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那一箭是他此生最稳的一次,千万人里,直取要害。那一夜暴雨如注,没人知道他有没有失声痛哭,也没人知道他何时白的头发。等到天亮兵退,左千秋站在皑皑白骨上,给妻子收了尸。

    从此“雷沉玉台左千秋”名声鹊起,敬重他的,背地里也会骂他。一个人绝情成了这样,常人只觉得他是洪水猛兽,好似他们做将军的,天生就这么冷酷无情。

    萧驰野很爱惜这枚扳指,但他也很畏惧这枚扳指。他害怕自己有一日也会陷入两难,所以他从不轻言喜欢。

    晨阳跟了他这么久,至今也不知道他的喜好。他爱什么酒,好什么菜,穿什么衣,真真假假全部混杂在一起,没人分得清。

    离北,离北!

    仿佛只有这两个字才是他无法遮掩的命门,他已经尝到了因为欲望而受制于人的滋味,他怎么能再为自己寻求麻烦。

    萧驰野无声地坐起身,看向沈泽川。他抬起手,再用点力气,就能把这欲|望扼杀掉。

    沈泽川如坠噩梦,他皱眉时鬓边皆是冷汗,背上已经湿了些许。

    萧驰野俯身瞧他,见到了从没见过的沈泽川。

    沈泽川陷在血潮里,浑身湿透,他摸一把,是血。这梦每一日,每一日地重复着,他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沈泽川忽然细微地抽搐了几下,他紧抿的唇缓缓松开,随着冷汗呓语着什么。

    他是这样地无助。

    萧驰野如梦初醒,从那深沉的忌惮里得到了一点别的东西。他端详着沈泽川,宛如一头巨兽观察着猎物。

    沈泽川也并非无懈可击,他们在那说不清的试探与忌惮之外,是更加说不清的同病相怜。

    沈泽川觉得很疲惫,他已经不会再在梦中大哭,也不会再奋力扒着尸体。他认清了噩梦,他知道纪暮死了。

    快点。

    沈泽川犹如冷漠旁观的人。

    快点结束吧。

    他暴虐、阴戾地催促着,甚至想要这血泼得更旺,想要这雪下得更大。还要如何展示这场噩梦?他已经毫无畏惧了,这身皮肉和骨髓都被浸烂了!他是条啖着腐肉的野狗,脏水和憎恶只是他活着的证据。

    沈泽川猛地睁开眼睛,伸手一把抵住萧驰野的胸膛,在短短几瞬里,淌着冷汗平静地说:“睡不着吗?”

    萧驰野胸口很烫,隔着薄薄的布料,能感受到沈泽川手掌的冰凉。他说:“吃太饱了。”

    沈泽川说:“深夜睁眼见着个人,怂胆的就该被吓死了。”

    “我听见你在叫我,”萧驰野面不改色地说,“总得听清楚是不是在骂我。”

    “我骂你不在梦里。”沈泽川被他的体温烫到指尖,要收回去。

    岂料萧驰野把他的手又摁了回去,说:“你冷吗?”

    沈泽川还湿着双鬓,微微一笑,说:“是啊,我好冷。”

    他又变回那充满诱|惑的沈兰舟,他根本不在乎萧驰野有没有被诱|惑到,他天生带着这样的本事,是个坏人。

    萧驰野握住他的手,压去了床头,在这昏暗里嗅着他的味道,说:“你睡上我的床,心里明白我每夜在想什么。你说我厉害,沈兰舟,厉害的人是你。”

    “啊……这可怎么办。”沈泽川还有点哑,无所谓似的说,“我什么也没做。”

    “我想做,”萧驰野俯首盯着他,“我想做。”

    “换种法子让我死,”沈泽川任由他箍着自己的双手,“死在床上太没出息了。”

    “我改变了主意。”萧驰野用空出的手抚开沈泽川濡湿的发,像是打量自己买下的珠宝,“我不要你死。”

    沈泽川说:“我劝你还是不要咬这脖颈为妙。”

    “兰舟,”萧驰野叹息似的唤他,玩笑道,“我没咬,你就会放过我么?”

    沈泽川看着他。

    萧驰野说:“逗弄我愉悦吗?”

    “愉悦,”沈泽川感受着萧驰野逐渐逼近,“看一头小狼束手无措的可怜样,我好愉悦。”

    “那我们可以更加愉悦。”萧驰野说,“太后忍而不发,她答应给你什么?扔掉它兰舟,我给你更多。”

    “嗯……”沈泽川笑起来,“我猜你给我的东西里不包括自由。萧二,你怎么从来不知道,你想要的东西都写在眼睛里。你此刻想把我锁起来,是不是?”

    “我想打条金链子。”萧驰野说,“这脖颈不戴东西太可惜了。”

    “狗链子最初都是用来拴狼的。”沈泽川和他鼻息相闻,说,“我也想打条金链子,套在你脖颈上,讲一句话扯一次。”

    “别吧。”萧驰野挑眉,“你那点俸禄掏干净也打不起。”

    两个人鼻尖都几乎要碰上了,萧驰野的扳指就抵在沈泽川的手腕,捏得那儿都泛了红。

    萧驰野说:“既然已经——”

    沈泽川仰高头,亲到了他的唇。那柔软相碰,带着凉凉的嘲笑。

    “你想不想疯?”沈泽川眼神癫狂,他呢喃着,“你敢么?撕烂我试试看啊,萧二,我才不在乎。”

    萧驰野紧绷的弦“啪”地断掉了,那已经汹涌的波涛轰然涌出。他在这嘲笑和煽|动里,狠狠地压住人,像是咬住沈泽川一般地吻了回去。

    色|欲混杂着杀机,仇恨纠缠着怜悯。他们两个人到底谁更可恨,谁更可怜?

    潮湿的吻里交错着舌,萧驰野吻沈泽川,沈泽川竭尽所能地回应他。唇齿间有暧昧的舔舐声,欲望烧掉了两个不正常的人。

    萧驰野捏着沈泽川手腕的手掌忽然放开,把他托着背部带起来,要亲密无间地相抵。

    相互憎恶啊。

    给对方染上属于自己的肮脏的污色,让仇恨也变成扯不断的线。这样活着太痛苦了,黑夜里的咆哮只有自己一个人听,不如撕咬在一起,血淋淋地成为一种依靠。

    这命已经够烂了。

    作者有话要说:  [1]:选自《随园食单》

    第41章 兰舟

    衣衫被推高,月光般流泻出来的肌肤触感冰凉。没有抚摸,只有撕扯。浓稠的夜色里化开了一泓春水,萧驰野掬着这汪水,他从情潮里艰难地撑起身,在喘息间看见沈泽川的眼睛。

    这双眼睛里没有一点沦陷的温度,甚至映着他此刻荒诞的举止。

    萧驰野生出一股刀割般的快感,他把沈泽川揉热了,让这水激荡起来。他把沈泽川从云端箍在自己臂弯里,沉重地挤压着,放肆地舔咬着。他咬着沈泽川的后颈,像含着一口迷魂汤。

    夜都湿透了,被褥被汗濡湿。四肢纠缠着在床上颠簸,萧驰野从仓促的碰撞里逐渐摸索到了快乐,他进步飞快,在那团软云里缴械,又在那团软云里勃起。他沉默地顶着沈泽川的要害,顶的沈泽川吃力的吞咽,脖颈无所顾忌地仰露在他的眼前。

    萧驰野吻着这脖颈,捞抬着沈泽川的双膝。他再也不是坐怀不乱的伪君子,他是黑暗里直捣黄龙的凡夫俗子。他让沈泽川记不起茶时天坑,也让沈泽川忘不掉这激烈的交融。

    他们都没有救命稻草,这一夜才是脱离苦难的放纵,快感像是焚身的烈火。沈泽川伸手去够床头,萧驰野把他拽回来,锁在怀抱里。

    “来撒野啊,”萧驰野耳语,“你要我疯,你怎么敢跑?你不是想看谁更狠么,我不怕。”

    沈泽川的脸颊蹭着被褥,闭眸喘息,这张脸上痛苦与承受不起的神情都是令人着迷的勾引。

    他怎么长成了这个模样?

    萧驰野捏起他的下巴,吻着他,不让他喘息,不让他休息,在腰眼发麻的空隙里,浇透了他。

    沈泽川还在余韵里打战,萧驰野没做停留,把人翻过来,再次挺了进去。

    窗外的寒风呼声不绝,黑暗里交错着压抑的喘息。萧驰野淌着汗,一次又一次地吻着沈泽川。

    他不想认输。

    但是她已经被击败了。

    萧驰野睡着了。

    他的凶猛与愤怒皆化在了眉眼间, 变成带着点莽撞的不高兴。他握着沈泽川的一只手腕, 让两个人在冬夜里如同依偎,把那残忍的吻也变作了烫人的炉。

    外边的雪下了一夜, 像柳絮轻飘, 没有风声。

    天快亮时, 沈泽川抽出了手腕。萧驰野的手指追着他而去,在被褥间动了动。

    门外的晨阳见沈泽川出来。

    “校场。”沈泽川言简意赅地说道。

    晨阳颔首, 要让开时, 瞥见了沈泽川唇上的伤,他欲言又止。

    沈泽川看他一眼, 对他的心思洞察秋毫, 说:“近几日锦衣卫的重编调令该下来了, 这段时日,承蒙照顾了。”

    晨阳说:“前些日子——”

    “翻页的事情不提也罢。”沈泽川今日无端地有些冷情,他说,“日后大家行走阒都, 难免碰头。我谨慎行事, 也劝诸位禁军兄弟谨慎行事。”

    晨阳一顿。

    沈泽川却笑了, 他说:“禁军如今的好日子来之不易,但是风水轮流转,往后谁说得准呢。”

    音落不等晨阳答话,他已经掀袍出去了。

    丁桃拍掉肩头的雪,倒身下来,吊在半空摇晃, 叼着笔望着沈泽川的背影直皱眉。

    晨阳见状,问:“怎么了?”

    丁桃说:“你不觉得他今日有些难过吗?”

    晨阳转头看见了沈泽川的袍角,说:“是吗,我看着还行,带笑呢。”

    丁桃从胸口掏出小本,就这样吊着写了几笔,感叹道:“许是昨晚跟二公子打架的缘故,我听着动静不小。”

    晨阳有些许尴尬,往上看了看,说:“骨津,你没教他通点人事吗?算算这小子也十六了,在离北都该娶妻了。”

    骨津没回话。

    晨阳说:“听着没有?”

    “戴着棉花呢!”丁桃塞回小本,翻回去,摘了骨津一只耳朵的棉花,喊道,“津哥!晨阳叫你呢!”

    骨津一个激灵,险些从上边滑下来。他推开丁桃的脸,皱着眉露出头,说:“什么?”

    晨阳指了指丁桃,说:“把他打发了,卖掉添你这个月的酒钱。”

    骨津勒了丁桃的脖颈,说:“称两也卖不了几个子。”

    里边传来动静,三个人一齐噤声。半晌后,萧驰野出来了,他套着衣,眼睛扫了一圈,看向丁桃。

    “过段日子大哥要入都,”萧驰野说话时唇间微痛,他用舌尖抵了抵,又迅速地放弃了,“无关紧要的事情就不要报了。”

    丁桃小鸡啄米一般地用力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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