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杜理士酒店的餐厅时,安吉佩莉丝正优雅的与褚孝信坐在餐桌前对话,看褚孝信都已经拿起手帕擦额头,宋天耀就猜到自己这位老板应付鬼妹律师不是太轻松。

    果然,他刚一出现在餐厅里,褚孝信正在四下乱瞄的眼睛就发现了他,朝他挥挥手:“阿耀,这里。”

    餐桌上除了两杯咖啡之外,什么都没点,宋天耀挨着褚孝信坐下,朝对面的安吉佩莉丝微微点头,头已经朝褚孝信的方向稍稍侧了一下,褚孝信已经开口用粤语对宋天耀说道:“你真是福星,我正想你怎么还不来救驾你就突然出现。喂,这个鬼妹冇情趣,聊天全都是生意上的事,还好你赶来的够快,不然我就快坐不住,准备用尿遁。”

    “用不用这么高的待遇,公司的法务部主管和老板一起等我这个小小秘书开餐?”宋天耀听完褚孝信的话,眼睛望向对面的安吉佩莉丝,嘴角朝上翘了翘,歪过头对褚孝信压低声音说道:“那你就换个话题好啦,聊聊电影和音乐,这些不是你最擅长的咩?”

    “我擅长,但是鬼妹不擅长,我换了几次,都被她又绕回生意上。”褚孝信对宋天耀说道。

    宋天耀开口用英文对安吉佩莉丝说道:“喂,以后少问我老板生意上的事,他按时付你佣金就可以啦?”

    安吉佩莉丝笑笑,没有与宋天耀一样用英语对话,而是用有些怪异腔调的粤语说道:“我总要了解一些公司的情况。”

    等宋天耀落座之后,褚孝信才招呼侍应生过来点餐,宋天耀好奇的看着自己这位老板:“信少,你是不是有事想对我讲?不然怎么会这么夸张,鬼妹讲生意上的事都没能把你烦走,让你一直留下来等我出现?我话讲在先,如果想从我手里拿钱,免开尊口。”

    “当然不会。”褚孝信搓了搓手:“放心,绝对不是从你手里拿钱,是茱蒂有个弟弟,一直在街上卖水果,日子很难过,所以想要进利康做工,我想反正你也在准备招工,不如”

    “是不是你答应下来之后,今晚茱蒂小姐用些特别姿势感谢你呀?”宋天耀朝褚孝信翻了一下眼睛问道。

    褚孝信则递给宋天耀个“大家都是男人,你懂得”的眼神。

    对面的安吉佩莉丝很好的扮演着英国淑女,一副我看不懂你们在说什么的表情,端着咖啡等着自己的晚餐。

    “你希望我做奸臣仲是忠臣?”宋天耀从口袋里摸出褚孝信昨晚扔给自己的登喜路香烟,递给褚孝信一支,自己点了一支,对褚孝信笑嘻嘻的问道。

    褚孝信把香烟点着,也笑了起来,问道:“奸臣点做?忠臣点做?”

    “奸臣嘛,戏文里唱的那样,逢迎拍马,谗言媚上,那自然是拍你的马屁,表示安插人手无所谓,多一个人而已,而且自己还能对他多关照些,与陈茱蒂小姐这位你的女性朋友搞好关系,双方合作分取你信少的财富。”宋天耀等服务生送上自己那杯咖啡之后,搅动了两下说道。

    褚孝信居然难得思索了两秒:“忠臣点做?”

    “忠臣自然就是开口拒绝,公司又不缺苦力,要个废材水果佬进来做咩呀,叫他死远点啦?”

    褚孝信听宋天耀这句话的调侃语气,就知道这家伙已经有了决定,所以干脆主动开口问道:“那你是想做忠臣仲是做奸臣?”

    “我?我当然是同意他进来,而且我仲认为公司人手严重不足,不如让信少你问问陈茱蒂小姐,家里有没有三亲六故其他人想要来利康做工,全部高薪聘用,你猜陈茱蒂小姐会不会很高兴呢?然后当然是安排那些人出海,哇,不小心,遇到海盗,全部扔下去喂鲨鱼。全家死光你以后就不用求人咯?乖乖做我老板的金丝雀,又有钱拿,仲不用再操心家人生计,几完美,对不对?”宋天耀转过脸,眼神无辜的看着褚孝信,语气慢慢的说道。

    褚孝信被宋天耀这番话吓了一跳,看着宋天耀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宋天耀洒然一笑:“你说我这样做,是忠臣还是奸臣?我开玩笑的,不用这个样子看我吧?我是个秘书,又不是杀人狂,你都已经答应了茱蒂小姐,那我就随便安排个轻松的工作让他做好了,比如开车,公司以后也是要用车的,让她弟弟去考个驾照。”

    “扑街,差点被你刚才的语气吓到。”褚孝信拍了一下宋天耀的肩膀:“那你记得帮茱蒂那个弟弟在公司留个位置,我以为你招工的事已经做的差不多,怕你难做所以特意跑来餐厅等你,早知道你这么快点头,我早上就该随口问一句,你陪鬼妹慢慢食,我去丽池见茱蒂。”

    得到宋天耀的同意,褚孝信就不准备再留下与二人共进晚餐,干脆的出门坐车去了丽池夜总会。

    等褚孝信离席之后,安吉佩莉丝看向对面低头为咖啡放入糖粉的宋天耀:“你刚刚那些话的语气可不像是开玩笑。”

    宋天耀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嘴角稍稍翘了翘:“让我老板当成笑话对那位陈茱蒂小姐讲出来,就不会让我与那个不知所谓的女人表面上太难堪,也让她认清楚自己那个金丝雀的身份,不要生出太多的心思,不然有一天我老板喜新厌旧,参与生意太多却又没能力没靠山的她,那就不止是难堪了。”

    “你就没想过与那个女人保持良好关系?我在刚刚与这位褚先生聊天时发现,他对生意上的事”安吉佩莉丝话说了一半就停口。

    显然是刚才在与褚孝信的聊天中,发现这位利康真正的老板,对经商兴致缺缺,或者说对生意上的事连略通一二都谈不上,按照宋天耀与她认识这两日的表现来看,如果宋天耀以后想从利康公司悄悄拿走大部分利益,完全不是什么难事,甚至与那个陈茱蒂保持好关系,更能彻底把褚孝信蒙蔽在其中。

    “我从来不认为男人该靠女人去不,我觉得面前的安吉佩莉丝小姐是个例外,你愿意的话,我想请你一支红酒,然后我们慢慢聊聊今天你见那位石副处长夫人的事。仲有,看在红酒的面上,以后少与我玩这种话术游戏,你对看我在你面前出丑似乎有些特殊的兴趣。”宋天耀本来想干脆的说一句,他不认为男人该靠女人去做些见不得光的事,可是一看对面的鬼妹律师已经眼睛睁圆,身体也稍稍直了一下,马上就意识到自己的口误,话锋干脆突兀的转折,然后对安吉佩莉丝有些无语的摊了下手。

    以这个女人的智商和反应能力,是不应该问那句“你就没想过与那个女人保持良好关系?”的,但是宋天耀反应过来时,有些迟了。

    这个鬼妹似乎很喜欢用一些话语间的小圈套来逗自己,喜欢看自己往往话出口一半就突然意识到落入陷阱的样子对面的安吉佩莉丝笑了起来,天然白皙的皮肤,配合此时稍显得意的笑容,坐在宋天耀的对面,胸挺腰直,比起宋天耀见多了的那些在男人面前缺乏足够自信的女人,更有一种独特的吸引力。

    “麻烦,帮我们开一支巴顿酒庄的利奥维利。”安吉佩莉丝在与宋天耀的小游戏中再次获胜之后,对远处的侍应生说道。

    宋天耀对安吉佩莉丝眨了一下眼睛:“虽然又被你的小圈套戏耍了一下,但是我仍然要说,女士,你可真会挑选红酒。”

    等侍应生送来那支从波尔多运来的红酒之后,安吉佩莉丝这才在等待酒醒的时间,开始说起自己白天去见那位石智益夫人的情况。

    这位石夫人全名叫做贝斯曼纳令汤普森,来自澳洲维多利亚省墨尔本的圣基达,今年三十六岁,比起大多数香港殖民政府高官那些最多只有女子中学学历,最多学学历史或者植物学的夫人们,这位贝斯夫人绝对算是高学历,她毕业于墨尔本大学环境学院水文科学专业,毕业后先是在墨尔本一家化学公司担任秘书,后来又成为维多利亚省一名高官夫人的私人园艺教师,42年前往英国伦敦,开始在伦敦圣公会普仁医院担任行政工作,43年与同为基督教圣公会信徒的石智益交往并结婚至今。

    对安吉佩莉丝这种籍着园艺交流的借口来接近自己的人,这位贝斯夫人并不排斥,安吉佩莉丝很轻松就说出了宋天耀对她的叮嘱。

    说到这里时,安吉佩莉丝停口尝了一口红酒,用眼睛瞄着对面的宋天耀,她开口说话时,宋天耀很安静的垂着头望着杯中的红酒,她停口时,宋天耀恰到好处的抬起头望向她,像是自言自语的开口:“她不是不排斥你,是不排斥任何人,按照你之前得到的消息,这对夫妻加入香港会,就已经让他们大半积蓄变成了香港会发行的内部债券,他们是在待价而沽还是吃相这么难看?不,吃相这么难看他就不会到这个位置,而待价而沽的话,他工商业管理处副处长的位置不止华商,英国公司商人恐怕也排好队等着喂饱他们这对夫妻,那甚至不需要接触我们这种看似背景强大但是实力不堪的小角色。”

    “有什么是你不会思考的?你可以等我说出答案的。”安吉佩莉丝望着面前这个年轻的中国青年,语气好像带着小小抱怨,抱怨宋天耀不给她亲自揭晓谜底的机会,但是一双眼睛中却有着藏不住的欣赏。

    她不是没见过头脑反应快的男人,但是至少要在男人的巅峰期,这种表现才会非常明显,比如她法学院毕业的那些男性学长们,在三十岁之后,开始爆发出让女人心跳加速的工作能力和头脑反应,配合积累的经验,很难有女人抵挡住那样的男性魅力。

    这种反应出现在一个十八周岁的青年身上?而且是一个,在英国殖民地长大的中国青年身上?太反常了。

    “如果这位石副处长不是搞拍卖,那我就只想到了一个可能,难怪你点这么贵的红酒,是觉得我能省下一笔对他的投资?中国有句老话,能准确的形容这对夫妻现在的想法,既想做裱子又想立牌坊。”宋天耀端起红酒抿了一口:“这比直接给他现金更让我肉痛。”

    第八十三章 好酒与好茶

    安吉佩莉丝皱皱漂亮的眉,对宋天耀说道:“你最后那句话可真是粗俗,那可是工商处副处长和他的夫人。”

    “那你能告诉我,我猜错了吗?”宋天耀对安吉佩莉丝反问道。

    一位副处长的夫人,毫不遮掩并且不排斥任何别有异心的掮客通过她来传达一些消息,这件事本身就已经非常不正常,虽然这位副处长因为加入香港会购买内部债券的缘故,可能暂时在金钱方面有些需求,但是按照英国人,尤其是基督教圣公会信徒的行事风格,不可能这么肆无忌惮的摆出一副来者不拒的姿态。

    只能说这位副处长在用这种愿者上钩的方法来寻找他真正需要的合作者,而且要求很高,一位缺钱的官员,殖民地地位已经有了,那么无非需要的就是金钱,这么多人排队送钱都填不满他的胃口?当然不是,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这家伙既想要钱,又想要有好听的名声,他频繁的接触这些靠过来的各色人等,只不过是在筛选让他满意的那个。

    “就是你想的那样。”安吉佩莉丝把手里的红酒杯放下:“明天晚上,石智益副处长和他的夫人会在山顶餐厅用餐,除了我们之外,他们至少还邀请了另外四个华商,把餐前的等待时间平均一下,平均每一个最多五到七分钟的时间,打动不了他,我们就应该只能退而求其次,去邀请海关方面的中级官员聊聊,我觉得我们可以转换方向了,收买一个海关中级官员让他稍稍关照一下,用不了太多金钱投资,也不会只得到五分钟的交流时间。按照利康公司现在的状况,你给不了那位副处长想要的利益和名望,我可以利用明天白天的时间,去查些海关其他中级官员的消息。”

    她以为宋天耀听完自己的话会果断的考虑她的意见,去结识一些海关的英国中级官员,但是宋天耀却完全没有反应,定定的望着面前的红酒出神。

    “你这时候的思考更像是犹豫不决,你不能因为对方的副处长身份就坚持想”安吉佩莉丝觉得自己有必要用自己身为律师的理性来提醒面前这位年轻的雇主,果断放弃调转方向也是一种商场策略,毕竟利康公司现在的情况,不可能满足石智益金钱和名望这两项需求中的任意一项。

    除非在石智益面前**裸的谈利康公司准备走私禁运品生意,这绝对能满足他在钱方面的需求,只不过走私生意一开始,那他想要保持的好名声也就不复存在,评价会变得和大多数殖民地官员一样,贪得无厌,这显然不是石智益想要的。

    而且石智益想要涉足走私禁运品生意,根本就不需要见这么多人,随便与几个英国商人见见面,就能完全解决,然后只等收取走私的利润。

    “我不知道自己明天能不能让那位石智益副处长满意,但是我能保证,如果我做不到,香港其他商人应该也不太可能做到,这涉及到眼光的问题,但是运作的好,他应该能得到他想要的那座牌坊,还有暴利带来的金钱。”宋天耀眼神锐利的望向安吉佩莉丝。

    安吉佩莉丝看看面前的红酒,又看看这个似乎信心十足的雇主:“有信心当然是好事,但是信心从何而来则是个问题。”

    “信心当然是来源于利康公司的合法生意,暴利和好名声,他全想要,那就得给我一点点时间,对吧?我先帮他画一张饼,让他为了这张饼帮我们做点儿什么,这才是合作者该有的态度。”宋天耀端起酒杯,慢慢饮了一口,在嘴里细细品了一番才咽下去开口说道:“好酒。”

    也许是被宋天耀话语中的信心所吸引,安吉佩莉丝没有发现宋天耀端起那杯红酒时,手稍微颤抖了那么一下,小小一下,就再度变的沉稳如铁。

    褚耀宗今天难得晚饭后没有去花园里散散步,而是坐在书房里听着收音机里“丽的呼声”电台正播送的广州粤语广播人李我讲的长篇家族恩仇故事萧月白。

    褚耀宗是香港华人中,最早在家里安装收音机的那几位之一,那时候还是1929年,电台还只有一个英文台,每周周一周五两天各播音一次,每次三个小时,而且那时候每台收音机在安装时申请收听牌照,需要缴纳安装费25元港币,每月10元港币的收听费,只是每月十元的收听费,当时就让所有华人捂紧了自己的口袋,当时一个大商行的工人头目,每月累死累活到手也不超过一百块港币,花十分之一的薪水去听广播里英国人叽里呱啦的鬼叫?还是买米买面吃进肚里更安心。

    其实褚耀宗听不懂英文,但是他那时候考虑过一个问题,广播既然是播给鬼佬听的,也许里面会播些鬼佬在生意上的事,所以那些年,褚耀宗特意聘用了一名翻译,工作就是每周周一周五两天守在收音机旁,把里面广播的话全都翻译成汉字给他看,后来又发展成把香港当时所有的英文报纸都买来翻译成汉字供他阅读。

    也正是这样,让褚耀宗比其他华商更快一步了解英国人需要什么,他该做什么生意来获取利润,英国或者香港殖民政府对粮食有需求,他做了粮油,对布料需求加大,他就做了纺织,英国人说西方各国制药工业在战争期间遭到极大破坏,复苏缓慢,东南亚地区西药奇缺,他马上就开设了利康,拿下美国和德国两家制药公司的代理权,对东南亚销售药品。

    如今,已经不需要翻译每天给他翻译收音机里的英文广播,广播里已经有了中文频道,而且开始全天候播放,所以褚耀宗对收音机也已经没有了之前的那种兴趣,对他而言,收音机已经从为他获取消息的工具,变成了可有可无的消遣。

    “老爷,杜肇坚杜先生来了。”家里的管家恩叔出现在书房门口,声音不大不小的提醒了一句。

    褚耀宗从座位上站起身:“我去门厅处迎他。”

    来到自家的门厅处时,一名精神癯健的老人刚好从一辆劳斯莱斯汽车的后座上走下来,褚耀宗朝门外迈了几步迎上去,难得一改平时如同古井的表情,脸上挂着笑容,嘴里开着玩笑:“一定要这么晚来?你是嫌弃我家中饭菜太难吃,还是嫌弃我家里厨娘太难看?或者不想来探我,打发个你手下工人送来就可以。”

    来人是恒生银行股东,油麻地小轮公司及九龙巴士公司的老板,东华三院首任主席兼永久顾问,香港保良局总理兼主席杜肇坚,杜肇坚今年五十岁,穿一件传统的长衫,下车之后快走两步,与褚耀宗并肩站在一起,彼此还拍了拍肩膀。

    “你又不是不知我的习惯,就算是慈善晚宴,我也很少开口吃东西,怕吓坏人家。”杜肇坚一边与褚耀宗朝门里走去,一边解释道。

    在两人身后,恩叔则负责招呼陪杜肇坚来的司机等人去小厅休息。

    褚耀宗家中的自梳女佣红姐在褚耀宗出门迎杜肇坚时,就已经在书房里准备好了茶水和水果,等褚耀宗和杜肇坚进来就安静的退了出去,帮两人把书房的门从外面带上。

    杜肇坚坐下看到茶具旁还放着翠亨村的茶标,对正帮两人冲茶的褚耀宗说道:“难得一年多未来你家里做客,红姐仍记得我钟意翠亨村的茶,仲特意把茶标摆出来让我看见。”

    “她怕了你。”褚耀宗抬头看了一眼杜肇坚,慢吞吞的说了四个字。

    杜肇坚被他们一圈老友称为三多绅士,指的就是杜肇坚善心多,钱财多,怪癖多。

    前两多很容易理解,虽然香港有钱人都已经把在自己头上扣个慈善家的帽子当成了标配,不想被人取笑为孤寒财主,但是无论是一年一度的公益金筹款,还是两年一度的东华三院总理改选,这两大香港富豪斗富斗慈善的盛会,杜肇坚始终是稳稳坐定的庄家。

    从杜肇坚27岁联合香港各个华商组建东华三院涉足慈善至今,他已经林林总总捐出了大概545万港币,绝对是香港慈善家第一名。

    至于钱财多,九龙巴士公司,恒生银行,油麻地小轮公司还有一些医院每年为杜肇坚带来的财富,比起褚耀宗的粮油和纺织生意,恐怕还要多出几成。

    怪癖多,杜肇坚有很多怪癖,比如从不穿洋服,只穿中国传统服装,无论是授勋还是港督晚宴,也永远只穿唐装或者长袍。而且从不戴手表,包括怀表也不戴,褚耀宗也好,其他华商大人物也好,都有过公共场合被杜肇坚询问时间的经历。从不带钱包,把零钱用纸质信封装起来放在长衫口袋里。自己买些蔬菜食物时,必须要把钱数凑成吉利数字才行,比如18块,28块,188块等等。

    用餐时,手边必须有两杯白水,一杯是用来漱口,杜肇坚一顿饭要漱口三到五次,另一杯则是用来冲洗油腻的食物,比如吃叉烧肉,要先把肉泡浸水杯里洗一洗,去掉表面油腻才吃,外出会见英国人喝咖啡有指定咖啡厅,吃西餐有指定西餐厅,与人饮茶则必须去翠亨村茶寮,请人吃中餐宴客则必定设在珠城酒楼。

    所以他现在偶尔出门去朋友家做客,对方都会提前去翠亨村茶寮准备一份那里的红茶。

    杜肇坚从口袋里取出一个纸质信封,慢慢放到两人中间的茶几上:“七百万港币恒生银行的本金,六年的利息明天我让人送来。”

    “算啦,利息帮我捐给你的保良局好了,你如果想还利息早就还了。”褚耀宗把茶盏分出来让给杜肇坚一杯,开口说道。

    杜肇坚语气有些慢吞吞的说道:“没有你战后借来的这笔钱,我也不会这么快喘过气来。”

    “感激的话你当年带着那七辆日本人剩给你的破烂汽车时,就已经讲很多遍了,你虽然整日穿长衫,但是你是读西学出来的,都不懂中国生意人太极推手的技巧,不如开门见山,总之你今日就算是破口大骂,我都不会翻脸。”褚耀宗端起茶杯对杜肇坚说道:“来,饮茶。”

    “本地这些老友推我出头,探探你们三位的口风,大家都觉得,不能再让上海来的那些商人搞事了。”杜肇坚被褚耀宗说破心思,也就不再遮掩,动作干脆的端起茶盏,一饮而尽:“好茶。”

    第八十四章 时机未到,时间还早

    杜肇坚嘴里说的那些上海来的商人,是1949年国民党战败之后,从上海大批迁往香港的商人,商人这个词其实用的不够准确,的确其中有很多上海富商,实业家,但是也有不少贪污下巨额财富逃到香港存身的前国民党高官,更有一些诸如杜月笙之类的江湖大亨。

    这些沪上来客各个身价不菲,而且全都是在远东不夜城的大上海十里洋场混迹多年的顶尖人物,驾临香港这种小地方,自然如同气吞山河,猛龙过江。银行业,珠宝金行,工厂,物流,航运,只要看准一个行业赚钱,就会冒出四五个上海来的商人合伙投资砸钱进场,快速抢占本属于这些本地华商的市场。

    坦白说,潮州褚耀宗也好,五邑周锡禹也好,甚至是东莞蔡文柏也好,这些本地华商金字塔顶端的几位大佬,在香港做生意少的也做了二三十年,多的更是父子两代在香港做生意,大风大浪见过不少,眼光阅历城府能成为三大粤商商会的魁首,又能差到哪里去?但是却都是第一次见识到这么多富商巨贾同时出现在香港这个小城市。

    最主要的,他们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不守规矩的外来人。

    香港地方但是却不排斥任何一个外来者来这里赚钱立身,这些沪商资本大,喜欢做大生意,本地的粤商们就算抱怨对方抢了自己的生意份额,但是倒也不会下黑手,或者做些恶性竞争的龌龊事。

    褚耀宗这些传统中国商人说不出金融市场,资本运作这些比较专业的西方经济学单词,但是多年商海搏杀经验也知道,这些沪商带来香港的金钱越多,香港的生意就能做的越大。

    所以从1949年沪商入香江开始,本地粤商一致认为毕竟大家都是中国人,而且都是在英国人的殖民统治下做生意,这些上海人离开故土进入香港,作为地头蛇的本地商人不能给这些同族的外来者太大难堪,因此并没有特意联手针对这些势大财雄的沪商,始终是抱着粤商与沪商良性竞争,大家各凭能力赚钱,和气生财的念头。

    但是这些沪上来客却没有和气生财的想法,上海虽然是远东大都市,租界林立,但是终归之前还有国民政府监管运作,而香港是英国的远东殖民地,监管力度和各项政策条例远没有上海时那么严苛,这让发现各种商业漏洞的沪商们顿时按耐不住,从49年年末到如今51年,短短两年时间,就已经将本地粤商们逼迫的连连画招退步。

    一向是粤商天下的银行业,航运业都已经被沪商割裂掠夺占下小半,大多数粤商立足的金银业贸易场,如今更是粤商与沪商二分天下,场内一半,场外一半。

    “大家都是中国人,冇人话不准他们来香港做生意,但是做生意要守生意的规矩,这些上海商人,全都都是投机客,和你我不同嘅,今年从春节后算起,关门的银行有四家,银号有五家,钱店有三家,加在一起足足十二间,全都是我们广东人的生意,而且也全都是那些上海商人设局出手,故意挤兑,如果不是恒生银行出手救下几个,关门的会更多。”杜肇坚喝完茶水,目光烁烁的望向褚耀宗说道:“就连巴士和小轮这两项生意,已经不是有一两个上海商人想要插手,还好我勉强在英国人眼中还有些名望,又拿到过勋章,与英国人还算说的上话,不然恐怕我的生意也已经被上海人抢走一半。”

    褚耀宗慢条斯理的帮两人茶盏里再度斟满茶水:“大陆解放不到两年的时间,香港中国人开的大小银行,银号,钱店已经关了最少三十家,如果我们广东人的银行同上海人的银行斗,手段不外是提高存款利息再互相挤兑,斗到最后,渔翁得利的是英国人,把那些想存钱的人都赶去英国人开的银行,这段时间,英国鬼佬任由银行业动乱,未必不是想看我们中国人内斗,每关掉一间无论是广东人的银行,还是关掉一间上海人的银行,那些普通百姓都会对我们中国人的银行失望,最后,把辛苦赚来的钱存到鬼佬开的银行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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