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她含糊应着,听筒里也听得见谢冰慧质问的言语:

    “是不是和那姓周的在一起?”

    “现在都几点了,还不回来,女孩子家没个矜持样,我跟你讲,十一点前不回家,我拿老太太的拐杖在门口候着你!”

    “你让我跟周是安说,几点了,还不送你回来,没个样子!”

    “……”

    *

    仲秋前,谢冰慧与言晏谈了桩事。

    “你爸的意思是,想请你过去过中秋,正巧他们搬新家,乔迁和过节一道了。”

    言晏在母亲这个讯息里久久回不过神。

    这些年谢冰慧其实和言洛笙没什么联络。

    只是和女儿摈弃前嫌的时候,姑娘哭得那么委屈,说自己也有爱父亲的权力。谢冰慧才自觉,这些年终究是愧疚了孩子。

    这事盘旋在谢冰慧心里好几个月,下定决心联系前夫是在月前,言洛笙早些年都有寄生活费给她们娘俩,也要求来望望女儿,都被谢冰慧狠言拒绝了,没两年,他那头自己也结婚生子,新盼头与旧念头就这么在日子的缝隙里留的留,去的去。

    谢冰慧在电话里告诉前夫,即便这些年断了联系,女儿始终挂念着印象里的父亲。

    言洛笙在那头,窸窸窣窣的,好久没出声。

    “你们这些年,还好吗?”不等谢冰慧作答,电话里的男人又苦笑一声,“我知道你的本事,一定会过得很好,言晏跟着你是对的。”

    十来年的破冰,谢冰慧不想在电话里听过去的男人嗟叹什么,只问他,有空来这里,她带言晏一道吃顿饭吧,他始终是女儿的父亲。

    言洛笙先是应允了下来,没出一个小时,又回拨谢冰慧的电话,如果言晏愿意的话,他想女儿来他这里玩玩,“小时候就说过,有机会带她去爸爸老家看看,直到她四岁都没回来过。”

    “半天能都到头的县城有什么可看的。”这么多年过去了,谢冰慧还有臭脾气冲言洛笙。

    言洛笙在那头憨憨的笑,“可不是,你也拢共只来过一次,腿上几个泥点子,你一直埋怨到天黑……”

    谢冰慧没直接应承下他的建议,说回头问问女儿的意见。

    挂电话前,言洛笙吞吐的声音,“阿慧,有时间的话,你和女儿一起回来看看罢……”

    “我去干什么,和你那口子打麻将?还是握手谈心?”

    那头的男人旋即不说话了。

    第55章 第十九章、陌上花开(

    时隔近二十年,言晏再听到父亲的声音。

    像远山重峦,迷津深雾。

    无来由的含着泪,没有声息的,她怨了母亲这么多年,可真真把这份补偿递到她眼前的时候,她又怯懦了。

    不知道这是不是她要的,又或者像一份多年失而复得的物件,她四下转望着,竟不知该把这珍件放在何处。

    父亲问她愿不愿意去他家乡看一看。

    言晏眼里忍着泪,听他的声音,听父亲唤她言言,那温和持重的声音,早在她印象中抽离掉了,像赭色城墙根上苔藓边上的斑驳。

    她揣几分战战兢兢,不知如何开口答与他。

    泪断了线,言晏在电话里应父亲的话,好。

    她拒绝不了,可是又没打心里去热衷。

    那头的男人轻笑一声,言晏突然意识有冰河复苏了一般,她晦涩的记忆里,有父亲这样的声音。

    电话收线,言晏不作声地背身上楼去,谢冰慧想跟上来说些什么,言晏回首,“妈,我想自己待会儿。”

    谢冰慧忽地红了眼眶,“言言……”

    外婆在她们母女俩身后出声,“好了,冰慧你去帮我看着灶上的火。”

    言晏不知在楼上的房间里哭了多久,蒋文煜上来了,后者见言晏一脸的泪也不问什么,言晏自然知道了是母亲叫他来宽慰她的。

    “哭什么,瞧你娇气的。”蒋文煜捞一把她梳妆台边上的椅子,坐她眼前,弯身凑近她,“不想见你爸,那就不见就是了。”

    言晏的泪又重新涌上来。

    “啧啧啧,那就是想见了?”

    “你走!”言晏拿手里的纸巾包赶他。

    蒋文煜一把接住一包所剩无几的纸巾,“你瞧你,不知道的以为你爸怎么了呢?你说你眼泪怎么就这么多的,我爸走,你也哭,我一个亲儿子都没你能哭。好了,别哭了,丑死了。”

    “……”言晏不理会蒋文煜的安抚,自顾自地啜泣。

    蒋文煜索性也不劝了,坐着由她哭,他一把游戏结束,床上的娇小姐也哭得差不多了,他收起手机,“你妈也是为你好,不是你自己说的,想见见你爸。”

    言晏摇摇头,又怔忡得很,她良久出声,“她应该先问问我的,二十年,如果他想要见我,或者真正记挂着我,可以来一千次一万次,我妈不肯他来看我,这是我一直骗自己的借口罢了。”

    蒋文煜原以为言晏只是一时接受不了这阔别太久的相见难。实则,没了就是没了,言晏也许在乎的不是双亲皆在侧的祥和画面,她不可逆的成长岁月里,缺了实实在在的陪伴与倾诉对象,这才是难以治愈和弥补的。

    有些人有些事,不能拿最简单逻辑的是非去套他们,可也是因为分不出最纯粹的对与错,才叫人恨不起来,爱不起来,弃掉罢,又难上加难。

    言晏对父亲这一角色的领悟只有四岁的光景,又或者,近乎为零。

    谢冰慧看出了言晏的顾虑,出主意要蒋文煜陪她一起去,言晏没同意,蒋伯过世后,蒋妈多少有些郁郁,还不得停地忙店里的生计,难得中秋的节日,言晏不想蒋文煜丢下母亲跑出城去。

    蒋文煜听后缓缓道,“叫周是安陪你去。”

    谢冰慧那厢没有说话,言晏亦没有说话,不过她不否认,心上没有萦绕过这个念头。

    只是她这样时机下的不否认,到底让蒋文煜生出了嫌隙。

    家里人只以为言晏因为那周是安撇开了蒋文煜,蒋文煜在他父亲过世前,与父母承认了是喜欢男人,可是蒋伯下葬那天,蒋妈拽着言晏的手怪言晏傻,这些年为什么伙着他骗大家,末了又说,言晏,阿煜是喜欢你的,你要是愿意和他在一起,他会回头的,会真心待你的。

    父辈那一代很难与他们说通,感情与性别无干。

    感情也与厮守无关,她始终是喜欢蒋文煜的,可是不是爱。

    风高月正中,皎洁的银辉下,言晏站在自家的门楼里看蒋文煜要回去了,“……”,想说什么,晕黄头顶上的灯泡之下,蒋文煜湮淡一双眼睛,似乎也在等着。

    “等我回来,一起喝一杯?”言晏朝他。

    “……好。”

    很多事情,需要点时间去平定将息。

    *

    言晏鲜少在周是安忙公务的时候给他去电话,哪怕知道他在吃饭消遣这样的非正式场合。

    周是安得空给她来电话的时候,总会先问她在做什么?

    忙工作,吃饭,看书,抑或,躺着。

    他问,既然闲着为什么不给他打电话?

    言晏觉得会打扰到他。

    周是安便生气了,要你这么识大体作甚?

    言晏再一次怀疑人生,熬淘一句,可能她真得不会谈情说爱罢了。

    她不认为那种蜜里调油的成天黏在一块才是感情。她喜欢周是安,便是从一开始就喜欢他自顾自那份气度,她不需要他为她迁就什么,他们可以各忙各的,言晏也会对他的归期有些期盼,然后如一般儿女情长那样,絮絮叨叨彼此的不如意,他能给个建设最好,不能、听她倾诉一番也是不错的,继而他们再去奔赴各自的事业生计。

    言晏说,她自小便习惯了这样独立的生活。

    周是安听后,许久不言,那天临睡前,周是安发了条短信给言晏:

    我不喜欢你这个什么都放在心里的性子,可是想想,好像一开始上心的偏就这副拧巴的格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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