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闺女还是有福气,挑在家里条件好起来才托生到我肚皮里面。”

    何娇杏含笑点了点头,又想起今儿个程家兴说的:“我家那个说,他出门的时候听村里老人说这一冬要冷,嫂子你顶好备几筐炭,女人家刚生完受不得冻,七斤才这么小,也怕冷着。”

    炭这个东西,哪怕一时用不完,还能放那儿,刘枣花想想就让程家富借了三房的牛车进镇一趟,买了些炭。程家富只买了炭,程家兴比他想得多,他小时候经历过寒冬,隔几年会有一个冬天特别冷,冷死人的冷。程家兴他不光添了炭火,还去买了些粮食,把家里仓房堆得满满当当的。

    棉布棉花早先就买过,老棉被都拆出来重新弹过,他们一家三口包括头上双亲都添了厚实袄子,程家兴这边准备做得足足的,哪怕寒冬真的来了他都不怕。

    虽然这么说,包括程家兴包括何娇杏包括刘枣花他们都还是希望这一冬不要太冷。

    结果冬月中旬,本地迎来寒潮,一夜之间气温降了十度以上。程家兴是半夜尿急起床拿夜壶嘘嘘的时候感觉不对,被窝外比平时要冷得多。他放完水还走到靠窗那边去感觉了一下,真是冻得不行,程家兴上床的时候动作大了一点,把何娇杏给闹醒了,问他大概什么时辰?

    “估摸子时前后,媳妇儿你冷不冷?”

    何娇杏问他怎么?

    他道:“被窝外冻得厉害。”

    入冬以来,何娇杏就不敢再让闺女睡她自己的小床,怕蹬被子。这两个月他们都是带着冬菇睡的。有时候觉得添了娃挺麻烦的,尤其婆婆腾不开手帮忙的时候,夫妻两个想亲热都不太方便。这一降温两人就庆幸起来,幸好是带她睡的,要不赶上这种天气,得闹病了。

    他们本来就是两床棉被叠着盖,倒不用再添,何娇杏只是抱女儿去把了个尿,又上床来接着睡了。

    因为这一冬没做买卖,两人直接睡到天光大亮,程家兴先下去的,下去把炭盆点上,看暖和些了才让媳妇儿给冬菇穿衣裳,他自己上灶去生火烧热水蒸蛋花。

    何娇杏听到他拔门闩的声音,估摸人在大门口,忽然听到一声低呼。

    “怎么?”

    程家兴说下雪了:“咱们院里盖了层薄雪。”

    何娇杏也没想到,她从穿过来之后过了十几个冬,只见过两三回雪,都只不过是薄薄一层覆在房顶上。本地的冬天其实挺冷的,是那种能钻进骨头里的湿冷,哪怕不下雨的时候露气也重,即便如此下雪天还是很少很少。没想到今天才到冬月,就下起雪来。何娇杏还在出神,程家兴又倒回来站门口说:“我去烧锅热水,顺带给冬菇弄点吃的,也给你煮两个蛋……等你俩吃上我去爹娘那头看看。”

    “你吃啥?”

    “我埋个红薯啃了就是。”

    “就啃个红薯?”

    “先对付一口,等我看过爹娘回来你再给我下碗面条吧。”

    何娇杏点点头,她就在里屋赖了会儿,至于程家兴,先把灶膛里的火升起来,蛋蒸着,水烧着,他又拿了个大扫把进院子把地上的薄雪清了,扫雪的时候时不时还回灶屋去添几根干柴。

    何娇杏给冬菇换上厚袄子,给她裹成个球,又给戴了顶厚帽子,连头顶带耳朵一起捂上看没问题了也抱她出屋去看了看。

    外面倒不像北方的冬天一片银白,也能看到远远近近那些树上都挂了层雪,屋顶上也白茫茫的。冬菇头一回看见这样的景象,她转着眼珠子看了会儿,才把脸埋到当娘的身上,何娇杏摸摸她戴在头顶的帽子:“冷啊?娘带你进灶屋去,那头暖和。”

    她俩过去的时候程家兴正在兑热水,何娇杏抱着给闺女洗了把脸,又擦了擦手,后来蛋羹都是在这边喂的。她喂闺女吃蛋的时候程家兴赶着去看了阿爹阿娘,现如今家里条件好,穿的袄子都厚,盖的棉被都重,头天晚上突如其来的降温倒是没冻着谁,黄氏刚才给人在坐月子的刘枣花送了汤去,刘枣花在屋里吃,她在外头站着跟过路的说话。

    程家兴看爹娘精神头都还好就放了心,后来才知道昨夜冻病的也不少,后头几天好些人看过郎中,程家兴怕出去沾上病气连着一段时间都没出门。

    这次的寒潮来得格外凶,冷了好些天都没有转暖的趋势,非但如此,跟着又迎来连续五六日的阴雨,各乡都冻病了不少,听说还有本来怀上娃,结果夜里着凉染上风寒,这一病就把娃给落了的。

    乡里的贫户最怕就是冬天,伏天再热也不妨事,热能脱衣,这么冻着他们没得穿,想烤个火都得烧柴烧炭。

    这一年冬天,出屋看见的是绵绵阴雨,逢人听见的是连天抱怨。

    因为天冷,农户们不得不在添置炭火棉花上花钱,往年到这时候肉价已经紧俏起来,今年做香肠腊肉的都不多,屠户收猪容易,卖得难。乡里买肉的比往年少了许多,镇上生意还成,那边有几门大户顶着,受影响不那么大。

    程家这边,大房因为刘枣花怀孕今年就没喂猪,二房就不说了,年头上休妻,也没有喂,只得黄氏喂了两头。一年生的家猪,品种也就那样,哪怕喂得不错瞧着一头也就小二百斤,黄氏喂它就是想给家里添口肉吃,便没喊屠户来收,眼瞧着雨停了,他让程来喜上三合院去跟程家兴商量,准备把两头猪一起杀了,先吃个刨猪汤,至于说肉呢,就给四个儿子分一分。

    程家有几年没杀过猪,听说今年要杀,程家兴还挺来劲的。

    程家贵本来想劝爹娘卖一头,卖了钱自己捏着也好,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老娘算了笔账。

    两头生猪加起来才四百来斤,除去骨头跟下水本来就不剩多少,做四分每家才能得几十斤肉,这么算来,要卖一头的话,真没啥可分的。

    娘这么说,程家贵就没扫兴,改口问什么时候请屠户来杀?

    什么时候请屠户要看屠户哪天有空,还是程家兴想起来何娇杏她堂叔何宝根就是杀猪匠,他挑着何家出船的日子往那头去了一趟,跟何宝根商量过,定在腊月中旬,那时候杀完要想灌香肠熏腊肉也来得及。

    第88章

    从那次落雪之后, 卖粮卖炭卖棉卖布的都意识到这一冬恐怕会特别冷, 纷纷提高了自家商品的卖价。米粮稍稍好些, 到腊月间,棉布炭火的价钱高到离谱, 村里面有扛不住揣钱进镇去的, 回来说棉花价钱比正常高出几倍, 像这样也不愁卖, 只要听说哪家铺子开了门,有的是人去抢。

    “红石镇上已经买不到炭火棉花了,棉布倒是还有, 但光有棉布顶什么用?”

    “还有那几个药房门口也全是人,我路过看见好多人去求大夫救命,大夫手里没药,救不了命!听说落雪那回就有很多人染上风寒, 那些天去抓药的都排起长队, 看见那阵仗, 还有大户人家的心里不踏实囤药的, 常用药材消耗太大,补不上, 现在各家都缺。”

    “……”

    进镇去的带回来好些个不利好的消息。

    村里很多人才知道事情的严重,问府城还有县城的药材商不往镇上供货?

    “你们怎么就听不明白?又不是光我们这儿冻着,周围全一个样, 咱们镇上缺的东西各府县也缺,哪怕他们勉强能对付过来, 也没余力援助咱们。现在只能求求天老爷可怜咱们贫苦百姓,求他别再冷下去,早点把太阳出出来。”

    往年进腊月以后每个村总有几户要杀猪,能杀头猪才算过了个好年,今年屠户家卖肉都往镇上去,整个大榕树村还准备杀年猪做香肠腊肉的只有程家。

    这么说还不准确。

    猪是黄氏说要杀,杀出来肉要分到四个儿子,计划做香肠腊肉的只有程家兴一个。他提前就预定了猪小肠,还说要带人去弄柏树枝。都知道用柏树枝熏出来的香肠滋味是最好,但是吧,哪怕他肯出钱,这节骨眼上村里也没人敢挣这个钱。各家都在担心,想着今年冬天这样冷,大云岭里的野兽还有吃的吗?要是饿着他们是不是就要跑出来了?

    要柏树只用上小云岭去,那边就有不少,可谁敢去砍呢?

    程家兴找了几家都摆手,不接这活,他又回去跟何娇杏商量,看是不是该做腌肉。何娇杏想了想,还是觉得该出去一趟:“这两旬是冷,可也没到那地步,现如今人心惶惶还是因为降温过于突然使许多人染了病,人得病的时候就爱往坏处看。实际你想想,咱并不缺粮,村里没吃的也是原本就穷,镇上粮食才不过意思意思跟着涨了点价。”

    程家兴也觉得这种程度招不来豺狼虎豹,可村里人不肯接活你也没法。

    何娇杏想着只不过熏几十斤腊肉香肠,用不了很多柏树枝,他们自己跑一趟就成。“就哪怕真遇上豺狼我也能一斧子给它劈了,怕什么?咱们上山去拖两颗柏树,个把时辰就能回来。也去看看山上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回来跟村里头说说还能让他们少胡思乱想。像现在这样你说风我说雨的,胆子小的怕是准备收拾铺盖卷往镇上跑,逃难去了,哪至于呢?”

    这两年,程家兴已经充分了解到他媳妇儿有多大能耐,倒没怀疑这话。他想想择日不如撞日,跟着把闺女抱去给当娘的照看,自己拿了卷麻绳,又揣上两柄柴刀,给家里落了锁就要出门。

    他去寄放冬菇的时候也只是说有点事要出去一趟,黄氏问了,没得到答复。想着三儿子是这德行,很多事做成之前不会声张,她就没追着非要知道,摆摆手让人放心去,保证会把孙女看好。

    自家人都不知道他们要上山,村里更不知情。

    毕竟这段时间天实在冷,如非必要村人都不肯出门。

    两人上山时可以说悄无声息,砍了两颗柏树都拖进村了才有人看见。这时候会去砍柏树,除了要薰香肠腊肉不做他想,人都惊了,问:“这么冷天程老三你们还要杀猪?”

    程家兴也惊了,他跟看傻蛋似的回看过去,反问说:“谁说天冷就不能杀猪?”

    那人干笑一声:“各家都冷得不爱动弹,你精神头倒是很好,还有闲心捣腾这个。”

    闲心好的并不是程家兴,为一口吃不怕苦不怕累的是何娇杏啊。她催促程家兴往前走,让别聊了,先把柏树拖回去。

    眼瞧着问话的那个错身过去了,何娇杏才抱怨说:“就说我一个人扛着还快些,你非要合力拖……”

    “我不是心疼你吗?”

    何娇杏斜他一眼,心道最主要难道不是为了男人家的面子??

    又一想,他还知道要脸是好事情。

    等两人把柏树拖进院子,程家贵他们都听到动静跟过来了,黄氏也在,她怀里还抱着冬菇。看见三儿子他们拖回两棵柏树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你跟杏儿上山去了?你俩胆子倒是大,还敢往那头跑。”

    眼瞅着两棵柏树都摆在院子里了,程家兴停下来歇气,何娇杏不觉得累,她就拿了钥匙去开锁,上灶烧水去。她生火时还听到男人在外头说:“怕是心里怕,真上去了发现就跟平时没两样,什么豺狼虎豹影儿都没有。我跟杏儿还仔细看了看,没瞧见野兽的脚印,娘你别跟村里人瞎起哄。三人成虎事多有,给他们你一句我一句的,假的也能说成真的。”

    黄氏还道:“董大力那媳妇儿不是说他家还丢了鸡,好像是三只,说是让饿得摸下山来的黄鼠狼叼走了。”

    “就算真有黄鼠狼,那黄鼠狼是傻的吗?绕那么大一圈专程上他家去?我看怕不是出了家贼,董小力在家待不住又跑出去赌钱了吧?”

    ……

    程家兴是这么猜,说过就把这事抛到脑后,为灌香肠熏腊肉做起准备。就在他做好准备之后,就到了跟何宝根约好的日子,大早上的何宝根就渡河过来,抄着家伙什来给老程家杀猪。杀了猪,又在这头吃了刨猪汤,他背着猪下水要回去,走之前还去了趟朱家院子,跟他闺女何小菊说了几句。

    程家人还在忙活,程来喜先切了两刀肉下来,给他二伯以及大哥送去,余下的才做了四分。给程家旺那一份是程家富和程家贵一道送去的,程家兴没空出门,他这头还有活。何娇杏拿面粉洗猪肠来着,一边洗她大概估了一下自家分到的肉,说灌完就不剩什么。

    “那要做腊肉还得再买一些?”

    刘枣花大概坐了二十五天月子,咋说都憋不住,就下了地。今儿个杀猪她就是全程都在,七斤也被抱到老屋这边来,忙不开的时候就放在屋里,腾的出手她又抱会儿。

    这会儿分完肉,她估摸分这几十斤也不够灌香肠做腊肉的,老三他砍了两大棵柏树,总不会就只做一点点。估摸三房不够,她给自家留了八斤十斤过年吃,别的就背去三合院那头,让别买了,加上这不就够了?

    何娇杏正在清洗猪小肠,听到这话一抬头,就看见她背来的猪肉。这下她都顾不上盆里的猪肠,站起身来就要推脱:“是爹娘喂的猪,分下肉来,嫂子你送给我叫什么话?”

    “我懒得做腊肉腌肉,就留了十来斤自家吃,这都腊月中,十斤肉足够吃过年了,多出这些搁我那儿也愁人。”

    “少来!哪有嫌肉多吃不完愁人的?”

    刘枣花还是那个话,又道:“我生下七斤之后弟妹你也给我送了不少东西,我还你点肉咋了?再说你多做些,以后闻着你家在煮腊肉了也好叫铁牛去混一口,他吃都吃回来了,亏不着我!你说说自家杀了两头猪,哪有让你出去买肉的道理?”

    刘枣花哪舍得错过这个机会?从她怀上之后就没帮何娇杏做过啥,好不容易熬到出月子,这不赶紧挣表现来!她不光劝着人把肉收下,后来切肉灌香肠她也搭了手的。看三合院这头干得热火朝天,二房杨氏也来问了一声,问能帮什么忙?刘枣花绝了,她让杨氏帮忙看着点七斤,饿了或者尿了喊她一声……

    至于她自己,坚强的奋斗在了熏腊肉的第一线。

    要是以前的周氏,才不会给她钻这种空子,杨氏倒不计较这个,看她们两妯娌都忙着,果真在家里帮刘枣花照看起七斤来。

    别人看刘枣花把人丢给她,自己跑去献殷勤,逮着机会就说她傻。还道真要帮忙也该自己冲前头去,帮老三家才对,帮刘枣花有个屁用。

    杨氏抱着七斤也不说啥。

    人又说让她别往自己怀里抱,省得染上生闺女的病!

    “刘枣花她头胎就是儿子,为啥这一胎生了闺女?还不就是见天在何氏跟前转悠。你天天抱着她闺女,当心回头也怀个丫头片子!”

    杨氏耳又没聋,这些话她都听见了,却不往心里去。以前就看出来,村里人很多人就是当面说好话背后挑唆。她家出事的时候就是这样,人当面说那不怪你,背后说杨二妹怕不是命里克亲……

    就有些人,明明跟他没任何相干,偏偏爱管别人家闲事。他还不是盼你好,是巴不得看你倒霉,指望你过得不好。

    这种话,真要听进去就是坏的开始。

    就说帮大嫂看着点七斤,也不是什么辛苦活,这还是她自己去问来的。哪怕她不去问,七斤也有婆婆带,大嫂照样还是在三合院帮忙。

    何娇杏在熏腊肉的时候,杨氏想想把分到的肉切好抹上盐,做成风吹肉挂在房梁上。她又跟程家贵商量了一下,意思是瞧着爹娘那头吃穿都不缺,是不是能商量一下先把今年的孝敬欠下,他们手里剩那点钱留着开春捉猪,明年辛苦些,多喂几头。

    照杨氏的说法,她家里活样样都会干,却没有像何娇杏那种特别擅长的。要说起来,喂鸡喂猪还算拿手,在娘家时这些活都是她在做。

    猪呢养上三四头就会特别累人,要把它喂肥溜了每天都得办许多猪食,杨氏没有别的招,他们要攒下积蓄,哪能不受累?

    “咱们田地不少,都耕种上,喂上猪养上鸡,到明年年底就能变出钱来,到时候再把今年的孝敬一并补上行吗?”

    要是以前,程家贵没主意时还会去找程家兴商量看看。现在他不太有脸去找,想想这么安排也还踏实,就哪怕利润不像做买卖那么大,进项也是稳稳当当的。

    他估算了一下捉猪崽鸡崽要的本钱,点头同意了杨氏的说法,跟着就去找当爹的说了。

    程来喜在屋里喝茶来着,听他说完拍拍他肩:“我跟你娘本身就有吃有穿,你有钱要给孝敬我收下,手头不宽裕不给也没什么,没有欠不欠这一说。”

    程家贵说:“分家时我拿得还算多,现如今过成这样,想来实在没脸。”

    “以前走了弯路,就好生吸取教训。我跟你娘不是非要你们兄弟大富大贵,起码得堂堂正正的做人。像你爹我就不如你大伯有本事,也就凑合着把你们兄弟拉拔大了,你们从前吃的一粒米喝的一口水都是老子地里刨食挣来的,跟富裕人家比不得,到底也用这双手把你们四个养大了。做人别总想着跟谁比,你心里过得去,对得起自己对得起妻儿也就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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