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怒目相对,“你闭嘴!”

    “您何必恼怒,我早就猜到李老夫人不愿意的,毕竟不是亲娘,哪里可能为你做到那一步。”

    “你说什么谁不是亲娘”

    红药一笑,甩了一下帕子,“哎哟,李大人不知道啊我当李大人知道呢。也难怪,这事知道的人不多,除了李老夫人和安老太太,谁也不知道。您哪,不是李老夫人的亲儿子,而是安老太太的儿子。李老夫人当年生的是女儿,就是您的妾室安莲儿。”

    李复儒听完,呆若木鸡。

    等回过神来,红药已经离开了。

    他的心翻江倒海一般,又是惊骇,又是愤怒,还有不为人知的羞恼及庆幸。不是自己的亲娘,那么就无关什么孝道了。

    猛地折身回去,只看到常氏的屋子紧闭着门。

    他敲了一会儿,里面的丫头出来,说是老夫人病了要静养几日。他一肚子的事情,哪里等得了几日,闯了进去。

    常氏根本没有躺在床上静养,而是在收拾细软。

    “娘,您在做什么”

    第75章 常氏之死

    常氏听到他的声音, 面露惊慌。

    待反应过来,急忙把手中的匣子关上, 紧紧抱在怀中。脸上先是警剔,努力恢复成以往慈祥的样子。可是笑容有些发僵, 极不自然。

    “我还能干什么,这不天气转凉了, 我收拾一下衣物。”

    床铺上堆满衣物, 零乱不堪。柜门大开,东西扯得到处都是。地上放着两个箱笼,已被装得满满的。

    看起来确实像收拾衣服, 但也像整理行装,要出远门。

    李复儒刚刚才得知她不是自己的亲娘,现在看她的行径是越发肯定这件事了。母亲的样子, 分明是要离开李家。

    “娘要出门”

    常氏心一突,转而面带愠色,“你越发长进了,听了别人吓唬几句,连娘都不顾了。我一把老骨头,黄土都埋半截的人了,就不留在家里给你添堵。我寻个地方, 自生自灭吧。只要我离开李家了, 想那佟三郎也不会揪着你不放。大哥儿,你到底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纵是委屈自己也不愿你受苦……”

    换成以前, 李复儒听到这样的话,一定会感动自责。感动母亲的深明大义,自责自己竟然动了那样大不孝的念头。

    可是此时,他只用一种怀疑的目光看着常氏。

    常氏见这招没有起效,更加心里发凉。这个儿子,什么时候为了自己的前程,到了这般不择手段的地步,甚至敢逼迫自己的母亲。

    他就不怕被人知道,参他一个大逆不道纵然没有人参他,他也有把柄落在佟家人的手上。以后佟家人捏着这一点,让他俯首帖耳,他就真成了佟家的狗了。

    “大哥儿,娘不愿别人说你闲话,败坏你的名声。你只消对外说母亲出去养病了,我这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也不知能活几天,说不定过不了多久,人就没了……你也不用担那不孝的名声,更不用被人胁迫着做出有违人伦的事情,也省得以后佟家人用这个来拿捏你,让你做事。”

    她都说得如此直白哀伤,大哥儿总该心软了吧。

    然而,并没有。

    李复儒看着她,如同看一个陌生人。从小到大,母亲是好强的,为了供他读书确实吃了很多苦。但是她是为了他吗不见得吧。她难道不是为了她自己,若不是他中探花入朝为官,她哪里能享这么多年的富贵

    母亲逼死贞娘,真的是为了他的仕途着想吗要不是外祖母非要他娶巩氏,母亲是不是想把安氏扶正母亲宠着安氏,宠着笙姐儿和晟哥儿,让他白白担一个宠妾灭妻的名声,这真的是为他好吗

    人若是起了疑心,便是以前觉得寻常的事情,也会变了味。此时的李复儒,心里认定常氏事事都存着私心,怎么都不会轻易心软了。

    要不是她,他会被佟家人恨上吗千错万错都是她的错,她说得再好听,再天花乱坠,都不过是为自己开脱。

    “娘,您说事事都是为了我着想,对吗”

    “大哥儿,我只你一子,娘不为你娘为谁娘不忍看你为难,也不忍你处处受人掣肘……你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娘看着心疼啊!”

    “我是您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娘,事到如今,您还在骗我。”

    常氏惊骇不已,他是知道什么了吗为什么这么问不,不可能的,这件事情除了她们姐妹,谁也不知道。

    “大哥儿,你说什么胡话,你不是我生的难道还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不成你怀胎十月,痛了两天两夜生下你,含辛茹苦把你拉扯大……”

    李复儒心里堵得难受,深吸一口气,“你怀胎十月,痛了两天两夜生下的孩子是安氏吧以前我就奇怪,您要真是为我好,为了我的前程,怎么会那么偏心一个妾室您难道不知道,一个宠妾灭妻的名声,足够别人在陛下面前弹劾我”

    常氏震惊,他果然是知道了。到底谁告诉他的

    “你胡说什么!什么乱七八糟的,你是我生的,安氏是你姨母生的。你不能…你不能为了昧良心,就扯出这样的谎话。”

    说到最后,她隐约明白了什么。或许他根本什么都不知道,是想逼死自己才扯出这件事情。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她还有活路吗

    心里的绝望和悲哀彻底击垮了她,这个时候她突然就想到了佟氏。当年的佟氏是不是也是如此的绝望,如此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佟三郎,好毒的心思啊!

    李复儒走近一步,紧盯着她,“母亲说不出话了,母亲真是瞒得我好苦,我现在才明白,为什么我的内宅乱成这样,原来都是母亲在作怪。为了您的亲女儿亲外孙,您还真是不管不顾。昧下贞娘的嫁妆,苛待我的嫡女,让我和佟家成了死仇,这一切,都是您造成的。您还说一切为了我真是天大的笑话!要不是你,我和贞娘夫妻恩爱,佟家人怎么会恨上我”

    “不,不……”

    常氏吓得连连后退,到了此时,她竟然鬼使神差地抬头看了一眼房梁。

    不,她不想死!

    “来人哪,来人哪,老爷疯了!”

    李复儒冷笑起来,果然不是亲娘,脏水往他头上泼得这么快。既然如此,就别怪他不念养育之情。

    门口的丫头小心地探进头来,被他一瞪,“滚出去!老夫人疯癫了,任何人不许进来。”

    “我没有,我没有……你们快去喊……”常氏的话卡在喉咙里,她发现没有人会帮自己了。莲儿和柴妈妈被赶走了,笙姐儿出嫁了,晟哥儿在书院。这个家里,没有人会来救自己。

    突然,她跪了下来。

    “大哥儿,娘求求你,求你看在我们母子一场的份上……放娘走吧。娘以后一定日夜吃斋念佛,替你祈福,保佑你仕途通达,步步高升…”

    李复儒垂眸看着她,她几天之内苍老的脸,她发间的银丝,还有她脸上的泪水。他心情特别的复杂,五味杂陈。

    “当年佟家小姐也曾如此求过老夫人,老夫人那时候放过她了吗”一道女声响起,一身红衣的红药施施然进了屋子。

    “你怎么进来了”李复儒皱起眉头。

    红药笑意吟吟,“我打晕了门外的丫头,就这么走进来了。这么重要的事情,我当然要亲眼看到,要不然我怎么向我的主子复命。”

    常氏瞳孔翻白,这个女人是谁,她的话是什么意思

    红药像是知道常氏的疑惑,好心地解了答,“老夫人一定奇怪我是谁吧我们家小姐嫁进你们李家,处处伏低做小,对你这个婆母也是恭敬有加。你逼死她的时候,可曾想过有一天,你自己也会被人逼死因果相报,现在是时候了,所以我是来催你命的人。”

    “你……你们……”

    常氏想晕过去,可是她知道不能,身体一软,瘫倒在地上。报应,是报应啊!她不应该养大一条白眼狼,不应该太心软放过那个孽障,要不然怎么会有今天。

    李复儒有些不忍,到底是养大自己的母亲,他们做了几十年的母子。

    红药微微一笑,“李大人,接下来就看你的了。我们主子的耐心不多,牢里的那人要是咬出了些什么,对大人来说那可就是灭顶之灾。到底要如何,就看大人您怎么选了。”

    语毕,她轻盈地离开了,步子带着轻快。

    这一夜,对于李复儒来说,最是煎熬。

    彻底撕破了脸,常氏自知活不成了,软倒在地上。她的眼神恍惚起来,仿佛看到顶上的房梁像活了一样,在向她招手。

    房梁之上,还有笑吟吟的佟氏,在一声声地呼唤着她,让她过去。

    不知道他们母子最后说了什么,也不知道李复儒有没有像常氏做过的那样允诺什么,总之第二天早上下人们发现了悬梁的常氏。

    常氏的死,最高兴的是巩氏。熬了这么多年,终于熬死那个老虔婆了。等到了无人处,她无声大笑。

    佟锦素也很快得到了消息,她还在庄子上。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她正在摆弄院子里的花草。悠闲的日子,总让人忘记了京中的尔虞我诈。

    抬头望天,难得的好天气,真是一个好日子。

    他们对外虽然宣称是在庄子上养病,可是她知道事情不简单。每逢夜晚越千邑就不在庄子上,她大约知道他是干什么去了。

    皇权之争,向来就没有轻松的。

    常氏终于死了,还真是巧得很,竟然也是自尽的。她不相信事情会如此巧合,所以一定是有人在背后做了什么。

    这个人,不是佟家舅舅就是越千邑。

    随着越千邑越来越少呆在庄子上,她感觉形势越来越紧张了。京中先是曝出李复儒中举那年的买题卖题,紧接着又曝出科举舞弊案。

    锦宁侯与宁王都被卷入其中,参与了当时的案子。顺藤摸瓜,这才发现不止那一年,往后的每一年春闱都有锦宁侯府的影子,到了近几年,几乎所有出仕的进士们都和侯府及宁王有关连。

    这说明什么,说明举朝内外的官员有大一半以上是侯府的门生,锦宁侯府想要做什么,可以一呼百应。古往今来,有哪个世家敢这么明目张胆,如此视帝王如摆设。

    一时之间,朝中气氛诡异,明帝的脸色一日沉过一日。

    平安宫内,连贵妃夜不能寐,坐在桌前手撑着头,正想得入神。听到宫女的声音,这才猛地一惊回过神来,就见明帝脸色不好地走了进来。

    “陛下…臣妾未能迎驾,请陛下恕罪。”

    若是以往,明帝自是亲自扶她。可这一次,明帝不仅没有扶她,连眼神都没有多给一眼,阴沉着脸坐下来。

    连贵妃心里打着鼓,知道陛下因何生气,心生不好的预感。

    “十一年前,朕甫一登基就处置了佟家,爱妃可知为什么”

    “臣妾不知……”连贵妃惶然地抬起头,看着明帝。

    明帝眼有薄怒,闻言冷笑一声,“好一个不知!”

    连贵妃抖了一下,面上露出柔弱无依的样子,目光饱含情意又带着惊恐,恰似一个茫然无知的人,突然承受帝王的怒火。

    她的心却和明镜似的,最近朝堂发生的事情,她一清二楚。她不知送了多少口信出宫,让自家哥哥想办法。然而侯府那边竟然被动到来不及做出任何举措,那些证据就像雪片一样飞到了陛下的案头。

    当年佟家出事,正是因为科举舞弊。

    那时候她可没少吹枕头风,佟家舞弊其实并无铁证,仅凭几个人的口供,再加上一些所谓的证据,却足以让一个帝王起疑心。

    加上她反复提及佟家的那条祖训,男不入朝堂女不进后宫。为什么不让男丁进朝堂,她曲解成佟家人不愿为人臣子,不愿俯首称臣。佟家女不进后宫,那是蔑视皇家。佟家分明是有不臣之心,才把祖训当成金科玉律。

    明帝显然是信了,所以才有了佟家莫须有的获罪,被流放蛮荒。

    其实早在这之间,连家就用佟家这条祖训大作文章。当年佟氏之所以会嫁给毫无根基的李复儒,也是因为这个。

    有人受连家指使,故意在先帝面前提起佟家嫡女如何才貌无双,可为太子侧妃。佟家自是搬出祖训婉拒先帝,先帝嘴上虽不说,实则心里生了恼怒,忌讳佟家。

    世家大户眼明心亮,看出了端倪。想和佟家结亲的人都打了退堂鼓,毕竟哪个臣子也不敢越过皇家。

    佟家连皇家的亲都敢拒,却允了他们家的亲,那岂不是在打先帝的脸。

    所以,佟氏才嫁给了没有背景的李复儒。

    连家想往上爬,那时候第一个要超越的便是佟家。佟家与诚国公府交好,这点连家更不能忍,于是费尽心计把佟家弄倒了。

    这些年,京中无一世家可与连家相提并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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