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至深的定境中忽然回醒过来的方榕睁开眼时,天上正下着毛毛细雨。阴沉沉的天色中看不出究竟现在是什么时候,不过看上去应该还算是白天,因为视野还算清楚。

    轻轻活动着已经有些僵硬了的身体和关节,心境一片空灵的方榕慢慢站起了身子。也不过转眼的功夫,身上原本还是干着的衣服迅速的被雨淋湿了几分。

    “咦?”抬起胳膊,看着肋下还很干燥的衣服,方榕微微就是一愣。

    看眼前身边湿透了的山地和顺着山凹里汇聚成流的雨水,这雨应该是下了很久才对,可为何自己的身上却几乎依然是干燥的 ?我在这里坐了究竟有多久?为什么现在肚子会这么饿 ?

    不想还好,他这一想,似乎空空如也的肚子里顿时传来了叽里咕噜的空响声。

    伸手轻抚着自己咕咕乱响的肚子,脸上带着一丝失笑的方榕转头往自己身后的那六座土坟看去。

    人顿时就像泥塑的一般傻住了。

    刚刚还被他亲手除草,用新土修葺过的那六座坟堆上,此时又爬满了碧油油的野草,其中最高的几丛,已经长的有半尺多高。

    “我究竟在这里坐了几天?”

    就在这个想法再次充满脑海的瞬间,方榕头一次发现了此刻自己心境,和以往的那种不同。

    长久以来,一直像个融在血液中的恶梦一般,阴森森压抑在自己内心最深处的那一团阴影现在好像已经消失了。要是不刻意的去感应,甚至连以往的那些阴郁和惨痛都似乎是做了一场梦,淡淡的几乎没什么特别的痕迹。

    原本苦苦内敛的心神和压抑的心境,此刻似乎被定格在一个无忧无喜,非常稳定的水平线上,就连看着眼前亲人们的坟墓,都没给他心中再次带来那种难言的刺痛。只有淡淡的伤感和思念,就像飘过晴空的白云,并没有留下太深的痕迹。

    就像此刻,尽管心里疑窦丛生,可他自己却清楚的知道,这种种的疑窦,并没有给他平稳的心境带来太多的影响。就像饿了的时候自然回去吃饭一样,有疑问的时候人自然也会去想,但是这种想,在眼下,在此刻的方榕心里,并没有达到足以影响他心境清明和平稳的地步。

    总之,他很快的发现了这次回醒过来后,自己和以往极大不同。不管是从心境上,还是从身体上。

    因为此刻,他还平静的发现,长久以来,一直像个标志一样,盘踞在自己眉心深处的那一团阴寒似乎就要消失了。

    现在,隐藏在那里的那一团鸡蛋大小的冰寒就像一个被缩小了无数倍的冰豆,龟缩在他自己的神识还不能探到的脑海深处,不仔细去体察,都几乎感应不到。

    “这大约就是因为他和它和沉睡了的缘故吧。三年时间,我要到那里才能找到那个名叫方羽的青年?”

    方榕想到这里,心灵深处忽然奇怪的泛起一股淡淡的厌恶念头,“我又为什么要去找他 ?”

    尽管这个念头一闪而过,转眼就像出现时那样无端的消失的无影无踪。可它,却很清晰的给方榕平静稳定的心境中投下了一抹不愿去探究的阴影。

    当然,对于这一点,方榕他自己还并不知道。因为天妖,它毕竟还没真的从他体内消失啊。

    就在这一抹淡淡的厌恶感从心头消逝的瞬间,另一种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的奇异波动却很轻松的让方榕平稳的心境中泛起了涟漪。

    几乎不可抗拒的,他的全部注意力都被这奇异而又遥远的波动吸引了过去。

    天慢慢的黑了下来,雨也越下越大了。

    靠着神识对那奇异波动的感应,翻山越岭追逐而来的方榕面前出现了一条偏僻的山道,在蜿蜒曲折的山道尽头,那被雨雾萦绕的半山腰处,有一个很大的门洞。

    方榕来不及细想,紧跟着越来越强的那股波动快步向那门洞跑去。

    寂静的山道上,漫天落下的雨点拍打着地上的泥水四处飞溅。方榕全身都已经湿透了,衣服全贴在身上,一阵冷风吹过,夹杂着冰冷的寒意,可是这一切,都无法让此刻像是中了魔似的他停下脚步。

    因为随着那门洞的渐渐清晰,那股在他心内成功的掀起了波澜的奇异波动也越发的强烈了。

    在飞快的脚步丈量下,他很快来到了山道的尽头,那座门洞的台阶之前。尽管心里冲进去那股念头随着更加强烈了的波动几乎让他整个的人都燃烧了起来,但他那十多年和天妖苦苦对峙中熬炼出来的意志栅栏,也并不是那么容易被越过的。

    所以在山道的尽头,这雕粱画柱,看上去颇为古旧的门楼之前,他还是稳稳的停住了自己的脚步。

    陈旧的门楼与雕龙描凤的木质结构框架都显示着建筑的年代久远。门楼的上方有一幅很大的匾额,天很黑,加上匾额的金漆脱落,看不很真切。隐约写着的,好像是“梵音寺”三个大字。

    “原来是一座寺院。那我还要不要进去?”

    在这十多年,经历过那么多艰辛和痛楚之后,在方榕的心里,早已经对这类时常将因果报应什么的,经常挂在口边用以诱导世人相信的宗教失去了兴趣。

    而近来和龙虎宗,茅山派这些所谓的道教的名门正派中人的遭遇,更让他对这世间的另一大宗派佛门也没了任何的好感,要不是那股奇异的脉动吸引着他挪不开步子,很可能他连这点犹豫都不会犹豫的转身就返回了。

    就在这时,一阵猛烈的山风夹杂着雨点在方榕面前横扫而过。那两扇半掩着的朱红色大门被缓缓吹开了。

    门一开,就在转动的门轴发出刺耳的声音,那奇异的波动就像脱了闸的潮水,铺天盖地的向着方榕的感应涌来。

    几乎就在不自觉的情况下,方榕的脚步踏进了这两扇朱红色的大门。

    这是一个不大的小院落,迎着门的就是一间很高大的房子,里面透出灯光。方榕跑过去一看,原来是大雄宝殿,而门也是虚掩着的。

    既然已经来到了这里,他就不会再犹豫什么。更何况,此时,那奇异的波动已经强的开始让勉力压抑着心头狂跳的他连脸色都微微憋红了。

    就在老旧的殿门也发出的那阵能在夜色中传出老远的吱呀声里,方榕踏进了大殿。光线昏暗的大殿里,中央供奉着释珈佛,旁边站立着阿难与迦叶。虽然常年的香烟缭绕,佛像的面目已经熏得看不清楚了,但是从造像的做工来看,也还称的上宝像庄严,肃穆非常。

    可是方榕的眼里要看的不是这个,对与放在香案上的香炉和傍边的那一大把香也毫无兴趣,他的注意全部的集中在感应那股忽然充斥在整个大殿,却又寻找不到它的根源的那股波动上去了。

    “怎么会这样?”

    就在这时,原本安安稳稳贴挂在他胸前的朱雀镜却发出了一声“锵!”的轻鸣,随即,就迅速的开始了升温。

    才不过眨眼之间,“锵!”的另一声清鸣中,朱雀镜就散发出了像是燃烧着一般的高温,同时,一道赤红色的光芒也从方榕的胸前散发了出来。

    “啊!”被突如其来的情势弄的心头一惊,方榕低呼了一声,转身向门口望去。

    此时的门口处。不知不觉之间,已经站着一个穿着青衣的僧人。借着模糊的灯光,可以看到他雪白的胡须以及可能因为年龄大了而弯曲着的腰。

    方榕一愣,随即便回过神来。也顾不上胸前散发着高温和奇异红芒的朱雀镜到底为何会忽然出现这样的异状,只管微红着脸的他快步走到门口,双手抱拳:“老师父,我是过路人,因为下雨来贵宝刹躲避一时,雨停了就走。”

    连忙合十还礼的老僧似乎并没有任何怪他擅闯进来的意思,:“阿弥陀佛,寺院属十方净土,受十方供养,自然欢迎客人前来。施主能来此也是有缘人,请随我去缭房一叙,顺便喝杯热茶。”

    一时找不到其它任何借口的方榕也只好就这么有些尴尬的跟随着老僧,转到大殿的后边,穿过一个圆月门,来到后面的一处小院。

    还好一路上走来,这老僧似乎没注意过他胸口令他焦灼的那一蓬红光,也没有问过任何其它会令他尴尬的话题。

    当然,这比较奇怪的举动在让他逐渐放松的同时,也隐隐的成了他继续跟进的吸引。

    这老僧还真是奇怪啊。

    后面的小院子里有几间破旧的平房,从墙面的青砖来看,这房子也有年头了。老僧进了其中亮灯的一间,方榕跟随着。

    屋里的陈设很简单,一张不大的床,床上有被褥。两条长板凳,一张桌子,桌子上摆满了书。老僧让方榕在板凳上坐下,拿起暖壶倒了一杯水给他,方榕吹了吹杯子口的热气,轻轻咋了一口,两只手把杯子捧在手里,感觉着杯子上传来的温度。

    老僧又拿来一个小筐,里面是用沙子炒的熟花生,示意方榕吃一些。方榕谢过。一边剥着花生,一边寻思着怎么跟老僧开口说话。

    “施主可是姓方?”

    没想到他还没找到话题,看似随意的坐在对面的老僧却忽然开口说话了。

    “哦?我就是姓方,方榕。老师傅怎么会知道?”方榕心里一惊,提高了警觉,可表面上却依然很平静。

    因为在最初的震惊过后,他已经发觉这个在大殿内能无声无息的出现在自己身后的老僧身上,并没有任何与普通人不一样的气息。

    再者,即便是有什么不一样的气息,现在的他也未必怕了。所以他只是暗里提高了警惕,此外并没表现出其它特别的东西。

    “方榕,那个榕字可是榕树的榕?”

    彷佛没有听到他的反问,老僧还是以他那种木纳而又认真的态度继续问道。

    “不错,就是那个榕字。”方榕眉头轻轻一皱,在心念百转的同时,也认真的回答道。

    “那就不错了,方施主,这些东西是你的了。”彷佛卸下了肩头一个重担一般,一脸轻松的老僧顺手从床上摸出一个蓝布包裹,将它放在了方榕面前。

    “这是什么?”一边惊讶的问着,方榕一边打开了面前的包裹。

    里面是一本并不太厚的线装书,纸张发黄,看上去很古旧的样子。方榕拿起书,翻开封页,里面用很工整的楷书写着四个繁体大字《玄武秘录》,坐下角还有一行小字,巫门玄武宗第一百零四代弟子陈元朝恭录。

    玄武宗?

    方榕大吃了一惊!

    血夜凤凰第九卷完 请看第十卷

    第十集

    第六十二章 迷离

    第十集 第六十二章 迷离

    “师叔,你说那降头师忽然在这附近消失了?

    迷离的夜色中,一脸铁青的杨冰放眼观察着周围的环境,眉头渐渐的皱了起来。

    就算以他对这个城市的陌生,却也曾听过这片区域对这座都市代表的意义。

    按理说,这种见不得光的降头师亡命而逃的话,一般都会往自己法坛所在的地方逃,而他们的法坛,一般都设置在僻静无人的地方。可他为什么会在这里消失?难道是这里的人和那他有关系?

    这怎么可能 !

    脑海中突然出现的这种猜测和推想,杨冰一时间连自己都不能说服。

    要知道,这片区域住着的,可都是和这座城市的命脉息息相关的重点人家,这样的人会勾结那些下三滥的歪门邪道?杨冰确实有怀疑。

    可是另一方面,他也知道自己的师叔灵达,绝非是那种轻易会张口妄言的人。不但不是,反而是那种平时沉默寡言,话不多的那种人。而这种轻易不开口的人,一开口,言必有中。再加上和自己的关系,杨冰也确定他绝不会欺骗自己。

    一想到这里,铁青着脸的杨冰心一横,便下了决心。

    “孟组,麻烦你马上联系当地警方,我要连夜搜索这片区域。”下了决心的杨冰说话时再没了他素来表现出来的平静,命令似的话语中隐隐透着一股杀气。

    他身后,他的师叔灵达和三位同样身着喇嘛袍的师兄都默默地站在那里,凝神注视着面前这片在夜色中毫无动静的住宅区,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他勉强压抑着的那惊人怒气。

    “嗯,好的。我马上就去联系。”同样满腔怒火,一心要将那残忍的降头师捉住的孟胜蓝并没有计较杨冰的不客气,反倒隐隐地有些替他担心。

    因为在那可能中枪落地的黑影忽然消失之后,怒骂出口的杨冰从现场又找到了一面像是小旗的破布条,还没等自己看明白上面乱七八糟的都画着些什么的时候,杨冰就几乎是跳着脚暴怒了起来。

    他那紧攥着破布条仰天咆哮的狰狞模样,真的把她和随后赶来的特警小队吓了一大跳!

    那一刻的杨冰像是整个换了个人。

    猛然间,他就像一个猛然露出爪牙愤然咆哮的疯兽,浑身散发出着浓浓的杀气和一股令人非常不舒服的疯狂,再也不是平素自己熟悉的那个经常在脸上带着一抹奇异笑容的杨冰了。

    庆幸的是,在那几个忽然出现的喇嘛一起将手搭在他肩头时,他忽然平静了下来。隐约间,一肚子担心的孟胜蓝只听到铁青着脸的他低声给那三个喇嘛说道:“三位师兄助我!”

    紧接着,那个忽然消失了的老喇嘛又忽然回来,带着自己这一大票人跟到了这里。

    在来的路上,孟胜蓝还奇怪的发现了另一个不可思议的问题。那就是,自己这群人和那个降头师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但直到现在,都没看到当地警方的人出现在这里。难道,这么大的动静都根本没惊动到任何人?

    一切尽管都透着诡异和不可思议,但是清楚杨冰背景的她却并没有过于奇怪和紧张。她相信,如果可以的话,在这件事完了之后,杨冰会给她一个合理的解释和说明。当然,要是杨冰自己不提,她也不会去强问,因为那关乎到他们警方的纪律。

    “什么?你们要搜查那里? 对不起,这件事我做不了住,我要向上级请示。孟组长,请你们少等。”

    基本在电话内出现这样的回答时,孟胜蓝就已经隐约感到了要搜查这里的困难性。但她还是没想到随后而来的等待会是那么的漫长,而随后出现的阵势又会是那么大。

    “还是占线!”

    整整一刻钟过去了,手机的那头传来的除了盲音还是盲音。不但警局内的电话持续占线,就连当地警方最高领导人的电话也始终在占线。

    杨冰铁青的脸上神色更加阴沉。最后他终于还是从怀里掏出了手机,避到一边去打了几个电话。

    “再等十分钟,他们要是还不过来,咱们就自己开始搜捕!”关了电话的杨冰口中硬邦邦迸出了如上的话语。

    孟胜蓝默然,她知道杨冰有这个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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