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元歌,你又要捣什么鬼?”晓得裴元歌的手段,如果她要对付容儿,只怕容儿根本没有胜算!章芸心中大急,转身就想跑出去,衣袖却被裴元歌拉住,回过头来,迎上裴元歌那令人胆寒的笑容。

    “章姨娘想去哪里?”裴元歌微笑道,“想去告诉父亲万关晓的底细?告诉他,其实万关晓是你选出来陷害我,污蔑我清誉的棋子?想要告诉父亲,万关晓是被人指使,曾经真的拿着绢帕到镇国候府去,说与我有私情?可惜啊,之前章姨娘算计万关晓的时候,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自然不会暴露这种事实,不然的话,万关晓早就被父亲打断了腿,半步都不可能踏入裴府了。而现在,章姨娘倒是山穷水尽,不在乎再多这一条罪名,可惜……。”

    裴元歌摇着头,啧啧叹息:“章姨娘,我给过你机会的,之前你什么话都能说,可惜,你只顾着自己的私愤,却忘了三姐姐的终身幸福。现在你虽然想起来了……。不过我敢保证,从这刻开始,章姨娘你绝对不可能再见到父亲,更不可能再跟父亲说这些话,也永远不可能再向父亲传递任何消息。”

    章芸怒目瞪着裴元歌,她是故意的!

    故意在这个时候提醒她万关晓的事情,故意说起容儿,就是想要乱她的心神,让她死都死得不安心!只是个十三岁的孩子,怎么存心这样恶毒?对容儿这样残忍?眼见四下无人,章芸眸光一闪,恶念突起,扬手就朝着裴元歌打去,她早就看这张酷似明锦的脸不舒服了,正好趁这个机会出口恶气。而且,如果能够再把裴诸城引来更好,或许还能够揭穿万关晓的真面目,为容儿除掉这个祸患!

    然而,她的手还未触及裴元歌,鼻间就忽然闻到一股异香,然后只觉得浑身瘫软无力,正惊愕时,却又察觉到嘴唇被人掀开,将一粒药丸塞了进来。药丸入口即化,变成一种火辣辣的疼,直冲咽喉。突然猜到这是什么药物,章芸猛地抬起头,死死地盯着裴元歌,眼眸中几乎喷出怒火来。

    “没错,是哑药,这样至少能保证章姨娘就算有机会再见到父亲,也不可能再说些什么。”裴元歌微微笑道,“原本,我是想着,在姨娘说出万关晓的事情前,想办法把这颗药喂给姨娘的,没想到姨娘这么配合,居然一个字都没有提,差点没派上用场!”

    章芸挑衅地看着裴元歌,眼神怨毒。

    “姨娘是在提醒我,你还有手指可以写字,以此来告诉父亲,是吗?”裴元歌浅浅一笑,“忘了告诉姨娘了,刚才你闻到的迷香,不但能让你身体瘫软无力,还能够彻底麻痹你的双手,别的不敢说,想写字是绝对不可能的。听紫苑说,这种症状,跟小中风很相似,所以就算父亲知道了,大概也会以为真相被揭穿,你一时气急,就得了小中风,绝对不会疑心是我做了什么手脚,所以姨娘也不必为我担心!”

    裴元歌这样苦心筹谋,弄出这样的药物来,到底是想做什么?

    章芸心中疑惑,因为想不出来,所以心中更觉得畏惧。眼前这个眼眸漆黑的少女,似乎从地狱来着的使者,只见她轻轻地靠近她耳边,声音温柔甜蜜:“姨娘放心,我既然耗费这些心血,把你弄成小中风的症状,就暂时不会杀你。虽然说父亲那里,你不可能传到什么消息,但是,我知道姨娘心系三姐姐,所以我一定会把三姐姐的事情巨细无靡地告诉姨娘,尤其是三姐姐跟万公子成亲时,如果允许的话,我甚至会想办法让姨娘来观礼,好好看看三姐姐出嫁的模样!”

    章芸突然明白了,裴元歌毒哑了她的喉咙,废掉了她的双手,却让她保持清醒的神智。还说要把容儿事情告诉她,让她清清楚楚地知道容儿前面是刀山火海,却又无力拦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容儿跳进去受苦受难,尤其,这刀山火海,还是她亲手安排的,结果却害了容儿!

    裴元歌她就是要这样折磨她,让她为容儿牵肠挂肚,心痛滴血,却又无计可施。

    这女孩好狠毒的心思!

    果然,裴元歌嫣然轻笑:“姨娘,我不会轻易让你死的,那不是太便宜你了吗?”

    从再次睁开眼睛开始,她就在等着这一天,等着章芸彻底失势,然后完完全全地落在她的手心里。她在心里发过誓的,她要亲手送那些害她的人下地狱,不止是死后的地狱,还有活生生的地狱!她要让她肝肠寸断,受尽苦楚之后,带着深深的不甘和痛楚离去,死不瞑目!

    章芸谋害明锦,妾室谋害平妻,于公于私,都不可能活命。

    按照裴诸城的意思,原本想一杯毒酒赐死章芸,但却被裴元歌拦阻,分析说,如今因为赵婕妤遇害一事,章府才刚被抄家,章芸原本是章府的女儿,如果在这时候赐死她,容易让人怀疑章芸是否参与此事,对裴府不利;同时,蒹葭院才解封不久,舒雪玉刚刚出来,前面已经有两位姨娘过世,如今再多了章芸,也容易引起非议,有损舒雪玉的名声。

    在她的劝说下,裴诸城改了初衷,按照裴元歌的建议,将章芸送到了清心庵。

    清心庵坐落在京城荒郊,十分偏僻清苦,说是尼姑庵,实际上根本就是大户人家用来惩罚女眷的所在,凡事被送到这里的女子,都是犯了重错却又不便立时处死的,因此养就了一帮穷凶极恶的尼姑,宛如监工狱卒般,毫无怜悯之心。因此,被送到这里的女子每日都要劳作,起早探身地做重活,少有不如意都可能是一顿好打,生活困苦不堪言。

    “啪——”

    长长的鞭子扬起,在身着粗布缁衣的女子背上勾起一道鲜红的血痕,女子的双手原本就不甚灵活,被这鞭子一打,手中无力,顿时将水桶跌落在地,洒了满地的水。

    旁边腰圆膀粗的尼姑见状更加恼怒,鞭子没头没脑地朝着她身上打去,边打便骂道:“我让你提水,你半天才提了两桶,现在还洒了一桶,装什么娇贵?还以为你是大户人家里的妾室,每天什么都不用做,只管装扮得娇滴滴得等着伺候男人?快把水桶给我扶起来,再去打水!今天如果不能把庵里的水缸都填满,晚饭就别想吃了!”

    说着,又是一鞭子挥过去,这才骂骂咧咧地走了。

    边走还边道:“老娘平日里最讨厌那些妖妖娆娆的小妖精了,想当初要不是那没良心的薄情寡义,被那些小妖精勾了魂,宠妾灭妻,老娘好好的正头夫人,又怎么会被逼得来做尼姑?一群狐狸精,就知道勾引男人,被老娘打死都是活该……。”随着声音渐渐远去了。

    女子费力地从地上拿起水桶,正要再去打水,却突然看到一双水红的绣鞋出现在眼前。

    章芸心蓦然抽紧,猛地抬起头,果然看到裴元歌笑吟吟的脸:“原本想着,这里山清水秀,空气也好,景致也好,姨娘在这里静心养神再好不过。不过现在看起来,姨娘好像过得不太好,消瘦了许多呢!如果三姐姐看到了,定然会心疼,只怕会跟父亲闹得更厉害,大概就不止挨戒尺这么简单了……”

    听到裴元容被罚,章芸眼眸中流露出痛惜的神色,眼眸圆睁地看着裴元歌,却是说不出话来。

    “姨娘别看我,这可不是我撺掇的,是三姐姐心疼姨娘,所以想跟父亲求情,父亲当然不会理会,于是三姐姐就大吵大闹,惹恼了父亲,结果就……那手掌肿的呀,啧啧,真是可怜!”裴元歌耸耸肩,看着章芸神色中的痛楚,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没想到姨娘在清心庵呆了这些日子,心眼居然这样实诚,连这样的话都信。三姐姐虽然知道姨娘被送到这里来,也许会有些心疼,可是她还不至于蠢到去触怒父亲,我逗姨娘玩呢!”

    章芸这才微微松了口气,如果说她现在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话,那就只有容儿!

    “其实,三姐姐最近跟万公子正情热了,哪有功夫理会姨娘的事情?”裴元歌笑盈盈地道,“对了,科举已经过了,听说万公子文试中了同进士,武举则中了第五名进士,可谓文武双全。姨娘也知道,父亲素来欣赏他,高兴之下,就像干脆让万公子双喜临门,所以就把三姐姐许配给万公子。当然,长幼有序,不算大姐姐,父亲原本是想定二姐姐的,可是大姐姐却禀明父亲,说三姐姐跟万公子两情相悦,请父亲成全,于是父亲就越过了二姐姐,订下了三姐姐。姨娘这样疼爱三姐姐,现在听到她终生有托,一定十分开心吧?”

    章芸原本觉得裴诸城不可能越过裴元巧就订下裴元容,但听到有裴元华从中捣鬼,想起那天与裴元华相见的情形,难道是裴元华见她已经被困在清心庵,不可能再要挟她,就把所有的怨愤发泄到容儿身上,故意害了容儿的终身?

    想到这里,章芸顿时心如火燎。她亲生的两个女儿,居然反目成仇,自相残杀?

    看着她的模样,裴元歌故意跟她说着裴元容婚事的筹备,说得头头是道,眼见她越来越心痛紧张,忽然又笑道:“|姨娘真是越来越实心眼儿了,我说什么你都信。大姐姐的婚事还没定,哪里就轮到三姐姐了?我只是见姨娘这般关心三姐姐,忍不住开个玩笑。现在三姐姐跟大姐姐十分融洽,亲亲热热的,不过也不奇怪,她们原本就是亲姐妹,比别人亲热些也是正常的,姨娘说是不是?”

    如果裴元歌还像先前,一口咬定裴元容有多么水深火热,章芸在担心之余,还会疑心这是裴元歌故意说给她听,其实是骗她的。但现在裴元歌却故意往好处说,反而更让她疑心容儿出事了……。华儿怎么可能跟容儿亲热融洽?那天,她用那件事做把柄,威胁华儿解决万关晓,那一刻,她分明从华儿眼睛里看到了浓切的恨意,不止针对她,还有容儿!

    华儿根本就恨透了容儿,定然会想办法报复折腾容儿的!

    “姨娘好奇怪,我说三姐姐不好,姨娘不相信,我说三姐姐好,姨娘也不相信。我倒是巴巴地来跟姨娘说三姐姐的事情,免得姨娘思女心切,结果姨娘却一点儿都不领情!既然如此,那我还不如走了算了!”裴元歌起身,走到院门口,忽然转身,微笑道,“姨娘,其实我前面都是骗你的,事实上,三姐姐和万关晓的事情被父亲发现了,父亲勃然大怒,说三姐姐有辱门风,将她逐出裴府。如果姨娘真的很想见三姐姐的话,其实我也可以安排三姐姐来看姨娘的!”

    说着,巧笑如银铃,渐渐地消失在远方。

    前世的她,活在章芸为她编织的谎言之中,一夕之间天翻地覆,那么现在就让章芸也尝尝这种蚀骨噬心,日日夜夜无法安眠的滋味吧!

    “啊啊啊啊啊啊啊——”章芸双手捂住耳朵,神情近乎疯狂。

    每次都是这样,突然来看她,然后说些真假难辨的消息给她,一会儿说容儿花团锦绣,一会儿又说容儿凄惨得不忍猝闻,一会儿又说一切如同寻常……。她被困在这清心庵里,尼姑看她看得极严,她又口不能语,手不能写,完全无法和外界通消息,也分辨不出来裴元歌说的到底是真还是假?

    但在疑惑之中,却又忍不住把事情往最坏处想,想得她柔肠百结,肝肠寸断,却又置身黑暗之中,难以解脱。

    在清心庵虽然用度极差,吃的咸菜馒头,穿的粗布麻鞋,还常常被尼姑打骂欺辱,常常被罚不能吃饭,要饿着肚子干活。但是身体上的痛苦,无论如何,都比不上心中的痛。没有了她这个娘亲在旁边护着,容儿又是那样的个性,如何能够斗得过裴元歌?而裴元歌……。裴元歌分明恨透了她和容儿,绝不会轻易放过容儿,定然会想尽办法折磨她……

    还有万关晓……。她亲手挑出来的万关晓,最后却成为她的容儿的梦魇!

    因此,名知道裴元歌是故意这样说,故意要折磨她,但想到容儿的重重危机,章芸就忍不住心痛如绞。裴元歌当真好手段,好狠毒,不曾加诸她身上一指,只是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就让她如同置身地狱之中,被各种酷刑煎熬。而每次,当她好不容易要平静下来,走出裴元歌的言语陷阱时,她就会再度出现,继续用那些真假难辨的话,刺她的心,激发她各种想象,再次置身地狱之中……。

    裴元歌,这是要生生地将她逼疯逼死吗?

    想着裴元歌,想着裴元容,章芸忽然“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眼前一黑,昏厥了过去。

    在清心庵中本就备受虐待,又被裴元歌这样连番刺激,章芸终于支撑不住,病了起来。更凑巧的是,就在这时,章芸前世得过的那种恶疮也被诱发出来,前世在裴府之中,有裴元歌精心照顾,没有留下任何后患。但这次,章芸却是在清心庵中,庵里的尼姑哪里会理会她的死活,连汤药也没有为她炖一碗,任由她自生自灭。

    因为恶疮中满是脓水,即使在昏沉之中,也觉得浑身犹如火燎,极为疼痛难受。

    章芸下意识地翻了个身,却因为压到背部的恶疮,甚至还挤出脓水,痛得更加清晰剧烈。被这样的痛意惊醒,章芸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夜色深沉,只有一盏油灯,如黄豆般大小,发出昏黄昏黄的光,却照不亮多少地方。章芸只觉得浑身疼痛,嘴唇更是干裂疼痛,却无法行动,正觉得凄然时,忽然察觉到一道冰冷的眸光,挣扎着转头望去,顿时一怔。

    昏暗的烛火下,那张脸艳丽如牡丹,芳华盛艳,正是裴元舞。

    她就那样冷静地看着她,幽幽的眸光在烛火下,仿佛幽冥鬼火,忽然淡淡一笑:“醒了?听说你快要死了,我终究觉得不放心,所以特意来看看你。怎么?看到是我,觉得很失望?是不是在想,为什么不是容儿呢?”

    华儿,是华儿也好,至少她能知道容儿的情况,而不必再被裴元歌的言语逼得发疯。章芸眼眸中突然绽放出光彩来,眸带祈求。

    “是不是想问我,华儿的近况如何?”裴元舞幽幽地道,神情淡漠而冰冷,“我听说了,裴元歌常常来看你,是吗?是不是跟你说了容儿的事情,让你很担忧很担忧?所以,你想问问我,容儿到底怎么样了?你放心,”她的眼眸冰冷,声音却很温柔,“我不会告诉你的,你就慢慢地想吧!”

    章芸愕然,望向裴元歌的目光里充满了千言万语。

    “刚才不是说了吗?听说你要死了,我终究觉得不安心,所以才要来看看你。知道我为什么觉得不安心吗?”裴元舞慢慢走近,眼眸中的幽幽的冷光越来越浓烈,“因为,没有亲眼看到你死,我真的很不放心,担心你会把那件事告诉别人,所以,我一定要亲眼看着你断气!至于裴元容,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地照看她的!”

    最后一句话,充满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意味,听得章芸寒毛直竖。

    那是你的妹妹啊!章芸想要嘶喊,却喊不出来。

    裴元舞竟然读懂了她的眸光,浅浅一笑,荣光照人:“是啊,她是我的妹妹,亲妹妹,就像你还是生我的姨娘呢!所以,我一定会好好地照顾她的!”说着,突然拿起旁边的枕头,蒙在章芸的脸上,狠狠地按了下去,感觉到手下章芸的挣扎,明亮生辉的美眸中慢慢有眼泪溢出,却不带丝毫的软弱犹疑,依然死死地按着,直到被褥下面再也没有动静,又过了许久才放开。

    “虽然说,你病得快要死了,原本不用我动手的,可是,我说了,我不放心,要亲眼看着你断气才行,我说到做到!就像我跟你说,我会好好照顾裴元容一样,就一定会做到!”

    从今往后,你再也不能威胁我了!

    正文 154章 贵妃察觉

    章芸的下场都是后话,但是好端端的突然将被软禁的章姨娘带过来,然后裴诸城大发雷霆,紧接着第二天章姨娘就被送到清心庵,任谁也知道这中间另有内情,只是,主人们不说,下人们自然也不敢打听,只能私下猜测议论着。

    得到消息的裴元舞,只要稍加思索,就知道怎么回事。

    当年章芸给裴元歌下毒,因而害死明锦的事情,裴元舞虽然年纪小,但万事留心,也知道些端倪,更知道当年的章芸为了找能够不被明锦发现的毒药,翻了许多古籍,才找到那样两种混毒。后来,章文苑入宫前曾经找她相聚,原本是想在她面前炫耀,但说着说着就提到了宫廷争斗,裴元舞就顺势向章文苑献上了这条计策,作为交换,章文苑要帮她制造机会,能够入宫成为贵人。

    可惜,章文苑太过急躁,也太笃定那条妙计会有用,更糟糕的是,她居然把这条计策用在裴元歌身上,还被舒雪玉撞个正着,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反而把自己折进去,顺带着连明锦之死都被揭开,这倒是裴元舞始料未及的意外之喜。

    这样也好,虽然没有了章文苑,但她在太后跟前已经露了脸,而且章芸也被牵连,被送到清心庵,暂时不必担心她会泄露秘密。至于章芸所说的那个同样知道秘密的人……。裴元舞冷笑,既然章芸能够把那样的秘密告诉那个人,显然是她的心腹,现在章芸被送到清心庵,那个人绝对会出现去见章芸,只要她想办法派人盯着,找出那个替章芸保守秘密的人,到时候一举将两人除掉,这个秘密就会成为永恒的秘密,谁也不会知道。

    而在清心庵那种地方,无论做什么事只怕都不会有人理会……。裴元舞眼眸中闪过一抹冷冽的杀意。

    或许只有裴元容,对章芸还有点母女之情,听到这个消息后落了几滴眼泪,但她现在要操心的事情也很多,再加上裴元容并不知道清心庵是什么地方,只以为是静养的所在,想着反正章芸原本就被软禁着,在哪软禁也都没差别,想了会儿便丢开了不再理会。

    夜色如墨,繁星点点,在宛如墨蓝色锦缎的苍穹中闪闪烁烁。

    裴诸城坐在石桌旁,以手撑头,脸上是深深的疲惫倦怠之色,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但即便如此,当身后响起了细微的脚步声后,裴诸城还是第一时间察觉到,立刻警觉起来,换了神态转头望去,却见裴元歌一身绿衣,有些怯怯地站在月亮门前,正试探性地望着他。

    裴诸城笑了笑,点点头,向她招招手。

    裴元歌微微松了口气,跑过来在他旁边的石凳前坐下,黑白分明的眼睛瞧着裴诸城。

    “歌儿,你早就知道了吧?”在女儿面前,裴诸城依然带着浅浅的笑,但笑意中却透漏出几分苦涩,“所以当初,你才会想要把桂嬷嬷和白薇白芷她们统统撵出去,重新挑选丫鬟,是不是?在那时候,你就知道章芸不是好人,桂嬷嬷和白薇白芷她们也不是好人,是吗?”

    裴元歌犹豫了下,点点头:“嗯。”

    “那魇镇的事情?”一理通,百理通,现在知道章芸的所作所为,裴诸城再去回想先前的诸多事情,原本从来没有想到的真相便慢慢浮出水面。他的神色有些悲哀,轻声道,“歌儿,告诉父亲,魇镇的事情,是不是你自己安排出来的?目的就是要把白薇和白芷她们撵出静姝斋?”

    裴元歌咬唇,最后还是点点头:“对不起,爹,我也骗了你!”

    “傻丫头,应该爹跟你说对不起才是!”这声“爹”,顿时勾起了裴诸城无数的情绪,刚毅如他,眼眸中也不禁浮现些许泪光,愧疚而又慈爱地将裴元歌揽入怀中。如果他尽到做父亲的责任,好好地爱惜歌儿,相信歌儿,歌儿又何必做出魇镇的事情,自己诅咒自己?由此类推,这些年来,他征战在外,章芸掌府,歌儿受了多少辛酸委屈?难怪她才十三岁的孩子,就变成这样沉静稳重!

    “爹只是被章姨娘骗了而已!”裴元歌轻声道。

    如果是最初重生的她,或许还会怨恨裴诸城,但经历这么多事情,裴元歌很清楚父亲对她的心思和疼爱,真的是恨不得掏心挖肺。至于那些苦楚……。前世的她不也被章芸彻底欺骗吗?如果说最初的她愚钝顽劣,看不穿章芸的阴谋算计,在嫁到万府后,经历万府和商场的磨练,渐渐敏锐的她,却还是被章芸所蒙蔽,把她当做亲生母亲一样看待?何况是心思耿直的父亲?

    “不是的。”裴诸城摇摇头,“爹没有照顾好你,让你受这么多委屈,就是爹的错!元歌,以后我们打个商量好不好?以后如果再出现像章芸,桂嬷嬷,白薇白芷那样的事情,你就直接告诉爹。也许,有时候爹的看法跟你不同,但不管怎样爹会记着你的话,心存思忖,慢慢验证。但无论如何,不要再做出魇镇这样的傻事,好不好?让我们都学着彼此相信,好不好?”

    裴元歌一怔,相信两个字,说起来容易,想要做到却很难很难。

    裴诸城显然不是一时心血来潮,而是认真的,所以并没有催促,也没有因为她的犹豫而面露不豫,相反,她在犹豫,代表着她的确在认真思索他的话语,考虑他的建议。所以,裴诸城很耐心地等着她的回答。

    “好,我答应父亲!”

    裴元歌的脑海中闪过千思万绪,最后却还是点了点头,父亲对她的好,毋庸置疑,也许真的可以试着相信他。但是,关于前世的种种,以及章芸、裴元容和万关晓等人,却无论如何都不能告诉父亲。重生之说太过荒谬,难以取信是一回事,除此之外,即使父亲相信了,以他豪爽的个性,也只会干脆利落地解决这些事情,但是,一死并不是她想要给这些人的,再死之前,她要让他们也常常活在地狱中的滋味。

    除此之外,其余的事情,或许她都可以试着去相信父亲。

    “爹,我想要跟你说大姐姐的事情。”裴元歌原本就想说这件事,再加上裴诸城又说出了这样的话语,或许可以先拿裴元舞的事情做个试探,便慢慢将裴元舞在宫中的言行说了出去,“爹,虽然说太后垂爱是好事。但大姐姐似乎心思太热,我担心会给裴府惹来祸患。说句不该说的话,叶氏现在似乎声势浩大,更有太后之尊,但是,我总觉得叶氏有种危如累卵的感觉,大姐姐和太后走得太近,未必就是好事。”

    听到裴元舞的所作所为,裴诸城不禁皱起了眉头。

    之前绣图的事情,他已经隐约察觉到裴元舞功利心太强,但后来裴元舞自己认错,又自请禁足思索,之后变得安静沉稳,似乎绝了那份心思。但听歌儿这样说,舞儿非但没有断绝攀龙附凤的心思,反而越来越烈,只不过学会了伪装掩饰而已。若是这样的话,那结果反而更严重!

    “我知道了,明天我会让人叫舞儿过来,好好地问问她,以后也会注意她的言行,若她真有这样的心思,我定然会拦阻!”裴诸城思索着道。

    若是裴诸城听了她的话,就立刻表示完全相信,然后将裴元舞叫来大加斥责,就显得太过虚假,毕竟,真正的信任不可能一蹴而就,而是要在漫长的时间中慢慢磨合出来的,现在,父亲正如他所承诺的,把她的话放在欣赏,认真地考虑,然后加以验证。裴元歌对这个状态很满意,又道:“还有……。父亲,您应该跟母亲赔罪道歉的!”

    “……嗯!”裴诸城深深地吸了口气,点点头,“应该的,我这就去!”

    来到蒹葭院主室门前,裴诸城伸手欲敲门,却又有些迟疑,随即闭了闭眼,再睁眼时,正要敲门下去,门却“吱呀”一声开了,露出舒雪玉的脸,看到他也是一怔。两人都怔楞了许久,最后还是裴诸城先开口道:“对不起……。关于章芸的事情,还有锦儿的过世…。我冤枉了你!章芸刚进门的时候,你就曾经说过,她不怀好意,是早有预谋进来,可是我没信,还觉得你在故意针对她……。也许你那次说得对,我从来都没有信任过你……。”

    舒雪玉慢慢地垂下眼眸,轻轻咬住嘴唇,神情变幻不定。

    真正话到嘴边,裴诸城才察觉到言语的苍白无力:“其实,说这些也没用……。封院十年,你受了很多委屈,不是这轻飘飘的几句话就能够弥补挽回的……。”苦笑着道,“我也不知道,不管怎么做,都没办法让时间倒流,这十年……”他本就不是善于言辞的人,再加上心中愧疚,难以言语尽述,最后只能道,“都是我的错,对不起,我不知道怎么样才能弥补,但只要我能做到的,总会尽力去做。”

    他这一生,真的很失败!

    作为爱人,他却不能够护住锦儿,让她面对着裴府内的明枪暗箭,最后终于香消玉殒;作为丈夫,他冤枉了舒雪玉,封院十年,让她受尽委屈;作为父亲,他没能够好好照顾元歌,让元歌小小女孩受尽辛酸磨难……。他其实想要好好地保护家人,为他们遮风挡雨,但到最后,却似乎都是亏欠亏欠,还是亏欠……。

    所以,当从章芸嘴里知道真相时,他暴怒着离开,不止是因为锦儿竟然是被章芸所害,更重要的,则是因为他认识到自己的失败。到底问题的根源出在哪里呢?似乎只是因为他的愚钝,为人所欺;又似乎所有的根源都是章芸,因为她在玩弄手段……。但是,又似乎不全是这样。不止是章芸,之前的那两个姨娘也同样如此,栽赃,陷害,污蔑,层出不穷……

    裴诸城的心里有着深深的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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