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简单的一家人,班是格拉斯哥奥思科造船厂的会计师,帕拉是一处便利店的售货员,莎拉和丈夫住在邻区,是一名教师,卡尔则是一个电力工程师,至于年纪最小的乔,目前还在读小学。

    在家人的眼中,安吉本该在伦敦或者格拉斯哥成为一名出色的律师,可是现在,她不仅跑去了香港那个遥远的东方殖民地,还成了个有钱人,最重要的是,一个英国有钱的姑娘,有了个黄皮肤的未婚夫。

    宋天耀的出现,让安吉的家人都有些紧张,并不是担心没有招待好宋天耀,而是他们说起香港时会倍加小心,唯恐某个单词会让宋天耀觉得他们在歧视自己,留下坏印象。

    “香港的中国人是不是还都梳着长长的辫子?我在电影里见到过中国人。”乔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之后,先擦了一下嘴巴,这才好奇的问向宋天耀。

    他已经好奇了很久,可是刚才一直是父母和宋天耀聊天,此时宋天耀刚刚结束与父母的话题,他马上开口发问。

    宋天耀摇摇头:“没有人再梳着辫子,他们和英国人没有区别。”

    “你在香港算是上流人物对吗?就像是伦敦或者格拉斯哥那种大人物,不然你不会认识我姐姐,格拉斯哥也有中国人,不过他们可没机会认识我姐姐。”乔说道。

    “乔,注意你说的话,那是很失礼的。”帕拉开口斥责自己的儿子。宋天耀笑了一下:“没关系,我认识你姐姐时,我可是个穷光蛋,那时我身上所有的钱,都买不起此时系着的这条领带,和皮肤与国籍甚至环境都无关,只要你努力,总会能改变自己的一切,至于上流人物,你该想的不是成为他们,而是超越他们,勋章,爵位,是你自己去赚来的,而不是靠着你父亲留给你的,对吧?”

    “其实我听到你买下口哨餐厅时,还想过你们想要会格拉斯哥生活。”莎拉在安吉—佩丽丝的身边轻笑着说了一句。

    安吉—佩丽丝看向宋天耀,对自己姐姐说道:“他觉得伦敦和格拉斯哥的空气太差了。”

    叮叮~

    外面的门铃响起,帕拉看了一眼时钟。

    “我们似乎没有邀请其他客人。”

    班很高兴的站起身,想要去开门:“也许是隔壁的汤玛斯听说了安吉是餐厅的新老板呢。”

    他穿过客厅,走到自家门前,打开房门。

    外面站着两个黄种人,看到班之后,其中一名光头的中年黄种人用英语说道:“很抱歉,打扰您了,我们想见宋先生。”

    宋天耀起身,穿好外套走到班的身边,看向门外的两人。

    “我是宋天耀,有什么事吗?”

    黄种人扭身指了一下远处的街道上。两辆汽车正横亘在街道中间,十几个黄种人和白人立在一起,手里拎着钢管,锤子之类的武器,对面十几个被阻住去路的白人手里同样握着匕首,与他们对峙,对方不停用脏话羞辱这些黄种人和白人,可是这些拦路的人却不为所动。“宋先生,那些是花街帮的人,按照之前我们得到的吩咐,是保护你在英国的安全,我不怀疑宋先生您会拖欠报酬,但是,我只是想问,您是想要让我们民武会在格拉斯哥与本地帮会打一场吗?”黄种人对宋天耀迟疑了一下,开口问道:“这里不是香港,也不是台湾,这里是英国。”

    “所以呢。”宋天耀看看远处对峙的两帮人,对面前的黄种人问道。

    黄种人:“您来决定,是开战还是去见见那个花街帮的查理,当然,我们会保证您绝对安全。”

    宋天耀低头看看西装:“开什么玩笑,我只是想娶个英国老婆,没兴趣去看英国流氓。”

    “知道了。”黄种人转身欲走。

    宋天耀开口叫住他:“还有,走远一点,别让他们吵到我们吃晚餐,我不管是他们去停尸房,还是你们去警察局,我都不想知道,我付钱是想有个好心情,不是想帮你们出主意。”

    说完之后,宋天耀揽着班的肩膀转身。

    班看向宋天耀:“民武会是我……”

    “就是您听说过的那个。”宋天耀轻轻点头。

    班吸了一口冷气:“上帝啊……”

    “别担心,先生,我不是民武会的成员,也不是其他黑帮成员,我只是个合法商人,做些合法生意。”宋天耀随手把门关闭。

    外面的街道上,花街帮的成员仍在用脏话羞辱着对手,自称民武会的黄种人和白人们则始终没有还口。

    黄种人回来时,花街帮的一名成员正在朝手上戴黄铜质地的骷髅戒指,眼神桀骜的朝着对方的白人骂着:“杂种们,你们简直丢苏格兰人的脸,你们现在已经开始干黄种人的屁股了?看看你们那德行!我……”

    这名黄种人一跃越过拦路的两辆奥斯丁小型轿车,左手一拳打在对方的咽喉处,右手出拳如电,打在对方的肋下三分处,不等对方惨叫或者反应,右腿也已经狠狠斜踹在对方的膝关节处!

    “咔!”的一声轻响!

    直到这干净利落的三连击打完,这个花街帮的成员还没有倒地,黄种人探手拉住对方的头发,用力向下拉去,然后自己整个人蹬地跳起来,一击膝撞打在对方的鼻梁上。

    “你连让我干的资格都没有。”黄种人松开手,看着软软倒地的白人,不屑的吐了口口水说道:“动手,不要杀人,全部送去医院。”

    看到他动手,民武会的成员挥舞着武器也朝上涌来,与花街帮的人打在一起。

    远处的街角,一辆凯迪拉克上,查理静静的看着民武会的人把花街帮的人打到倒地不起。“走吧,要让格拉斯哥的各个帮会知道,现在黄种人已经打过界了。”

    第四五五章 约了谁?

    小

    上海滩讲码头,香港岛也讲码头,徐平盛与于世亭的这次见面,在很多人眼中,就等于准备撕破脸,内地来的沪商与本地的土著斗法,看鹿死谁手而已。

    就在大家都猜测是徐平盛开口让沪商的货船装不到货,还是于世亭准备联合沪商用钱砸到土著失声时,两人在湾仔三角码头一条花尾渡上。

    花尾渡是广东地区常见的大型木拖船,船头往往连着一艘小火轮,由小火轮拖着木船运送客货,不过随着时代发展,这种花尾渡的生意越来越少,尤其广九铁路之后,花尾渡更多是做货用。不过虽然大多数做货用,但是一艘花尾渡上该有的客用设施却仍旧不少,一艘花尾渡分为三层,中层是单层货仓,底层是客货混装的大舱间,稍好一些带床位的双层床舱,最上则是贵宾舱,而且拥有唐餐楼,餐厅雅间等等。

    因为这种木船是尾部高高翘起,加上船身遍布花花绿绿的广告图案,所以被称为花尾渡。

    没有香港的地头蛇大亨,也没有沪商大鳄,徐平盛,于世亭带着家里用惯多年的几个下人,安静的上了这艘花尾渡。

    等两人都进了唐餐楼,前面的小火轮烟筒里才开始冒烟气,慢慢驶出三角码头。

    ……

    “听说了吗?今天盛伯和于世亭见面,如果撕破脸,以后恐怕码头上再无宁日。”褚孝忠坐在利亨公司的办公室里,接到一个商场朋友的电话,朋友语气神神秘秘的说道。

    褚孝忠翻着今天的事项安排,左手拿着电话听筒:“撕破脸关你我咩事呀?”“不是呀,是我听说盛伯与于世亭约在了屯门码头,雷疍仔和往日走近海赚钱的本地人带了上千人帮盛伯助威,于世亭那边听说有很多收了钱的大天二,我看不止码头要大罢工,说不得死伤几百人,这可是大事,我们的物流生意靠码头的嘛……”电话那边的声音信誓旦旦:“雷疍仔这次被炸了船,一定忍不住,又有盛伯帮他撑腰……”

    “你少看些娱乐小报啦,钟意这么夸张的故事,你不如去看蜀山剑侠,就这样,有时间一起食饭,现在很忙。”褚孝忠把电话听筒放回原处,这才抬起头,看向坐在对面正喝着咖啡的雷疍仔:“我朋友说,你带了上千人去帮盛伯助威,准备砍死那班上海人。”

    雷英东呛了一下,哭笑不得的看向褚孝忠:

    “不会吧?忠少,上千人?身边一起揾饭食的兄弟倒是有几十个,养上千人,不要说闯海,我天天卖命去抢银行都养不起。”

    褚孝忠也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总之,现在大家都夸你运气好,能让盛伯这种慈眉善目的大善人都开口为你撑腰,你自己该知道,其实事情到这一步,就算盛伯是撑你,最后你也未必……”

    “我知,就算有好处,吃到我嘴里的可能也只有骨头。”雷疍仔叹了口气:“不过,盛伯能搞定上海人,至少能让我在香港去朝鲜的这条财路搵些钱,不过也可能,财路都轮不到我。”

    “你一向有门路,有没有想过换种生意做?”褚孝忠把咖啡杯放下,对雷疍仔问道。

    雷英东吐了口气,嘿然一笑:“不瞒忠少,本来想着这次搏一次,所以把全部身家都换成了两艘海轮,现在没本钱换生意去做。”

    “你没有,我有。”

    ……

    “你饮醉酒呀!”

    “啪!”的一声,上环码头联字头大佬,双花红棍顺鹰一记耳光抽在了面前手下的脸上。

    这个手下上个月还替他扛了两刀,算是他最忠心的手下,可是顺鹰这记耳光却仍然没有做样子的迹象,打的又快又狠,只是一下,小弟的左脸颊就已经高肿泛红,嘴角被抽破淌出了鲜血。“现在香港所有靠码头揾饭食的人都不敢开口!你现在揽生意定泊位!你是不是想让字头所有兄弟都去街头讨饭呀!现在是盛伯同上海人在谈呀,你话事!你知不知盛伯是边个呀?连香港所有商号今日都不急着装货,你做主帮人定泊位……我挑你老母。”顺鹰脸色铁青,对着手下大声咆哮。他们在普通人眼中是好勇斗狠的江湖人,横行港岛,肆无忌惮,可是现在在徐平盛与于世亭两人谈话时,他们与木屋区的贫民没有两样,如果两人任意一个人想要用他们这种人立威训诫,那他们与蝼蚁没有区别,几百人,上千人全都被赶出码头,并不夸张,在有钱人眼中,他们本来就与乞丐讨饭没有区别,他们想给你一碗饭,你就能吃饱,想要赶你走,你连一粒米都吃不到。

    “大佬,我知错了!我知错了!对唔住……我现在就赶对方的船走。”被打的手下连声认错。

    顺鹰握着拳头,满腔怒气无处发泄,在货仓里走来走去。

    “你?你现在知错有咩用?砍死对方有咩用?现在就是求神拜佛!求神佛保佑盛伯同上海人,把我们当成屁,放过!”

    ……

    褚耀宗端着茶杯,看着茶楼内潮州商会的各个成员笑容满面。

    “来,请茶。”

    商会成员们纷纷端起茶盏,尝起褚耀宗带来的普洱滋味。

    恩叔立在褚耀宗身后,压低声音说道:

    “东莞,五邑,佛山,省城几个商会今天也都安排了茶楼饮茶,周爵士还问老爷你有没有兴趣过去尝尝他得来的龙井。”

    褚耀宗脸上挂着浅笑:“这个时候,无论有没有恩怨,大家都是本港揾饭食,总归要站在一起,不能让上海人笑话。”

    褚耀宗眼睛扫过场中众人,虽然大家都在品茶闲聊,可是脸上表情却各不相同,有人高兴,有人黯然。

    “阿信在哪?”褚耀宗问起自己的二儿子。他这个当初不成器的儿子,他现在更喜欢没事带在身边出来见见老友,宋天耀再回褚家做事不可能了,褚孝信虽然娶了卢家女儿,可是自己闭眼之后的路,还是要靠他自己走,地位现在这么高,路却不见得以后会顺。

    “二少爷约了宋天耀的手下黄六去看电影。”“约了谁?”褚耀宗怀疑自己没有听清楚,又问了一遍。

    第四五六章 远大前程

    小

    褚孝信打了个哈欠,看看身左看的津津有味的卢佩莹和卢元春两人,又看看旁边已经快要睡着的黄六,用脚轻轻碰了碰黄六,黄六稍稍坐直身体:“褚先生,咩事呀?”

    “喂,世界名著啊,给点尊重得不得?不是你请我睇电影,你自己现在却要睡着?”褚孝信看着前方银幕上的黑白画面,无聊的说道。这部《远大前程》是部外文片,他英文马马虎虎,慢慢对话可能还能听得懂,可是遇到大段台词时,往往还没等他搞清楚电影里的人物在讲什么,就已经进行到下一场,电影进行了大半,他也只是看了个大概剧情而已。“呐,褚先生,你见我这幅德行就该知道,去妓寨听曲我倒是能欣赏,看这种电影,当然是天书一样,我也只是当名字听起来有个好口彩而已,包下电影院时,戏院老板话我知,是个鬼佬后生仔出人头地的故事,哇,我一听到,马上就想到我老板,结果哪知道看到现在,这个鬼佬莫名其妙就成了上流人物,有钱人,乡下仔出人头地如果这么容易就好啦,天下就不会有穷人啦。”黄六似乎被褚孝信的哈欠传染,打了个哈欠无聊的说道。这处中环的一处小戏院,被黄六包了下来,请褚孝信与卢元春见面,没想到褚孝信居然把未婚妻卢佩莹带了过来,不过也好,如果没有带卢佩莹的话,褚孝信可能都没办法与卢元春在电影中找到共同话题。看到卢元春的第一眼,褚孝信就觉得不自在,他在香港风月圈浪迹已久,见过女人无数,美的,丑的,好的,坏的,善于交际的,冷若冰霜的,善解人意的,不解风情的,全都有所涉猎,可是卢元春却与之前他打过交道的女人完全不同。

    这个女人看起来柔柔弱弱,可是心思厉害,所以褚孝信大半场电影下来,都没有与卢元春聊几句,干脆让自己未婚妻和对方聊电影。

    “阿耀让你带她来见我是什么,不用遮遮掩掩,一副见不得人,特务接头一样吧?”褚孝信对黄六问道。

    黄六剥了颗干果送进嘴里露出个笑脸:“褚先生,我只是帮忙跑腿而已,我老板想什么,我怎么会猜得到,就是他吩咐,如果香港有人愿意替雷疍仔出头,他就让我约卢小姐同你见面,总之是有好处的。”

    “那家伙都已经跑去英国睡鬼妹,仲能想着香港的好处,他不怕撑死咩?”褚孝信翻了一下眼睛:“我都替鬼妹头疼,人对着女人时都能分神?是不是男人来的。”

    褚孝信从手边拿起香烟,点了一支。

    也许是火柴的亮光吸引了两个女人的注意力,卢佩莹对卢元春低声说了一句,把上身小心凑到褚孝信身边:“我去一下洗手间。”

    卢佩莹起身走出放映厅,偌大放映厅只剩下褚孝信,卢元春,黄六三个人。

    看到褚孝信晃灭火柴,卢元春开口说道:“这部电影好像不合褚孝信的口味?”褚孝信看着银幕中的主角穿着华贵,穿行在宴会中,笑了笑:“骗人的嘛,最简单,阿耀也是乡下仔,现在还不算是上流人物,他一路走来是怎么有今时地位,我是很清楚的,电影里这家伙因为喜欢个靓女,就想出人头地,出人头地的方法居然是靠人资助?卢小姐,你相信这世界有人看到你喜欢个靓女,就大把拿钱出来捧你去沟女?”卢元春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其实这部电影是根据小说改编的,当不得真,只不过是大家钟意看到什么,导演就让大家看到什么,至于得到远大前程的路上,遭遇了多少苦痛,危险,对观众来说并不重要。”“就是因为我见过,所以我不像其他观众一样对这部电影觉得好看,何况我也不觉得那个靓女值得阿耀去那样奋不顾身,甚至不用讲阿耀,就算是我,我都不会这样做。”褚孝信吐了个烟圈:“卢小姐,黄六约你见我,不妨直说,我这种人,不太适合说些兜兜转转的话。”

    卢元春看了一眼黄六,黄六把身体朝后缩了一下。

    “是这样,褚先生,不是我想约您见面,是宋先生说,如果我想同他合作,在香港这边,一定要让你占到好处。”

    褚孝信笑了起来:“阿耀那扑街讲的?当然要给我好处,我是他大佬来的,什么生意,既然谈生意,大大方方谈就好了,何苦约来看电影。”

    “褚先生知不知今天大家都在传,徐平盛与于世亭两位大亨见面?”卢元春问道。

    褚孝信愣了一下:“听过,不过这同我们有什么关系?”

    “那褚先生觉得,这两人见面有什么……”

    “卢小姐,我老板是让你关照褚先生好处,不是来问褚先生考状元,我老板都很尊重褚先生来的。”黄六把一粒杏仁抛进嘴里,打断了卢元春的话,开口说道。

    开口说话时,眼睛一直看着电影屏幕,像是随口说了一句。

    卢元春停顿了两秒钟,笑了起来:“好,那就直接讲,宋天耀准备趁着双方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褚孝信手里夹着的香烟抖了一下,一片烟灰落在了西裤上,随后瞪起眼睛:“你同我讲笑?阿耀胃口大不假,但是不是白痴来的,渔翁得利?你知不知现在相争的是谁?徐平盛,于世亭呀?徐平盛凿沉货轮抗日,在香港的威望不是鸦片贩子能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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