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晚听得与匈奴要开战了,顿时心惊肉跳,这个时候的匈奴正是兵强马壮的时候,一个不小心那可是要打进汴京城的。

    战争有多惨烈,她虽非亲眼所见,但前世的影视小说无不在还原那般的场景,当年看时都觉得毛骨悚然,更遑论她如今有可能要身临其境的感受?

    霍殷见她面色带了几分惶惶之态,只觉得到底是个娘子家,光听战争两字就吓得改了面色。遂放缓了声音安慰:“放心,区区边境小贼耳,我大齐将士几个来回的事罢了,不足为惧。”

    霍殷只是随口安慰的话,却殊不知沈晚却真当此为他内心所想,看他的眼神隐晦的带了几分‘昏官、佞臣’的意味。

    当下就觉得更为心惊,心里不由七上八下的,暗道,连朝中的重臣都这般轻敌,这大齐莫不是危矣?想想靖康之耻,兵火席卷时,连皇室都被敌军踩在地上摩擦,更遑论普通百姓的安危?

    霍殷目光何其敏锐,见他话音刚落,她的忧虑的面上疾速闪过难以置信的神色,其中还隐约含有鄙夷及愤怒之态,纵然一闪即逝,可还是令他尽收眼底。

    霍殷的脸有点僵。重重合了手上奏章,他抬眸盯住对面的娘子,淡淡开口道:“怎的,你觉得爷说的不对?”

    沈晚忍得很难受,却是勉强扯了抹笑,牵强道:“没,侯爷说的极是。”

    霍殷心下冷笑,便是傻子也能从她脸上看出那副言不由衷的意味来。

    遂沉声道:“有什么话就直说,爷又岂是那般小肚鸡肠之人?最不耐你们妇道人家这般支支吾吾,甚不爽利的模样。”

    可能是被他话里对‘妇道人家‘四个字的不屑之意给激到,沈晚到底没忍住开口道:“那晚娘直说了,若是有些说的不对之处,还望侯爷大人大量莫与我这妇道人家一般见识。”

    霍殷淡淡哼了声,似是默认。

    沈晚正了正神色,郑重开口道:“侯爷,晚娘纵然不是饱读诗书的才子,亦不是入朝为官的政客,可也自诩不是一无所知的妇人。此时匈奴的首领为冒顿单于,颇有几分雄才大略,继位后便重整匈奴各部东讨东胡,西攻月氏、楼兰,北并丁零诸部,南征楼烦,白羊,将引弓之民,并为一家,早在十五年前便一统草原部落,如今已成气候。现若匈奴攻打大齐,那正是他们兵强马壮的时候,于大齐而言却不是最佳的开战时机。若迫不得已要开战,那也需郑重对待,全力以赴,万万不可掉以轻心……”

    若在往日沈晚自会选择他所爱听的来说,可战事关乎国体,沈晚虽无忧国忧民的政客心,可到底也是生活在这个朝代的百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的道理她如何不懂?她渴望这个朝代盛世太平,渴望百姓安居乐业,厌恶战争,厌恶杀戮,光想想一旦战事不利,百姓背井离乡流离失所,将来甚至要饿殍遍野易子而食的惨烈画面,沈晚都觉得与其到那惨烈的时候,还不如死在这盛世太平日。

    见对面男人的目光越来越暗沉,也不知是不是这番逆耳之言触怒了他,此刻沈晚也只能硬着头皮说完:“虽大齐如今兵力亦是强盛,可到底盛世太平过久,需知安逸难免令人懈怠。而匈奴所在区域环境恶劣,为了生存,小小孩童都谙熟弓马骑射,狭路相逢,强强相碰,胜利往往取决于谁更勇猛。”

    话终于说话,沈晚觉得心下顿时轻松了许多,无论将来大齐能不能抵抗匈奴南下的铁骑,便也觉得自己问心无愧了。

    霍殷一瞬不瞬的看了她良久。

    之后他推案起身,几个阔步走到她案前,双臂撑了案子俯身凑近,攫住她目光,饶有意味道:“未曾想这朝中局势,你这妇道人家懂得还挺多。”

    沈晚微怔了下,垂了眸:“往日里,相公也多有提及……”

    霍殷冷了脸:“再在爷跟前提他半个字试试。”

    沈晚遂住了口,紧紧抿了唇。

    霍殷沉沉看她:“既然你说此时非大齐最佳开战良机,那依你看,何时方是?”

    “晚娘一介妇人……”

    “呵。”霍殷冷笑:“爷不想听你任何推托之词。”

    沈晚只得开口道:“自是此消彼长之时。”

    霍殷步步逼问:“何时消?”

    沈晚暗下深吸口气,反正话都说到这份了,再藏着掖着也没甚意思,索性就放开了说道:“如今那冒顿单于虽一统草原部落,可亦是草原联合体。政体亦还是沿用左右的二元体制,置左右贤王、左右谷蠡王,左右大将,左右大都尉,左右大当户,左右骨都侯,倒也是各司其职,各管一方领域。”

    说至此,她微嘲的勾了勾唇,却是转瞬即逝:“但人心总是贪婪的,不安现状的人在,得陇望蜀的更是大有人在。十五年的时间虽长,但真要说起来,其实并不足以将人心完全聚拢一处,冒顿单于的草原联合体也不是铁桶一块的。晚娘虽说不上来具体几个,但也知道那么一两个不听令的部落王,桀骜不驯,不遵从二元体制的分配。若是再多几个呢?若是冒顿单于对他们的不满加大呢?若是哪个按捺不住从中挑起事端呢?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只要引的他们为了各自的利益或护卫或扩张,内耗便就形成了。而内耗……”

    沈晚顿了下,方徐徐道:“是兵不血刃,解决一个强大政体的最佳方法。”

    第47章 顾家有喜事

    霍殷深邃的眸子沉沉灭灭,犹如重新审视般,死死盯了她许久。

    其目光太烈,太灼,又太犀利,沈晚到底觉得不适,侧了脸躲开些那逼人的视线。

    霍殷却于此时莫名笑了下,抬手抚了她脸庞一把,沉声道:“你该庆幸这番话是对着爷说的。”

    沈晚沉默。

    霍殷上下看了她一眼,意味不明道:“你也该庆幸,你不是个男儿。”

    不等沈晚有所反应,他捏了下她脸颊,道了句在这等他回来,接着便转身出了厢房。沈晚隐约听得他对那秦九飞快说了几个人名到府上议事,其中隐约有兵部侍郎虞大人,其他几个便不甚清楚。之后两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远。

    对此,沈晚便不再关心了。

    只要那霍侯爷能对强悍的匈奴认真对待,别掉以轻心,只要她如今生活的世道别有战争,别……亡国,便好。其他的,譬如那霍侯爷如何看待她,倒是其次了。

    左右,总不能因此判她个妖言惑众而宰了她吧?

    直待趋近酉时,他亦未归来,却是稍了话令人送她回去。

    回去的时候,还额外恩典,允许她将桌上的文房四宝悉数打包带走。

    对此,沈晚从善如流。

    此后可能是政事繁忙,一连大半个月那霍殷都未曾召见她。

    沈晚一方面多少有些焦急,唯恐怕他哪日又起了将她纳入侯府的念头,届时便真是无力回天了;另一方面又隐隐暗存侥幸,希望他能这般一直忙于公务,若能一直忙到想不起她,忙到渐渐淡忘了她对她失了兴致,那便真是让人得偿所愿了。

    出门未免流年叹,又见湖边木叶飞。时间从来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仿佛昨天还是一半秋山带夕阳的初秋,转眼就到了夜深风竹敲秋韵,万叶千声皆是恨的深秋,天地间也隐约透露出初冬的寒凉萧瑟气息。

    这日沈晚刚出了房门便隐约觉得身子不适,冷风一扫,顿时有种浑身瑟缩的冷感,胃部也阵阵抽搐,天地间似乎也旋转了顷刻。

    她还当只是换季的不适感,也未多加重视,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大概觉得清醒了些,便继续抬脚去往厅堂用早膳。

    蟹黄包,热腾腾的米粥,羊奶,再搭配各色点心,而沈晚面前一如既往的比其他人多出两样补品,银耳莲子羹,以及红枣燕窝粥。

    胃部的不适感愈发的强烈。

    沈晚微皱了眉,撇过脸深呼吸。

    偏那吴妈此刻并未察觉,手里端着羊奶凑近她,嘴里尚叨叨念着:“娘子,这羊奶还需要趁热喝才是……”

    未等她话说完,沈晚已惨白了面色俯身干呕了起来。

    吴妈呆了片刻,顾家人也呆了片刻。

    随即无不面有喜色,七手八脚的过来又是抚背又是连声让人请大夫,心下一个劲的狂拜神佛,千万是那厢,一定要是那厢。

    大夫的最终确诊令阖府上下的人心花怒放。

    顾立轩今日几乎是飘着走到了官署。

    几个上前来打招呼的同僚见他神思不属的模样,甚感奇怪,关心询问他是否身体不适。

    顾立轩呆滞的抬眼环顾,似乎有几分不知今夕何夕的错愕,脑中只一个劲的还在想着,晚娘……有孕了?她有孕了?她有孕了。

    眸光渐渐由呆滞转为清明。

    顾立轩继而朝诸位同僚连连拱手告罪,面带喜道:“是在下刚才失礼了。实在是今日家中有大喜之事,一时间惊喜的难以自己,至今都觉得尚在梦中。还望各位同僚体谅,切莫怪罪则个。”

    其他同僚闻言也纷纷围了上来,连声询问是何等喜事。

    顾立轩喜不自胜:“是拙荆有喜了。”

    同僚们一听,忙纷纷贺喜,无不打趣他此间大喜,定要大摆宴席请他们入席,莫要小气才是。

    顾立轩笑着应道:“改日顾某做东,邀各位同僚入席,还望各位千万赏脸。”

    同僚们又是打趣说笑一阵方散。

    顾立轩的神色渐渐趋于平静,之前混沌的思绪也重归清明。

    晚娘有孕了,同样是他们顾家,亦有了后。

    他顾立轩,亦也有孩儿了。

    是的,是他的孩儿。

    他会将此子视若己出,给他所有的一切,倾尽所能为他铺路。

    他几乎可以预料到,他们京城顾家不出三十年,不,二十年足矣,便可自成一派,定在此子手中强盛昌隆,风头甚至可以盖过陇西顾家。不,不止于此。

    只要淮阴侯府权势不倾倒,京城顾家的荣光便指日可待。

    霍殷今日一如往常在官署主殿内议事。

    殿外候着的秦九最先得了信。知晓他们侯府终于得偿所愿,他心里难免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想着等晚间回府上告知他娘,还不知他娘能高兴成什么样。

    酉时过后,殿内官员方陆陆续续的出来。

    霍殷揉着眉心从殿中缓缓走出,脑中尚还思量今日商议之事的可行性,犀利的目光却已经捕捉到门外秦九那浮于面上的喜色。

    不由纳罕:“何故如此喜形于色?”

    官署毕竟人多眼杂,秦九亦不点明,只含糊道:“是顾员外郎家刚邀属下过些日子去吃他酒,道是家中大喜,府上娘子被诊出喜脉。”

    霍殷明显怔了下。

    然后沉了眸让人无法窥探其中神色,抬腿大步离开官署。

    秦九跟随而上,心下嘀咕,侯爷是欢喜的罢,大概,应该是吧?

    隔了一日,吴妈诧异侯府给她稍的信,虽心有疑惑,可还是尽职尽责的将消息传达给沈晚,道是侯爷召她次日过府一趟。心里无不嘀咕,顾家娘子不都怀上了吗,还叫她入侯府做什么呢?

    沈晚心下惊疑不定,她的想法与吴妈一致,不都如他们如他的愿了么,还要她过去做什么?

    当然面上不敢带出这些情绪,她只是微拧了眉,似有些痛苦的抚了抚腹部,又抚了抚胃部:“吴妈……可我这厢如今真的是难受,稍微一动就头晕目眩……”话未尽,人已俯身干呕起来。

    好半晌方止,之后便面色苍白的卧在榻上,额头冒着细汗,似乎痛苦未消的身子还略微抽搐。

    吴妈的心也在抽搐。

    她忧愁的替沈晚盖好了被子,见那娘子孱弱不堪的模样,当下只觉得左右为难。

    反复想了想,到底觉得沈晚如今这情形实在不便轻易挪动,遂咬了牙让那钱叔给侯府带话,说娘子近些日子身子反应大,实在不宜来回折腾。

    翌日,张太医就入了顾府。

    沈晚面无表情的将手腕递过去。

    张太医依旧是一手缕着胡须,一手诊脉的老神在在的模样。

    两炷香的时间一过,张太医沉吟了会,道:“到底是之前伤了身子,如今反应严重也是自然。近两月不宜随意走动,好生休养,老夫再给您这厢开些汤药,定要按时吃下。”

    沈晚的面色方缓和了许多。

    送走张太医后,吴妈心有余悸的来到沈晚榻前,抚胸道:“还好没让娘子过去。娘子千万要听张太医的嘱咐,近两月要静养,无事莫要下床走动。”

    沈晚难得的给她了个笑脸,应是。

    吴妈有些受宠若惊。

    “两月?”霍殷皱眉。两月后都将近年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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