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不绝这时从里屋追出来,“太子殿下,老夫还是给你请个脉吧!方才见你,伤势似乎又加重了?你动用内力了?”

    云迟“嗯”了一声,将手递给他。

    房檐挂着羊角灯,天不绝就着灯光给云迟把脉,又观察他面色,片刻后,放下手,“药方子要改一改,殿下稍等。”

    云迟点头。

    天不绝回了里屋,不多时,便开了一张药方子拿了出来,递给小忠子。

    小忠子伸手接过,对天不绝道谢,天不绝摆摆手,虽累的很,也不敢回去歇着,生怕安书离突然毒发,干脆就躺在了屋中的脚踏下,亲自守着,当然屋中也留了安书离的亲卫,一旦有事儿,可以立即喊醒他。

    敬国公也是一样的想法,同样守着安书离,生怕他等不了一日花灼施救。

    今夜动乱,京中受波及的地方太多,所以,如今平了动乱后,不少人都连夜来东宫禀示云迟,因此,云迟自然不得歇着,连夜在书房中见了一波又一波的人。

    直到天亮,东宫的宫门才渐渐安静下来。

    梅舒毓也派人送来了消息,昨夜京麓兵马大营果然有人造反,大约万人之众,不过幸好早有防备,镇压了下来,为首七人,被他以军法处置当即就杀了,没留活口,恐怕不杀镇不住所有人,之后,死了五千多人,剩下五千多人,都被拿下了,请云迟示下,这五千人该如何处置。

    云迟命一名东宫幕僚带着他的旨意前去,将这些人开除军籍,永不录用,其家眷发配千里。

    这惩罚不轻,但也算不得重,谋反之乱,总归是留了这些人的性命。

    这一夜之间,京中无数人看到了太子的果决杀伐,也看到了太子的仁善。

    清晨,一缕阳光升起,投进书房,罩在云迟疲惫的脸上,他迎着阳光,眯了眯眼,对小忠子吩咐,“药呢?”

    小忠子惊讶地睁大眼睛,这还是太子殿下第一回 主动喝药,他立即说,“殿下,您先用早膳,再喝药,早膳都已准备好了,奴才这就去吩咐厨房端来。”

    云迟“嗯”了一声。

    小忠子立即去了。

    用过早膳,喝了药,云迟熬了一夜,也受不住了,便不用小忠子劝说,主动回了凤凰东苑歇着了。

    小忠子瞧瞧东方的日头,想着这太阳也没打西边出来啊,殿下这是怎么想开了?难道是因为花灼公子来了,昨日又说了那般话,殿下心情好?

    京城的百姓早早起来,街道、房舍、屋脊,任何地方,都已看不到昨夜腥风血雨的血迹,虽然昨夜不少人都听到了动静,隐约猜测京城出了乱子,但今日见了天光,见京城一如既往,茶楼酒肆照常营业,也无人说起昨夜之事,也就无人探究了。

    梅府的人收到梅舒延回京的消息,梅大夫人、大少奶奶一早来东宫看望,福管家领着二人进了梅舒延安置的院子,当二人看到床上奄奄一息吊着一口气的梅舒延,都哭的不能自己。

    福管家告诉二人,花灼公子昨夜进京了,有办法救大公子,二人又喜极而泣。

    因梅府还搁着梅老爷子的灵堂,府中一干事宜要做,况且梅舒延在东宫既然有人救,二人也就放了心,所以,梅大夫人和梅大少奶奶看过之后,还是没留下来,将带着的人留了两个侍候梅舒延,便一同回府理事儿了。

    花灼睡了整整一日,醒来时,神清气爽。

    这一日,无论是安书离,还是梅舒延,都十分安稳,天不绝也跟着睡了个安稳觉,人也多了几分精神,见花灼醒来,对他询问,“需要准备什么?”

    “准备?”花灼漫不经心地说,“将你的好药给我准备点儿,估计接下来我要在东宫养伤了。”

    天不绝连忙点头,对他低声说,“昨日你与福管家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你家也有个?夏缘有孕了?”

    “你倒是聪明。”花灼弯了嘴角,“也有一个半月了。”

    天不绝“哎呦”了一声,“那你可得给我惜命点儿,我听十七说,四百年前花家先祖父为了救怀玉帝,最后搭进了自己的命。你这一起救两个人,可不要搭了命,否则花家谁来承继?别以为后继有人了,万一是个女儿家呢?”

    花灼笑看了他一眼,“你在东宫待着,倒是比以前强多了,以前眼里只有医术,哪里会想这些事儿?看来东宫是个有人情味的地方。”

    天不绝默了默,诚然说,“太子殿下的确不错,待颜丫头的好,我这个老头子每日见了反正挑剔不出什么来。”

    花灼见他一脸担心,拍拍他肩膀,“放心吧!我还没给她个大婚之礼,不敢死,否则她那个爱哭包,还不得哭死?”

    “你明白就好。”天不绝住了嘴。

    花灼救人,不需要人在身边,将梅舒延移到安书离的房间,让二人并排躺下,然后,便将人都轰了出去,包括天不绝。

    屋子内落下帘幕,昏暗的很,从外面透不进一丝光。

    云迟也不放心,歇了一日后,人也有了几分精神,过来时,见花灼正在往出赶人,他要说什么,花灼毫不客气地将他也赶了出去,意思是,他这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不需要他帮忙,歇着吧。

    云迟便坐在外间等着。

    安书离受伤的消息东宫虽捂的严实,但安书离的亲卫有几名是安阳王妃在他小时候拨给他的,自然瞒不住安阳王妃。所以,安阳王妃担心儿子,几番拷问后,终于问出了如今安书离的情况,立即与安阳王匆匆地来到了东宫。

    二人拜见云迟后,敬国公对安阳王和王妃行了个致歉大礼,说明安书离是为了救他。

    安阳王妃眼泪虽在眼圈里转,但她倒不是个胡搅蛮缠的人,只说,“这孩子宁可舍命也要救国公爷,那是他自己必有道理。若是花灼公子真能救了他,就是我们安阳王府的恩人。”

    三人一番话落,便都与云迟一起等着结果。

    这一等,便等到深夜。

    里面无声无息的,听不见什么动静,众人虽知道花灼救人,定没那么容易,但也是等的既担心又心焦。

    福管家吩咐厨房送来夜宵,也没人有心思用。

    五更十分,里面终于有了动静,花灼哑着嗓子有气无力地喊人,“天不绝!”

    天不绝腾地站了起来,嘴里连忙回话,“可需要我帮忙?”

    花灼声音虚弱,“你给我准备的好药呢?拿进来。”

    天不绝连忙从怀里掏出一堆瓶瓶罐罐,捧着推开门走了进去。

    云迟也站起身,跟着走了进去。

    安阳王和王妃、敬国公等人不知道该不该这时候也跟着冲进去,怕里面没完事儿,坏了花灼的事儿,你看我,我看你,到了门口,都没敢进。

    第一百一十五章

    屋内,花灼脸色苍白,血色尽失,气息浊重,靠着床榻坐在地上,整个人似被掏空了精血一般,没半点儿精神劲儿,就连那光风霁月的容色,也萎靡的暗淡无光。

    天不绝见了,骇了一跳,几步奔到了花灼面前,一股脑地将手里捧的药都扔在花灼怀里,伸手给他把脉,“你怎么样?看看这些药,吃哪个?”

    花灼不答话,似乎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任由天不绝给他把脉。

    云迟来到近前,也蹲下身,对他问,“大舅兄,你还好吧?”

    “死不了。”花灼看了他一眼,有气无力,“人都给你救活了。”

    云迟向床上看了一眼,安书离脸上的黑紫色已消失不见,梅舒延面色如常,气息均匀,二人都安静地睡着,不必天不绝诊脉,他也能看出二人已无性命无忧。他收回视线,低声说,“即便你帮我都救回了人,我也不会答应你对花颜放手的。”

    花灼翻了个白眼,“气我是不是?”

    云迟抿唇一笑,看向天不绝。

    天不绝一脸生不如死地说,“可惜我花了多少年在你身上,这一回,真是前功尽弃了,虽性命无忧,但这身子也算是败的厉害,比当初颜丫头在北安城好之有限,以后,每日用好药养着吧,索性临安花家也不缺好药。”说完,从那一堆瓶瓶罐罐里挑出四五个来,每一个里倒出三颗药,放在手里就是一捧,递到花灼嘴边,“都吃了。”

    花灼没意见,张嘴,将天不绝递到面前的一捧药匀了三次,都吞了下去。

    云迟亲自倒了一杯水,见他吃药都没力气,干脆自己将水杯放到他嘴边喂他。

    花灼瞧了云迟一眼,默然地就着他的手喝了两口水。

    天不绝在一旁对云迟说,“东宫药库房上好的人参都送去了宫里,因为宫里的皇上需要人参养着,但他这副身子骨,也需要人参。”

    云迟点头,“这个不必担心,本宫命人搜寻就是了。”

    安阳王妃此时实在忍不住,到底冲了进来,一眼见到自己儿子,似乎得救了,心里欢喜不已,但看着花灼救人后的模样,十分心悸,感谢的落下泪来,接过话说,“花灼公子大恩,安阳王府怎么能袖手不管?我府内有上好的人参,我这就让人都送来东宫。”

    安阳王也跟了进来,对花灼大拜,“多谢花灼公子对犬子救命之恩。”

    花灼没力气起来,虚弱地笑了笑,“王爷、王妃不必谢我,我救他们二人,对太子殿下可是有条件的,不白救,你们若是道谢,谢太子殿下就好了。”

    安阳王和安阳王妃一怔,齐齐对看一眼,虽然不明白二人在打什么哑谜,但儿子得救了是事实,无论是花灼,还是云迟,都当谢,当即又对云迟道谢,“谢太子殿下。”

    云迟摇头,“王爷和王妃不必谢本宫,书离为本宫做事,救了国公之命,既然大舅兄能救他,自然不会见死不救。”话落,也不客气,“既然王府内有上等人参,那本宫就不必另外搜寻了,倒也省了力气。”

    “不必了,不必了。”安阳王妃立即对外面贴身婢女喊,“荷叶,快去,将府中药库房的人参全都拿来东宫,现在就去。”

    荷叶立即应是,连忙去了。

    敬国公也吩咐,“来人,去我府中,也将药库房的人参都取来。”

    外面有人应是,也立即去了。

    敬国公看着花灼,老泪纵横,“花灼公子啊,老夫无以为报,定书信一封,告之犬子,让他记下你这份大恩。”

    花灼失笑,虚弱地说,“救了一个人的命,倒是落了好几个救命之恩。”话落,摆手,“我都说过了,谢太子殿下吧!”

    敬国公又对云迟道谢,心中却想着,怪不得临安花家累世千年,子孙繁衍,至今相安无事,行善而不求报,居功而不邀功,这般处事之道,若是一直如此再立世千年也不奇怪。

    他这样想,安阳王和王妃自然也这样想。

    云迟见花灼虽吃了不少药,显然已支撑不住,便吩咐小忠子,“派人抬一顶轿子,送大舅兄回西苑歇着。”话落,又对天不绝说,“你也跟去。”

    小忠子应是,立即去命人抬轿子。

    天不绝点点头,对花灼问,“他们什么时候能醒来?”

    “一日后吧!”花灼道,“也许将你的好药喂两颗,更早些。”

    天不绝上前,伸手给二人把脉,之后,依照花灼所言,择选了两瓶药,喂进了二人嘴里,说,“书离公子半日后应该就能醒来,梅府大公子大约需要个一两日。”

    安阳王妃心中高兴,虽然花灼说不必谢,心里还是记下了他的大恩。

    小忠子命人抬来了轿子,云迟蹲下身,亲自扶了花灼上轿。

    花灼小时候不能见光时,常年卧床,偶尔能出一次屋,坐的便是封闭严实的轿子,他看到轿子,蹙了蹙眉,但还是任由云迟扶着他上了轿子。

    轿夫抬的稳稳当当,天不绝跟着,一行人送花灼回了凤凰西苑。

    云迟看着轿子走得没了影,回转身对福管家吩咐,“福伯,去梅府传个信,就说大公子被救回了,不过还昏迷着,现在东宫安养。”

    福管家应是,立即命人去了。

    荷叶回了安阳王府,很快带着人拿了十几盒子上好的人参来了东宫,见过安阳王妃后,立即送去了凤凰西苑。

    敬国公夫人在府中得了话,亲自带着人,同样带了十几盒子上好的人参来了东宫,见到敬国公,并没有哭,反而笑着骂他,“你这个老东西,你一条老命,不好好自己看顾着,连累孩子们,我都替你羞的慌。”

    敬国公也觉得自己该骂,点头,“夫人骂的对,是我不好,人老了,帮不上忙,真是添乱。”

    “你知道就好。”敬国公夫人将东西交给福管家,看了安书离和梅舒延,对云迟说,“我早就想见见花灼公子,不过如今他还是歇着要紧,我改日再来。”

    云迟微笑,“义母若是住在东宫也可,义父身上的噬心蛊没解,暂时还是留他在东宫看着妥当。”

    敬国公夫人摇头,“我若是不在府中,怕一帮子奴才乱了套,他在东宫我真没什么不放心的,就让他在这待着吧!若是那什么噬心蛊救不了,太子殿下也别强求费心,你本就朝事儿一大堆,他这条老命,既然没用,要不要两可。”

    敬国公在一旁说,“夫人说的对!”

    敬国公夫人白了他一眼,“你可真是给我儿子丢人。”说完,不再理敬国公,对云迟告辞后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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