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是本官故意瞒着你,错不在你。”方运道。

    董文丛直起身认真道:“若是您提前告诉我,或许我会有一些蛛丝马迹被他们发现。或许正是下官也被蒙在鼓里,他们确定您看不透此事,所以才变本加厉,越来越多的人参与其中,最后被您一网打尽。那些庆国奸细先不提,既然这些官员中有左相党人,我等象州官员可以借此机会联名上奏,弹劾柳山。下官认为,此事一环扣一环,谋划缜密,若不是您早有准备,我们只会以为这是一些官员不满,不会有其他猜测,能做到如此的,恐怕只有一个柳山。”

    方运点点头,道:“你猜的不错,下令的虽然是庆国元帅府,但真正的主谋必然是柳山,因为只有柳山才能制定针对象州与我的计划,那些庆国人做不到如此细致。柳山当真是老而弥坚,若是我没有看透此事,象州必然会失控,向难以预料的方向发展,到了最后,起因虽然是我打击灵兽贩子和整顿吏治,但真正把象州搅乱导致民不聊生的是柳山。那时候我已经失败,被迫离开象州,没人会替我说话,所有人都会把象州大乱的罪责推到我一人头上,之后柳山出面力挽狂澜,人族只会记得柳山救人于水火,却不知道他至少承担一半甚至更多的责任。”

    董文丛道:“您到底经历过什么,为何比我们这些官场中人看得更透彻?”

    方运伸手拍了拍桌子上的《古妖史》,道:“历史一直在重复,太阳底下无新鲜事,窥一斑可见全豹。你还未成大学士,当你成为大学士,掌握格物与致知的力量,再用诚意与正心摒除私心杂欲,遇到任何事,皆如掌上观纹,清晰可见。”

    董文丛轻轻摇头,道:“除了少数圣道精深的杂家大学士,其余各家大学士就算能看破此事,也已经到了事件的末期。我还是认为,您一定是有与众不同的经历。”

    第1795章 背负

    “与众不同的经历?你想多了,无非是书看得多而已。”方运道。

    董文丛依旧半信半疑,但不在追问此事。

    方运笑了笑,自己这些年看了太多的书,奇书天地中记载着太多太多的历史事件,庞大的信息配合大学士强大的头脑,让自己只要发现一丝端倪,便能推断出无数中可能,然后再根据经验判断出最可能的几种结果。

    董文丛又问:“大人,您认为若是处置不当,此事会让象州大乱,会不会想得过于严重了?”

    方运道:“在本官到来之前,象州官场如何?”

    董文丛略一思索,道:“庆官背靠庆国,嚣张跋扈。从其他地方调来的官员首先不熟悉象州,其次有柳山在,做事束手束脚。偏偏双方对立,不断争斗,许多地方朝令夕改,百姓无所适从,苦不堪言。”

    “那你认为如何解决?”方运问。

    董文丛立刻道:“当年下官以为徐徐图之便可解决,但后来才发现,徐徐图之有个前提,那便是我景国在各方面超过庆国,成为人族大国,用不了几年,象州自然民心所向,失去民众,庆官也将不复存在。现在想来,乱世用重典,还是如您这般,以雷霆之势在岳阳楼文会上直接抓捕所有庆官最妥。”

    “我是用了雷霆手段,但若是这雷霆手段没有用彻底,没有用好,被庆国和柳山找到机会,导致中低层官吏全面反弹,事态会如何?”方运道。

    董文丛回答道:“那象州基层会彻底瘫痪。官易换,吏难替,没有那些小吏员,整个象州如同失去紧要零件的机关,只是一堆废铁。”

    “一旦我与中低层官吏的矛盾彻底爆发,要么我镇压他们,要么他们赶我出象州,没有第三种可能,到了那时,柳山有无数中办法把我逼出象州。你可以想想,我本来已经在象州施行新政,但我被迫离开,庆官以及左相党会做什么?”

    “展开反扑,进行大清洗!凡是您做过的,都会被认定为错的,凡是您反对的,他们必然支持!我甚至想象得到,他们会释放大量的灵兽贩子,会建立有污染的工坊。您抓捕的那些罪人,他们也会全部释放,甚至给予他们更大的权力,即便这样做会伤及景国他们也不在乎。甚至于,其中一些罪人是他们的人打着您的旗号抓捕的,但最后却污蔑是您做的。不是他们愚蠢,而是他们需要彻底擦掉您在象州的正确痕迹,然后让所有人只知道您的错误,让所有人都承认,他们得位很正,并非是篡位夺权。这便是党争!”

    “所以,我绝不能失败!所以,我会不惜一切代价维护象州的安定,即便再杀一批人也无所谓!我倒要看看,是奸细和左相党人生的快,还是我杀的快!”

    方运的声音斩钉截铁。

    “有您在,象州百姓幸甚,象州百官幸甚!”董文丛道。

    方运却道:“象州官员不会庆幸,我也不可能让他们庆幸!若所有官员觉得我在象州是好事,那么我一定做错了。只有绝大多数官员不想让我留在象州,我才做对了。”

    董文丛苦笑,哑口无言。

    百姓和官员是天生对立的,而方运这种象州最顶层的官员,和中低层的利益诉求必然有所冲突,更何况,方运站在百姓的一边。

    方运问:“文丛,你觉得这些天发生的事,幕后只有庆国和柳山吗?”

    “请大人明示。”董文丛语气丝毫不变,但眼中闪过一抹异色。

    方运看了董文丛一眼,扭头看向窗外。

    在圣庙的力量下,冬日巴陵城的上空格外晴朗。

    “若我败走象州,那些冷眼旁观的官吏,必然会积极推翻我在象州建立起的一切。”

    方运转回头,看着董文丛微笑道:“不过我不会给他们机会。他们要清楚自己的职责,我只是在逼他们做他们应该做的事。只要我没失败,我便不会错!”

    董文丛沉默着。

    过了许久,方运道:“我没想到近期事务如此繁杂,甚至耽误回血芒界。十二月十五前,我会进入血芒界取一些东西。不出意外,过了年我便启程前往十寒古地。我不在象州的日子,象州政务全靠你了。”

    “大人放心,文丛一定尽力而为!”董文丛的语气无比坚定。

    “这样就好。我之所以引蛇出洞,便是为了避免我去十寒古地时象州生变。现在庆国与柳山安插在象州的力量大都被拔除,剩余之人不足为惧。嗯,今日你走出总督府的时候,回头大吼一声‘是可忍孰不可忍’,明日你上辞表我退还,第三天,你宣布象州全体官吏增加公使钱。”方运道。

    董文丛一愣,露出极为复杂的表情,道:“大人,您……”他说不出话来。

    方运微微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然后起身行走,路过董文丛身边的时候,拍了拍他的肩头。

    “景国积弊已久,需轻装上阵,我乃虚圣,自然要分担一些杂物背在身上。总有一天,你也会如此。”方运笑了笑,离开书房。

    过了好一阵,董文丛才缓过神来,发现方运已经离开。

    董文丛望着院外,喃喃自语:“可是,您背负的,是景国最沉的包袱,是象州最脏的杂物……”

    过了一会儿,董文丛突然露出恍然之色。

    “在方虚圣眼里,象州官吏的反对也罢,仇视也罢,都已经微不足道,他其实已经远远超脱象州。”

    青衫一振,不染尘埃。

    董文丛心里反复默念这八个字,离开总督府,出了大门,走了好几步才突然惊觉。

    “是可忍孰不可忍!”董文丛大吼一声,转身离去,不知为何,鼻子发酸,眼前朦胧。

    但在外人看来,却无比惊诧,方总督到底做了何事,把董文丛气成这般样子。

    第二日,全象州官吏都在传言,董文丛早上向方运递出辞表,准备挂靴离去,但被方运退还,不知昨日两人为何冲突。

    第三日,董文丛突然宣布,全体象州官吏的公使钱增加三成,任何地方不得克扣。

    全象州的官吏欢呼雀跃,一扫之前的阴霾。

    随后,有小道消息在象州官吏中传开,原来那天董文丛想要给各地官吏增加五成公使钱,方运不同意,后来董文丛以辞官相避,方运不得不妥协,增加三成公使钱。

    消息一经传播,董文丛在官吏中人望暴涨,地位更加牢固。

    十二月十五一到,方运进入血芒界。

    第1796章 向方运学习!

    方运离开象州没几天,一些人蠢蠢欲动,但方运得民心,董文丛得官心,那些人还没等行动就事败。

    庆国人不甘心,又想故技重施,玩打砸抢的把戏,但被早就有丰富经验的象州官民联手扑灭。

    不过,董文丛并没有掉以轻心,还在时刻戒备,因为庆国和柳山绝不可会轻易放弃,必然会在方运回到象州前发动一次规模极大的攻击。

    论榜也在讨论象州的事,一些读书人发现,前些日子象州百姓如同没头的苍蝇,庆国奸细或左相党人无论说什么,他们都会相信,偏偏不信任象州官府。

    这些天,象州百姓经历了最近众多事件的洗礼,似乎有民智大开的趋势,一些庆国人发布谣言反而被百姓抓了现形,许多百姓已经很难被欺骗。

    众人经过讨论,很快得出结论,象州之所以民智大开,有几个重要的原因。

    最为重要的是象州由原来的被奴役、前些年的庆官景官之争,进入到现在较为和平的时期,民心稳定,不再像以前惶惶不可终日,百姓生活真真切切过得好,就算被挑拨也不会轻易上当。

    其次则是百姓有了自信,岳阳楼文会之上,天下读书人云集,岳阳楼名扬天下,方运引两尊半圣镇蛟圣,所有百姓都为自己是象州人感到自豪。之前庆官批评方运举办岳阳楼文会是劳民伤财,但如果能用钱买到百姓自信,买到百姓高兴,便物超所值。

    最后一点,则是《民报》的作用,在《民报》发行的当天,无论是中午休息还是夜晚乘凉聊天之时,都会有识字的人举着《文报》诵读,而周围都是听《文报》的普通百姓。一些地方的村长镇长甚至在这一天召集全村全镇的人,让百姓都能知道景国象州发生了什么。

    圣院的《文报》虽然也刊载许多事,但都大而化之,许多地方连读书人都需要细细揣摩才能明白。

    《民报》则不同,用一半的版面来写象州之事,而且写得非常细致,让普通人一看就懂。

    不过,那些读书人也认为《民报》最大的问题是过于偏向方运和景国官员,同时贬斥庆国,但这如同人族的《文报》一样,贬斥妖蛮,偏向人族,无可厚非。

    若是有一天,《文报》宣扬妖蛮比人族好,《民报》宣扬庆国比景国,那不用多说,必然是敌对势力将其控制,所有人都应该做好逃亡的准备。

    细细研究完这些天象州的变化,连许多反对方运的官员都不得不承认,方运真是一个可怕的人,短短数个月,竟然能改变一州风貌。

    方运离开没几天,刑殿先发布公文,倡议各国刑部官员前往宁安和象州修习,所有费用由刑殿承担,并且准许修习人员利用各国文界挪移。

    这个消息在普通人中并没有引发任何反响,即便是《文报》与《民报》刊登了这则消息,大多数人也没觉得如何。

    但是,对于读书人尤其是高层读书人来说,这简直是圣诗天诵,振聋发聩。

    因为,真正有权令刑殿发布这种公文的,全天下只有一个人。

    刑殿阁老做不到,圣院四圣做不到,只有法家半圣封述能。

    这意味着,宁安县已经由法家试点县,变成了法家模范县。

    这几乎等于法家最高层振臂高呼,向方运学习!

    法家最高层不仅承认方运的贡献,甚至也承认方运的圣道之路正确!

    圣院殿阁每一次发布修习令,都会对人族未来有深远的影响。

    《史记》问世时,《伤寒杂病论》问世时,浑天仪与地动仪问世时……圣院某一殿阁都号召十国读书人修习。

    当天,十国与孔城全部召开临时朝会,全都在商讨这件事。

    刑殿表面上是建议众人前往象州与宁安县修习,但实际上在诏告所有的法家人,方运所在,代表人族法家圣道正确的方向,代表法家正确的道路,代表法家真正的未来!

    即便是最恨方运的庆国百官,也不得不商讨派多少人去宁安和象州学习。

    商议完此事后,还在养病的庆君召集心腹,商谈片刻,做出一个无奈的决定,在为期半年的刑殿修习令结束后,再对象州动手,否则,法家半圣恐怕也会踏圣云而来。

    这一天,数不清的人暗骂方运运气好。

    董文丛欣喜若狂,兴奋得难以自已,没用方运坐镇,很难掌控象州,但现在有刑殿的修习令,几乎可以称得上高枕无忧。

    “这象州,还是要靠方虚圣啊!”董文丛微笑道。

    小年当天,方运从血芒界回到巴陵城,先去总督府后衙与家人一起吃午饭,下午则召集象州众官,让众官汇报这些天发生的事。

    之后,方运把董文丛与方守业带到书房。

    方运泡好从血芒界摘取的新茶,慢慢喝着。

    方守业与董文丛两人相互偷偷看了一眼,闷声喝茶。

    喝了三杯后,董文丛低声问:“大人,您面有疲色,在血芒界遇到难处了?”

    方运叹了口气,道:“龙城废墟太危险,血芒界的力量无法深入其中,我进入镇罪殿,无法调动血芒界的力量。此次深入镇罪殿其他地方,即便有文星龙爵的身份也差点被困在其中。过程很曲折,但结果很不错,该到手的都到手了,只是有些过于疲劳,休息几天即可。”

    方守业道:“镇罪殿毕竟是万界龙城的一部分,血芒界不过是刚形成的古地,力量难以侵入其中,万一里面有什么过于强大的凶物神物,甚至能轻易毁灭血芒界。”

    方运目光一动,轻轻点头,镇罪殿里能毁灭血芒界的力量还真不是一个两个。

    此次进入血芒界,方运主要有三个目的,第一是为了唤醒或者说寻找斩龙刀碎片,因为自己完全感觉不到斩龙刀碎片的存在,不知道是潜伏在文宫蟠龙中还是已经偷偷离开。可惜,毫无结果。

    第二个目的是为了从噬龙藤守护的花园中取一件神物,第三个目的则是深入探索镇罪殿,至于跟与血芒界众人见面、从血芒界带回一些东西都只是顺手而为。

    镇罪殿太强,至少要半圣才能彻底掌握,方运准备慢慢探索,总有一天会将镇罪殿握在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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