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记得,那时候他的同泽院还是丫鬟在服侍,那天锦儿过来时,正巧撞到一个丫鬟衣衫不整地从他的房间跑出去,他完全没想到会被锦儿撞到,急忙就想要解释,但突然之间又起了别样的心思,想看看锦儿会怎么看这件事,于是故意没做声,泰然自若地继续看公文。

    结果锦儿也不作声,径自取过药膳盅,盛了一碗药膳递了过来。

    到最后,反而是他忍不住,问道:“你就不问问我,刚才发生什么事吗?”

    “你是裴府的主人,阖府的丫鬟都是你的下人,再说,你公务繁忙,应酬也多,外面花天酒地纸醉金迷的,多少诱惑,你要真有什么心思,谁能拦得住你?早就该有事端了!”锦儿嫣然一笑,“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多半是丫鬟起了别样的心思,我信你,也信我自己!”

    他虽是武将,却也喜好文采,看过不知多少情诗情词,可是,那一刻他真的觉得,再绝妙的诗词,都不如锦儿的这番话更能打动他的心。之后,他就撤掉了同泽院的丫鬟,改由小厮和亲兵近卫服侍,不是向锦儿表示清白,而是不想再有类似的麻烦,干脆断了那些丫鬟的心思。

    虽然他的话没有说完,但舒雪玉也能够明白他的意思。

    忽然间,她想起明锦以前跟她说过的话,说让她试着相信裴诸城,当时因为彼此的尴尬关系,她完全没有听进去,现在却忽然心中一动。那天,柳姨娘原来只是……可是,为什么她就是相信了呢?明锦说,让她相信裴诸城,是的,成亲四年,他不纳妾室,没有通房,连那些权贵们许以重利的诱惑都没有接受过……也许,一直以来,她所不相信的,不是裴诸城,而是她自己。

    她相貌不算绝美,个性差,脾气坏,不懂温柔,不会做小伏低,还曾经给他惹祸,一耳光扇飞了他稳稳的爵位,还一直都没有子嗣……。虽然他从来不曾埋怨,但是在她的心里,其实很惶恐不安,她不知道自己有什么资格,能够拥有这样的夫婿,成为整个京城都嫉妒的女人。她总觉得,虽然他不说,但是心里对她应该有很多的埋怨和不满,只是碍于情面不愿表露,所以当章芸出现时,她觉得心底那些恐慌似乎在这一刻都验证了,他果然厌倦了,所以才会有章芸。

    其实想想都觉得可笑,如果他真的花心风流的话,她又有什么本事拦住他呢?他是自己整出来的功名,并没有依靠她母族的力量,而且父母兄长虽然疼爱她,但是却也站在他那边,觉得男人三妻四妾再正常不过,她在无理取闹。母亲更是劝她要贤惠,大度,不能嫉妒,如果妾室生了儿子,就抱过来养在自己膝下,将来也有指靠,不要因为一时兴起,就闹得家宅不宁,让夫婿更加厌倦她。婆婆是继室,跟他的关系很差,他从来都不理会婆婆的意思,为此还被御史弹劾,说他不孝,却仍然我行我素……。

    为什么十几年来,她始终不曾看透这些呢?

    “诸城,我想问你一个问题,那个时候,就是在章芸出现前,你虽然从来没说,是不是在心底有埋怨我?我脾气坏,没有子嗣,还一耳光打飞了你的爵位,而你,那时候是整个京城女子心目中的贵婿,你难道就没有想过……”舒雪玉忍了又忍,却还是忍不住问出口。

    裴诸城从来不知道,原来在舒雪玉的心底,竟然将他看得这样高,垂眸良久,才徐徐道:“雪玉,我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好,我也不过是一名莽夫,被人骂疯子,性格乖张暴戾,每年在皇上那里,弹劾我的奏章堆积如山。你脾气不好,我脾气又何尝好了?难道你忘了,第二次封爵,是我自己追着砍御史砍丢的。我说过了,我会撑起裴府,如果说连自己的妻子都不能保护,那我算什么男人?这些都是该的,你……。”斟酌许久,依然是那句老话,“你真的想太多了。”

    是啊,想太多了……。舒雪玉有些恍惚地想着,如果在十七年前,她问出这句话,听到这样的答案,会不会就不那么惶恐不安?当章芸出现,她也不会那么惊慌失措到难以控制。如果能够冷静一点,妥善地处理章芸的事情,是不是就不会到后来那种境地?

    而明锦,明锦和她,就像是相反的人。

    明锦漂亮,聪明,温和安静,也许是行医遍行天下,总透着那么一股自信从容的味道,似乎有着天生的贵气,却又温和近人,她能够耐心地听她所有的抱怨,然后再劝说她,温和的话语里有种奇怪的魔力,让人不自觉地喜欢跟她说话,听她说话,就算后来明锦嫁入裴府,她嫉妒得发疯,但有时候,却还是忍不住地想要相信她的话,比如裴元华的事情……

    舒雪玉慢慢地闭上眼睛。

    “之前我来同泽院,我不是来找事的,我只是在铺子里听说,这些年来,你一直在看顾我的嫁妆铺子,我只是想要来跟你道谢而已。可是到了这里,我不知道为什么,却又说不出口……”舒雪玉低着头,声音有些嘶哑,“我脾气很坏,是不是?来道谢的,结果到最后也能吵起来。”

    裴诸城没想到,那天舒雪玉过来,居然是为了铺子的事情跟他道谢?这让他觉得很不习惯,再想想之前的事情,也有些愧疚:“我不知道,我以为你来是有要紧的事情,我问你,你却又不肯说。我也是脾气不好,本来就有很多烦心事,一时急上来,就……。说起来我也有错!”

    没想到在现在这种情况下,裴诸城还会跟自己道歉,舒雪玉更觉得心头不是滋味,想了想,问道:“不是的,还是我脾气不好,遮遮掩掩的,我的确不经常到同泽院来,也难怪你会误会。有什么事情很烦心?是朝堂上的事情吗?不如找元歌来商量试试?”察觉到,一旦有事她第一个想到的却是让元歌来帮忙,不禁有些赧然,道,“府务我还能处理,但外面的事情,我就逊色多了,元歌虽然年纪小,但却比我这个大人都强。之前铺子里出事,也是她出面处理。”

    “哦?”裴诸城来了兴趣,“出了什么事情?她又是怎么处理的?”

    舒雪玉遂将简宁斋的事情娓娓道来,裴诸城不禁笑道:“这个丫头倒是行事有度,很能分得清主次,说起来恐怕比我都强!之前玉之彦和温阁老的事情,虽然也是依仗她,不过以为只是些歪主意罢了,现在看起来,倒像是有见识的……”心中突然觉得有些奇怪,以前歌儿处理府事井井有条,他还没放在心上,后来接连在玉之彦和温阁老的事情上出主意,也只以为是她天生聪慧,但是这次简宁斋的事情上,就不只是天生聪慧四个字能够解释的,更多的是对人情世故的了解。

    这孩子以前足不出户,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些?

    不过,这个念头也只是一晃而过,随即因为裴元歌想到了她方才的话,又想到了柳姨娘的身死,顿时沉吟下来,犹豫了下,问道:“今天你跟柳姨娘在花园里相见,到底说了些什么?为什么会动起手来?”

    舒雪玉心中一沉,随即又是淡淡的欣慰,至少,现在他肯问她,将经过说了一遍。

    他和舒雪玉难得这样平心静气地说话,裴诸城觉得,这时候舒雪玉应该不会说谎,但如果照她所说,柳姨娘的确是在三番两次地挑衅舒雪玉,似乎故意要激怒她,让她动手,难道她真的打的是苦肉计的办法?那又怎么会因此失了性命?还是说,真的如歌儿所言,问题出在柳姨娘离开花园到身死这段时间,有人在这个时候动手,杀了柳姨娘,嫁祸舒雪玉?

    虽然说柳姨娘身上没有其它伤口,也没有中毒的迹象,但是,在刑部这些天,裴诸城也了解了不少刑狱上的事情,如果凶手是用硬物敲打在柳姨娘原本的伤口上,因此致死的话,因为柳姨娘之前跌在假山上,谁也不会想到,此事另外有凶手。

    凶手的心思很细密。

    “石砚,吩咐下去,把飞霜院围起来,当时在场的人都看管起来,不许通消息。”裴诸城想着,霍然起身,对舒雪玉道,“我再去看看柳姨娘的尸体,看有没有什么问题。那里血淋淋的,你就别去了,今日的事情,你也受了委屈和惊吓,先回蒹葭院歇着吧!”

    说着,大踏步地出了房门。

    没走多远,就遇到迎面而来的石砚,低声禀告道:“老爷,奴才刚才去找赵统领,结果没找到人,打听了下,才知道就在老爷刚离开飞霜院后,四小姐就吩咐赵统领率人把飞霜院围了起来,里面的人分别看管着。”

    歌儿?也是,这孩子既然觉得这件事的问题可能出在柳姨娘离开花园到身死这段时间,觉得飞霜院可能是问题所在也很正常…。只是,能当机立断,立刻吩咐赵统领围院,看人,这份决断力实在让他有些惊讶。

    “那你去把刑部的石仵作请来,记住,不要声张。”

    刚到飞霜院,裴诸城迎面就撞上也过来的裴元歌,顿时板起了脸,道:“小孩子家的,来这凶杀之地做什么?满屋子血淋淋的很好看吗?还不出去?”

    裴元歌原本出了书房就往飞霜院来,但半路遇到张副总管,因为柳姨娘身死,舒雪玉有嫌疑,自然无心处理府务,因此积下许多事情来,有些是必须要主子决断的。于是耽误了些时间才过,听到裴诸城的呵斥,忙上前去挽着他的手臂,央求道:“父亲,您可是刑部尚书,我是您的女儿,要是见到血和尸体就吓得走不动路,那不是丢您的脸吗?您就带我一起进去,我想看看父亲怎么断案的?”

    看裴诸城的神色,她就知道,父亲和母亲谈得还不错,父亲开始相信母亲是冤枉的,不然也不会匆匆过来。

    这个孩子,真是胆大得没边了!裴诸城瞪着她想,但他毕竟是武将,女儿有胆量也颇为喜欢,想了想就道:“好吧,那就跟我一起进去吧!待会儿要是被吓到了,晚上做噩梦,不许找我哭诉!”

    “是,父亲!”裴元歌巧笑嫣然,挽着他的手臂,一起进去。

    如果说柳姨娘是被人另外谋害的,那么,从她离开后花园,到身死这段时间,一定会有孤身一人的时候,不然凶手行凶早就被人看到了。因此,裴诸城将柳姨娘的身边的丫鬟叫来,分别询问,慢慢地蹙起了眉头。

    这些丫鬟显然被柳姨娘的死吓坏了,说话颠三倒四,但从中还是拼凑出经过原委来。

    据她们所说,在舒雪玉离开后,柳姨娘就一直叫着头疼,说要死了,额头不住地有鲜血流过,一群人闹嚷着回到飞霜院。柳姨娘额头流血,然后了衣裳的模样自然把众人都吓坏了,吵吵嚷嚷的,连隔壁院子的肖姨娘也跟着过来,众人拥簇着柳姨娘回到寝房歇着。

    柳姨娘在床上躺着,不住地喊疼,又说头晕,众人慌乱不知所措,还是肖姨娘先平静下来,指派众人烧热水的烧热水,取毛巾的去毛巾,找伤药的找伤药,请大夫的请大夫,还有要去禀告府内的主子们的……。忙乱不堪。忽然间,肖姨娘惊叫出声,然后众人纷纷涌了进来,就发现柳姨娘已经断了气,流了满床的血。

    当裴诸城问到柳姨娘是否有孤身一人的时候时,众人答说,她们被柳姨娘的伤势吓得脑子都乱了,没有留心其他的人,但都很肯定肖姨娘一直是陪着柳姨娘的,在不住地安慰着她,还帮她擦拭头上不住滴落的鲜血。

    听了这些,裴元歌心里已经有了底,这件事十有**是肖姨娘干的。

    说不定柳姨娘之所以挑衅母亲,百般纠缠,激得母亲动手,来耍苦肉计,都是肖姨娘教唆的,让柳姨娘以为可以借苦肉计算计母亲,引起父亲的歉疚,却没想到,自己的性命才是肖姨娘谋算的筹码,这才叫狗咬狗,一嘴毛呢!

    最后叫来的是肖姨娘,她的说辞跟先前也差不多,就是说自己在院子里听到喧哗声,然后过来查看,发现柳姨娘受了伤,就帮忙照看,结果最后柳姨娘死了,她也吓坏了之类的。

    裴诸城问道:“那你是不是一直都陪在柳姨娘的身边呢?”

    肖姨娘正要答“是”,忽然间心头闪过一念,难道说老爷察觉到异样,开始怀疑柳姨娘的死了?之前她也被看管起来,虽然不知知道老爷为何又来飞霜院,但还是听到了之前一个个丫鬟被叫出去的动静,显然是在详细询问。对,老爷必定是发现了什么端倪,或者说,不是老爷,而是……

    肖姨娘将目光移到裴元歌微嫌稚嫩却依然清丽绝俗的脸上,正好迎上裴元歌幽黑沉静的眼眸,嘴角似乎还带着些微笑意。但不知为何,被这样的眼光一看,她就出了一身的汗,好像自己已经被这位才十三岁的小姑娘看透了一样,心头更是沉了下来。

    在裴府,她最忌惮的就是章芸,而章芸却是被这位四小姐扳倒的,谁更厉害,可想而知。

    所以,这整件事,她都是挑四小姐不在的时候,才撺掇柳姨娘去做,以免被四小姐撞破,察觉端倪,进而引火烧身。原本进行得很顺利,等到柳姨娘身死,老爷已经怀疑夫人时,四小姐才回来,应该不会出现问题的啊!但现在,老爷重新询问,显然是警钟,说明老爷心有怀疑。

    那么,这个之前没问的问题,就很要紧了。

    只是转瞬,肖姨娘的脑海中就闪过无数的念头,回答道:“回老爷和四小姐的话,因为柳姐姐的伤势看起来很严重,所以婢妾心中焦虑,曾经离开了窗前,到门口去看大夫来了没有。结果回来后就发现柳姐姐气息奄奄,没一会儿就断了气。”

    这肖姨娘反应好快,立刻察觉到不对,就想圆谎。

    裴元歌冷笑,以为这样就能蒙混过关?可惜,她再怎么圆谎,有个破绽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弥补的!

    就在这时,石砚进来,说石仵作到了。

    根据石仵作的检验,柳姨娘的致命伤正是右额鬓角处的那个伤口,伤口极深,血肉模糊的,但是却只有一处伤。不过这也不奇怪,如果后花园那出是苦肉计的话,柳姨娘原本的伤口应该不算大,而凶手用的力道极大,制造出的伤口更大更深,覆盖了原来的伤口的话,那也的确只能看到一处伤口。

    而伤口则是被硬物大力击打所致。

    但具体什么能是凶器,石仵作也不能仓促断定,只说应该是有棱角的硬物。

    有棱角的硬物,裴元歌环视四周,陷入了沉思。离开书房后,她本就在反复思索这件事,之前听丫鬟们的回答时,更是飞快地整理着整件事的头绪,最后发现,事情的关键,在凶器上。

    若是如她所料,凶手的确是肖姨娘的话,那她只有可能在房间里,趁着指挥丫鬟们都离开的时候下毒手,随后柳姨娘身死,众人慌乱,父亲接到消息就急忙赶来,这中间并没有过去很长时间,而肖姨娘一直在飞霜院,那么,凶器一定就还在飞霜院。而且,刚才丫鬟们都说了,肖姨娘甚至连这个房间都没有离开过,那么,凶器应该就藏在这里!

    只是不知道,这凶器到底是什么,寻找起来就有些了无头绪。

    就在这时,裴元歌忽然看到柳姨娘的肩膀处似乎有着一出污渍,颜色跟周围的血迹有些不太一样,边道:“石仵作,你看姨娘肩膀处那团污渍是什么?是血迹干涸后的颜色吗?”

    柳姨娘毕竟是裴诸城的姨娘,石仵作不敢冒犯,因此只检查了她头部的伤口,略略一看,周身没有其他伤口也就作罢,这时听裴元歌说起,才注意到那团污渍。用手指沾起,捻了捻,放在鼻下闻了闻,然后又要了一碗清水,还未完全凝固的液体放入里面,看着晕散开来的淡淡黑色,答道:“回小姐的话,这似乎是墨渍。”

    墨渍?柳姨娘的肩膀上怎么会有墨渍?

    等等,有棱角的硬物,墨渍……裴元歌思绪飞速旋转:“石仵作,以你所知,这凶器有没有可能是砚台呢?如果是好的砚台也是很沉重的,而且砚台角也是有棱角的。想必是凶手在用砚台击打姨娘时,血迹流过干涸的砚台,结果沾染了墨渍,顺着血流流淌下来,最后在肩膀处停留。”

    石仵作思索了下,道:“小姐所言有理,有可能就是这样。”

    裴诸城在旁听到,眉宇顿时皱得更深了,如果说凶器是砚台的话,那就不会是外来的人,而很可能是府内的人,尤其是飞霜院的院最有嫌疑……。而且,刚才歌儿似乎一直很关注肖姨娘,难道说,她怀疑肖姨娘是凶手?肖姨娘跟柳姨娘一向还算交好,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答案似乎就在耳边,但是,裴诸城却难以相信,一向文文弱弱的肖姨娘,难道会为了嫁祸舒雪玉而亲手杀死交好的柳姨娘?如果是真的的话,这已经不仅仅是狠毒了……简直是丧心病狂!

    裴诸城想着,看向肖姨娘的眼神不自觉带了三分阴冷很厌恶,却还残存着一丝希望,或许不是她?但无论如何,要先找出凶器。既然将凶手锁定在府内的人,他也很快就想到,凶手大概没有时间处理凶器,八成还在屋子里,于是挥手道:“搜!把这个房间,以及整个飞霜院都细细地搜索,看没有沾血的砚台,或者其他沾血的带棱角的硬物。”

    在护卫们搜索飞霜院时,裴元歌去招手叫来了柳姨娘的贴身丫鬟,吩咐了她几句话,随即又出了门,看到石砚在门口候着,叫他过来,低声吩咐了几句话,石砚点点头,领命而去。

    很快,护卫们就将飞霜院翻了个底朝天,但没有找到任何沾血的砚台,抑或其他可能是凶器的东西。

    柳姨娘的贴身丫鬟也悄声道:“四小姐,奴婢去看过了,姨娘的砚台都在,一样不少。”

    如果说凶器不是柳姨娘的砚台,那就应该是肖姨娘自己带的砚台了。裴元歌等待着石砚的消息。

    不一会儿,石砚就跑了进来,低声地回禀了几句话。裴元歌道:“你大声些,告诉父亲。”

    “是。”石砚应声道,转向裴诸城,朗声道,“回禀老爷,奴才照四小姐的吩咐,找了个丫鬟到宛月院,找到掌管肖姨娘物件的丫鬟,假托大小姐的名义,说大小姐在院子里捡到了一方砚台,不知道是谁的,听说肖姨娘喜欢舞文弄墨,收藏的有好几方砚台,所以派人来问问,看肖姨娘的砚台有没有丢失的。那丫鬟清点过后,发现少了一方青州砚。丫鬟已经舀下,正在偏房等候老爷问话。”

    闻言,肖姨娘顿时面色苍白,嘴唇微微颤抖,急速地思索着对策。

    凶器很有可能是砚台,偏偏肖姨娘的砚台少了一方,凶手是谁,再清楚不过。

    没想到心中的预感居然成真,裴诸城又是惊讶又是震怒,冷冷地盯着肖姨娘,问道:“没想到真的是你!肖姨娘,你跟柳姨娘平日里作伴,同出同进的,你也下得了手?”

    “不是婢妾,老爷,不是婢妾!”肖姨娘忙分辩道,“婢妾的确丢了一方砚台,但是那是早就丢了的,只是婢妾人微言轻,没有声张,那丫鬟也不知道!就像老爷说的,婢妾跟柳姐姐关系一想要好,又怎么会加害柳姐姐呢?一定是有人捡到了婢妾丢失的砚台,故意嫁祸婢妾!甚至,那砚台根本就是凶手偷走的!老爷,您要相信婢妾,婢妾真的没有做这种事情!老爷!”

    她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裴诸城却没有理会,只是满面怒色地盯着她。

    “如果不舀出确实的证据,只怕肖姨娘你也不会服气!”裴元歌静静地瞧着她,平静地道,“肖姨娘不必急着喊冤枉,如果真的是你杀了柳姨娘的话,这凶器你是毁不掉的,既然房间里没有,那么,应该就会在你的身上,或者现在在你之前呆的那间房里。父亲,只要让人给肖姨娘搜身,再派人到她之前呆的房间里去找,一定能够找到凶器!”

    裴诸城点点头,手一挥:“还愣着做什么?照四小姐的吩咐去做!”

    闻言,肖姨娘顿时面色惨白,瘫倒在地。她本以为这个计谋天衣无缝,又担心四小姐机灵,看出破绽,所以特意挑的她不在的时候发难,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四小姐回来时,虽然事情已经揭幕,老爷夫人决裂,她以为四小姐也无力回天的,没想到四小姐虽然被事情惊呆了,却没有慌了手脚,当即就叫护卫将所有人看管起来,让她没有处理凶器的时间。

    千算万算,最后还是败在了四小姐的身上!

    婆子们先搜了肖姨娘的身,并没有发现砚台,但很快的,去搜屋子的护卫回来,果然在肖姨娘所呆的房间柜子里,搜到了一方青州砚,经过丫鬟辨认,的确就是肖姨娘不见的那方,砚台上还残留着未曾擦干净的干涸血迹。

    裴诸城怒不可遏,将砚台砸在肖姨娘身前,问道:“你还有什么话要说?你还说你是冤枉的吗?”

    事实俱在,这下肖姨娘再也无法辩驳,只能俯首认罪:“老爷恕罪,老爷恕罪,婢妾只是一时鬼迷心窍,才会坐下这样的糊涂事!不,老爷,婢妾不是存心的,是她,是喜鹊,是她撺掇婢妾的,她说只要柳姨娘死了,夫人又是凶手,老爷就会注意到婢妾,会宠婢妾,要婢妾到时候升她做通房,所以婢妾才会……老爷,婢妾真的只是一时糊涂,老爷明鉴啊!”

    听到肖姨娘讲责任都推到了自己身上,俨然要将自己推出去做蘀罪羊,当即跪倒在地,哭诉道:“老爷,奴婢只是个丫鬟,是伺候姨娘的,姨娘是主子,奴婢是奴才,难道奴才能逼着主子去杀人吗?这件事奴婢完全不知情,也不明白姨娘为什么要把事情推给奴婢。老爷明鉴,奴婢是冤枉的!”

    这时候绝不能说主意是自己出的,不然就死定了。若是把责任都推给姨娘,她只是个奴婢,不得不听命于主子,还有一线的生机。

    “你——”肖姨娘没想到喜鹊竟然也倒打一耙,更加急了,“你这小蹄子,胡说八道些什么?这主意明明是你出的,是你说,你娘从前在章姨娘院子里当差,偶尔听章姨娘说到过,说老爷跟夫人之间互不信任,只要稍微挑拨下,就能生事,给我出的主意,让我教唆柳姨娘去闹。这会儿你又不承认了?”

    章芸?裴诸城眉头皱得更紧了。

    喜鹊忙反驳道:“奴婢的确说过这样的话,可宅门里面争风吃醋耍小手段是常有的,章姨娘手里可没有出过人命!明明是姨娘你自己狠毒,想要舀柳姨娘的性命给自己铺路,如今又赖到奴婢身上,想要舀奴婢顶缸。奴婢冤枉啊,老爷,奴婢冤枉啊!”

    “都给我住口!”裴诸城实在不耐烦听她们继续狗咬狗,怒声喝道,“两个都不是好东西,石砚,把两人给我封口,人送到京兆府去,就说她们谋害府内的姨娘,已经查证属实,要京兆尹给我依法处置。记住了,看着京兆尹处置了再回来,跟他说,要是他想延期什么的,我明儿就要再找他商量商量我的家眷在白衣庵遇袭的事情,问他到底什么时候给我交代?石仵作,今日的事情你也在场,我并没有冤枉人,劳烦你到京兆府蘀我做个证人吧!”

    封口,指的是灌哑药,这在大户人家是最常见,毕竟大户人家多隐秘,谁也不想家里的奴婢姨娘之流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出来,被人当笑话。

    石仵作忙点头应是。

    石砚吩咐了几个护卫,将肖姨娘和喜鹊五花大绑,送到了京兆府,约莫傍晚时分回来禀告道:“回禀老爷,京兆尹听说事情的经过后,依律杖打三十,然后等候秋后处斩。结果肖姨娘和喜鹊都没能熬过三十大板,当场断了气。奴才仔细查探过后,确定无疑这才回来的。”

    裴诸城点点头,挥手命石砚下去,想了想,来到了蒹葭院。

    将事情的经过跟舒雪玉讲了一遍后,裴诸城犹豫了下,低声道:“这次的事情,是我冤枉你了,我没想到肖姨娘竟然如此丧心病狂……那些年,你受了不少委屈吧?也都是我那时候年轻气盛,遇事只看表面,不周到。其实,这些年来,我也有所察觉,只是……。那些年里,委屈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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