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白斐,争这天下江山,而她,亦如天下江山。

    同年八月,淮帝乔庆云御驾亲征至梁关,正值战事紧迫之刻。

    短短两年,白斐已攻下大淮西部三省,不可谓不快。这场战之所打得如此顺利,盖因白斐所行之政恰与淮军相背。大淮为了支撑数年战事,徭役税赋严苛,早已令民生艰难,百姓困顿。白斐施行仁政,大军所到之处从未伤及百姓一人,反为百姓所依,从白鹿城开始便名声外传,以至大淮辖下各处不堪重赋的百姓蜂拥而至,投入军中,将其奉为明君,一时之间民心所向,自然锐不可挡。

    然而这战绩在梁关被中止。

    乔庆云虽非仁君,用兵却极为厉害,加之他的到来令淮军士气大振,一扫先前颓势。两军交战数回,白斐败多胜少。抵至梁关数月,季遥歌一直呆在他军帐之中。战场之上亡者甚多,她每日打座修炼,吸纳灵骨,未理外事,亦没见过白斐。

    十月中旬,大淮军整装齐发,于梁关外的松原与赤啸军战起。

    那是梁关前最关键之役,决定了白斐能否保住梁关。这一役,也是她与白斐相隔两年的重逢,于战场之上。

    作为双方主帅,不论是白斐还是乔庆云都无需亲上战场,但这一回,乔庆云抛却帝王冠服,着赤甲金盔,带着季遥歌亲上战场。白斐提/枪纵马赶至军前,于两军对垒处,遥望乔季二人。

    季遥歌仍着火红斗篷,与乔庆云共立战车,目色平静看着已然沉肃的徒弟。比起两年前,他又已成长,似一只爪牙渐锐的蛟龙,慢慢脱离困海,腾云而起。

    “白斐,两年之内你占我西州,攻至梁关,确有些本事,果然有其师必有其徒。你师父在朕面前言及,这天下之争,逐鹿之战,唯你白斐有资格称得上朕之劲敌。今日我便将你师父带到此地,让她看看,看你如何成为朕的手下败将。白斐,你可有胆量与我单独一战!”乔庆云的声音隔空响起,随之而来的是身后大军擂鼓般的附和。

    “战!战!战!”吼声如雨点砸下。

    两军交战,若能在战前重挫对方锐气,那亦是对己方士气极大鼓舞。

    白斐长/枪在身前划出漂亮枪花,早已将目光收回放在乔庆云身上,只道:“白斐应战。”身后亦是声浪如潮。

    乔庆云长哨一响,战马飞驰而出,他纵身飞上,俯向季遥歌道了句:“等朕回来。”便双腿/一夹马腹,与白斐同时骋向两军正中。

    白斐师从任仲平,乔庆云习自临星阁,二人武功旗鼓相当,众人只见沙场正中枪光如电,伴着马蹄踏沙的磨声,在空中划过道道银弧,火星四溅。过了百招,白斐忽从马背上凌空跃起,长/枪横扫,乔庆云翻下马腹闪避,白斐却凌空踏步,朝着淮军如流星般掠去,直到季遥歌身前。

    “师父,跟我回去!”手中长/枪再扫,将四周淮兵扫开,他朝季遥歌道。

    “你既领军来了淮地,便是心中已有决断。白斐,我说过,我会在大淮帝京等你。”季遥歌淡道。

    白斐只想劝她归来,时至今日,他已不是当初被人羞辱还要靠她挽回颜面的小儿,不再需要她步步为营替他筹谋……等了两年只见到这一面,他有话却难吐,身后乔庆云已经追到,枪光频挥,招招致命。一个失手,白斐被乔庆云长/枪挑至马下,他凌空震掌,掌风直袭乔庆云前胸,乔庆云生受此掌,将长/枪掷出,枪尖穿过白斐左肩,刹那间鲜血喷溅,白斐负伤而退。

    “她现在是本王的爱妃,不会随你回去了。”乔庆云得意至极,向季遥歌伸手。

    白斐退行之际,只瞧见季遥歌被乔庆云拉上马背,胸中怒火又炽又苦,难以言喻。

    松原一役,白斐果然大败,大军退回秀野城。乔庆云还欲乘胜追击,然当夜却连呕数口鲜血,白斐之掌,伤其脏腑,加之国不可一日无君,他离京已近半年,若再有个闪失,那么大淮必危,故被劝回东莱。

    一来一回间,时近年关。

    从梁关抵至帝京,晋封皇贵妃的诏书立时便下。

    季遥歌留在东莱城的第三年,由贵妃再升皇贵妃,三千后宫,一人独尊,离后位仅一步之遥。

    乔庆云却于此时伤势加重,储君未立,身边只留季遥歌一人,一应谕旨皆由她口传。帝京再掀波澜,朝内众臣连发数檄声讨季皇贵妃把持朝政,临星阁业也按捺不住,急欲再立幼主,扶持新君。

    纷争四起,暗潮涌动。

    第四年,明家老祖明御,终于踏出临星阁。

    第103章 死战

    雍和殿内烧着暖融的炭火, 初春雪融的季节,要比寒冬冷上几分。淡淡的药香弥漫在偌大的寝殿内, 被炭温催得有些刺鼻。那并非凡人吃的汤药,是临星阁送来的丹药, 乔庆云吃了许多年,并非还要吃下去,一辈子不能断。

    与白斐那一战,白斐受的只是外伤, 乔庆云受的却是极重的内伤,当时强撑着虽未发作,回来后却一发不可收拾。

    “到底还是老了。”乔庆云倚在榻上, 脸色苍白, 儒俊的面容没有什么改变, 眉宇间却有倦怠苍老, “你不好奇朕有几岁吗?”

    季遥歌正拿拈碎的糕饼渣子喂窗边的鸟, 并不回首:“对修士来说, 年龄没有意义, 我们只分生和死。”

    “也对。”乔庆云自嘲笑,但人不同, 人分少年、青年、盛年、暮年等等, 每个阶段意味着不同的身体状态, 很快成长, 也很快衰老。他十八岁登基,在位三十年, 长期服食临星阁的丹药,容颜永筑,躯窍不衰,但代价是他比常人更快衰败的寿元。前几任帝王没有活过三十五岁的,临星阁会从小皇子里挑个合格的继位者,培养扶植。而所谓的合格,就是容易控制。

    他可能是个异类,即便在临星阁的控制下,他也没有妥协。从知道丹药带来的后果起,他就开始搜罗各种奇药为自己延续寿命,所以能活着与临星阁明争暗斗行走至今,将国家牢牢攥在手中,成为有资格与临星阁谈条件的凡人,得到一个帝王应有的尊严,做自己想做的事。

    但他也清楚,余生不长,可霸业未成,所以才迫不及待不计后果的攻城掠地。

    衍州三十六城,便是他的有生之年。

    然而,他也许看不到了,幸亏,他看到了她。

    “与白斐之战,陛下逞强了。”她将碎屑抖净,朝他走去。

    如果没有这伤,乔庆云可能还能再撑上数年,但现在……强弩之末。那一战表面看着势均力敌,可白斐到底年轻底子好,乔庆云依托丹药之效,身体早空,只是勉力支撑而已。

    “朕必需要胜。”他胜了,他的淮军才能胜。

    “说来你那徒弟当着你的面被朕刺伤,你却无动于衷,不担心他将来怨恨于你?”他又道。

    “他对我怨恨早生,不差这一点。我已给过他选择的机会,他自己放弃了而已。”季遥歌喂他喝了半杯温茶,正要取帕,眉色却忽然一凝,继而笑开。

    “怎么了?”乔庆云发现她的不对。

    暖融的炭火挡不住空气里悄然袭来的一丝冰冷,寒意正从四面八方缓慢地包裹过来。

    “明御来了。”季遥歌复又自若地取过帕子,替他掖去唇角水渍。

    乔庆云并无惊讶:“前几日朕命人拟旨封后,他们自然不能再忍。明御一出,朕也护不住你了。”

    为君多年,他与临星阁互相制衡,若是明离,他还能震慑一番,把季遥歌留在身边无人敢犯,但来的若是明家老祖明御,便连他也无能为力了。

    “要的就是他来,我不需要陛下相护。就像陛下的宿敌是白斐,我在凡间的对手,也只有明御,他不出来我才头疼。”季遥歌俏皮笑笑,眼中似春阳花开,满城锦绣,又道,“只不过陛下这决定,可是柄双刃刀,一不小心伤的就是自己。”

    明御若去,临星阁便会溃散,到时没了修仙世家的扶持,大淮更是岌岌可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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