也不想放过!”

    ——这回虽然不是高太后授意与允许人害了牧碧微,但牧碧微吃了这样大的一个亏,心腹阿善至今昏迷不醒,却只能看着仇人从从容容的脱了身不说,自己还要当着姬深的面替何氏说话,心里怄得没法说,如今却是连高太后都迁怒到了。

    “她走的这一步看似险峻无比,实则再对没有。”聂元生倒是心平气和的很,慢条斯理的道,“高太后重视门第,以何氏的出身,只要高太后活着,容华之位、独掌一宫,已经是到头了,她进宫不过一年多,如今正当韶华,想要再有作为,靠着高太后已经无望,而且孙贵嫔因怀孕与陛下有所疏远,地位出现摇坠之象,若是没了孙贵嫔在,高太后用不上她,不打压她就不错了,何氏为了自己的地位,惟有投靠孙贵嫔,贵嫔不倒,她才有存在的价值,也才有更进一步的余地。”

    “这等朝三暮四的小人,纵然这回靠着狠狠坑了欧阳氏一把,叫孙贵嫔对她另眼看待,这样的人恐怕也没哪个主子愿意长久的留用!”牧碧微对何氏恨到了极点,如今自然没好话说。

    聂元生但笑不语,牧碧微沉吟了片刻,到底把话问了出来:“从前在含光殿里我取的那方砚台与墨……你可还在手里?”

    “却是不巧。”聂元生听了,面有失望之色,道,“我留在了邺都,不然这回倒是可以趁机作一作文章,叫欧阳氏倒得更快一些。”

    “她究竟是太后的甥女,陛下这次把她贬到了美人已经是盛怒之下的结果了,若要继续踩下去,不说太后,欧阳家也受不得。”牧碧微斜睨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的说道,“不过呢,那次丢失的砚台与墨,虽然你没用上,倒有个人早就知道了你的心意,早早替你备了下来,不然,这一回空口白牙的想要指认欧阳氏,就算所有人一起落井下石也不容易呢!”

    聂元生面露意外:“哦?”

    “前儿个深夜,何氏辩称那离恨香是她命桃枝将自己此行所带的安神香送到欧阳氏那边后,欧阳氏族叫邵青衣找出来给她的,说邵青衣说了,那也是上好的安神香,只是欧阳氏不喜欢那味道,就交给桃枝,当是与何氏换了——另外并送了何氏一方砚台与一方香凝墨,叫何氏替她画一幅黄栌——如此打发我去折那要命的黄栌枝也顺理成章了起来!”牧碧微冷笑,“你方才说的没错,何家的确是出了一个了不得的女郎呢!”

    “那方砚台与墨就是你上次交给我的翠竹隐月澄泥砚并香凝墨?”聂元生皱眉问。

    牧碧微点了点头,追问道:“那两样东西你该不会是随手一放的吧?”

    “我放的东西若能够被旁人随意拿到,如今坟上早就祭过几回了!”聂元生目光转冷,忽的冷笑了一声,目中锋芒倏露,他沉思片刻,道,“何氏说是欧阳氏身边的翠竹隐月澄泥砚,可有人仔细验过?欧阳氏也仔细看过了吗?”

    牧碧微一愣,道:“陛下看过,后来因陛下发怒砸到了欧阳氏跟前,欧阳氏也低头看了,并未说不是……难道不是?”

    “香凝墨是宫中所赐,并不希奇,若不是与砚台一同拿出来,任谁也不能说一定是欧阳氏所赐。”聂元生悠悠的道,“至于那方翠竹隐月澄泥砚,是前朝传下来的,东西你我都看过,确实是好砚,不过若要说到独一无二还不至于,我看欧阳氏当初把它就放在了内室窗前的案上,恐怕是因为那几日凑巧在用的缘故,你也知道欧阳氏位份虽高,进宫来这两年论宠爱却也是不咸不淡,她案上的一方砚台,陛下未必有那个心思去留意,何况此砚早先就被你拿了走,就是欧阳氏自己也有段时间不曾见了,前晚又是夜间,匆匆一瞥,就是原本只是个六七分像的,到了灯火之下,陛下含怒一望恐怕也是十足十的了。”

    “如此说来这何氏倒是被我们小觑了不少。”牧碧微这回却是沉默了半晌才缓缓道,她虽然怨恨何氏,却并非无知之人,何氏出身不高,进宫也才一年光景,能安插的人手有限,能动用的资源也不过就那么点儿,却能够左右逢源做到容华不说,先投左昭仪,间接搭上了高太后,等局势变化,顺手坑了自己一把不说,连聂元生这个姬深宠臣都算计了上,而且即使失败,非但全身而退,更扳倒了欧阳氏,给孙贵嫔一派送了好大的一份投名状!

    若说先前何氏能够踩下唐隆徽,还有聂元生的襄助之力,这一回她几乎是一网打尽,聂元生、牧碧微、欧阳氏,甚至包括牧碧微身后的牧齐、牧碧川并闵二、闵四,统统都被算计入局,即使两人侥幸逃出生天又洗脱了罪名,竟也无法奈何她!

    这份心机手段,饶是牧碧微从来都是自诩聪慧,也不禁为之心惊!

    聂元生淡然一笑:“这一回她逃过了去也是一件好事,不然,微娘你在太后跟前也不容易交帐!”

    姬深如今还宠着何氏,就是冲着何氏这会还没被姬深看腻的花容月貌,他也要迫不及待的相信何氏的说辞,但高太后却不是这样。

    欧阳氏乃高太后的甥女,在高家、欧阳家两家众多子嗣跟前欧阳氏算不得高太后最喜欢最重视的侄女或甥女,但她却是高太后晚辈里头唯一一个入宫为妃的,不管高太后当初为什么选择了她,但这些年来欧阳氏在宫中受到的偏爱有目共睹。

    姬深这回废弃欧阳氏,在何氏的筹划下可谓是理直气壮,就是高太后现在赶过来也已经无济于事!

    问题是欧阳氏倒了,高太后未必就不追究下去了,仔细论起来,这回欧阳氏被废,随驾之人除了欧阳氏的身边人,其他只有落井下石的,高太后若是知道当晚行宫正殿里的情景心中岂有不怒的道理?

    有姬深护着,高太后也许不能直接拿随驾的宠妃们怎么样,但她乃是当朝太后,私下里的手段也足够叫所有人回了邺都后很长时间都要战战兢兢了……

    牧碧微吐了口气,道:“太后跟前的回话我心里已经大概有了个底……只是虽然这里不是皇宫,但外头的事情我还是不太清楚,何氏因为早就投了孙贵嫔,就是要拿这一回春狩里的事情来向孙贵嫔表决心,昨儿个司御女帮着她给欧阳氏挖坑呢,何氏那边还没咬出欧阳氏来,司氏先出马,说了她看到欧阳氏身边的大宫女沾雪与欧阳家子弟往来的消息……当时还想着司氏是孙贵嫔的宫里人,与欧阳氏作对那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却不想后来何氏再指证欧阳氏,这事儿倒成了证据。”

    她道,“其实昨日欧阳家求见陛下,为欧阳氏被废打探消息是一,另外就是想为了那几个子弟向陛下求情,只不过陛下驳了回去……”说到这里,她道,“陛下今日狩归来若是再召见你怕是会与你提起此事。”

    “何氏左右已经挖了坑,欧阳氏摔也摔了,就冲着半山腰古松下欧阳十九那番苦心,我少不得也要帮她填几下土。”聂元生依旧微笑着,淡淡道。

    第一百九十三章 余韵(下)

    傍晚,姬深出猎归来,果然挥退众人,立刻单独召见了小睡才起的聂元生。

    正殿里烧着融融兽炭,四面帐幕低垂,炉中一缕幽芬倾吐,姬深将下马时忘记交与小内侍的马鞭往榻上一扔,招呼聂元生在附近坐了,先问道:“你这会精神可好?”

    一边说一边打量了几眼他的面色,见他气色之中虽还有些虚象,但精神比之早上却健旺了许多,不等聂元生回答便点头道:“今日朕亲手猎到了一头鹿,路上就吩咐了厨下做来,你今晚留下与朕一同用些罢。”

    “臣谢陛下。”聂元生含笑拱手道,顿了一顿他开门见山,“陛下早上说过这两日仿佛出了些事?”

    “朕就是要与你说此事。”姬深冷笑着道,“你去猎那头金狐前可曾泄露消息?”

    聂元生面现尴尬之色,笑道:“若是旁人问,臣定然要为着颜面遮掩一二的,但在陛下跟前臣也只有说实话了——一来狐性狡诈,金狐尤甚,臣当时又打定了主意要活捉,虽然这西极山下来了许多次了,也不过五成把握,若是提前告诉了旁人,先传到陛下耳中,一旦臣失了手,臣自己丢脸事小,叫陛下失望臣却是担当不起的;二来,呵呵,臣也有些许私心,这金狐单臣一个人盯上,成与不成都在五五之数,若是多出些人来……”

    说到这里,他意有所指道,“毕竟宣宁长公主已亲自随驾来为驸马撑场面,臣也不能不给长公主这个面子。”

    姬深了然的点了点头,要是楼万古和楼巡没有先猎到一头金狐,聂元生虽然官职不高,但也是姬深面前的宠臣,旁人也未必一定要为了一头金狐与他过不去,问题是楼万古父子已经先得了金狐中的一头母狐,若能够再猎到金狐,哪怕是死的,凑足一对献与姬深,这个风头又非同寻常。

    在这种情况下楼万古若是知道另一头金狐的消息,不免就要请聂元生让上一让了,单单一个楼万古,或许还不足以叫聂元生这个天子近臣忌惮什么,可是楼万古的妻子宣宁长公主却由不得聂元生不让着她。

    所以聂元生选择隐而不报,先斩后奏,这也是情有可原之事。

    姬深惯居上位,对于底下人做事的顾忌也是知道些的,他对聂元生一向亲近,当然不会责怪他没有将金狐这个风头让给楼万古,反而冷笑道:“早先朕才登基,本要自行选择身边之人,不想最后除了阮文仪是皇祖所赠,母后不能动外,其他人统统都被母后拿着各种借口换了她的人,到了茂姿时,母后日宣朕数回,每回必苦口婆心,进茂姿谗言,朕数次不能阻,茂姿更是几次险遭毒手!”

    说到这里,饶是姬深生长帝王家,自幼被教导要喜怒皆不形于色,也不禁阴沉了脸色,顿了半晌,方继续道:“这些年来下,朕自高祖起的身边人,除了你,便是阮文仪,但阮文仪也渐渐偏向了母后,朕前日借着欧阳氏之事免了他大监之职,在这行宫也没什么可挑的,便先用着顾长福……但这顾长福也未知究竟是向着朕,还是母后?”

    聂元生静静的听着,到了此刻,方诧异道:“什么事情竟免了阮大监?”

    “欧阳氏做的好事!”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两晚,但也不知道是不是昨日欧阳家的人还特特求见要问个明白叫姬深越发恼了这一门,这会提起来语气里依旧不掩厌烦,摆了摆手道,“朕夺了她的凝华之位,先废为美人,其他等回了宫再与母后议……阮文仪明知欧阳氏这毒妇私交外臣、谋害宫人,还要帮她说话,朕对他的忍耐已经到了极点!”

    “今早来见陛下,就见阮文仪不在旁,臣还以为阮大监临时被陛下指去做了其他事,所以才由其义子顾长福暂留下来服侍。”聂元生露出沉吟之色,道,“凝华娘娘之事份属后宫,臣不敢多言,亦不敢过问,只是……阮大监跟随陛下多年,更是高祖皇帝所赐之人,如今为了后宫之事迁怒阮大监,臣以为不太妥当。”

    姬深皱起眉:“莫非朕还要继续用着这个三心二意的东西不成?”

    “陛下的身边人,最紧要就是对陛下要忠心。”聂元生听出姬深的怒火,却不慌不忙道,“臣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闻言姬深才缓和了语气:“你向来做事周全,这些年若不是你从中斡旋,朕早已与母后……”他顿了一顿,颔首道,“说来听听!”

    “陛下乃是天子,想叫谁在身边伺候是谁的福分。”聂元生先捧了一句,才继续道,“若是厌了谁,只管打发了就是,所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这本是陛下应得的,只不过阮大监乃高祖所馈,高祖的眼光,他便是不如了陛下之意,想来如今也不算很老迈,做点旁的事还是可以的。”

    姬深听出了他的意思,但依旧不太高兴:“此人乃皇祖留与朕的,又是伺候朕多年,皇祖在时他尚算知道谁是主子,待皇祖去后,先帝不过随口一问,就泄露朕之去向,害得朕当初被先帝责罚……先帝去后,他又顺了母后,如此朝三暮四之人,莫非就因为他是皇祖所留,朕不用他,还要费心替他寻个肥差不成?”

    ——姬深对阮文仪的不喜,还是从睿宗时阮文仪无意中透露出姬深的贪玩,被睿宗责罚起的,因那回姬深受了责罚,自觉被阮文仪背叛,勃然大怒,若无聂元生等伴读从旁劝说,阮文仪差点被处死!

    实际上也正因为如此,阮文仪虽然是姬深贴身近侍之首,还是梁高祖亲赐之人,但也不敢把身家性命都寄托在了姬深身上,所以之后便索性投了睿宗,到了睿宗去世,高太后的吩咐下来,阮文仪也不敢怠慢,无非是为了能够有条后路。

    却不想他越是这么做,姬深越是厌恶,到了欧阳氏之事上,阮文仪才出了口,姬深便再不忍耐,直接削了他内司之首的职位!

    甚至于如今聂元生建议不要对阮文仪赶尽杀绝,姬深也有些听不进去。

    “以臣来说区区一介侍者哪里要陛下费心了?”聂元生淡然一笑,“陛下方才的话里,臣听出陛下是厌了阮文仪了,既然如此,便是念着高祖皇帝的份上留他个体面,却也不要放在了陛下时常能够见到的地方,好歹给个管事之职也就罢了。”

    姬深若有所思。

    “西极行宫这边,陛下也就春狩与秋狩来一回,也不是每次都在此处。”聂元生见状,建议道,“臣想阮文仪伺候陛下多年,就算出了差错,做个行宫总管也是绰绰有余的,这也是全了主仆之义。”

    皇家猎场并不只西极山这一处,只不过西极山下的猎场最大离邺都也最近,所以十次皇家出狩倒有九次选在了此处。

    “元生说的极是!”姬深点了点头,沉吟道,“那就把雷墨调回邺都内司……”

    “陛下且慢!”姬深话才说了一半就被聂元生打断,提醒道,“陛下说把雷监调回内司,莫非身边以后还要继续用着顾长福代替阮文仪吗?”

    顾长福是个剔透之人,而且他本身就是宣室殿的内侍,虽然之前有阮文仪在,姬深近身伺候的差事都论不到他上前,但在旁边看了这几年,也将姬深的喜好琢磨了个七七八八,前晚阮文仪被逐出行宫正殿后,这两日顾长福贴身伺候下来,姬深倒一直觉得不错,这也是他毫不犹豫就要赶走阮文仪的缘故之一。

    这会被聂元生打断,姬深猛然想起聂元生方才才提到顾长福时说的话,皱眉道:“如此,这顾长福也留不得了,宣室殿中还有阮文仪的几个义子皆都打发了吧。”

    聂元生摇头道:“臣拦阻陛下倒不是为了此事,说到底,那些内侍认阮文仪为义父,莫非当真是为了尊敬他吗?无非是因为阮文仪乃陛下近侍,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罢了,阮文仪如今恶了陛下,那些所谓的义子未必个个都那么蠢,臣看陛下既然有以顾长福代替阮文仪之意,想来这两日他伺候的不错,可见是个聪明人。”

    “若他学了阮文仪的伺候而不至于连阮文仪那个朝三暮四的心思也学了去,朕抬举他又有何不好?”姬深皱眉问。

    “陛下近侍亦为内司之首,顾长福年轻,未必担当得起后者。”聂元生诚恳道,“何况内司如今的冯监,乃阮文仪同乡,两人关系甚好,冯监的岁数比之阮文仪更长一些,顾长福进宫的时候,冯监早已在宫中多年,冯监打理内司虽然是陛下登基后的事情,但在那之前,他已在内司待了近十年,陛下请想,原本阮文仪乃其同乡,虽然比其年少数岁,到底是同辈,顾长福却是阮文仪之义子,陛下这样破格提升,恐怕内司不稳!”

    姬深闻言也深思了起来,内司司掌后宫日常生计,名义上也需要向中宫报备,不过内司最高长官为监,且非帝王近侍之首不能担当,也是为了皇帝可以通过贴身近侍随时了解宫中花费并各处动静,免得被后宫蒙蔽。

    这也是姬深一登基,与阮文仪同乡且交好的冯忝会立刻被提拔为监,并入主内司的缘故,连高太后都没有反对这件事,这是因为内司虽然名义上需要向中宫报备,实际上其大权还是要通过大监掌握在帝王手里,因此大监随新帝登基就任后,往往头一件事就是将内司的要职换成自己人,这也是朝野上下都心照不宣之事。

    姬深虽贪图享乐,别说内司这点儿权,就是前朝政事,他兴趣都不大,但也知道自己的贴身内侍之首若不能担起内司之首的职责来,于自己帝位无利——若非贵为天子,又凭什么聚集天下财富、国中佳人供应自己任意取乐享受?

    “元生若有法子不可隐瞒。”沉吟片刻,姬深缓缓道。

    聂元生嘴角露出一个不易察觉的笑容:“臣以为不如将阮文仪与行宫雷监对调一调,此处总管雷墨位同监,亦是高祖时所留之人,从监到大监,不过晋升一级,也不易受反对,而且雷监年长,想来内司有雷监看着,比顾长福究竟稳妥些。”

    “至于顾长福,是阮文仪义子,虽然这两日伺候陛下尽心,但臣以为其到底年轻,陛下不妨将他晋为恭使,放到内司磨砺一番,如此将来雷监年老,陛下也好有得用的人手!”

    得用二字,深深打动了姬深的心,他不假思索的点了头:“阮文仪这等软骨头的义子,伺候的再好,究竟要好生看看心性!就依你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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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擦汗

    总算基本结束了

    第一百九十四章 小屋

    这晚因牧碧微毒性方除,何氏悲伤过度,这回随驾里头最得姬深欢心的两人都不便侍奉,姬深还是召了司御女侍寝,顾长福带人伺候着姬深歇下后,正当班的卓衡极有眼色,见顾长福不时轻轻捏一捏自己的肩背,忙凑过去低声道:“顾公公若是乏了不如到后头休憩会去,左右陛下都是要到五更天之后才会叫人,到时候奴婢提前过去叫公公就是!”

    “咱家义父才歇息了下去,你这小崽子倒是就打起咱家的主意来了?”顾长福闻言笑了一笑道。

    卓衡一惊,但随即看顾长福并无怒意,胆子便又大了些,笑着道:“公公说的正是呢,奴婢们可不是看着公公和善,所以想求了公公给这个在陛下跟前露脸的机会?就求公公疼一疼奴婢们,到后头歇一歇罢?”

    他这话说的入耳,顾长福虽然因着从前阮文仪的缘故没有近身伺候过姬深,又何尝不知道姬深的习惯?如今姬深既然已经入睡,自己去歇上个把时辰却是不打紧的,因此笑骂了卓衡几句,却是当真离开了正殿。

    出了正殿,顾长福左右看了一看,却没有回后头休憩的地方,而是站在外头侍卫不远处的地方,仿佛自语了一句:“也不知道那碧梗粥熬得如何了?”如此说了一声,他才举步,却是往行宫厨房方向去的,正殿距离厨房自然不会近到哪里去,到了僻静处,顾长福脚步一转,却上了一条偏僻的小路。

    沿小路七拐八弯,最后竟到了宫墙之下!

    饶是顾长福也在阮文仪跟前做过几年义子,到了这深夜僻静处,听着四周只有自己心跳,也不禁有些奇异的烦躁不安之感,他定了定神,走到依着宫墙而建的一间小屋前,轻轻叩响了门。

    片刻后,门无声无息的开了,顾长福尚未来得及看清楚门后情景就被人一把拉了进去,反手就将门飞快的扣上。

    “聂侍郎。”顾长福倒不惊慌,反而带着亲近的笑,与拉自己进门的人招呼道。

    这间小屋看着不大,却也用一张底座厚实的牡丹富贵绣屏分了内外,如今屏风底下放着一张矮榻,榻上小几,几上茶具,聂元生一身常服,正作了一个请的手势。

    顾长福笑着与他让了一让,这才坐了下来,目注聂元生面上,一副想问又不敢问的样子,聂元生知他心意,亲手替他斟了一盏热茶,方道:“陛下因欧阳氏之事迁怒,阮文仪却是做不成大监了,长福还需好生劝慰令尊才是!”

    “当真?”聂元生说的是劝慰,顾长福却是眼睛一亮,待见了聂元生似笑非笑的目光,才猛然醒悟了过来,赶紧换了一副颜色,咳嗽道,“当真如此么?唉,义父他伺候陛下多年,咱家倒也不是敢说陛下的不是,只是义父乍得了这样的处置,咱家是要好生安慰安慰他,免得他心里介怀……”

    聂元生听到这里,悠然道:“若是如此,长福却也要抓紧了机会,不然,怕也不便了。”

    顾长福这回却没有再像方才那样明显的失态,但坐在榻上的身子也不自禁的向聂元生倾斜了几分,惊道:“这话怎么说?”

    他这么问,却是只当姬深厌恨阮文仪,除了他内司大监的职位不说,还要将之处死,若是如此,过于顾长福所求,他心里倒是当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了……

    聂元生淡笑道:“陛下打算把阮文仪留在行宫这里做个总管。”

    “哦?”顾长福听了,不觉头疼道,“那雷监怎么办?”他这么问当然不是为了雷墨考虑,而是另有顾忌处,“雷监也是宫中老人了,当年若非恶了如今的太后娘娘,也不至于被打发到了这行宫来,论资历论手段雷监比咱家那义父都不差什么,陛下要把义父也留下,却不知道谁正谁副?”

    宫人论起来也是奴婢,身份并不高,内侍尤其如此,但近身伺候过帝王的人究竟不一样,这样的人除非跟上了亡.国.之.君又或者犯下大过,不然就是赐死也是讲究给个体面——所谓的以全主仆之义——天子为天下万民之表率,自然要带头显示自己的仁德。

    似阮文仪这样的内侍,高祖皇帝所赐,先帝睿宗也因为他向自己透露姬深行踪赞过他“忠心为主不谄媚惑上”,高太后对他也颇为信任倚重,虽然因是阉人的缘故,就算被姬深随意打杀了也不至于有大臣为他进谏什么,毕竟内侍自古就很受读书人的不屑,然而究竟会在背后议论姬深薄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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