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月进了“123”club,因为还没开始夜间营业,里面十分清凄,灯光昏暗,只有角落打着几束蓝紫色的光。

    绕过舞池和一排排桌椅,看到吧台边某个已经喝趴下,却仍然不停往嘴里灌酒的背影,荣月大大地翻了个白眼,不爽地走上前。

    荣时的意识本就有些迷糊涣散,连倒酒的手都颤颤巍巍,还有不少液体洒到桌面上,湿了他的袖口,突然感受到酒瓶被人抽走,就像是私人领域被外来物种侵犯的凶猛野兽,他的视线危险一眯,瞬间就有戾气在他眼底积郁。

    绕是荣月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被这悚人的目光注视了两秒,还是怂了怂,默默把酒瓶远远放到吧台的另一边,算是和自己撇清关系。

    荣时的眼神冰凉且冷漠,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却又好像什么都没看,就轻飘飘地收回了视线。

    就在荣月怀疑自家堂哥是不是压根就没认出来她是他妹妹时,只听某人对吧台里的调酒师小哥又叫了一瓶酒。

    她头痛欲绝,连忙上前对调酒师比划了个不用了的手势。

    “荣时你发的什么疯,消失一个多星期,竟然就跑到这鬼地方来鬼混。我看你那秘书也是有毒,趁早辞了算了,出了这么大的事到今天才知道叫我来帮个忙。你这幅样子要是被爷爷看到,我看给你收尸的必要都没了,肯定是死无全尸。”

    荣月一边哀怨地抱怨着,一边摩拳擦掌地把自己的斜挎包往边上挪了挪,腾出空间来。

    她一个大力的抓起荣时的一只胳膊,就往肩上扛。谁想对方压根没顾及她是女生,不留情面的将手一甩,冷冷排斥道:“滚。”

    荣月连退两步才稳住身形:“……”草泥马!!!老子还不愿意搭理你呢!

    要不是这厮步伐踉跄不稳,还需要抓着桌子平衡身形,荣月都要怀疑他压根就是在装醉了!

    怎么会有人喝醉酒表情淡定的跟个没事人儿一样,眼睛还阴森森的直瞪人,特么的眼睛大了不起啊!

    荣月气呼呼地瞟了眼桌上十来个或倒或立的酒瓶,“妈的,也没见你平时这么能喝。”

    她乱了乱头发,认栽地又往前走了两步。担心某人六亲不认,荣月这回没敢直接上手,而是先开口威逼利诱:

    “荣时,我警告你喔,你再不跟我走,我就打电话给爷爷,让他派保镖来把你绑回去。到时候你可别嫌一群黑衣人把你拖在大街上走,丢了你大少爷的偶像包袱!”

    荣时的瞳孔中似乎有光点动了动,貌似真的被人威胁到了,乖乖地扶在桌上一动不动,周身的戾气敛去,就像一个人畜无害的小孩。

    荣月见自己的话奏效,不由有些得意忘形地哼唧唧起来,小样,还怕我治不了你?

    她顺利地将人扛到肩上,荣时虽喝了个烂醉,但胜在酒品好,脚步虽虚,但勉强还可以靠自己走上两步,不至于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她一米六的小矮个上。

    ……

    傅臻走进酒吧后就有点迷失了方向,地方很大,到处都黑漆漆的,她跟的太慢,并没能看到那个女生往哪个方向走了。

    倒是傅涵紧赶慢赶地追上,不过她现在仍有点在状况外,傻乎乎地看了看四周,“臻臻,你怎么到这种地方来了?你是想喝酒吗?唔……我们年纪太小,还未成年呢……不过如果你真的很想喝的话,我们可以尝一点果酒试试……”

    傅臻却像是没听到姐姐在说什么,仰巴着脑袋四处张望,好像在寻找着什么……

    “啊,荣时你给我好好走路,别踩我高跟鞋!”

    一个甜嗔的女声从阴暗的过道里传来,却是叫听到的人皆是一怔。

    傅臻呆呆地偏过脑袋,眸光在触碰到那个倾斜在女生背上的颀长身形时,似乎有片刻的恍惚。

    她眨了眨眼,好像想要从中确定什么。

    荣月一手抓着自家堂哥的胳膊,一边吃力地迈着步子,为自己今天穿了高跟鞋出来而感到叫苦不迭。而某人显然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才走几步就已经懒洋洋的把整个身子倚在她身上。

    荣月拼命克制地压住额角狂跳的青筋,才让自己不爆出粗口来,不过就凭她那洁癖的性子着实忍不了这哥们儿不人不鬼的模样,尤其是那一身呛鼻的酒味!

    她嫌弃地往后仰了仰脑袋,“荣时你别黏我那么紧成不?我都要呼吸不过来了!”

    然而就是这样一副嫌恶的语气到了别人耳里却成了另一番意味,莫名添了一丝打情骂俏的暧昧嫌疑。

    其实这也不能怪荣月,虽然她从小一身暴脾气,但奈何长了口天赐的好嗓子,骂什么都让人觉得是萝莉在撒娇。

    荣月似乎还想再教训些什么,但约莫是边上的两道视线过于瞩目,让她不得不注意到旁边还有外人在场,不自然地轻咳一声,只能选择忍忍,给自家堂哥留点颜面。

    荣时凉薄地闭了闭眼,又缓缓睁开,慵懒地歪过脑袋,全然不把某人的屁话放到耳边,若不是仔细看了,发现他的眼神没什么焦距,要不然不知情的人见了还真以为这是个懒散怠慢、专蹭人豆腐的公子哥。

    傅臻执拗地将他望着,薄唇没有一丝血色,贝齿就这么轻轻地抵着,眼梢微微发红,却始终不肯眨一下。

    怀里抱着的纸袋在她的隐忍用力下,攥出深深的折痕,就像一段感情里永远无法抚平的伤痕……

    荣时的眸子似乎转了一下,不偏不倚地扫过傅臻所站的地方。

    然而,也仅仅是扫过而已,就像看到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并且是未来也不再会有任何交集的陌生人……就这么淡漠的扫过,没有一丝停顿,没有一丝情绪,薄凉的让人心寒。

    他越走越近,寡淡无情的目光淡淡地直视前方,整个过道里似乎只剩下了“他”和“她”的脚步声,空洞地回响。

    然后他从她的身边经过了,世界也在那一瞬间静止了。

    就是在这么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往昔的美好时光片段如电影放映般在眼前闪过,酸甜苦辣,泪水欢笑,像是一场巨大的狂欢,让人承受不住,淹没在时光的洪流中。

    傅涵眉间紧蹙成一座小山峰,脸上写满了不敢置信,一腔怒火呼之欲出,欲上前叫住这对“狗/男女”,却被妹妹适宜地挡住了身前的路,淡淡制止。

    “臻臻!”傅涵气不过,眼看着人就要走远,心疼地唤了一声妹妹。她从没想过荣时会是这样一个见异思迁的人,这垮塌了她从小到大的认知,一时间完全无法接受。

    他怎么可以做到,这么理直气壮地,装作没看见她们,拥着别的女生离开!

    更让她郁闷的是,臻臻竟打算就这么放任她们离开!

    她至少要骂一通这个负心男,让他接下来的日日夜夜都心怀愧疚,不得安宁!

    傅臻却只是宁静地目送那两人离开的背影,然后缓缓道:“姐,我想回家了。”

    她原本还有很多话想对他说的,但现在,全不想了,就这样吧。

    傅涵被妹妹那倔强的神情惹得鼻尖一酸,迅速撇开眼隐藏自己难过的情绪,她吸吸鼻子,勉力扯开嘴角微笑:“好,我们回家。”

    ……

    法国行就这么结束了。

    傅臻在家中自闭了三天,总算出门了。她告诉所有人她决定放弃去法国学艺术的事,并擅自打电话取消了接下来为期将近半年的法语私教课程,表示三年后会循规蹈矩的参加高考。

    傅年夫妇不解其中的变故,以为她是被之前公布的落榜的成绩打击到了,连番上阵安慰了一番,却依然没有动摇傅臻半分。

    做长辈的原本就不放心小女儿独自去异国他乡求学,对这个结果也算是乐见其成,渐渐地也便不再提了……

    后来日子里的傅臻似乎和从前的傅臻没什么两样,却又分明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变了的傅臻再也不像从前那样软糯可爱,她表面上好像展现了自己不曾展现过的随性洒脱的一面,没再对任何一个人提起荣时,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她也不曾认识过这样的一个人……

    却也同时把自己所有的柔软可爱都包裹了起来,就像一只竖起全身盔甲的刺猬,防备地打量这个世界,以及所有靠近她的人。

    那个说话总是甜甜糯糯的小女孩不见了,转而替换的是现在这个无论在多么喧嚣的人群中依然静默清冷的古怪女孩。

    就像那副被她深锁在柜子抽屉里的打碎的相框,照片上的笑靥还在,但裂痕永远消除不了,她也回不到过去了。

    日子仍这么继续过着,该学习的时候就学习,该玩乐的时候就玩乐,只是不再像之前那样拼命,却也让人挑不出任何毛病。

    法国这个浪漫国度渐渐变得遥远,就像存活在一场梦境中……

    但只有傅涵知道,妹妹会经常坐在图书馆,望着一本法语书,一坐就是一个下午……

    第89章

    时间兜转,一下子过了五年。傅臻进入大学生活也已经整整两年。

    她的高考成绩原本只够考上普通的一本,最后却被苏城一所数一数二的重点大学录取。

    是的,她在国家对于学术查严风头那么紧张的时刻,还是选择了走后门。

    谁能想到一个过去老实正派、连抄个作业被老师发现都会倔强流眼泪的女孩,如今也学会了变通,知道什么时候该走捷径了。

    因为傅爷爷退休前曾在瑞大任教过,如今桃李满天下,学校一半的教授博导都曾是他的学生;而父亲傅年作为知名优秀校友又曾凑巧地在这所学校里捐了两栋实验楼,目前还可能会捐第三栋……人和、地利两相占据,傅臻这关系户走得宛若理所当然,水到渠成。

    不过终归是走后门,再心安理得也不能顶风作案,走得过于明目张胆。

    再加上傅臻那时自己也不曾明确自己未来到底想做什么,所以并没有为难家人把她安插到什么热门专业,而是听天由命的选择听取系统调剂。

    显然,天道好轮回,种下什么因,便得到什么果,大概连老天都看不下去她这种不劳而获的无耻行径,最后直接将人打发调配到最让人痛不欲生的数学专业……

    秉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理,傅臻比所有人想象中都更加坦然地接受了这个专业。

    不过接受并不意味着要为之奋斗。

    她已经太久没有为一件事情认真过了,上一次约莫就是在五年前,久违的让人觉得记忆都有些遥远了……

    是的,奋斗可不是什么好词,你不仅会得不到自己想要的,还可能在途中失去一些原本拥有的。

    这种能量不守恒,一看就是亏本的买卖,认真去做的人才是天下最大的傻瓜。

    所以,她还是像过去的三年高中一样,该摸鱼就摸鱼,把握好学习和玩乐的度,绝不额外多学习一分钟,以至于两年下来所有考试的科目都是打着及格的擦边线。

    ……

    大二第二学期的最后一节课,所有人都在奋笔疾书,生怕错过老师提到的任何一个考点。

    唯有傅臻淡定的坐在教室最后一排座位,桌上大胆的没摆任何一本用来装模作样的相关专业书,全程低着脑袋,连眸光都吝啬的不给台上的教授一个。

    她拿着电容笔在平板上涂涂画画,懒懒地轻靠在椅背上,一幅漫不经心的神情,眉眼没有起伏。

    若不是看到她笔下的精美画风以及大致成型的庞大画面,旁人见了都只当她是在画最简单、最随意的涂鸦。

    下课铃声响。

    教授抱着电脑离开,但班上的同学仍埋头抄着方才拍到手机上的ppt讲义。

    傅臻也没急着收拾东西去吃饭,切换绘图软件上的图层,处理一些最后的小细节。

    一名梳着高马尾,长相挺清新的女生抱着笔记本从教室前排走来,在傅臻面前站定,“傅臻,这是这门课全部的笔记。要你帮忙画的照片我已经发你微信上了。”

    傅臻听言先从绘图软件退了出来,然后点进微信,确认了一下照片,用公事公办的语气淡淡道:“情侣头像除了笔记,还要多收五十元。”

    那个女生倒是十分爽快,欣然同意:“行,那我一会儿微信上转账给你。”说着一同把笔记交了给她。

    傅臻一点也不觉得难为情的收下,塞到桌肚里帆布包中,补充道:“排在你前面的还有十个单子,可能要等到下周才能画完给你。”

    “没事儿,你慢慢来,放假前能给我就成。”女生笑了笑,转身回去找自己的同伴。

    边上的王淼对傅臻每天客源滚滚的生意显然是习惯了,潦草的把笔记的最后一个字写完,将课本收到书包站起身来,大大咧咧道:“走吧,请你去食堂吃饭。”

    傅臻轻应了一声,神情寡淡,完全没有表现出一个正常“被请客者”应该表现出来的欣喜礼貌。

    不过大多数人对她的这副样子都很是习惯,甚至可以用“包容”二字来形容。

    一周下来请她吃饭的人少说也有十来个,偶尔赶早课来不及吃食堂,甚至有人直接带了给她。

    看上去似乎很难想象一个这么难相处的人怎么会在大学拥有那么好的人缘,不过没办法,谁叫傅臻人长得好看,又画得一手好画呢。

    从大一时起,她就接手帮人画各种类型的肖像、卡通头像,一开始只有同寝的室友光顾生意,不过多亏了王淼这个“爱炫”的交际花室友,发朋友圈时连附n张图片,点名@感谢傅臻高超的画技,瞬间让她的风头从小小的班级扩大到整个院系,一时间找她画画的人滔滔不绝。

    其实傅臻画画的收费很高,一幅画要200,比淘宝均价翻了十倍不止。而且淘宝上二十块钱还修改到包客户满意。但傅臻从不接受任何要求和指定,全凭自己感觉来画,画完也不接受任何反驳,拒不退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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