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道友,喝酒喝酒。”花眠一边劝酒,一边使唤身边的姑娘,“季姑娘是我的贵宾,你们招呼好她,回头爷重重有赏。”

    几个作陪的窑姐儿面面相觑了好一阵。这女人上窑子本就是稀罕事,如今又要她们招呼。她们只学过服侍男人,可不懂如何取悦女人,何况这女人生得还比整个快活林的姑娘都美貌,这可怎么招呼?不过一听“赏”字,几人眼皆冒光,举着酒盅、夹着鱼肉就腻歪到季遥歌身边,又是揉肩又是喂食,好一阵搓磨。季遥歌就着送到唇边的酒盅一口饮尽,手掌掐着那姑娘的细柳腰把人摁坐在自己腿上。那姐儿只觉她力道大得像男人,一抬头便撞上她微眯的眼眸,那眼里脉脉生情,无边风流,不见女儿羞色,生得又美,生生看得那姐儿芳心乱撞,面泛桃色,不知不觉在她腿上扭臀夹腿,流出几声娇吟。

    这一幕看得花眠筷里夹得鱼肉“啪”一声掉在桌上。

    “花道友?”

    还是季遥歌的声音将他唤醒。

    “抱歉抱歉。”花眠忙饮了杯酒掩饰自己的失态,低垂的脸颊上泛起三分红意,也不知是酒头上来,还是因为别的,只道这季遥歌好生古怪,一人千面似的,面面不同。他按捺了一番心思,再抬起头又是人畜无害的笑,“在下想借道友的破霞剑一观。不瞒道友,当年在下初掌炉火,此剑乃是在下所炼的第一柄飞剑,可惜废了大把材料却未成功,以至此剑被弃,适才我见此剑威力无穷,似已二次淬炼,故想向道友讨教一二。”

    当初这剑是炼来参加昆都剑庐比试,他有心一鸣惊人,想出个前所未有的炼制方式,结果却技艺不精以至剑废,沦为全昆都的笑谈,一气之下就将这剑给扔了,不想数百年后竟能再见,那剑得遇新主,锋芒尽露,已不知比当初强了多少倍,一见就是经高人之手,他如何不心动?

    “好说。”季遥歌将剑抛去给他。破霞剑经元还指点,在她闭关那六十年前已重新淬炼,如今剑身刚硬无双,剑刃锋锐,雷灵暗藏,霸道凌厉至极,早不是昔年废剑。

    他信手接下,细细品看,他既出身铸剑世家,自然一眼看出其中门道,无需季遥歌赘言便已满目惊赞。

    “此剑淬炼手法,与当初在下的想法不谋而合,也不知是哪位高人所炼?”

    “不敢当,此剑是季某亲自淬炼的。”季遥歌又饮下半盅酒,答道,“高人是有,但不是季某,季某亦是在他的指点之下完成。”

    “能够完成淬炼已是不易。季道友也懂铸剑?”

    “只懂些粗浅皮毛。”季遥歌道。她腿上坐的女人被另一个姑娘强拉起,二人争着要往她腿上坐去,她手风扫过,这两人便被扫到她左右两侧坐下,她低头道了句,“乖一点,别闹。”喑哑的声音惹得二人脸色大红,动作也跟着扭捏起来。

    “那季道友一定知道如何控火,转变火候?”花眠举着酒杯坐近她,满眼兴奋。

    “略知一二。怎么了?”季遥歌问他。

    “有件事想请季道友帮忙。”花眠目光闪了闪,手一弹,四周突然静止,所有的姑娘都似石化般僵住不动。他方将破霞剑推还给她,缓言道,“有批宝物,需要季道友出手。你放心,事成之后,绝少不了道友的好处。”

    季遥歌挑了挑眉,刚想问是什么,耳根一动听到远处动静,笑道:“此话容后再说,赤啸军来了,走吧。”

    ————

    按照白斐的供诉,赤啸军带人包围了快活楼。然而忙活了半天,却连季遥歌和花眠的人影都没摸着,只将快活楼一干人等尽数带回。然而盘问了半天,也没人知道花眠的来历,十几个窑姐倒让军营里吵得像鸟林,只得又放人回去。白斐那里问来问去也只是女鬼、花财神,并没更多的消息,不过白龙入体之兆已传遍整个居平城,他与那二人必有些联系,权佑安自不能放他,就将人收在军营里。

    倒是白斐这头一遭进军营被人关着,难免胡思乱想,思及赤啸军素日的铁血作风及对敌的残酷手段,不由惶恐,生怕叫人当成细作乱党上刑。

    就这么惴惴不安地,一夜过去,也没人为难他,倒还给他送了馒头清粥过来。他只想脱身,也没怎么吃。

    正抓着馒头有一口没一口啃着,营帐帘子被人掀起,权佑安的副将沈同进来,客气道:“白小兄弟,将军有请。”

    白斐猛地将馒头捏扁:“将军……寻我作甚?”

    沈同作了个“请”的姿势:“尊师大驾光临,来接小兄弟回去。”

    尊师?尊师是什么鬼?

    白斐挠挠头皮,忽然灵光一闪——尊师?他师父?他什么时候拜师了?

    ————

    将军营帐内,权佑安站下主座,惊疑不定地打量着悄然闯入将军营帐,坐在上首的人。他苦寻不着的人,今日却自己上门了。

    那人正微垂着头把玩手里的茶盏,话说得漫不经心:“权将军,不必大动干戈地寻我,我不喜欢被人胁迫,要见你之时,我自会前来。”

    火红的斗篷逶迤拽地,正是这十年之间跟着大军行走,只出现在战场上的拾骨女。

    虽然这十年前已打过数次照面,但见到她的模样,却还是头一回。权佑安这样见惯生死场面的人,也不禁诧异于她年轻姣好的容颜与那份从容不迫的气势。她看起来年纪很小,容貌清丽,只是透过眼帘低望而来的目光,却仿如沙场上空盘旋的秃鹫,是兽类噬骨嚼肉的凌厉,叫人心生惧怕。

    权佑安自少年起就自负武艺,久经沙场更是练就一身铁骨铜胆,很少会在气势上输给什么人,便是金銮殿上的君王,长岚宗的师长,也只是敬而无畏,但眼前这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却让他手心里攥了把汗。

    能在十万大军的军营里来去自如,起码在实力之上,她已经将他压过。

    “我徒弟呢?快将人带过来。”她坐着,他站着,毫无压力。

    眼前的男人十七岁入伍,征战十五年,其中统领赤啸军独自戍守居平关十年,早已风霜满面。三十二岁的年纪正是男儿功业大成的好年华,他却两鬓早白,少年时英挺的容貌被风沙磨砺出几道沟壑,让眉眼都刻着沧桑坚韧,却并不苍老,像风蚀的巨岩,驻守在这片苍凉土地上。

    季遥歌挺佩服他的——修仙界不会出现这样的人物。为道为魔,多是为着个人私欲,所谓家国天下,大公无私,在凡间反而能有更深的体会。人是群聚生物,有时为着固守的信念,能够放弃一切,寿命虽短,却比修士更加坚定。

    若要相提并论,权佑安倒让她想起顾行知。顾行知也是这样的人,只是顽固迂腐,一叶瘴目,与她终究殊途。

    “已经命人去请,很快就到,请尊驾稍候。”权佑安沉道,又问,“在下西丹权佑安,不知尊驾名讳,如何称呼?”

    “季,季遥歌。”季遥歌笑了,春光十里,化去眸底冰冽,“我与将军不算陌生,随军十年,将军应该记得我。”

    “自然记得。常见季姑娘白日持灯行走战场,每每有心结交,却总不得姑娘踪迹。”见她笑起,不知怎地,他心中稍定。

    季遥歌挑起盏灯:“磨骨为架,天犀为烛,白日引魂,夜间照鬼。这是引魂灯,用来指引黄泉之路,不叫那些亡魂迷失在战场之上。”

    “姑娘慈悲。”

    “将军过奖了。”她谦道,吸亡者灵骨执念,便引一段黄泉归途,于她而言只是举手之劳。这四十年她都如此走过来的,亡者执念浩渺,她不可能像对待白砚一样,每个人的未了心愿都扛到肩头,只能引导亡魂踏入轮回,早日超脱。

    “姑娘今日到访,除了要带回令徒之外,不知可还有别的要事?”权佑安又问道。

    季遥歌但笑不语。外头传来沈同声音:“白斐小兄弟带到。”语落布帘一掀,白斐被人推了进来,睁着漂亮的凤眼怔怔看着营帐里的两个人,一声“鬼啊”被权佑安一句话给硬生生哽在喉咙里。

    “白小兄弟,尊师来接你回去了。昨夜本将的手下多有得罪,还望见谅。”

    “……”白斐盯着漂亮的女鬼,女鬼的眼睛会说话,明晃晃写着——想安全出去就乖乖叫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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