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混进城那便好说了,想来朝廷抓她的诏令没那么快传至周边州县,她便可以趁机从官府那里重新取得路引,继而转道一路南下直至扬州。

    是的,柳州从来不是她的目的地,不过是障眼法罢了,所为也不过是给她南下争取时间。

    只有离汴京城越远,她方能越安全。

    天蒙蒙亮的时候,在书房坐了一夜的霍殷猛地起身,惊怒的一掌拍向案桌。之前他怒令智昏,竟忘了一茬,想那狡诈的小娘子本就熟谙兵法,如今又花尽心思逃出了京城,岂会乖乖去柳州自投罗网?只怕要转道他行,插翅而飞了!

    霍殷怒火攻心,喝道:“刘全!去将全城画师尽数请到侯府,画像通缉,加急送往相邻州县!快!”

    第68章

    带着侯府下人正匆匆赶往府外的刘全, 恰好遇到要进侯府的刘细娘。不等他诧异相问, 那厢刘细娘一见着是他, 却是焦急的小步移前, 神色仓皇道:“刘管家您且留步, 可否先派个人带细娘去见侯爷?细娘有要事禀告。”

    刘全直觉此间有大事, 没敢耽搁,嘱咐那些下人先行出府找画师, 他则亲自带着刘细娘直奔侯府书房的方向而去。

    到了书房, 刘全来不及擦额上淌下的汗, 赶紧入内通秉道:“侯爷, 顾家的刘细娘来了,说是有要事禀告侯爷。”

    “刘细娘?”霍殷眯了眸,继而声音一寒:“让她进来说。”

    刘细娘且惊犹恐的进入,待双脚一踏进书房, 就噗通一声跪下,整个人伏在地上微微瑟抖:“侯爷, 细娘有罪……”

    霍殷看着她, 眸光渐渐放出择人而噬的凶光。

    刘细娘双手颤抖的呈上一方红松材质的木盒,声音也是抑制不住的发抖:“是细娘粗心大意了, 直待今早才发现盒子的锁扣被人动过手脚……”

    刘全赶紧接过那红松木盒, 呈至案前。霍殷冷眼扫过那断裂的锁扣, 伸手打开盖子,啪嗒一声轻响后,木盒里面空空如也。

    霍殷的目光冷冷扫向跪地的刘细娘。

    刘细娘愈发伏低了身体, 如实秉道:“里面本来放的是家父临终前给细娘准备的空白路引和户籍……”微顿,刘细娘咬了咬牙,解释道:“是雁户。”

    得益于手里的雁户,沈晚也颇为顺利的混进了城。

    雁户,顾名思义,如大雁一般迁徙不定,于大齐朝持有此户籍者皆为流动不定的民户。除了商人之外,有此户籍的便大都是流民了。

    大齐朝对雁户的管理并不甚严,加之其他地方自然不像汴京城般把控严苛,所以在沈晚出示雁户,说是不甚丢失路引只待进城重办,又暗下塞了银两后,守城护卫便痛快放了行。

    这便是雁户的好处了。倘若持有雁户之外的户籍,若想要进城,没有路引,便是有各种理由那也会被逮住细细盘查一番。而雁户则不同,持有者皆居无定所,换一个地方就需一张路引,路引丢失是常有的事,守门护卫对此现象也是司空见惯,因而没有多加为难。

    成功混进城的沈晚打听好了路,便径直奔着府衙的方向而去,可万万没想到今日竟然赶上了官员休沐,那府衙里值班的衙役一听她的来意,就不耐的让她明天再来。

    沈晚哪里还能等得到明天?每多待一刻钟便多了一分暴露的风险,片刻她都不愿意等,更何况是一整日?

    塞了一锭五两银子给那衙役,沈晚请求他通融一下,便是休沐日那办户籍的官员不在,也有其他办法的不是?

    那衙役颠了颠手里足份的银两,倒有些惊异面前这个粗布荆钗的妇人出手如此阔绰,打量的目光里带着些审视。

    沈晚心下一跳,忙面上带了悲苦之色:“实在是家父病重,我一妇人也六神无主,仓皇赶路时也不知怎么就将路引给弄丢了去……大人,求求您大发慈悲就通融一下罢,老父他……再晚怕是等不及了。”

    沈晚掩面涕泣。

    迟疑了下,那衙役终究道:“可惜你来的不赶巧,办此项章程的大人不在,便是你今个磕破了头也没法子从衙署里拿到路引。要是着急,便去西边打听打听罢。”说罢便不再多说半句,转身就进了衙门。

    擦净了泪,沈晚拧身就直奔西市而去,在小吃摊上吃了碗面的间隙,打听了两三个人牙子的情况,心里大概有了数,便选了其中一个风评相较来说还不错的人牙子,吃完面后就直奔她那而去。

    从人牙子那里出来,沈晚摸着袖口放着的路引,长长松了口气。纵然此厢花费了二百余两,她亦觉得值当非常,得益于侯府的阔绰,如今的她最不缺的就是银两。

    银票大部分都被她细密的缝在了中衣小衣里,当然也携带在包袱里一部分,可至此地已花费大半,所剩已寥寥无几,所以沈晚想找个客栈,好再取下些银票备用。

    去客栈前,沈晚又取道去了趟成衣铺子,买了套灰蓝的粗布袄子,替换了身上穿的这套。

    就将要从客栈踏出门的这会功夫,街面上突然传来一阵喧嚣声,接着是一片马蹄踏过的声音。沈晚心中一跳,几乎反射性的就背过身去,待轰隆的马蹄声渐远,这才转身疾步出了客栈。

    匆匆往那马蹄声消失的方向扫罢一眼,沈晚就头也不回的往那厢相反的方向疾速狂奔。她不会看错的,那伏在马背上的一干人等披甲执戈,其装束赫然就是淮阴侯府的私兵!

    而他们所去的方向……沈晚心中狂跳,刚不久她才从那里出来,那分明是此地府衙的方向!

    淮阴侯府的人来了!霍殷的人来了!

    这么快,怎么能这么快!

    沈晚当下就觉得手冷脚软。

    指甲抠进掌心的肉,她咬破舌尖逼迫自己清醒,不要大乱了方寸。此刻他们刚从北门入城,今日也恰好赶上官员休沐日,想要凑齐官员,下达指令,派人封城门,再调兵搜寻,这番下来少说也得两刻钟有余,只要在此之前,只要在封城门的指令下达前她能出城,一切尚来得及。

    北门自是不能再去,他们既然打北门而入,想来北门已封,南门也不成,太远了,时间来不及。

    东门,离此地最近的是东门!

    骏马嘶鸣声后,侯府侍卫尽数下了马,握着长戈面无表情的冲着府衙方向径直而来。

    之前沈晚见到过的那衙役见了来人,心下大惊,忙上前询问。得知是淮阴侯府来人,顿时吓住了胆,不等旁人吩咐,就赶忙多找了几个人,十万火急的通知他们府衙的各大长官。

    不多时知府知州等官员扶着官帽匆匆赶来,脸色无不白如纸,额上无不滴冷汗。毫无征兆的,那素有阎王之名的霍相派人前来,再联想汴京城近些日子以来的血雨腥风,这敏感档口的,如何不令他们心惊肉跳?

    待听完那侯府侍卫说明来意,知府一干人等方暗下松了口长气,无不偷偷抹了把额上汗。

    当地知府自然义愤填膺的表示会严加排查,竭尽全力去捉拿那个狗胆包天的女刺客。心里不是不嘀咕的,什么样的女刺客这般彪悍,竟能伤的了武艺高强的霍阎王。

    侯府侍卫掏出通缉令,通缉令上的画像与沈晚的模样分毫不差,若是沈晚此刻见了,只怕也会此画像叹为观止。

    当见了画像上那年轻娘子俏丽的模样,当地官员脸上无不僵了下,随即面上毫无异样的表示,但凡此人敢在此地出现,定让她有去无回。

    侯府侍卫冷声道:“不可伤她性命。便是逮住,只需及时上报,务必将人看住直待侯府来人。其他一切,自有侯爷亲自惩戒。”

    一干官员无比应声点头。

    侯府侍卫又道:“此刺客善于伪装,或粗布荆钗装作粗妇,又或其他。需严令守卫排查,不可放过任何可疑之人。另外,其眼角下方有一寸见长疤痕,极为醒目,但凡有此特征妇人,定是此人无疑。”

    侯府侍卫话刚尽,其中一衙役大惊失色。

    随即便想收了惊容掩饰,却已然来不及,侯府出来的侍卫目光何等犀利,当即上前两步将他拎出,叱问:“你可见着此人?”

    那衙役不敢否认,哆哆嗦嗦的将今日遇见沈晚经过,事无巨细不敢有丝毫隐瞒。

    当即,几个侯府侍卫一人一个方向,踩蹬上马,风驰电掣的疾速朝城门而去。

    知府狠狠瞪了眼此刻委顿于地的衙役,然后也急急派遣人手前往四个城门口,心里头阿弥陀佛的将各路神佛拜了个遍,只求能顺顺畅畅的将人给逮了住,否则霍相那厢少不得要将他记恨一二。

    在沈晚的心急如焚中,出城的队伍总算排到了她这,守城护卫看了眼她的路引后,就递还给了她,示意她出城。

    沈晚接过路引,竭力让自己表现的不那么慌不那么急,跟随着人流一道出了城。

    踏出城外那一刻,她便再也掩饰不住内心抓狂般的焦急,找准了路就猛地朝那渡口的方向奔去。

    依旧打算乘船逃离。别说一时半会的她找不到马车走官路,便是找到了,她能快的过侯府花大价钱买来的千里马?只怕不用几个来回就被人追了上。

    渡口,停泊了寥寥几条船。

    依旧是找了条小船,船上不过五六人,可若不凑齐十人左右,船家是不会开船的。

    沈晚等不了那么长时间,当下就找了船家,暗下塞他二十两银票,只道家中有急事,请他即刻开船。

    船家如何不应?一天奔波下来都挣不了这个数,单一趟就挣个满盆钵,这一趟值了。

    第69章

    霍相满城风雨的寻人, 闹得汴京城也是风雨一片。达官贵人们消息灵通, 自然早就得知霍相此番寻的所谓女刺客, 竟是兵部侍郎顾侍郎家的娘子。光用脑子想想便知其中有猫腻, 还什么女刺客, 就顾家娘子那手无缚鸡之力的娇弱模样, 能伤的了那威名赫赫的杀神?在哪里刺杀的?床榻间吗?

    当然这些桃红桥段他们也只敢在私下磨磨嘴瘾,谁也不敢拿到台面上多嘴半句, 毕竟霍阎王的杀名可不是白叫来的。但是对那顾侍郎, 他们便少了几分顾忌了。虽说也没当面戳破, 可每每往他那官帽上看去的眼神无不含着异样, 也就只差说上一句:顾侍郎,你官帽上的颜色可曾变否?

    面对众人意有所指的目光,顾立轩恍若未见,依旧是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 可内心究竟如何想便不得而知了。

    而那霍殷,既然能拿这么蹩足的刺客桥段当借口, 那自然也没打算再掩饰此厢。甭管世人看他霍殷卑劣也好, 无耻也罢,他就是看上了下属的娘子, 也要定了她, 无甚可隐瞒。恨只恨他之前有所顾虑未能将她早点纳入侯府, 否则,焉能让她得了机会,作今日这番妖?

    着实可恨!

    且不提霍殷这厢如何恨得咬牙, 听闻此事的皇宫那位可就坐不住了。

    “这事是他干的?他霍殷能干出这等子事来?”

    听到圣上连声发问,显然是诧异到极致,一旁垂首躬身静立的太监总管吴桂赶忙回话:“回圣上的话,此事汴京城内都传得沸沸扬扬,断没错了。”

    倚靠在明黄色暗绣龙纹的引枕上,明德帝昏沉的老眼透出几丝光亮:“哦?他霍相不是最为严正克勤、凛然正义的?何故做出这等勾当?堂堂一朝宰辅,国之重臣,竟罔顾法纪肆意妄为,实难为百官表率!”

    吴桂身体躬的愈发的低。

    闷声咳了两声,明德帝皱着眉推开吴桂递来的梨汤,撩起褶皱的眼皮看他:“你可见过那顾侍郎家的娘子?可是国色天香?”

    搁下手上玉碗,吴桂忙上前呈上那纸缉捕文书:“回圣上的话,真身倒未曾有机会一见,不过看这缉捕文书上的小像,奴才觉得,倒还不及咱宫里头的宫女来的俊俏。”

    “哦?”明德帝狐疑的接过那纸缉捕文书,着重在那小像上看了又看,之后面色略带怪异的问那吴桂:“你确定这就是那顾家娘子?”

    吴桂忙躬身答道:“见过她的人都说与真身一无二致,想来那顾家娘子便是长得这般了。”

    明德帝似难以置信的又看了眼画像,片刻后,不知什么意味的嗤笑:“也是,各花入各眼罢。”

    昏沉的老眼从画像上略过,盯着那告示文书看了会,他脸色愈发的阴沉,隐约有些骇厉。

    “瞧瞧,他霍相真是官威大得很,若能缉捕归案,赏金不提,还要加官一级?”

    吴桂屏气凝神,身体躬的愈发厉害。

    偌大的寝宫里入而清晰的是那圣上呼哧呼哧的喘气声。

    好半会,明德帝方平复了下来,转而看向吴桂平静问:“好像听说那顾侍郎家前些日子喜得麟儿?”

    吴桂提早就将顾家的消息打听的一清二楚,听得圣上果然询问,便如实秉来:“回圣上,是八月初的事,听说那小儿郎长的甚为壮实。顾侍郎大婚三年方得一子,自然喜得跟什么似的,起名顾猷渊,乳名阿虿。”

    一听此儿名字,明德帝便觉得刺耳极了,除了他的皇子,试问世上哪个敢配如龙在渊?

    面上遂带出几分阴郁来。他撩着眼皮看吴桂:“长的可像顾侍郎?”

    吴桂道:“这倒是不像。听说是,肖极了其母。”

    明德帝再没问话,可能是倦了,便让吴桂放下明黄色罗帐,躺下歇着了。

    吴桂轻手轻脚的收拾好地上那被圣上攥成碎片的通缉文书,悄悄的退了出去。

    沈晚的出逃在汴京城内引发各方何种反应,此刻的她一概不知,也不想知,自打她决定踏出城门的那刻起,汴京城的一切都与她再无相干。

    在第三个渡口下了船。沈晚依旧是片刻不敢停,闷头冲着城门的方向而去,同时也在心里估摸,此处离汴京城大概隔了两个郡,侯府那些人一时半会的追不到这处来吧?

    不行,还是不能掉以轻心,待到城里,还是第一时间找了人牙子,将路引买到手上方为上策。至于去府衙办路引证件……沈晚拢了拢怀里的包袱,暗下决心,以后能用银两开道就首选银两,官府的人尽量少接触为妙。

    抬头看了看天色,尚早。沈晚内心打算,待取得了路引,顺便打听下城中可有商队要出发,若有便再合适不过,混在商队里总比孤身一人上路来的安全,也不扎眼。可若是没有商队……那也无妨,总归还是坐船便罢,待下个渡口再做打算。

    排在进程队伍中的沈晚正兀自思量着,正在这时,突然城门口传来一阵喧哗声,与此同时响起的,是一个年轻娘子恐惧而惊颤的哭叫声:“你们这是做什么?你们为什么抓我?放开我……救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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