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到大,程家兴那名声没好过。

    这么说也不对,头年他还是受过夸的,就从恐吓威胁周大虎婆娘之后刚起来一点的名声就垮回去了。后来何娇杏怀孕,他做那些事村里婆娘看在眼里,也说嫁他是嫁着了,最难得就是男人家靠得住。这个名声也没撑过多久,在他骂过一圈之后也有崩的趋势。

    管它崩不崩的,程家兴根本不在意,他又不靠村里人的评价过日子,再说世上最不缺墙头草,评价这东西第一靠不住,一辈子好名声也能因屁大点事坏了,要去经营这个累不死你。

    程家兴一门心思给闺女办三朝酒,这次的席面开得的的确确非常成功,排场是赶不上成亲的时候,也相当热闹。

    正好是农闲时分,程家包括何家亲戚能来的都来了。

    不光是吃酒来,也有想好生看看他这院子,还有想问问他后面一段时间做什么计划的,小冬菇生在十月末,再有两个月又要过年,以他的性子,年前该有动作。

    男人家说的就是娶媳妇儿、起房子、挣钱这些事,女人家分两头。

    程家的在黄氏跟前杵着,

    何家的进去屋里,看过小冬菇之后就在屋里面跟何娇杏说起话来,问她生完感觉咋样,又说了些坐月子的讲究,让她有这条件就养个三四十天别着急出门,月子坐不好回头一身毛病。

    “不说这些了吧,我都听了好几圈,婆母跟大嫂就说过,家兴哥昨个儿还进了红石镇去跟大夫请教。”

    小冬菇刚才吃过奶,没多会儿又睡,唐氏把外孙女包好放在摇摇床上,回头就听闺女这样说。

    她笑骂一声:“别生在福中不知福啊!没看见村中妇人多羡慕你吗?全说你嫁对人了。”

    “我坐着月子能看见啥?料想是该有人要说酸话,家兴哥是个不喜欢麻烦的人,他那天非说要办三朝酒,跟着忙前忙后的累了一通,听婆婆说就是让村里人气的,他跟人杠上了。”

    唐氏问她怎么说?

    何娇杏看看屋里就是伯娘婶子,就直说了:“本来他是无所谓,生啥都行,结果生出来之后村里人就笑话他折腾半天得个女儿,他那臭脾气能听得了这话?听说骂了好几场架,回来就说要气死这些王八蛋,让他们看不起生闺女的,以后他就知道别人家闺女比你儿子金贵,你儿子算个屁哟……”

    伯娘婶子全笑出来:“心里这么想你嘴上别这么说。”

    何娇杏无奈一摊手:“不是我说的,是程家兴的原话,转述而已。”

    “女婿就是这性子,你记不记得有一次他来我们家,在竹林里跟你说话让你爹逮个正着,当时就跟你爹怼起来了。”

    记得,咋能不记得?

    “他也就出去做买卖跟人客气,平常都是有一说一,没见他给谁做过面子。”

    话都说到买卖上,唐氏也问了何娇杏,问她年底有什么安排没有?长辈的意思也是家里多了张嘴吃饭,还是得好好挣钱。“我听东子说女婿伏天那会儿本来就要做事情,不放心你才把本来的安排全打乱了,现在你生了,趁坐月子这阵就该把买卖的事考虑起来,想也知道你们这一年花用不少,到年尾了该有点进项。”

    “这事啊,我想过,家兴哥也跟我提过。”

    唐氏提了提神,问:“怎么说?”

    “脑子里好几种想法,还在琢磨哪个更有挣头,我这一年怀着小冬菇拘束得厉害,走快点他都怕我滑脚,这也不能那也不敢实在憋闷,等出了月子咋说也要大干一场的,正好把我这一年长起来的肉甩掉一些。”

    她婶子让这话给逗乐了:“你也不胖,以前是太瘦了,这样正好。”

    “穿着衣裳看是刚好,四肢也确实没胖什么,肚皮上肉松了。”

    “刚生完是这样,谁都是这样,慢慢就恢复了。”

    “到时候你看吧,要是外孙女不闹人,有亲家母搭手照看倒不耽误你们做买卖。要是她爱哭闹不好带你就做点简单的,别搞那么大阵仗。”

    何娇杏说:“她现在一天睡十个时辰,能闹什么?再说我瞧着也不像是爱哭鬼,真哭了都很容易哄,抱着她颠一颠,再给哼哼曲儿又睡过去了。”

    ……

    小冬菇好带这个话是婆婆黄氏说出来的,程家兴也回忆了一下,他想起铁牛小时候,觉得自家闺女哪怕每天也会哭两声,比大侄子要省心太多了。

    刘枣花怀第一胎的时候,因为是程家这房头一个娃,那会儿都觉得新鲜,怀孕的时候养得也很不错。不说肚皮里的,她自己就胖了一圈。结果生完没过多久人瘦下来了,还不是因为吃得差了瘦下来的,就是铁牛人太闹腾。

    何娇杏听完婆婆说,又听当事人回忆了一番,然后由衷的感觉小冬菇是好孩子,虽然前两个月闹了亲娘几回,还碎了一口石磨,生下来之后她就很乖。

    饿了也哭,噗噗之后不舒服也哭,你哄哄她就听了,能收得住。

    办完三朝酒,村里就有了类似于“嫁人要嫁程家兴”这种说法,都说他对外人再不客气对家里人是真好,肯疼婆娘,遇事也靠得住。

    黄氏拿这个打趣过他,程家兴一脸冷漠,等老娘说完也就是哦了一声。哦完转头就往里屋走,问他干啥?说去陪媳妇儿看闺女顺便商量做买卖的事。

    何娇杏是专门进修过厨艺的,会做的东西多,她自己也爱尝试,参照教程试做过不少网红点心,进入末世之前还很爱看各种美食节目,从那里头认识了很多地方特色食物。

    最近在考虑买卖做啥的时候,她可劲回忆,想起一样看节目的时候觉得很哇塞,做出来过年也好卖的东西。

    还是糖,名字叫嵌字豆糖。

    就是用黄豆粉和芝麻粉搅和糖稀,做成两色糖条,用糖条拼出字形,黄的做底,黑的做字,拼好之后拉伸开,再切出小方块,字就进了糖里。

    像富贵兴旺长寿这样的字糖赶上过年一定卖得好。摆出来是吉祥好寓意,吃起来就像把文化吃进了肚皮里。尤其家里有个读书人的,更喜欢这种寓意。刚刚好的是,供着读书人的多半都不是穷得叮当响的人家,他买的起。

    何娇杏把想法大致跟程家兴说了,让他去隔壁村找秀才写一些寓意好的字,放着备用,还要把需要用到的东西准备起来。

    “到时候熬糖和面的活你来做,这两步简单好学,我来拼字,我拉伸,我切……这个字糖除非他们看着咱做一回,轻易应该想不到怎么仿,能好好挣一笔钱。”

    程家兴问她这做起来快吗?

    “做熟了不慢,不过这不是膨开的,不占地方,不需要一块块包起来,不用牛车来拉,是挑出去论斤两卖的东西。说是这么说,我俩要做糖就没时间出去,还是批发着卖。正好大嫂前两天还说他们起了房子又把积蓄掏空了,问我年底做不做买卖。”

    第70章

    提到挣钱的买卖, 程家兴劲头就足, 趁何娇杏坐月子这段时间, 他先让隔壁村的秀才写了字,拿给媳妇儿让她琢磨着该怎么拼, 又上袁木匠家找到老四家旺, 请兄弟吃了顿酒同时定下压制糖条的木模具, 再然后就是在镇上和家里一趟趟折返, 拉回磨得细细的黄豆面芝麻面这些囤在仓房里头。

    全部的准备工作都是在冬月里完成的,何娇杏坐了三十天月子咋也不肯再闷下去,她使唤程家兴去烧的热水痛痛快快把自己洗个干净, 准备投身到年末的字糖买卖里。

    本来,给何娇杏伺候完月子,黄氏计划搬回老屋去的,她在这边住了快一年, 哪怕天天都能见着老头子, 心里还是惦记。

    尤其秋天那会儿家富也挨着老屋起了新房, 跟着搬了出去, 还住在老屋那边的就只得老头子跟老二夫妻,想想都嫌冷清。

    结果呢, 没等黄氏提出来,程家兴就看出她想搬回去,先一步开了口。

    “娘你真想回去也等过完年啊, 要不你劝劝我爹让他搬过来住,我这头屋子宽敞不说, 要啥有啥,不比老屋方便?”

    黄氏不肯:“你爹不会过来,这头再好是你跟你媳妇儿家,那破破烂烂的老屋才是我跟你爹的家,当初为了盖那个房子我俩也是省吃俭用的……我跟老头子哪天要是走不动了,跟着你们兄弟还说得过去,现在都还能干活呢,干啥搬过来碍你的事?都说远香近臭,还是有道理的。你那些毛病你媳妇儿不说,我看了就忍不住想说你,有点岁数的人嘴就是碎,又记不住事儿经常翻来覆去说,你听多了不嫌我烦?”

    “又不是今天才烦的,烦着烦着不就习惯了。”

    黄氏又想收拾他:“你个臭小子!左右你要是没事我就准备回去了,现在娃已经生下来,月子坐完,冬菇又是个好带的,需不着我不离身的盯着,有啥问题你喊一声我再过来……”

    程家兴就叹口气:“前头不是跟您说过年前有买卖,我还买了这么多东西没看见啊?冬菇再好带跟前总得有个人,娘你帮我照看一个月,让儿子把这钱挣了,有钱才能做新衣裳买好吃的过个肥年。”

    “那我白天过来,忙完回去歇。”

    “别折腾了,还是年后回去!就这么说定了!您要是不答应我找爹说去,爹要是不答应那对不起我就要采取强制手段先把我哥的货给停了,您只管走,走了我不带他们!”

    黄氏:……

    “啥玩意儿?你还威胁上老娘?我是这么教你的?”

    程家兴躲开不给她揪耳朵,哼道:“我天赋异禀自学成才,都说别管啥猫能逮着耗子就是好猫,别管啥手段有用就行!娘你可想好了,大哥起了个砖瓦房,钱花得差不多了,现在一穷二白。二哥房子都没盖起来,前头被骗后来给嫂子看病,现在他能拿出十两都算多……大哥二哥可全指望您了。”

    讨债鬼!

    真是个讨债鬼啊!

    黄氏忍不住想把他捶进土里,她还没动手,何娇杏从后面走出来,出来就甩了程家兴一个眼刀:“你怎么跟娘说话呢?”

    程家兴认命了,叹口气:“只要目的达到不就得了,我就是懒得废话那么多,娘你要真不肯搬回去也行吧……我还说多个人热闹点,您跟我爹搬过来住把老屋让给我二哥多好,也省了他存钱买地起房的功夫。咱又没几个人,偏要分在四个房子里住着,一家两三个,有啥意思?”

    这话还真打动了黄氏,她想了想:“我回去跟你爹商量看看。”

    “行啊,您劝劝我爹,让他过来跟我们吃住,老房子借二哥用着,暂时就不用起新房了。有钱存起来等以后二嫂怀孕不花用吗?就二嫂那个身体,怀上还不知道要多小心,到时候没准就要把二哥绊住,不预先准备些钱?就哪怕起个泥瓦房也不便宜,现在着急弄出一个,弄得不好以后推倒重起糟蹋钱,凑合住他心里也不是滋味。”

    ……

    别看程家兴平时气人,真要跟你说起道理来,还是很有道理的。

    黄氏跟着就回去了一趟,跟老头子商量,当天下午程来喜就跟他二儿子程家贵说:“跟着又要做买卖,你们娘还得在老三那头帮着带娃,人走不开,老太婆她舍不得我,我跟着准备搬去老三那头住段时间,老屋这边老二你住着,给我看好了。”

    程家贵没听出毛病,他点点头,本来三弟跟大哥相继搬出去,他就有点着急了,现在爹把老房子托给他照看,那起新房的事倒是可以缓缓,爹娘都搬出去了,这头总不能空着。

    程家贵把这事说给她媳妇儿听,要说周氏有点不甘心,兄弟们都搬出去住在宽敞明亮的新房子里了,他们还没把钱存够,想想挺难受的。可这种事,除了忍耐也没办法,那钱又不会从天上掉下来,只能慢慢存了。

    周氏这一年特别难过,过年那会儿孝敬钱就给得多,后来为了修复跟娘家的关系她也买了东西提回去,再然后是被骗去五两,她身体坏了治病又花去一笔,现在是不用再喝药,七七八八的算下来他们就这么败活去十多两,手里竟然只剩下十来两银子。

    十来两作嚼用能用很久,要起房天方夜谭。

    年头上老三打口井就花了二十两,普通人家起个泥瓦房最少也要准备个二三十两,砖瓦房要多少钱看看程家富就知道,他们头年攒下不少,买块地起个房就全搭上了,给刘枣花剩下的也就三五两银子。

    听说老三想出了新买卖,周氏顾不上难受催着程家贵去看看,他们过去的时候,大房几个已经在了。三合院那边灶屋房门紧闭,几人在堂屋等了一会儿,才听到弟妹说好了好了。

    大房二房的出堂屋走到檐下来看,只见何娇杏手里端着个白生生的圆盘,上头四个豌豆黄色的小方块,那方块上还有字,字形有点熟悉。

    刘枣花反应最快,问她这啥?

    “我喊的字糖,就是上面写着福禄寿喜贵之类字样的糖。”

    “这是个是啥?”

    “这个啊……”何娇杏笑了笑,指着一个个告诉她,说是富贵兴旺。

    都不用何娇杏多说什么,想想只要口味不太差,掐在过年这种时候肯定好卖的。周氏脸就有点涨红,是兴奋的,她问说这个怎么卖?

    程家兴刚才没说话,这会儿到他的部分了,他道:“这个总不能让我挨着来数,我们论斤发货,你拿去爱怎么卖怎么卖。”

    “那你卖多少钱一斤?”

    程家兴竖起两根指头。

    “二十文?那快赶上肉价了……”

    程家兴一听这话捂着肚子就笑了,笑了半天:“它要是卖二十文我折腾个屁,这二百文。”

    这下周氏跳起来了:“二百文?谁买你这个?!!”

    程家兴还是老神在在:“那外面糖铺卖的桂蜜要五百文一罐,我这字糖卖不起二百文?”

    “可人家一罐也不是刚好一斤,总有个三斤。”

    “那不是差不多的价钱?”

    周氏心道这个差得多了去,拿货价二百文一斤,出去卖不得更贵吗?这价钱太不实在!

    程家兴根本懒得废话,只道:“这东西一口气吃不了太多,除非大户人家谁也不会论斤买,也就称一两,拿个一块两块打发家里孩子或者办席时摆个盘。一斤二百文,一两就二十文,让你花二十文买个吉祥买个福气你舍不得那你吃土糖块去,这原就不是卖给穷光蛋的东西!”

    程家兴刚说完,刘氏就开口了:“劝啥呢?做买卖讲究个你情我愿,嫌贵怕挣不回来别掺和就是,又没人拿刀子逼。”

    刘氏巴不得能把瘟神送走,然而瘟神并没有立刻走人,还在犹豫。

    她问何娇杏这压不压秤,一斤有多少?

    “这个分量上跟绿豆糕桂花糕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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