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雪里心情不错。

    长春峰师门分散两地,各自经历风雨磨砺。终于又重新聚在一起。

    他从前教导、庇护寒山后辈,多半出于报答霁霄之心,但今天在偏殿,他觉得寒山不止是霁霄的门派。

    他的长春峰在这里,关心他的同门在这里,家在这里。

    桃花林上空,夜空忽然明亮。

    三人好奇地抬头。

    “哇,流星!”小道童跳起来,惊喜道,“我小时候听说,对流星许下心愿,就会实现。”

    “我也听过。管他是真是假,咱们讨个好兆头。”虞绮疏双手合十,跪下祈愿:“保佑我娘身体健康!保佑我早日证道!”

    小槐学他模样祈祷:“保佑长春峰平平安安!”

    孟雪里见两个小孩满脸虔诚,心里暗想:“那便保佑我道侣早日康复,我与他永不分离,生生世世长相守。”

    天际的流光越来越近,光芒照亮桃林,仿佛一簇流火要落在长春峰。

    孟雪里觉得不对劲,真元凝于目,蓦然变色:“这不是流星,快站起来!”

    虞绮疏目力不如孟雪里,茫然地想,怎么就不是了?

    孟雪里拎起两人衣领,召出“光阴百代”,肃容持剑站在两人身前。

    “流星”飞速降临,显露真容——

    巨型云船灯火通明,距离地面二十丈,悬停不落。

    胡肆似乎喝醉了,临窗大笑,红衣猎猎飞扬:

    “不必行此大礼,长春峰的待客之道,果然不同寻常啊!”

    孟雪里如鲠在喉:“……”

    虞绮疏、道童小槐第一次见到如此迅疾、明亮、庞大的飞行法器,不由震惊无语,嘴巴微张。

    孟雪里冷声道:“境主远道而来,有何指教?”

    胡肆说:“等一下。”

    他关上窗户。

    孟雪里听到窗内窸窸窣窣的动静,隐约夹杂几声呻吟,好像什么东西在挣扎。

    云船设有隔绝神识探查的阵法,他看不穿,听不真切。

    夜晚月光朗照,孔雀便化出人形。胡肆凑近孔雀耳畔,低声道:“你们是出生入死的好兄弟,你猜他听见你的声音,会不会气得来找我拼命?他救得了你吗?”

    雀先明恼怒道:“他可是你师弟的道侣!”

    胡肆满不在乎:“假道侣而已。”

    雀先明心中一惊,孟雪里不再是雪山大王,现在当然斗不过胡肆,如果一时气急,只怕救人不成,自己负伤。

    或许胡肆捉他,就为了引孟雪里来救?

    雀先明还没想清楚,脑子里一团浆糊,忽然身体一轻。

    胡肆将他打横抱起,大步流星走向窗边。

    雀先明气急,奋力挣扎:“放开老子!”

    他与孟雪里刚吵完架没多久,谁先低头谁就输了。他此时最不愿让孟雪里看到自己被锁金链,尊严丧失的模样。

    胡肆为了治他骂人,竟然想出这种缺德法子,真是坏到骨子里!

    花窗将近,甚至能透过窗纸,看见窗外星夜,雀先明大喊:“我不骂了!再也不骂了!”

    胡肆无动于衷,又向前两步:“真不骂了?”

    雀先明吓得压低声音:“我发誓!”

    胡肆笑笑,将他抱回去,又打开窗户,与孟雪里闲话家常:

    “没事啊,我路过。你们忙什么呢?”

    孟雪里:“栽树。”

    胡肆感叹道:“栽树好,前人栽树、后人乘凉。虽然白便宜了后来人,但总要有人栽树啊。”

    他好像在说醉话,让人一句也听不明白。

    “有劳境主关心。”

    孟雪里神色平静,警惕至极点。如果胡肆此时以圣人神通,说出自己是妖,或霁霄没死,让大半个人界都听到他的声音,以人界对圣人的信任,只怕无数修士立刻逼上寒山,要看孟雪里是人是妖,霁霄是生是死。

    届时必然风雨惊变,全盘打乱霁霄的计划。

    此时,霁霄在寒山主峰。

    初空无涯在池底海域。

    孟雪里脑海闪过无数个念头。

    如果胡肆想开口,自己借神兵之力、长春峰阵法威力,突然发难,有没有一搏之力?

    有没有杀了胡肆,或与其同归于尽的可能?

    天上地下,两只提心吊胆的妖——孟雪里怕胡肆察觉霁霄没死,雀先明怕被孟雪里发现。

    胡肆浑然不觉:“你们忙,我走了。”

    云船启动,转瞬南去百里,花窗再次关上。

    直到云船彻底消失,孟雪里才舒一口气。

    虞绮疏怔怔道:“那位是……什么前辈?”

    孟雪里收回剑:“有病的前辈。”

    小槐露出同情之色:“真可怜,年纪轻轻就得病了。”

    孟雪里听得解气,“噗嗤”一笑,转去池塘边喂鱼。

    不多时,霁霄回来了。

    孟雪里:“你师兄来过。云船没落,只说是顺路。”

    霁霄点点头。孟雪里打量他神色,发现他平静淡然,既不欣喜,也不惊讶。

    孟雪里实话实说:“我不喜欢你师兄。”

    霁霄摸摸他脑袋:“没关系,很多人都不喜欢他。”

    孟雪里:“他今夜来长春峰,是不是知道了你还活着?”

    霁霄:“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

    孟雪里:“你觉得,他有没有参与杀你的事?”

    “或许有,或许没有。我与他,各有各的道理。”

    “你要不要去见他?”

    霁霄淡淡道:“不必见。”

    “为什么?”

    “如果他没有参与,我不想牵连他。如果他有,我不想再见他。”

    孟雪里想了想:“有道理。”

    孟雪里认真道:“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我知道今晚我的问题都很蠢,但我必须要问。”

    霁霄:“不蠢。”

    孟雪里:“如果我和你师兄同时掉进鬼火深渊,你只能救一个,你救谁?”

    霁霄略惊:“二十年前,鬼火深渊已被我封印,你们为什么还会掉进去?”

    孟雪里:“……我忘了。那换一个问题。”

    他连换十处地点,问题都没有成立,因为霁霄总有办法两人都救,或者说,掉进整个门派,霁霄也有法子救上来一半。

    孟雪里深吸一口气:“好吧,算了。”

    霁霄温和道:“别想太多。今夜不要打坐修炼了,早点休息罢。”

    道侣这种安慰方式,无法令孟雪里宽心,胡肆的突然到访使他心神不宁。他没有揣摩、猜测别人心思的习惯。这是他的短板。

    深夜,孟雪里坐在观景台,看周身翻涌的云海,近在咫尺的月亮。

    霁霄从身后走来,与他并肩而坐:“睡不着吗?”

    “睡着了,又醒了。你呢?”

    霁霄:“你在我隔壁,我感觉到你出来了。”

    观景台万籁俱寂,只有风声过林。

    孟雪里望着霁霄,怔怔道:“我做了一个梦,梦里,你将长春峰升上天空,远离人间,像天湖大境一样。不,比天湖大境更像世外桃源。

    “我们俩就在长春峰,四季花开,过我们自己的小日子,不去找别人,别人也找不到我们。管他人界还是妖族,那些纷纷扰扰,全都不理会了。”

    霁霄轻轻抚摸他后颈。

    孟雪里心血来潮,冲动追问:“你说,会不会有这一天?”

    最痛苦不是失去,是失而复得,如果,他从来不曾与霁霄互通心意,不曾有过此刻的美好,便不会患得患失。

    相爱让最英勇的战士露出软肋。

    孟雪里不能想象再次失去霁霄。

    月色怡然,心爱的道侣在怀中,换了旁人,总会说两句好听的话。

    霁霄还是认真想了想,摇头道:“不行。”

    “你不能骗我一晚上?”

    霁霄看小道侣表情不对,双眸湿润可怜兮兮,心软补充道:“真的不行。”

    孟雪里毫不失望,心道果然如此。如果霁霄答应,便不是霁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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