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一礼从名字来看,就是从小开始,所以大多数人并没有觉得方运在小题大做。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每日一礼陆续发布,都是一些具体的事项,官民陆续习惯,除了官员每天要看邸报和公文掌握每日一礼避免出错,普通百姓继续和往常一样,失去了新鲜感,但也经常谈起。

    在每日一礼进行到第七天的时候,一封监察院的奏章出现在辅相阁,随后辅相阁的官吏将其转给左相阁票拟。

    辅相主管监察院,监察院的奏章都会由辅相票拟,然后再送交皇宫,若是监察院对辅相票拟有异议,内阁其余各相才有发言权。

    既然辅相阁将奏章转交给左相阁,那便意味着交出这封奏章的票拟权。

    很快,有关那道奏章的内容传遍京城官署。

    原来,是负责象州的两个道御史之一参奏象州一个正六品的同知没有遵循每日一礼,在放衙之后,穿着昂贵的靴子参加普通的活动。

    这道奏章看似平平,但只因为发生在象州,引发了众多读书人的关注。

    很快,那个道御史和同知的底子便被众官扒个一清二楚。

    那道御史叫罗育,并无明显的派系烙印。那同知却是实打实的象州本地官员,实打实的方党成员。

    许多人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很快又发现,象州的另一名道御史则是礼部尚书盛博源的同乡,是坚定的保皇党。

    很快,一些官员根据官场经验得出结论,怀疑罗育是被当枪使了。甚至还推断出细节,是另一个道御史安排人,将此事通报给罗育,罗育这人非常正直,即便面对柳山也从无畏惧,而且,这人向来有远大抱负。

    对于一个道御史来说,这是非常重要的机会,所以他没有考虑方运的态度,直接发了奏章。

    因此,罗育成为检举每日一礼的第一人。

    许多人认为罗育太过功利,但也有人认为罗育官声不错,这是公事公办。

    于是,所有人都在静静等待,看看辅相把这个难题交给方运后,方运怎么处理这件事。

    仅仅第二天,左相阁的票拟便获得皇室通过,宣示于众。

    方运的处理方式是,那个六品官员罚俸一年,今年考评为下下,五年内不得升迁。至于监察御史罗育,检举有功,今年的考评直升上中。

    这个消息一出,官场为之震动。

    无论是对六品同知还是对罗育的处置,都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想。

    罚俸一年是正常的处置,但考评为下下则有些严重,因为这种考评几乎等于极为严厉的批评,差点指着鼻子骂一个官员无能。而五年内不得升迁,这个惩罚更加严重。如果不出意外,这个官员会被吏部调任到清水衙门担任闲职,只要方运在一天,他就别想升官。

    至于对罗育的褒奖则过高,因为这份功劳没那么大。

    吏部考评其实非常复杂,一般来说,上中已经是极限,除非立下大功,否则就算皇帝给一个人上上的考评,众官也会全力反对。一个人如果平白得了上上,那其他官吏得不到上上的考评,岂不是显得无能?

    这个御史罗育既然获得上中考评,基本意味着更高的职位若是有了空缺,他将是所有同品官员中升迁机会最大的。

    许多官员有些糊涂了,方运不是使用礼教排除异己么,怎么连自己人都罚?还重赏一个与自己毫无关系甚至可以说对立的御史?

    也有正义人士称赞方运这种举动,认为方运赏罚得当,没有包庇象州官员,也没有打压监察院官员,这是对景国官员一视同仁,有大局意识,不像其他官员那般将朝廷当成了内斗之地,都在狗咬狗。

    同时,也有人批评那个同知,明明是方党的成员,在这种时候不仅没有支持方运,反倒拖方运的后腿,这种人就应该严惩,若是继续让其留在方党,必然会让方党成员蒙羞。

    一些老读书人也称赞方运,认为庇护犯错的属下是愚蠢的行为,这种人一旦太多,不仅会对方党造成不利,甚至很可能成为敌对派系的把柄,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最终祸及整个方党甚至全景国。

    第2426章 埋儿奉母

    方运的处理手段得到了朝野上下高度的认同,甚至连明显倾向于皇室的辅相杨旭文都当众称赞方运在这件事上眼明心净,是真真正正的百官表率。

    监察院的御史有的后悔没能抢先一步检举,有的眼红罗育的考评,但是,大都认可方运的处理方法,认为方运为内阁做出最正确的示范,在保证监察院高度独立性的前提下,给予监察院以最公平的待遇。

    于是,监察院掌院御史何鸣祥给京城、东云州和燕州的御史下达命令,要求他们尽快检举违礼的官员,履行御史应有的职责。

    几个御史表示反对,因为他们清楚,掌院御史这是在投桃报李,故意避开密州、象州和江州。

    但是,何鸣祥没有在意反对的声音,身为普通御史想做什么都行,但是身为监察院的第一主官,必须要遵循官场的一些规矩。

    若是方运送了监察院这么大的礼,他身为掌院都没有丝毫的回馈,那以后哪个势力会支持他继续担任掌院甚至高升?

    在接下来的几天,监察院检举了大大小小十余名官吏,虽然品级不高,最多六品,但却向外界释放了一个明确的信号,监察院并没有反对方运,而是公事公办。

    辅相阁依旧把相关的奏章转交给左相阁,而方运对新的违礼官员处罚不如第一次那么重,但也都记录在吏部考功司的文书中,留下档案,平时不会有太大影响,但是吏部若想要针对谁,那么这次处罚便会成为有力的武器。

    每日一礼继续进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个所谓的尊礼复古只是涉及细枝末节的时候,第十二礼的颁布,却突然成为天下争论的焦点。

    因为,这第十二礼,是要求每个有品级的官员每年学习一次半圣子路。

    子路年轻的时候家境贫穷,他自己经常吃野菜,但却会步行百里之外买米背回家,让父母吃上好的饭菜。

    后来子路接受孔子的教育,成为高官,经常怀念父母,曾经说过,现在虽然可以尝到野菜的滋味,却再也不能像当年一样为父母百里背米尽孝。

    第十二礼的要求是,要每个有品级的官员,在每年父母生日前后,徒步到百里之外的地方买二十斤米,并徒步背回家里。

    之前的十一礼虽然也有官员不满,但没有一个官员站出来反对,但第十二礼颁布的当天,许多官员上疏反对,认为不适合执行这种旧礼。

    次日朝堂之上,第十二礼成为官员争论的焦点。

    反对的人中,有的认为这种尊礼等于浪费时间,若真想让官员尽孝,背米十里就已经足够。

    有的人举例说明,到百里之外要十个小时,浪费一整个白天,第二天白天回返,这等于白白浪费了两天的时间。万一遇到大事未能及时处理,谁来承担这个责任?

    有的人说方运这是在折腾百官,有些官员身体不好,如果要背米两百里徒步行走,很可能会被活活累死,这才是最大的不孝。

    支持者有之。

    有的人认为如果一个官员两天连两百里都行走不了,那不如辞官回乡,没有强健的身体,怎么能处理复杂的政务。

    有的人认为方运并非在折腾官员,只是让官员成为百姓的表率,而且一年只耽误两天的时间,完全可以给官员放假两天。若是每个官员都能这样做,百姓自然会被感动,都会尽孝。

    也有的人认为,子路乃是半圣,而且是孔圣的弟子,是孔门十哲,只要是学习他,无论怎样都不为过。如果官员连背米两百里都做不到,那岂不是说圣院要求大儒外出历练也是错误?

    朝堂陷入争吵之中。

    但是,有一些官员却一直没有出口反对或支持,因为他们总觉得,方运的这次尊礼复古的目的不简单,不到最后尘埃落定,他们绝不会表态。

    还有一些官员在这些天反复思考李文鹰的话,最终选择了相信李文鹰,相信方运,所以目前保持沉默。

    更为怪异的是,虽然反对的官员很多,但三品或三品以上的大员都没有出口,连坚定支持皇室的礼部尚书盛博源也没有反对,甚至偶尔露出一抹冷笑,好像巴不得方运的这第十二礼实施。

    在高官和皇室都没有阻挠的情况下,第十二礼正式加盖玉玺,成为君命,每个官员必然要执行。

    于是,越来越多的官员开始不满方运,甚至有官员在论榜之上公开批评方运,不过遣词用句很小心,没有污言秽语,没有虚构事实,是正当批评,这是圣院赋予读书人的权利,方运和御史都无法以此为证据惩罚官员。

    也就是在第十二礼正式实施的当天,方运没有宣布第十三礼,而是宣布自己把《二十四孝》改编为简单易懂的《二十四孝图说》,列举了历史上二十四个孝顺父母的故事。

    方运直接在论榜上发布,很快传遍天下。

    这《二十四孝图说》,一开始很好,第一孝是孝感动天,主角是明君舜,即便被父母陷害,也没有反击,在成为天子后,依旧孝顺父母。

    第二孝是戏彩娱亲,一个叫老莱子的人为了逗父母开心,即便年过七十也经常穿彩衣装小孩。还有一次老莱子不小心摔倒,怕父母担心,立刻学小孩大哭,反而逗笑父母。

    后面的几个孝道故事都非常正常,包括子路百里负米的故事。

    但是,众人在看到第九个孝道故事的时候,反应各有不同,以至于整个论榜很快变成了战场。

    第九个孝道故事,是埋儿奉母。

    汉代有个叫郭巨的人,家境贫寒,妻子生了一个孩子后,郭巨怕家里的粮食喂养孩子后,就无法让母亲吃饱,于是决定埋掉杀死孩子。

    结果,在挖坑埋孩子的时候,发现了黄金,于是郭巨便说这是自己的孝心感动了苍天,苍天让自己挖到黄金,于是收起黄金,也不再杀儿子,回家养育儿子,也供养母亲。

    虽然郭巨最后并没有杀死儿子,但方运竟然把这个故事奉为孝道楷模,引发了巨大的争议。

    因为,这件事在圣元大陆也曾引发争议,有的人认为郭巨是孝道楷模,有的人认为郭巨是畜生,还有人怀疑郭巨是为了掩盖黄金的来路不明,更有人认为郭巨为了获得官员的举荐,编造了这个谎言。

    总之,无论是论榜还是景国朝堂,都为是否应该普及《二十四孝图说》展开激烈的争论。

    第2427章 提羊左相,白鹅大儒

    方运的做法,遭到文院系官员的反对,众多文院官员认为方运无权决定在书院推行一部书籍,这要由文相或掌院大学士决定。

    因为,书院教什么书,除了众圣经典是必修,其他书籍由各地文院决定是必修还是选修。

    《二十四孝》在各国的版本不同,因为都要宣传自己国家的名士,不可能宣扬他国之人。

    像景国各地的《二十四孝》中,就没有埋儿奉母,因为郭巨后来的为官之地在现如今的庆国范围。而庆国的《二十四孝》中,也有不同的版本,曾经的象州版本就有这个故事。

    当年担任两州总督的时候,方运把象州版本的《二十四孝》中的埋儿奉母的故事剔除,但这一次将《二十四孝》改编成《二十四孝图说》的时候,却添加上这个故事。

    当年连庆国文宫都怕引发争议,允许各州自行决定是否收录埋儿奉母,方运此次却一意孤行,将其改编,甚至还想在全国推行,这才导致争论加剧。

    很快,一些官员记起方运当年剔除象州版《二十四孝》中埋儿奉母的事,越发觉得方运的做法怪异,似乎另有意图,于是这些官员在这件事上保持沉默。

    因为这件事的影响太大,以致于辅相要求明日再开朝会商议。

    方运似乎完全不知道自己引发了多大的事端,在第二天,正常上朝,不过从他出现在皇宫外开始,就成为全场的焦点。

    连那些平日里纹丝不动的侍卫都转动眼珠去看方运。

    其余官员看着方运,也不敢发问,有官员发问,方运也不作答。

    因为,武侯车上,方运左侧是狐璃,而右侧则有一只洁白的小羊羔。

    大朝会有鼓乐齐鸣,有舞蹈等繁琐的礼仪,但普通的朝会则没有那么多琐事,百官和国君各归其位后,朝会便开始。

    这一次,景君没有先说正事,而是问:“方爱卿,您为何带羔羊上殿?”

    方运微笑道:“《礼记》记载,不同层次的人物所携带的见面礼也不同,比如天子送人的见面礼,应该是用于祭祀的美酒,诸侯的见面礼,是玉圭,高官用羔羊,普通大夫用大雁,士人用野鸡,普通人用鸭子。臣非天子,亦不算诸侯,所以以卿相之身送君上礼物,自当用羔羊。狐璃,献上羔羊。”

    方运坐在武侯车上不动,狐璃则捧着瑟瑟发抖的小羊羔送上前,递给太监。太监收起,送到偏殿。

    那辅相杨旭文道:“今日本是讨论《二十四孝图说》之事,但方相送君以羔羊,似乎另有他意?”

    方运点点头,道:“本相宣布,这第十三礼,便是限制礼品。景国官场送礼之风甚重,为了减少浪费,依照《礼记》,一品与二品官员,送礼只能送羔羊。三品到七品,只能送大雁,不过,现如今大雁难寻,便以白鹅取代。七品之下的官员,送礼当送野鸡。”

    杨旭文愣了好一会儿,竟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大量的官员也呆呆地看着方运,无法理解方运的第十三礼。

    这种古礼只在史书是记载,连春秋时期遵守的人都不多,却让现代人强行遵守,远比之前的百里背米还荒唐。

    百里背米起码打着孝道的旗号,如果真要限制礼品的价值,给出价格即可,官员只能送羊送白鹅送野鸡这算怎么回事?

    “荒唐!”礼部尚书盛博源当众指责方运。

    方运诧异地问:“盛尚书,您难道没读过《礼记》?那可是圣人之书,人人必学,你是在指责圣院和历代众圣吗?”

    盛博源道:“方大人,此言差矣。《礼记》虽有记录,但并未说过送礼只能送此物,当年鲁昭公不是给孔圣送过鲤鱼吗?若是诸侯送鲤鱼违礼,孔圣为何将二世祖命名为孔鲤?亦有阳货送乳猪给孔圣,若是违礼,孔圣岂会去拜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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