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车颠簸驶出一段泥泞小路后,谭经纬长出一口气,一面从怀中取出烟盒,一面开口说道:“给李将军那边送个消息,这帮泰国人的钱可以收,但是烟土不能给。

    反正这种事他们也不是第一次做了,多做一次也没什么,不用给我面子,放开手脚做事就好。”

    盛兆中始终紧绷地身体不自觉地放松下来,眼中地笑意一闪而逝,又恢复沉着冷静地模样:“明白。”

    雨点打在车窗上,溅起一片水幕。

    谭经纬嘴角噙着一支香烟,却久久没有点燃,他摩挲着手中的火机,火石摩擦发出声音,忽明忽暗的火光映照下,谭经纬眼中带着厉色:“干你娘地泰国人!全香港那么多人和谁合作不好?

    偏偏要和日本人联手!真以为他们和近藤公平那点狗屁倒灶的事能瞒过我?

    我这辈子最恨的就是日本人,勾结日本鬼子的都得死!”

    五二六章 女人真麻烦

    雨过天晴。

    天空碧蓝如洗,朵朵白云横亘长空。宋天耀仰望良久面露微笑,搞得一旁的黄六莫名其妙。

    “我常听人说痴情女子负心汉,虽然寡妇芸算不上痴情,但对老板你也算不错,你也不用这样吧,把她送走就那么开心?要是被她知道,当心拿刀把你砍成十八段。”作为把大批字头大佬送进英国人手里的罪魁祸首,就算别人都不走,娄凤芸也必须离开香港。再说如今宋家全家都走光了,她更没理由留下。昨晚上陪于世亭对弈一夜的宋天耀,天一亮就坐车赶过来,亲自送娄凤芸上船,自然算不上薄幸。黄六这么说不过是故意拿宋天耀开心,也是搞不清楚他发笑的原因。宋天耀并没和黄六解释,再说现在告诉他自己看天空特别像某个操作系统的默认电脑桌面,估计黄六更会把自己当神经病,现在用人之际还是不要这么吓唬自己的得力手下为好。随手点上一支“好彩”,侧头看看黄六:“要斩也是你先被斩才对。女人都是小心眼,你说凤芸不够痴情,让她听到一定不放过你。虽然你功夫好,但是遇到疯女人一样扑街。”

    “我看戏台上男女分别,生旦还要装模作样哭几声。寡妇芸说走就走,连多说一句话都不肯,这也叫痴情?”宋天耀摇头道:“所以说六哥你不懂女人。女人就像是你打功夫,每家的拳脚路数不一样,女人也是各有各样,互不相同。你猜我为什么安排凤芸最后一个走?就是知道自古分手最难,如果是晚晴多半就会像你说得那样,扑到我怀里大哭一场。我也不是铁石心肠,多半会陪她哭,到时候大家难过,又是何苦?”

    黄六听得入神,顾不上关心宋天耀看天发笑的事:“孟小姐会这样,寡妇芸就不会,证明还是孟小姐对老板你更好。”

    “话不是这么说的。凤芸出身江湖,见惯了生离死别。知道这种时候哭闹无用,白白让我分心。既然跑路就要干净利落,有多少话都留着见面再说,这才是凤芸的性格。”

    “居然是这样?那如果老板趁机把她丢掉怎么办?”“开玩笑。她和我老豆老母同住的,我难道为了甩她扔下全家?她这个时候去伺候公婆并没有危险,可是将来说起来,就是在危急时刻去澳门保驾。不管我将来娶哪个做老婆,家里都要有她的位置,否则我就是不忠不孝。我丢掉她?做梦啊!”

    黄六挠挠后脑勺,“女人真麻烦。”

    “所以说你是和尚命!”

    两人对视一阵大笑,望着彼此眼睛里的血丝,都知道对方辛苦,这一番说笑既是调剂情绪,也是彼此交情的证明。比起感谢或是酬庸更让人满意。黄六看看四周,哼了一声:“你昨天晚上上了上海人的车,又承认自己是二五仔,等于是香港公敌,黑白两道人人得儿诛之。我还以为今天码头这里要有一场龙争虎斗,没想到连个鬼影都不见。平时说起来就是江湖兄弟忠肝义胆,真到了用人之时鬼影都不见,无胆匪类!我呸!还想靠他们疏散一下筋骨,这下没机会了。”“说他们是无胆匪类倒是无错,不过随便凑凑,码头这边来个百八十人还是没问题的。他们之所以不动手不是因为怕,而是因为没有命令。信少昨天发了话,现在有没有其他人出钱买我的头,这些字头的人犯不上动手。一样是砍人做事,等到有钱拿的时候再动手才划得来。”

    黄六点点头:“原来如此。看来人生得靓仔就是有好处。于世亭招你做女婿,连本地人都不敢对你轻举妄动。”宋天耀把烟头一丢,迈步向外走,黄六紧跟在后。宋天耀边走边道:“于老板确实够威风,但说他能压住本地人却也是天方夜谭。他有半斤,别人也有八两,谈不到谁压住谁。那些大佬不发话,只不过是因为没到时候。就算是洋鬼子拳击也要讲究个休息,等到休息之后,才是真正的狂风暴雨。要疏松筋骨,有得是机会。”

    黄六伸手为宋天耀拉开车门:“好啊,我这辈子最不怕打架。越热闹越好,让我看看本地有什么英雄好汉。大不了从澳门拉弟兄过来,和本地的字头见个高下。”

    “这次不会是单纯的字头较量,而是全面开火。拼来拼去肯定要动用武力,但真正决定胜负的永远不是拳头,而是钞票。”

    “香港人会这么团结?拿钞票出来跟老板拼?人无头不走,那帮老家伙谁也不服谁,怎么可能选出个江湖盟主,来调度这些人。一盘散沙不足为惧。”宋天耀坐在后排,把头向汽车靠背上一倚,眯上眼睛说道:“江湖盟主不一定要德高望重。如果一帮人都觉得事情不好做又不能不做,也会找个倒霉鬼出来当这个盟主,事情闹大就丢他出去顶罪。”

    黄六发动汽车,头也不回地问道:“一群老狐狸就不怕作法自毙?弄出来个自己搞不掂的天煞星?”

    “这里是香港啊六哥!一步天王一步死亡,对所有人都是如此,那些老前辈虽然如今有钱有势有名望有地位,一样要遵守这个游戏规则,谁也不能例外。”

    “那老板觉得谁会是这个盟主?”

    “谁说得好呢?也许最不可能的那个人,机会反倒最大。”

    黄六这时回头看了一眼宋天耀:“老板,看样子你心情不错,我有件事就敢和你讲。希望你听了以后别太难过……”

    船上。娄凤芸在座位上紧闭双眼一语不发,在她身旁不远处则是宋天耀给她安排得一男一女两个保镖,男的三十上下,身强体壮,一颗大光头烁烁放光,女子戴着墨镜一副飞女打扮,嘴上叼着支香烟喷云吐雾。毕竟昨天晚上刚送了二十几个字头老大进去,即便是去澳门也得防范哪个老大手下有死忠且脑子不好用的兄弟拼命报仇。再说水路不消停,即便这条船有足够的把握安全,也得防范万一,因此宋天耀特意从潮州帮里找了两个好手护持。这个秃头花名“光头蔡”,练就一身高明的蔡李佛拳法,至于这个光头乃是从小生病所致与功夫无关。但是光头蔡故意不说破,对他不熟悉的交手时都防范他的“铁头功”,结果在拳脚上吃亏。那个飞女打扮的女人花名“烂命凤”,乃是莫家戳脚正宗嫡传,少年时遇人不淑气死老父在先被骗财骗色于后,很有些自暴自弃。打架的时候奋不顾身,不惜和对方同归于尽,论起拼命来男人都不是对手,因此既没人敢追更没人敢惹。娄凤芸知道现在对宋天耀来说正是用人之时,黄六武功再高也是孤掌难鸣,这样两个硬手本该留在身边护卫,却派给自己保镖其中情份不言自明。不知自己几世修行,才遇到这等良配。现在只担心修行不够,良人不能常伴身边。虽然分手时大家都没说什么,但是能逼到宋家全家跑路,这次的凶险不问可知,即便是宋天耀也未必有把握全身而退。娄凤芸也知道自己留下无益只会成为其累赘,可是此时却又升起一种不顾一切跳下海游泳回去与爱人共死的念头。这大概就是那些小女孩所说的“爱情”吧?自己读书少,搞不清楚这些东西,只能确定一点,如果这次宋天耀有闪失,自己下半辈子就只做一件事:为夫报仇,不管是字头大佬还是香港富豪,自己宁可同归于尽,也要让他们满门死绝,鸡犬不留!

    双拳紧握,指甲刺进肉里而不自知,烂命凤看在眼里把脸转开,用手轻扶了一下墨镜,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冷哼。“阿凤。所谓同人不同命,这个世界上并非所有男人都是那么混蛋。总是有好男人的。”随着说话声,齐玮文走进船舱。娄凤芸睁开眼睛,齐玮文朝她说道:“双胞胎还有其他几个女孩子都安排好了,有我的心腹保护,不会出问题。”

    “多谢。”娄凤芸点点头。

    齐玮文走过来坐到娄凤芸身边,光头蔡觉得自己留下不便晃荡着走向舱外。齐玮文看看娄凤芸:“怎么?为他担心啊?”

    娄凤芸勉强一笑:“我没事。大家都是江湖出身,这种事经多见广,不会沉不住气。”

    齐玮文则以一副过来人的口吻说道:“担心自己的心上人乃是人之常情,没必要不好意思。”不是你男人你当然不担心!娄凤芸这时候忧心忡忡,齐玮文的宽慰对她并无作用,反倒是惹她反感,只不过没说出来而已。她看看齐玮文问道:“你现在信他不是挑动中国人自相残杀了?”

    齐玮文摇摇头:“宋天耀一步十算,我看不透他,他说的话我也不知哪句为真哪句为假,既然猜不透,又何谈相信?”

    “那你还跟我去澳门?”

    “我不走难道留在香港帮别人砍他?”齐玮文嫣然一笑:“我看不透不要紧,山主在澳门,我这个陪堂右相有什么不懂当面问清楚就好了。”娄凤芸看了齐玮文一眼没作声,对方这想法倒是没错,自己也没立场阻止。只是出于女人的直觉与细心,娄凤芸还是感觉齐玮文不像表现出来的那么镇静。她走过来和自己说话,固然可以看作帮自己这几个人舒解情绪,焉知不是她也是心绪不宁,需要找人聊天放松。自己紧张是担心宋天耀吉凶,她又在紧张什么?

    五二七章 换家

    徐平盛家中。

    一身唐装的本地船王坐在安乐椅上,自己摆弄着功夫茶。

    徐恩伯站在父亲身边,聚精会神看着父亲的茶艺手段。

    两人都没有招呼对面的谭经纬,全都当他不存在。

    谭经纬也不动怒,就这么站在对面一语不发,视线锁定徐恩伯。

    作为一个商人,徐恩伯平时只和警察打过交道,被职业武人的视线锁定还是第一遭。

    虽然是在自己家里,对方也不敢对自己轻举妄动,可是依旧感觉芒刺在背,不管怎么都不舒服。

    再加上那些浮筒发动机的模样在眼前闪来晃去,更让他感觉坐立不安,额头冷汗直淌。

    忍不住说道:“我又不是女人,你这么盯着我做咩?”

    徐平盛咳嗽一声,徐恩伯便没有继续说下去。

    但是徐恩伯的态度也很明显,他不支持儿子这种粗俗言语,但对谭经纬同样没有好话。

    至少到现在为止,他都没有和谭经纬搭话的意思。

    谭经纬笑道:“徐先生说笑了。

    谭某听说徐先生被绑架,还想找些朋友营救。

    现在徐先生平安回来自然是皆大欢喜,但我总得关心一下徐先生,看看您受没受伤。”

    “绑架?

    在香港怕是还没哪路人马敢动我的脑筋。

    昨晚有个靓女约我,我当然要去陪了。

    沟女这种事呢,当然是要偷偷摸摸才有意思,没听说过妻不如妾妾不如偷?

    结果不知道哪个扑街,居然说我被绑架。

    这种鬼话还有人肯信,真让我没话讲。

    大家非亲非故,不劳谭先生关心,再说我现在好得很,你可以走了。”

    “住口!”

    徐平盛再次开口打断儿子:“老大不小,说话还是颠三倒四。

    什么叫香港没人敢动你脑筋,你当你是谁?

    港督?

    不说别人,就是吊颈岭那些穷丘八,又有哪个是好惹的?

    他们打过仗杀过人,手上又没有钱,和海上那些大天二一样,都是最凶悍的大贼。

    慢说绑你的票,就算杀人全家夺人家财也一样做得出。

    若非如此,又何必谭先生的‘救总’出面?

    谭先生是不是?”

    徐平盛这时才看向谭经纬:“我儿子不懂事让谭先生见笑了。

    您贵人事忙还特意赶来探望犬子,实在是让我们父子惶恐。

    请坐,喝茶。”

    谭经纬心知徐平盛看话里带着钩子,夹枪带棒借着那些国民党溃兵的由头骂自己。

    虽然徐平盛和曾春盛之间没什么交情,但是兔死狐悲。

    眼看曾春盛满门被杀家产被夺,徐平盛对自己心生警惕也是情理中事。

    这次救总救济的对象就是那些国民党溃兵,这些人毕竟是打过仗的,不是普通帮会分子可比。

    香港这些富翁不怕帮会,但是对这帮散兵游勇心里多少有些忌惮。

    这时拐弯抹角说出来,也是一种警告。

    言下之意就是告诉谭经纬别以为勾结上这些溃兵就能为所欲为,本地人眼睛不瞎,他对付曾春盛没人管,要是那些士兵对本地人不利,大家也能找得到罪魁祸首。

    谭经纬微微一笑:“徐老板说得没错,最近香港不太平,徐家财雄势大富甲一方,更应该谨慎一些。

    正所谓小心驶得万年船,眼下风高浪急不利行舟,香港的航运同业都暂时休息,徐先生正好在家享受清闲,没必要非得选这么个时候出来冒险。

    昨天晚上徐大少自己快活,香港差点闹个天翻地覆,万一真的动起手来刀枪无眼,惊吓到徐大少总归不是好事。”

    徐恩伯故作不屑:“听你说得好像是世界大战一样,香港有皇家警察有驻港英军,几个字头还想翻天?”

    “字头自然不会,但是其他人就难说了。

    宋天耀的事徐先生应该也听说了,他已经承认自己帮上海人对付香港人。

    比起那些字头,他才是心腹大患。

    当初他两手空空,结果以小博大做掉了章家、林家这些本地名门商场大鳄。

    现在他的背后有上海商人,还有澳门的贺坚。

    要人有人要钱有钱,想要把香港搅个天翻地覆难道不是轻而易举?”

    徐恩伯不置可否,徐平盛笑道:“谭先生,我们徐家是做船务的。

    大风大浪就见得多了,些许风浪吓不住我们。

    香港的市场足够大,宋天耀的胃口再大也吃不下。

    生意人人都能做,分什么上海人、香港人。”

    谭经纬轻轻拍掌:“大气!不愧是船王,说话行事果然气度非凡。

    但是我必须提醒徐老板一句,宋天耀最大的靠山就是他岳父于世亭。

    于老板是做什么生意的你非常清楚,自古道一山不容二虎,你觉得他第一个会拿谁祭刀?”

    “于老板是我们这一行的名人,我向来很敬重他的。

    如果他想跟我竞争生意,我求之不得。

    据我所知,于老板是个很传统的人,招女婿这种大事肯定要办得郑重其事,我到现在都没有接到他嫁女儿的帖子,你就宋天耀是于老板乘龙快婿,未免为时过早了吧?”

    谭经纬面色严肃:“根据我所掌握的消息,于世亭的养女已经拜了贺坚做干爹,这就是为了将来他们联合做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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