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叔站在门边,笑着问他:“不吃过早餐再走?”

    “不了。”许远航说,“路上吃。”

    他长腿一抬,跨过门槛:“我走了。”

    坤叔缓步跟着送他到大门口:“以后有时间的话……可以回来看看。”

    许远航脚步一顿,暖阳把他沉默的身影拉长,光又映照入他眼里,他的眼眶不受控制地温热起来,那垂在身侧的手轻握成拳,又慢慢松开,他没有转身,只是点点头,算应下了。

    和十米高台诀别那天,他没哭。

    被妈妈遗弃的那天,他也没哭。

    被人揍得浑身疼痛、动弹不得躺在角落里,更是一滴眼泪都没掉。

    这种情绪太陌生了。

    曾经以为,天大地大,再也没有一个他可以“回”的地方。

    原来有的。

    是一个和他并无血缘关系的人,给他的家。

    许远航继续往前走,没有回头。

    不需要回头,家就等在那里,那道温暖的目光也紧紧追随,目送他离去,然后等候他回来。

    ***

    迟芸帆算算时间,她已经有五天没有见到许远航了,他消失的第一晚,她准时来到他家,屋里是暗的,他不在,她就走了。

    每天放学后也不见他的踪影,也不知道去哪里了。可迟芸帆总有一种错觉,他会随时从小巷的某个地方跳出来,出现在她面前。

    就如此刻,她走在路上,似乎隐约察觉到什么,侧头看去,除了灰暗冷清的灰青小巷,其他什么都没有。

    心头倏然浮现一种奇异的感觉,直到回到别墅,吃了饭,洗完澡,吹着头发时,迟芸帆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是一种类似怅然若失的感觉。

    如果要细究的话,便是,这段时间以来,他几乎每天都会出现在她身边,她已经习惯了他的存在,而他消失不见,她就好像失去了什么……

    不对。

    这种逻辑不对。

    他不是她的,不能用“失去”。

    他会不会发生了什么事?

    迟芸帆关掉吹风筒,拿起手机,踌躇着要不要打个电话问问,反正他在她手机里存了号码,只是她刚点进通讯录,就听到“咚”的一声,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咚咚”声又起,她循声看过去,黑眸微微睁大。

    落地窗外的阳台里立着一道挺拔的人影,见她看过去,他抬手做了个手势。

    不等迟芸帆反应过来,许远航就自己打开落地窗走入她的卧室,面积比教室还大,装修更是气派,复古水晶灯,垂帘幔帐的欧式宫廷公主床,真皮沙发等一应俱全,尽显奢华高贵。

    “你怎么来了?”

    许远航又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调调,戏谑道:“怎么,就只许你夜访我家啊?”

    由于火车晚点,他回到棉城已经是晚上了,在小院里看到迟芸帆房间亮着灯,等不及明天见她,干脆就学她翻墙过来了。

    看到她才觉得要命。

    怪不得古代那些登徒子都喜欢夜闯香闺。她应该是刚洗过澡,黑发披肩,屋里开了暖气,她身上只穿着一条浅紫色无袖睡裙,弧线优美的脖颈、锁骨和手臂,两条纤细又笔直的腿全露了出来。

    肌肤白得像是会发光。

    许远航深深吸气,只觉得那本来若有似无的幽香,更是浓郁了几分。

    察觉到他不加掩饰的灼灼目光,迟芸帆也低头看了看,睡裙并不暴露,而且她有洗完澡后,睡觉前穿胸衣的习惯,但被他这么盯着,她还是有些不自在,走进了衣帽间。

    许远航一点都不见外地在真皮沙发上坐下了,长腿肆意舒展开,更仔细地打量起她的卧室来。

    大是大,也特别华丽,但总觉得像缺了什么东西。

    到底是什么呢?

    还没琢磨过来,迟芸帆又出现在眼前,许远航看到她新加了一件长款的薄外套,眉毛往上一挑,有句话叫什么来着?越是遮掩越是明显,她也太不懂男人的劣根性了,就算裹得严严实实的,他也照样有办法用想象力看个清楚。

    迟芸帆又问:“你来做什么?”

    “哪。”许远航的手指轻敲两下桌面。

    她这才注意到桌上多了一个玻璃罐和一个盒子:“这是什么?”

    “玻璃罐里的是荔枝蜜,”他嗓音微低,透着几许倦意的沙哑,“盒子里的……你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罐子里的荔枝蜜,在灯光下呈现出好看的深琥珀色,迟芸帆又拿过盒子,打开来,清澈的眸底映着一艘小小的木船,船上有甲板,有帆,两边有小巧玲珑的雕花窗户,做工说不上精细,但看得出用了不少的心思,她不自觉放柔了声问:“这是你做的?”

    许远航被她的声音激得耳朵一酥,感觉似有温热缠上来,他扬起嘴角,随口道:“路上捡的。”

    迟芸帆在船身上看到三个小字,凑近看,是芸帆号。

    很显然,这艘小木船是特意为她雕刻的。

    两人从认识到现在,大部分时间都在针锋相对,可迟芸帆知道他只是嘴上坏,其实心很好,从小到大,不管是想要的,还是不想要的,她得到一样东西的方式都很简单,但这是第一次有人亲手为她准备礼物……

    迟芸帆缓缓露出清浅笑容:“谢谢。”

    如愿以偿地看到她笑,真是美得……难以用语言来形容,许远航看得一眨不眨,视线都直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扬起下巴,表情拽酷得不行:“啊,这么客气?”

    下一秒,忍不住弯起唇角:“喜欢就收着吧。”

    妈的心跳怎么跳得那么快?

    迟芸帆把小木船轻轻放回盒子里,瞥见他左手上肿起一片,很自然地问:“你的手又怎么了?”

    许远航本想说没事,又迅速改了口:“不小心被蜜蜂蛰了一下。”

    虽然他当时就把毒刺拔`出来了,但手还是不可避免地肿了。

    蜜蜂毒液是酸性的,那么就得用碱性物质去中和。迟芸帆建议道:“你可以用肥皂水清洗伤口,或者抹牙膏。”

    许远航耸耸肩:“我家没有肥皂。”

    他直勾勾地看着她,无比坦然道:“牙膏好像也用完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迟芸帆哪能不懂他的用意?看在荔枝蜜的份上,她悠悠然起身,进浴室拿了一支新牙膏出来。

    许远航懒散地靠在沙发上,声线更懒:“帮人帮到底啊,迟同学。”

    得寸进尺。

    算了,看在小木船的份上。

    迟芸帆打开盖子,挤了些牙膏出来,涂在他手背上,轻轻抹开。

    许远航凝视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白净柔软,清丽无双,他眸色渐深,眼底又似有那晚星光重现,仿佛全世界都安静下来,他只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心里问——

    五天不见,我很想你。

    你呢?

    有没有想我?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第二十五章

    许远航身体底子好,新陈代谢也快,被蜜蜂蛰过的手背只是微肿,要换做以前,他哪里会把这种小伤放在眼里?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牙膏质地清凉,又有她的指腹轻柔涂抹,许远航舒服得眯了眯眼,看她这小心翼翼的模样,肯定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吧。

    打架、翻墙、说粗话、帮他抹牙膏……

    他还想,参与她的更多第一次。

    他的手掌宽大,手指修长,指节分明,迟芸帆从没做过这种事,开始时动作还有些生疏,慢慢地就上手了,她又挤了点牙膏出来,均匀抹开,一个抹得认真,另一个看得入神,谁都没有发觉那手背已经变成了一面刷满白漆的墙。

    “好了。”

    许远航如梦初醒:“啊。”

    他看一眼自己的手背,差点没笑得岔过气去,拼命忍住,欣赏艺术品似的看了又看:“抹得……挺好的。”

    抹得好不好另说,至少肿起来的地方都抹上了,不出意外明天就能消肿,迟芸帆合好牙膏盖子,走进浴室,按了洗手液将手仔细洗了两遍,再用毛巾擦干,等她出来的时候,许远航已经窝在沙发里睡过去了。

    长腿以下部分还在沙发外,没有悬空,但也绝对不是舒服的姿势,他的神色却很放松,不过短短几分钟时间,他就陷入了沉睡,可想而知是累坏了。

    卧室里很安静,迟芸帆能清晰听到他平缓而悠长的呼吸声。

    像许远航这样一个深藏秘密,只以漫不经心的假象对外的人,在一个陌生环境里放下所有的戒备,这说明了什么?

    推己及人。

    她和他本质上都是同一种人,上次她也在他面前不小心睡着了,为什么?

    因为,她觉得有安全感。

    因为……找到了可以信赖的同类。

    迟芸帆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从坚毅的下巴,到自然闭合的薄唇,再到高挺的鼻梁,她忽然发现他的睫毛也很长,又浓密,他睡着的时候,比清醒时看起来温和多了,不过,她还是更喜欢他锋芒毕露的样子。

    喜欢?

    她重新理解着这个词的定义。

    是惺惺相惜,还是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

    迟芸帆分辨不清,罕见地有些心慌意乱,她关掉大灯,只留了一盏落地灯,接着来到书桌前写作业,然而她做完了一套数学卷子,还是压不住阵阵的心潮起伏,她摸了摸微热的脸颊,是空调温度开得太高了?还是多穿了一件薄外套?

    她强制自己冷静下来。

    没用。

    擅自闯入她的私密空间,此刻安然睡在沙发上的那人存在感太强烈了。

    他要睡到什么时候?天亮?

    不行,他不能在这儿过夜。

    不知不觉,时间就来到十点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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