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人意料的,赵芳敬里头穿着一件银白色的团花缎袍,外头却罩着同样银白的锁子甲。

    腰间狮子扣的护腰,脚踏黑色宫靴。

    如此戎装扮相,越发显得肩宽腿长,贵气之中英姿飒爽。

    他立在门口,手肘抵着门扇,敲响门的正是那修长如玉的二指。

    养真看的愣怔,忙跑到跟前:“十三叔怎么这身打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赵芳敬见她脸色紧张,便笑道:“没有事,只是今天空闲,想带你出城走走。你连日来闷在这院子里,只顾照看薛典,也该出去透透气了。”

    养真抚着胸口道:“吓了我一跳,我还以为西人又来了呢!”

    赵芳敬泰然自若,气定神闲道:“他们若还敢来,自然让他们有来无回。”

    养真听他这般回答,不免想起那日他在城头上一箭定乾坤的绝世风姿,便抿嘴笑道:“这话也只有十三叔当说。别人说我是不信的。”

    赵芳敬在她额头上轻轻地弹了一指甲:“快换一件衣裳……不用换也行,只是城外风大,得加一件披风。”

    养真便按照赵芳敬的叮嘱,果然又加了一件半厚的缎子披风,这才出了门。

    自打赵芳敬来到,便住在守备衙门,加上薛典养伤也在这里,养真也只得随了他。

    如今出了衙门大门,却见门口上青鸟跟几个侍卫肃然等候多时。

    养真左顾右盼,并没有看见马车,正疑惑,赵芳敬走到白马旁边,回头看她。

    养真有种不太妙的预感,迟疑地说:“十三叔……”

    赵芳敬笑道:“放心,十三叔照看着你,掉不下来。”

    “可我……不要骑马!”养真叫道。

    她虽然也是将门之女,但是从小儿也没有接触这些,唯一骑马的经验,是上次南行的时候在大屏山下,给他及时救援抱了去……当下便要后退。

    不等她闪避,赵芳敬握着她手腕将她拉了过来,单手将她的纤腰一抱,微微用力,便将她抱上了马背。

    养真人在马背上正有些晕眩,赵芳敬一跃而上,将她搂在怀中笑道:“要是害怕,就抱紧我的腰。”

    “我才不……”养真才抗议,赵芳敬一抖缰绳,白马趾高气扬地往前奔去。

    养真只觉着一阵猛烈颠簸,当下尖叫了声,再也没有别的想法,只张开手臂拼命地抱住了赵芳敬。

    头前有开道的马儿,身后的侍卫们紧随其后,簇拥着十三王爷往前疾驰,路上百姓们遥遥看见,急忙闪避。

    马蹄声如雷奔过长街,穿过城门往外驰去。

    养真靠在赵芳敬胸口,从最初的不安终于镇定下来,感觉他身上的淡香沁绕,不知不觉中从被迫抱紧他,到偷偷地自己主动抱紧了几分。

    两人同乘一骑,靠的何等紧密,养真的细微动作瞒不过赵芳敬的双眼,他垂眸看了一眼紧贴在胸口的少女,唇边多了一抹笑意。

    出了玉城后,几刻钟功夫,便到了凉城,穿城而过,出了凉城的北门,就是让中原人望而生畏的塞外了。

    而就在出凉城北门的瞬间,连风都好像不同了,打在人的脸上微微做疼。

    过了会儿养真才反应过来,小心地在脸颊上一试,果然是细微地小小沙沫。

    “十三叔,这是要去哪里?”养真忍不住抬头看向赵芳敬。

    本以为只是出玉城而已,没想到竟到了凉城之外。

    赵芳敬道:“稍微再等一会儿。”

    养真转头往旁边看去,却见狂风贴地而起,扬起的时候却带着一阵黄/色的沙尘,遮天蔽日似的。

    如此又过了两刻钟,白马才慢慢地停了下来。

    这里的风沙仿佛也小了很多,赵芳敬道:“到了。”

    他翻身下马,又将养真也抱了下地。

    养真毕竟不擅骑马,虽然有他抱着,但受了这许久颠簸,双腿已经有些麻酥酥的,当下只靠在赵芳敬的身上。

    赵芳敬笑看她一眼,指着前方道:“你看。”

    养真顺着他所指方向看去,蓦地怔住。

    这周围都是黄沙铺地,仿佛到了蛮荒地带,可是在两人身前不远处,竟有一片不大不小的水泊,黄沙环绕之中,那湖泊像是一面极清澈的镜子,又像是水色极佳的翡翠,被造物的妙手之能镶嵌在大地之上。

    又有几只白色的水鸟,在湖边上伸头缩脑地踱步,时而啄食水草,时而游弋来去,意态十分的悠闲。

    养真看的目瞪口呆:“这里、居然还有湖泊?”

    “是不是很奇怪?”她的反应显然在赵芳敬意料之中,“当初你父亲带我来这里的时候,我也跟你一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养真正目眩神迷地打量那绝美的湖泊,突然听赵芳敬说了这句,才猛然回头:“我、我父亲?”

    赵芳敬松开缰绳,白马撒欢地往前奔去,他却轻轻地握住养真的手道:“是啊,你父亲。”

    带着养真缓步往前而行,赵芳敬道:“这一处水泊叫做青湖,是方圆百里唯一的水泊,十分神奇,就算是连月不下雨,这水泊也依旧如故,所以凉城的百姓也叫他‘神仙湖’,说他能够救命之意。你看……”

    养真正聚精会神的听着,闻言抬头,却见前方的湖畔不知何时竟跑来了一头小马驹似的动物,正在低头喝水。

    赵芳敬道:“那是一匹小野马,听说西朝人经常捉捕野马训为战马。”

    养真忙双手合什,由衷地祈祷:“这小野马这样可爱,可千万别叫西朝人捉了去。”

    赵芳敬爱溺地摸摸她的额头:“西朝人给咱们打怕了,只怕顾不上捕捉野马了。”

    他握着养真的手继续往前,一直走到湖畔才停下。

    那匹白马已经旁若无人地开始喝水,养真探头一看,却见湖面果然如同镜子一样,清楚地照出了自己的脸。

    养真感慨道:“十三叔,这里真美。”

    话音未落,赵芳敬探臂过来,将她拥入怀中,低低说道:“不及养真美。”

    养真听到这般暧昧的话,顿时红了脸。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赵芳敬抱着她,轻声说道:“当初我跟你父亲……还有薛典等人,出城巡逻侦查的时候,每次都从那里经过,每次都要在这里整休上半个时辰,你父亲很喜欢这片湖,曾经不止一次地跟我说过,有朝一日将西朝人彻底打垮后,一定要带养真过来看看这壮丽的塞外风光。”

    养真的眼圈飞快地泛了红:“父亲……”

    赵芳敬在她馨香的发端轻轻地亲了一下:“我今日之所以带养真过来,就是替你父亲完结他的一个心愿,同时……也想让乔大哥知道,他不必担心,我赵芳敬,一定会好生照顾养真,此生不负。”

    养真听着赵芳敬的低语,心弦异样的颤动,好像有隐秘的乐音也随之奏响。

    目光所及,却是前方那只本来郁郁独行的白色水鸟,原来此刻它不再是独自一只了,方才有另外一只鸟儿挥动翅膀飞到它的身边,不知秘密低语了些什么。

    两只鸟儿掠到水上,旁若无人的翩翩舞蹈起来,姿态竟是极为曼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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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8章

    且说赵曦知的伤势转好,这日依旧前去看望薛典。

    薛典的身上、手脚跟脸上到处都裹着纱布, 虽然还不能动, 神智已经清醒, 见了赵曦知, 语声沙哑地也说了两句话。

    赵曦知看他这般模样,心中难免悲感,强打精神安抚了半天,才起身往外。

    正从薛典房中出来, 却遇到了程晋臣。

    程晋臣见了他便问道:“妹妹在里头吗?”

    赵曦知还有些黯然,随口道:“不在。”

    程晋臣有些诧异,忖度道:“这么说是真的了。”

    赵曦知忙问什么真的, 程晋臣才说道:“方才我听人说, 楚王殿下带了妹妹出府去了,我还不知真假, 现在看来应该是真的了。”

    赵曦知皱皱眉。

    程晋臣又问薛典的情形,赵曦知叹息着说道:“军医说, 薛大叔的伤势还得再仔细静养一阵, 他伤在了脊骨……唉, 都是为了我。”

    程晋臣想起那日薛典不顾一切替他们阻挡追兵的大义凛然, 当然也难以忘怀,此刻便道:“殿下不必太难过,幸而薛大叔吉人天相,假以时日必然恢复如初,而那胡烈王也是血债血偿, 当场的现世报了,我们这边也不亏。”

    赵曦知才露出几分笑意:“幸而是十三叔及时赶来,不然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这些日子虽然人在守备府中安然养伤,但是对赵曦知而言,好几次午夜梦回,都梦见自己跌落尘埃,给胡烈小王持刀睥睨的绝境,每次醒来都是冷汗涔涔,每次醒来都有一种劫后余生之感。

    但是对于玉城跟凉城的众将士而言,当日兵临城下赵曦知的义勇之举,已经很让将领们刮目相看了,又因为他受伤不轻,所以众人对待赵曦知早不像是当初那样的外热内冷了。

    赵曦知同程晋臣说了几句,不免又说起皇上发了上谕让赵芳敬尽快带人回京的事。

    程晋臣有些欢喜,便道:“也不知王爷打算什么时候启程。唉,我现在归心似箭,恨不得早点回京。”

    赵曦知大难不死,提到回京,却毫无兴奋之意,反而对程晋臣道:“我却不想这么快回去。”

    程晋臣忙问如何,赵曦知只是苦笑。

    原来此处的经历对他而言如同噩梦一般,早先带兵打了胜仗的喜悦早就荡然无存,如今提起回京,却有种难以面对之感。

    程晋臣毕竟跟他最好,隐隐猜到他的心意,便说道:“殿下不必多想,可知外头上下都在赞扬殿下?”

    赵曦知不以为意道:“赞扬我?你别是搞错了,他们说的是十三叔。”

    程晋臣笑道:“十三王爷自然不必说,但也有很多人夸赞殿下你智勇双全呢。”

    赵曦知自觉这仿佛是嘲讽的话,摇头道:“什么智勇双全,连那胡烈小王手下的一名将领都差点儿打不过。”

    程晋臣道:“说到这个,我却也忍不住要多说一句——当时殿下你是有些冲动了。虽然你的用意是好的,可是殿下毕竟是凤子龙孙,有古人话说‘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殿下本是运筹帷幄的人物,偏要跟将领去比拼武艺,这简直像是田忌赛马,以己之短去拼对方之长,又怎么会全胜呢?”

    赵曦知听了这话闻所未闻:“你……你……”

    程晋臣忙陪笑道;“殿下别忙着骂人,这话其实不是我说的。”

    “那又是谁的高见?总不会是乔养真吧?”赵曦知随口道。

    程晋臣哈哈大笑:“难道殿下跟妹妹是心有灵犀?”

    赵曦知本是误打误撞,闻言大吃一惊:“真的是她?”

    程晋臣眉眼弯弯地笑说:“是啊,前两日妹妹照看薛大叔,我来探望的时候跟她闲聊起来,殿下大概不知道吧,咱们在城下生死存亡的时候,妹妹也在城上观战呢……唉,当时她一定吓坏了!跟我提起的时候脸还是白的呢。”

    赵曦知愣了愣:“怪不得、当时我好像听见她的声音,我还以为自己是临死生出了幻觉……”

    程晋臣笑看他一眼,说道:“其实妹妹对殿下也是夸赞有加的,只是不赞同殿下以身犯险,所以才说了上面这些话。”

    赵曦知定了定神,一旦涉及养真,他总是不肯轻易妥协的,于是反驳道:“为什么这样说我?难道十三叔不是凤子龙孙?当初他也是带兵冲锋陷阵的,难道也要说什么‘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古人的话也不能全信,都这样,岂不都是只懂得吃喝玩乐不求上进的纨绔子弟了?”

    程晋臣见他又不饶人,便笑道:“殿下你又误会了这其中的意思,根本没有一丝说殿下的不好,反而都是说你的好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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