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可别被那林氏装模作样的给骗了!”这次却是段美人抢在了柳御女之前,仿佛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叫了起来,“按着宫里的规矩,良人每季可以分到的衣料,内司那边早就送到梨雪庭了!那林氏分明就是有意陷害娘娘,这才故意不穿的,此事查个档便知,妾身住的吹花阁离梨雪庭不远,素丝姑娘亲自送了两处的衣料,妾身亲眼所见,哪里会有假?”

    柳御女慢了一步,此刻便道:“娘娘请看这小菊,乃是林良人的宫女,穿的上襦也是八成新的呢,娘娘节俭,平常衣裙五六成新的,在后殿里妾身也常见娘娘那么穿着,那林氏是小菊的主子,慢说是在梨雪阁里不该穿的比小菊还不如,昨儿个她可是离了长锦宫要往御花园里赏景的,既然是出门,等闲人哪有不拣了新衣穿的道理?”

    陈世妇这会终于寻到了机会接话,她郑重点头:“柳妹妹说的对极了,可见那林氏出门之前就是不怀好意,这才故意穿的破烂,分明就是存心去丢娘娘的脸,想在污蔑娘娘之余,还要栽赃娘娘委屈了她!这贱婢好没良心!好狠毒的心肠!”

    眼看众嫔都是个个义愤填膺,摩拳擦掌,恨不得追到永巷里去寻林氏的麻烦,牧碧微这才笑了一笑,和蔼可亲的道:“本宫知道你们大多是好的,即使本宫有什么疏忽的地方,想来你们也能体谅……”

    “娘娘对妾等已经是体恤怜惜了,先不说娘娘还抚养着西平公主,公主殿下年幼,正是需要娘娘悉心陪伴的时候,咱们怎么还能叫娘娘操心?”这话却是要由长锦宫里唯一的一位世妇来说的,是以没人争抢的情况下,陈世妇捏着帕子端端正正的说道,“就说娘娘自己,一面要服侍陛下,一面为长锦宫上下操劳,只看娘娘入主长锦宫以来,除了那没良心的林氏,谁身上不是出出进进一身光鲜,连胭脂花粉都比旁的宫里要好上几分!咱们若还要对娘娘说三道四,那当真是良心都被狗吃了,真真是活该挨上五雷轰顶才是道理!”

    众嫔都纷纷随之赌咒发誓,将林氏唾骂得不成样子。

    牧碧微嘴角的淡笑终于转浓,却仍旧坚持道:“虽然如此,但还是叫小菊来说一说林氏平素的日子如何,若是本宫有错,也好叫本宫改之。”

    众嫔闻言对望几眼,心想牧碧微这口气到底没出完,这是要借小菊之口继续宣扬林氏的无耻,并敲打她们呢,只是她们见牧碧微真正坚持,也不敢再阻拦,都琢磨着一会小菊说起来自己怎么变着法子声讨林氏好叫牧碧微高兴了。

    第四十五章 所谓主位(下)

    小菊进殿后跪了半天,终于轮到她说话,先给牧碧微恭敬的叩了头,这才口齿清晰的说了起来:“奴婢小菊,太宁元年入宫,经曹女史教导规矩,由内司分入长锦宫伺候,先前只是粗使,太宁二年陛下册封后宫,林良人入宫后,内司便指了奴婢到林良人身边,一起的还有另外的小兰、小梅和小竹。”

    她说到这里,牧碧微闲闲一笑,漫不经心的道:“看来林良人却是个雅人,梅兰菊竹,连身边宫人也透着雅致。”

    柳御女立刻接话道:“娘娘这话却是太抬举那林氏了,妾身啊和林氏差不多时候进宫,她没进宫前也不过是个小吏之女罢了,其祖母重男孙轻女孙,在闺阁里的时候认的字怕还没有妾身多呢!就是妾身也不过是略识几个字,别说舞文弄墨,那些个句子里头稍几个生字,妾身就要露丑了,她给身边宫女起这样的名字也不过是附庸风雅而已。”

    众嫔都争先恐后的点头。

    牧碧微笑了笑也没多说什么,只听着小菊继续说下去:“良人性.子喜欢安静,也不怎么得宠,平常有什么心事计较也不爱说出来,奴婢们伺候的时候也只能猜着她的心思说话,若是猜错了,良人也不骂人,就使奴婢们顶着水盆在榻前跪着,有时候跪一晚,有时候跪几个时辰,端看良人心情而定。”

    说着不待人问,自己提了裙子露出小腿上的几处淤伤来,上首牧碧微以袖掩面,似极为不忍。

    这回是段美人惊呼了一声,道:“自己不说话,宫人猜测意思说错了话,虽然该罚,可哪有为点子小时就罚人一跪几个时辰的?还要顶上水?就算是林氏自己的宫女,可咱们长锦宫可不像那些个没规矩的宫里一样,宣徽娘娘仁慈,咱们这些人自然不能与娘娘相比,可看着娘娘待素绣她们的好,也断然没有动不动这样重罚的道理啊!”

    牧碧微就叹了口气:“你们方才还要说本宫待你们好,是没的挑的,如今听小菊说了这话可晓得了罢?本宫……唉,这都是本宫不当心,想着宫女虽然是奴婢,可多年伺候下来总也有主仆情份下来了,不必本宫多嘴,你们自然不会太过亏待,再说小菊也好,林氏也罢,都是比本宫先进长锦宫的,本宫想啊,本宫虽然是主位,到底后来的,贸然关心你们怎么对待奴婢,怕是反而叫你们多心……这主位却是当真难做!”

    她连主位难做的话都说了出来,众嫔自然又是一番惶恐的请罪,陈世妇拿帕子擦着眼角戚声道:“娘娘可千万别多心,咱们宫里虽然出了个烂良心没心肝的林氏,可咱们不敢说能够报答娘娘什么,却总是感激娘娘这两年来的维护之情的!”

    “说起来呢,也是因为西平公主年纪小,公主身子弱,你们也清楚,本宫前两年一心扑在了公主身上,对你们也只是偶尔过问几句。”牧碧微吐了口气,环视众人,正色道,“林良人呢是个闷葫芦的性.子,到了本宫面前,不论本宫怎么平易近人,都是话也没几句的,本宫看着她那拘束的模样也觉得可怜,想她这样也是不痛快的,索性呢就少叫她过来了,也不晓得是不是这个缘故反而叫她误会上了,不想却连累到了小菊她们身上。”

    柳御女忙道:“所谓不声不响的是贼,林氏那模样,不瞒娘娘,妾身平时就很看不过去了!也没见人去欺负她,偏生每次站在那里都仿佛是受了委屈一样,一般的宫嫔,她那副样子做给谁看呢?可见其心就是坏的,亏得陛下明鉴没上她的当!”

    “林氏这心思的确狠毒,娘娘不常叫她到澄练殿,本是见她局促不安上不得台面的样子,怕她自己不好受,这一片体贴之情,林氏自己不领会,反而迁怒到了身边宫女身上,也难怪她进宫以来不得宠,这样的心思莫说伺候陛下了,就是寻常人家娶到这样的新妇也真正是作了孽!”赵才人脆声接话,面现怒色。

    小菊又道:“自打宣徽娘娘执掌长锦宫以来,良人虽然失宠了,但内司因着娘娘的缘故,份例却是不敢扣了,按着良人的份子良人原本过的也是不错的,可良人却将那些个东西都藏了起来不肯动,就连奴婢们也只有每季外出穿的一身衣裙。”说着她看了看自己身上那件昨儿穿到今日的八成新上襦和半旧的罗裙,惭愧道,“奴婢这一季最好的衣裙就是这一套了,其他都是出不得门的。”

    众嫔又是一番怜恤咒骂,这会连侍立的宫女都觉得林氏太过分了些,良人份例充足的情况下,要给身边宫女些体面其实不难,何况小菊她们这些宫女每季也自有衣料份子的,可看这模样,恐怕连她们这些宫女的都被林良人克扣了下去……这样的主子凭哪个宫人来说都要唾弃一口——实在是太失主子的身份!

    小菊又说了许多在梨雪庭时的委屈,中间不忘记带上几句牧碧微是如何的大方公正,偏偏林良人就是对牧碧微包藏祸心,因此竟主动与云台宫联系上了,谋害起了自己宫里的主位。

    她每说一段,牧碧微闲闲插上一两句,众嫔自然也要有所表示,这么半晌光景,林氏祖孙几代都被众人左一句右一句的扯了出来,从头到脚都堆了几层的骂声。

    牧碧微看了看殿外天色,觉得时候也差不多了,便拿帕子轻按眼角,叹息一声道:“如此说来,这林氏虽然背叛本宫,可到底也是因为本宫没尽到主位之责,委屈她了。”

    柳御女等人义愤填膺道:“娘娘就是这样天生的一副慈悲心肠,那林氏才打量着娘娘好说话,知道她就算被戳穿了,娘娘也要念一念旧情,这才黑了心肝的谋害娘娘呢!换成了旁的主位,也不必提右昭仪当年曾当殿活活打死过陛下宠幸的宫人了,就是唐隆徽,早先的楚美人、肖良人,哪一个不是她害过的?如今的何光训,虽然也不是个好的,可才进宫的时候也差点折在了唐隆徽手里呢,云台宫的宫人,要不是因为唐隆徽这两年宠爱渐渐衰弱,为了好叫陛下还到云台宫去,因此才松了松手,换做了娘娘进宫前两年的时候,云台宫那些宫人哪一个不是摆设?”

    段美人亦道:“娘娘对林氏可谓是仁至义尽,这小蹄子自己昏了头做下糊涂事,如今怎么还能够怪娘娘?她也不想一想,同样是失了宠的宫嫔,长信宫的范世妇、路御女,哪一个位份不在她之上、当年的宠爱不胜过了她?就因为长信宫没主位,当年范世妇是生生病死都没人看的,虽然左昭仪在范世妇病倒后有所照拂,但也只是照拂罢了,哪里比得上有主位从旁看顾的可依?娘娘庇护咱们这些人两年,咱们什么都没为娘娘做不说,竟还出了林氏这吃里扒外的东西!娘娘若还要再说自己的不是,咱们简直没脸活了!”

    众嫔对望几眼,都是纷纷跪了下来求牧碧微收回前言。

    见她们盛意拳拳,牧碧微又感慨了几句,才道:“本宫晓得你们都是好的,林氏么也不过是一时糊涂,虽然她害了本宫,可如今陛下已经罚了她,所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本宫也不能为她说什么,只是永巷日子艰辛,你们若得暇也好歹看顾些罢。”

    众嫔纷纷没口子的赞牧碧微心善,又咒骂林氏天良丧尽,才会背叛这般好的主位,牧碧微命她们起了来,望着小菊目含戚色,叹道:“林氏是陛下亲自处置的,陛下对本宫一片爱护维护之心,本宫虽然怜恤她,又岂能罔顾了陛下之意?”

    说到此处,也不等众嫔接话,便话锋一转,道,“到底林氏也是长锦宫里待过的,本宫想到她如今的情景心头悲戚,也罢,林氏的事情本宫是管不上了,这小菊既然是林氏身边人,念在她旧主的份上,本宫少不得也要照顾些……本宫这澄练殿里本就缺了几个份额未补,小菊你可愿意留在这里伺候?”

    小菊大喜过望,立刻叩了个头欣喜万分道:“奴婢愿意,奴婢谢娘娘大恩!”

    众嫔看到这里,哪里还不明白这里头的意思?都再赞了一遍牧碧微的仁义厚道,又说小菊有福气,牧碧微当场给小菊改了名字叫做金蕊,金蕊是菊花别称之一——虽然没排进素字辈,可怎么说也是牧碧微亲自改的名,在场的人都知道牧碧微这样公开且堂皇的把小菊,哦,如今是金蕊了,在林良人才被处置的次日就调到澄练殿,无非就是要警告她们、也是告诉六宫,下次再想这样设计害她,且好生掂量掂量!

    包括柳御女在内,这会嘴上颂赞着牧碧微的仁义慈悲,心里却是一阵阵的冷着——林良人在长锦宫的宫嫔里,可以说是最不起眼的一个,就是位份也是最低的,牧碧微执掌长锦宫这两年来,给梨雪庭的东西向来没有多过一份,这样漫不经心的,谁能想到,林良人两年默默无闻之下发难,却不晓得自己身边早早埋下了小菊这颗棋子等着推她一把入深渊?

    却听牧碧微命金蕊起来,赏了些东西,着她下去养伤,含笑问那些菊花珍品如何还不搬运上来,众嫔知道,今儿这场算是过去了,可她们心里又怎么过得去?

    虽然不知道金蕊是几时被收买的,但想到牧碧微对个早已无宠的良人都这样防备,她们这些人,虽然宠爱无人能比牧碧微更盛,可到底有几个也是有宠的,牧碧微却又留了多少后手?

    这个从入主长锦宫以来始终一副笑脸迎人、满口悲悯的主位,不声不响之间,究竟在这长锦宫里埋下了多少棋子?

    一时间,众人都觉得背上凉飕飕的……

    第四十六章 探望

    又到命妇进宫的日子,一大早,牧碧微柔情蜜意的送走姬深,便忙忙的打发了阿善去接人,自己换了一身家常衣裙,又命挽裳抱了西平过来预备着。

    阿善还没从甘泉宫回来,素丝进来站了一站,见到西平在,就没吭声。

    牧碧微看到,便吩咐挽袂:“本宫记得玉桐昨儿写的字很好,特特使人收在你房里的,待会舅母等人过来,正好拿给她们瞧瞧,也好知道咱们的玉桐如今也能写字了。”

    西平听了,果然欢喜,叫道:“儿臣亲自收的,儿臣去拿。”

    等挽袂把西平带走,素丝才道:“娘娘,林氏没了。”

    牧碧微看着她说这句话时一闪而过的惶恐,慢悠悠的问:“哪个林氏啊?”

    “回娘娘,先前咱们宫的林良人,后来因着吃里扒外,串通了云台宫唐隆徽和嘉福宫乐美人谋害娘娘的那个。”素丝被她问的一凛,忙道。

    “可怜的人,前几日听说在舂米不是还好好的吗?怎的就没了?真真是旦夕祸福!”牧碧微漫不经心的道,“好歹是长锦宫出去的,告诉内司给口好点的棺材葬了罢。”

    “是!”素丝答应着去了,旁边挽裳等她出去了,便轻轻笑道:“陈世妇她们的手脚倒还算利落。”

    牧碧微淡淡的笑了笑:“不利落的话,自然有利落的人在……听说昨儿个焦世妇过来过?”

    “说是新绣了一件披帔进与娘娘。”挽裳含笑道,“当时陛下在,焦世妇就没进殿,只把东西留下就告辞了。”

    “唔。”牧碧微点了点头,却不多说了,这时候挽袂也带了西平回来,西平手里小心翼翼的捧着几张宣纸,犹如珍宝般放到了案上,期盼道:“母妃,舅母她们几时来呀?”

    牧碧微伸指点一点她额,含着笑道:“善姑姑亲自去接她们了,等她们给你皇祖母觐见过了就回过来。”

    沈太君和徐氏究竟是正经的命妇,自从牧碧微晋封宣徽后,她们进宫探望,高太后倒也会见上一见,虽然多半是不冷不热的说上几句,到底不似那些出身寒微的妃嫔娘家人一样只能在甘泉宫外行礼,忒没面子。

    只是高太后究竟对牧碧微的印象不很好,所以即使这样的日子,也不要牧碧微过去——太后这样不掩饰自己的心意,牧碧微也乐得轻松。

    使人拿上石榴来,与西平一起剥着逗她说几句童言趣语,一个石榴剥了大半,终于外头传来人声,守在门口的素帛转进来道:“是老太君和少夫人来了。”

    “祖母进宫了?”牧碧微吃了一惊,两年前,她才进宫的时候,还只是青衣,没资格让娘家人进宫探望,求了姬深一次,方得了一个机会,自从那次后,沈太君到底年纪大了,也就鲜少进宫,每每都是告了病,牧碧微和继母徐氏一向面和心不和,后来小何氏过了门,每次都由小何氏进宫,先到澄练殿来说一说牧家的事情,再到定兴殿去探望她的姐姐何光训——如此自然也在定兴殿留饭,牧碧微既得了家中消息,又不必太敷衍这个嫂子,而何氏呢却可以得着更多与妹妹相处的时间,却是两家里都皆大欢喜。

    沈太君最近一次进宫,还是圣驾到温泉山避暑前的一次,那时候蒋遥才致仕,牧齐被召回邺都,朝中风起云涌,沈太君担忧牧齐,这才进宫向孙女打探姬深的心意。

    如今怎么又来了?牧碧微并非不想见到祖母,却担忧是否家中又出了什么事?或者朝局对牧齐不利?

    虽然聂元生提醒过她,小何氏这次进宫的打算,但牧碧微觉得何家想再让人进宫的打算,小何氏未必会与自己商议,她该说的人是何氏才对。

    “祖母!”牧碧微思索的这点时候,阿善已经亲自扶着沈太君进来了,沈太君当年因牧齐和牧碧川一起下狱,受到的打击极大,又因为愧疚于将孙女送进宫,而长孙也没娶名门闺秀,这两年来心情一直不太好,即使有了曾孙后稍稍舒缓了些心头抑郁,但究竟看着比从前苍老了许多。

    如今沈太君发丝之中已见有一半都是银白的了,挽了倭堕髻,随意插了两支赤金钗,簪着一朵秋香色绢花,面上淡施脂粉,到底显出几分好气色来,穿了琥珀色对襟宽袖上襦,暗蓝绣蝠纹罗裙,气质文静而优雅,却是牧碧微的年少俏丽也比不上的。

    牧碧微年幼的时候曾经很羡慕过沈太君这样的气质,只是虽然她也算沈太君亲自教养长大的,究竟被外祖家和阿善的影响太深,将沈家代代相传的礼仪学了个形似,那种世家望族刻在骨子里的优雅贞静却只能骗骗外行。

    她亲自走下榻来扶了沈太君上座,沈太君虽然不是头次看她这样做,到底还是说了句:“这不合规矩。”

    牧碧微不在意的说道:“这儿也没外人,再说,陛下向来不拘礼,就是陛下在这儿见到也没什么。”

    自从册了宣徽以来,敢说她行事不合规矩的,除了太后也只有沈太君了,每次听见沈太君这么说,牧碧微便很庆幸自己幸亏没被沈太君教导成一个模范的世家女,不然,看一看宫里那些出身高贵、或者所高太后所中意的妃嫔过的多么不如意,就可以想象自己的下场。

    高太后就是一个典型的世家之女,她对后妃的要求,其实和沈太君对孙妇的要求都是一个路子,只不过身份使然,也有性格使然,沈太君远不及高太后在这点上的执着与强势,就譬如沈太君对于第一个儿妇闵氏的出身和为人处事其实也不是非常满意,但闵氏过门后,沈太君还是很快的交出了管家权,尽心指导,竭力帮扶——这两位母亲,挑选儿妇的本意自然是好的,贤德大气又出身优渥的女子,无论是作为一国皇后还是一府主母,才有足够的资本与气度。

    问题是姬深一点也不喜欢世家所谓的端庄贤淑!他尝嘲笑汉时著名的贤妃班婕妤:“此妇甚愚,帝邀其同辇,即有心抬举,既不识抬举,自有他人登之,与帝同辇。”

    ——实际上在听说姬深对班婕妤的这番评价前,牧碧微就从他那不喜人拒恩的性.子上揣测了几分,对于姬深这不在乎礼仪的性情,牧碧微却很满意,她虽然在沈太君的教导下不憷那些繁琐的礼仪,但也乐得轻松些。

    几乎是强按沈太君坐下了,牧碧微才转头看了眼跟在沈太君身后进殿的妇人,小何氏比牧碧微其实还要小两岁,但因为已经生育了一子的缘故,比起两年前在定兴殿里的初见,眉宇间却是添上了几分成熟的风韵。

    许是因着再次有孕的缘故,小何氏看起来比几个月前胖了些,但她生得甚美,这发胖也不很过分,望去只觉得珠圆玉润,丝毫不觉臃肿。

    她穿了豆绿交领锦绣襦衫,系着牙色留仙裙,发挽惊鸿髻,鬓边步摇珠串垂落,发中金翠闪烁,牧碧微却是一眼看见了她头上珠翠里一支不起眼的青金石簪子,眼中掠过一丝复杂,抬手抓住了小何氏的手臂,阻止她继续行礼,温言道:“大嫂一路辛苦,都是自家人,何必还要多礼?更别说大嫂如今又有了身子。”

    “这是应该的。”小何氏比起两年前因爱慕夫婿,对小姑迫不及待的讨好,如今到底也添了几分沉稳之色,但听牧碧微这么说,眼角眉梢立刻舒展开来,整个人都仿佛踱上了一层光辉,依旧可以看出她因这句话的欣慰。

    牧碧微见她这样,心里却莫名的升起了一抹愧疚,凭心而论,这个长嫂除了出身低了些外委实没什么可挑剔的——小何氏对牧碧川当真是爱到了极点,这两年因为位份和宠爱的缘故,牧碧微的消息来源也广了许多,除了聂元生外,卓衡、阿善出宫探亲,回来少不得要寻机会说上几句——整个邺都都知道牧家孙妇对牧碧川那叫一个千依百顺、爱到了骨子里。

    自然,为人新妇,最紧要的还是为夫家延续子嗣,小何氏过门一年就诞下曾长孙牧嵘,虽然因着牧嵘年纪尚小,如今不过满周,牧碧微心疼侄子,担心年纪太小带进宫来不妥,打算过两年再让小何氏带他进宫给自己看,而小何氏如今又有了身子——因着爱慕牧碧川的缘故,小何氏对沈太君极为孝顺,与徐氏走得不近,可场面上也过得去的很,听说还与牧碧城关系不错……

    就是牧碧川听来对这个妻子也是极满意的。

    然而牧碧微到底因着何氏的缘故对她亲热不起来——两年前西极行宫,若不是有聂元生,她和阿善可是早就死在了何氏的连环毒计之下了!

    虽然小何氏不计较何海之死——问题是何海死在雪蓝关,固然与守关的牧齐没能及时察觉到柔然探子潜入有极大的关系,到底不是牧家杀的,也并非牧家有意害他!

    可何氏却是打从心眼里要害死牧碧微。

    牧碧微从小娇生惯养,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委屈?何况那时候两家婚事都成定局,连原本极为反感牧家聘小何氏的牧碧微都悻悻的罢了手,在这种情况下何氏还要毒杀牧碧微,并企图借此将整个牧家甚至闵家都拖下水……谁知道她以后还会不会再来一次?

    就算何氏现在想通了……以牧碧微的性情,叫她就这么忍了,那是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的!

    牧碧微待小何氏受宠若惊的坐了,看了眼她手边的茶水,立刻皱起眉,呵斥上茶的素帛:“茶里怎么加了菊花?速速去换了!”

    素帛一怔,但还是很快道:“是!”

    却是沈太君和小何氏听着露出奇怪的神色,沈太君轻咳了一声,道:“二娘,你知道宝娘的身子了?”

    牧碧微淡淡一笑:“大嫂又有了身子是件大喜事,孙女自然也要关心关心。”她并不忌讳叫沈太君知道除了她们进宫带话来,自己还有旁的办法打探家中消息,这样传了出去,前朝多少有些顾忌不说,徐氏也不能不乖巧些。

    回答了沈太君的话,牧碧微便含笑看向了西平公主,西平公主上前给沈太君并小何氏行家礼,沈太君忙侧身还了半礼,口中嗔牧碧微:“怎能叫公主如此?”

    小何氏自也不敢全受,牧碧微招手把行完礼的西平叫到身边搂了,不以为然道:“祖母什么都好,就是太拘礼了些,玉桐如今叫我一声母妃,自然也是你们的晚辈,又不是大典上,私下里一家人亲亲热热的见才好,又何必讲究那些君君臣臣的?”

    沈太君一来对孙女有愧,二来她就这么一个孙女,以她的为人,打小也是惯着纵着的,不然也不会看着阿善教唆牧碧微敌视继母而只是劝戒却没强硬的干涉。

    这会被牧碧微顶撞了,也不生气,只是怜爱的看了眼西平:“公主殿下一直身子弱,如今看着倒是比几个月前好多了,想来宫中有御医一路看着养护究竟不同,只盼望接下来越来越好才是。”

    “这是自然的。”牧碧微信心十足道,她仿佛想起了什么极为欣慰又好笑的事情,面上现出一丝古怪的笑,“西平前几天还能够举起装满了水果的银盆了呢,喏,就是那边那么大的。”

    沈太君顺着她视线看去,顿时皱起眉,轻斥道:“好端端的你叫她拿那个做什么?小孩子家家的别扭了手腕?”

    却听西平嘟起嘴,犹自忿忿道:“谁叫她欺负母妃!”

    第四十七章 家务事

    沈太君听了这话,心头一跳,忙问:“二娘……”

    牧碧微掩嘴笑着道:“祖母放心,孙女可没吃什么亏——不过是祈年殿那孙氏出身卑贱不会教导,太后寿辰那日,新泰公主竟当众向孙女无礼,亏得玉桐见到,一气之下……嗯,此事对外当然另有说法,总之孙女和玉桐都没吃亏就是。”

    看她说话时面含得意,沈太君也不禁减了几分担心,只是到底皱着眉,劝道:“孙氏虽然出身卑贱,但如今贵为右昭仪不说,闻说她也是极得上意的,你究竟还只是宣徽,所谓上下有别,何况进了宫,从前出身也不过是说个嘴罢了,万事还是以忍为上,免得徒生是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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