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陆郁低声嘟囔了一句,声音小的只有她自己能听见。

    陆长源没听清她说了什么,但眉头却皱得更紧了,他冷冷哼了声,从饭桌起身,径直走到沙发前,拿起公文包打开,数了几张钱后走回来丢在陆郁的碗边,没说话,端起碗继续饭。

    陆郁:“……”

    她本想直接说不要这钱的,但转念一想,自己已经想通了要好好学习把落下的课程补回来,无论如何也得买些资料书和卷子做一做,现在说不要,等到时候还是得找爸妈要。

    还不如现在拿了,免得过几天要钱又把家里闹得乌烟瘴气的。

    陆郁把钱认真地数了一遍,然后小心地叠好放到一边。

    陆长源见此,心里顿时凉了下去,果然为了钱,她什么花样都能耍,以前冷着脸要,现在舔着脸要。

    陆长源吃不下去饭了,饭碗往桌面一磕,头也不回地进了卧室,没过一分钟,他又出来了,走到沙发前把公文包拿进了屋。

    陆郁沉默地舀了碗汤,喝完后把碗筷收拾好放进了水池,又把给陆母盛的饭重新倒进了电饭煲热着,把饭桌收拾干净后,擦着手进了自己的房间。

    她的房间布局很简洁,除了一张书桌和一个衣柜,就只剩下一张木床。

    陆郁仰面躺倒在床上,这床她睡了十几年,以前嫌弃它硌得慌,现在却觉得硬梆梆的床格外可爱。

    她把钱拿出来,就着房间的灯举在手里,躺在床上细细端详着毛爷爷慈爱的面庞。

    钱不多,只有三百块,要是往常的话,这点钱还不够她出去玩一个上午的,但活了那六年,她吃够了没钱的苦,特别是进了传/销后更是连毛爷爷都没有摸过,只能暗无天日的干活干活。

    这三百块对她来说,简直是一笔巨款。

    而且她自从上了高中就从来没碰过课本,更不了解班里那些学霸们天天埋头做的卷子和资料书有多贵,也不知道这三百块够不够……

    那一本本砖头似的书,什么模拟,什么学案的,陆郁想想就头疼。

    其实她初二之前学习底子不差,经常还能捧个前几名的奖状回来,但荒废了三年,也不知道重拾课本还看不看得懂。

    想到这,陆郁有些郁闷。

    时间还早,一般情况下,这个时候三中的晚自习差不多开始了。

    三中是这个城市最好的高中,每年都能朝清华北大输送十多个优秀人才。

    本来以陆郁的中考成绩是上不了三中的,可陆长源气归气,但总不能看着女儿上不了好学校,一辈子和小混混在一起,毁了这辈子吧。

    于是就找了很多关系,花了一大笔择校费才把她送了进去。

    陆长源本还想着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就算是一根烂葱头,放到三中那样的环境里滋养个一年半载,也能开个花了吧。

    可他最后还是高估了陆郁。

    狗屁的烂葱头。

    重活一世,陆郁无比珍惜,这长夜漫漫灯光迷人,不正好是学习的绝妙时机么

    可翻遍了整个屋子,除了一本发黄的小说,陆郁愣是没有找到一本和学习相关的书,她依稀记得,学校里发课本的时候她正在外面上网,也就是说高一整整一年她都没书。

    眼下高二刚开课一个月,她也不懂什么分班不分班,随手填了个“理”,那些物理化学什么的,她通通塞进了桌肚,从来没有翻开过。

    而且也没必要,如果哪天她大发慈悲去上了课,那她要么在最后一排玩手机,要么睡觉。

    只要她上课不捣乱,任课老师也就懒得搭理她。

    陆郁和苏彻并称为三中两大毒瘤,私底下还分了大小,一个是大毒瘤一个是小毒瘤,这个称呼早在学校各个年级暗中传遍了。

    老师们谈到她无不摇头说她没救了,只希望别走上犯罪的路子。

    而学生们谈到她时,都会在暗地里偷偷八卦:“陆郁和苏彻到底有没有做过……”

    这些传闻陆郁曾听到过几句,但她那时候眼里只有苏彻一个,巴不得别人把他俩捆在一起,不但不气,反而还有点小得意。

    虽然苏彻一直没承认过他俩之间的关系。

    想起苏彻,陆郁心里蓦然涌上一层复杂的情绪,前世的自己为他做了那么多,可出事后,他靠着家里的关系,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所有的锅都被苏家人摔在了她的头上。

    那些日子里苏彻再也没有出现过,仿佛人间蒸发了一样,只是在她被赶出家门的那一夜,给她发了条短信:“在哪?”

    陆郁不想再回忆了,她吸了口气,打开门去了客厅。

    陆母去给奶奶送饭还没回来,陆郁在客厅里走了两圈找书,想着哪怕是本初中教材也行啊,可家里收拾的干干净净,这些东西恐怕都被妈妈拉去卖给收废品的了。

    陆郁走到爸妈卧室门前,抬起的手在要敲上门板的刹那又放了下来。

    爸爸应该在看医书吧……

    陆郁有些失望,想想算了吧,看书的事还是明天再说。

    她转身,眼角忽然瞥到了饭桌下压着的那本大厚字典,眼睛顿时一亮。

    正当她坐到桌边想把字典抽出来的时候,陆母回来了。

    顾克英手里拎着保温桶,推开门的一刹那正好看见陆郁坐在地上,奋力地抬起桌腿。

    “呵。”

    顾克英摔上门,换拖鞋的时候说:“别白费力气了,里头没藏钱。”

    陆郁刚想解释,但顾克英连一个眼神都没有施舍给她,说完了直接走进厨房,盛了一碗饭出来,坐在饭桌前自顾自吃着。

    顾克英依然坐在自己常坐的位置上,左腿边陆郁傻傻地坐着,刚把字典抽出一半的手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便想着等母亲吃完了,她再动作。

    在顾克英的眼里,陆郁没有立刻起身让开,而是低着头坐在地上,赌气一样攥着字典的一角。

    这让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在她的眼里,陆郁永远都这样,犟得跟别人欠了她几条命一样,除了跟自己对着干,还能干什么?

    顾克英把筷子一摔,一把推开脚边的陆郁,在陆郁错愕的表情中把字典拽了出来,重重地往地上一砸。

    字典老旧,在这一砸之下纸页散了满地,顾克英气得用手指着陆郁,大骂:“我欠了你什么?啊?你说我欠了你什么?现在满意了没有?这里面有钱吗?有钱吗!”

    在顾克英激动的大骂中,饭桌失去了支撑,重心不稳,上面的碗筷和菜碟一股脑摔了一地,汤汤水水和剩菜沾了陆郁一裙。

    陆郁瘫坐在被汤水浸湿的纸片里,像坐在一地脏污的雪中,仰着头,眼里湿漉漉的。

    客厅的动静太大了,陆长源从卧室出来,看见满地狼藉和剑拔弩张的母女,厉声呵斥了一句,拉着气得浑身发抖的妻子回房了。

    卧室里传来低声的争吵,陆郁抬起手用手背抹了把眼角,站起身去拿了抹布和扫帚,扫着扫着,眼泪突然决了堤。

    第3章

    陆郁把客厅收拾好的时候,父母的卧室里争吵声才渐渐小了下去,最后归于沉寂。

    陆郁去阳台上搬了两块垫花盆的砖,用它们撑住了折断的桌腿,又把散落的纸张全部捡了起来,把上面的汤水擦干,按照页码夹在了字典中,脏东西全部倒进了垃圾桶。

    她抬头望了望钟,时针指在九点。

    外面的天已经黑透了,陆郁在阳台上站了一会儿,窗户大开着,夜风吹拂着她的发丝,痒痒地打在脸上。

    时值十月初,公寓楼前的桂花树零零散散开了花,香味浓厚。

    等风把她眉间的皱痕吹平了少许,陆郁吸了口气,回去了客厅。

    恰巧,顾克英也推开了房门出来,乍一看见清爽干净的地,愣了一下。

    母女俩在客厅里遇见,顾克英的眼眶发红,脸色却白得吓人,陆郁张了张嘴,想说话但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顾克英沉着脸擦身走过,去厨房倒了杯热水,陆郁让开的一瞬,眼眉低垂着,忽然看见妈妈右手虚虚握着拳,透过指缝,几片白惨惨的药丸就这么撞进了她的眼睛。

    “妈……”陆郁没有回房,扭头朝厨房那边叫了声,“你……你病了?”

    顾克英背对着陆郁,端着水杯的手蓦然一紧,没有回头,只有声音没有温度地传来,“是啊,马上就要病死了,你满意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陆郁急忙解释。

    顾克英把水一饮而尽,没有回应,转身拎起垃圾袋,朝门口走去。

    陆郁忽然有点生气,她几步跑过去,一把扯过顾克英手里的垃圾袋,推开门走了出去。

    顾克英的手指被刚才的那股力扯得发麻,她站在原地,看着陆郁消失在门口的背影,莫名觉得今天的陆郁有些陌生。

    阳台窗户没关,空气中飘浮着淡淡的桂花香,这个时候陆长源推门出来,他应该在房间里听很久了,走过去拍了拍妻子的肩膀。

    夫妻俩对望一眼,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陆郁丢完了垃圾,却迟迟不想回家,她坐在桂花树下的花坛前,双手撑在冰凉的石面上,抬着头望着黑沉沉的天。

    不知坐了多久,公寓楼的灯火变得零星,她才起身,拍干净落在脑袋上的桂花,上楼。

    路过公寓给每户配的邮箱时,她忽然注意到自家的邮箱上挂着个黑乎乎的东西。

    走过去一看,竟然是自己丢在巷子里的书包。

    陆郁连忙朝门外看,可外面黢黑一片,除了偶尔的几声野猫在叫,没有一点动静。

    但她知道书包是谁送过来的,或许是他亲自送的,或许是指派了一个小弟跑腿。

    但即便如此,陆郁心里依然五味杂陈,拎着书包肩带的手有些发凉……

    离此地不远的地方。

    苏彻靠坐在公交站牌的椅子上,手里点着根烟,他看起来有些失神,红色的火点孤独地燃着,很久也没看他抽上一口。

    没过多久,晚上最后一班公交到了,这也是这个时间整条路段的最后一班车。

    “哐”的一声响,车门开了,可苏彻却没有起身,司机是个性子火爆的中年男人,等了十几秒也没见他要上车,顿时气急,骂了一声:“不上车装你妈的深沉呢!浪费老子时间!”

    苏彻丢了烟,用鞋尖碾灭烟头,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没有消息。

    心情又沉了几分,苏彻抬起了眼。

    他高大俊朗,眼神并不凶厉,但却冷的像一只在雪原上奔跑的孤狼,盯着人的时候好像能透过眼珠看进骨子里,没来由地给人一种寒栗。

    司机被苏彻的眼神吓了一跳,低声骂了句,飞快地关了车门,一脚油门跑了。

    公交车刚走,后面紧跟着一声排气管的轰隆巨响,一辆在夜色里依然黑得发亮的改装摩托车带着刺耳的刹车声,停在了苏彻的脚边。

    车上坐着个全身黑的人,他把头盔摘下套在后视镜上,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彻哥,这么晚了,去哪儿溜达?”

    苏彻从后座的架子上解下另一只头盔,抬脚踹了黑衣人一脚,黑衣人“啧”了声,不情不愿地下了车,看着苏彻抬起大长腿,一屁股坐在了前头。

    “点将台。”苏彻套上头盔,声音被压在厚实的头盔里,有点闷。

    黑衣人挑起眉,一屁股坐在后座,他长得威武,一脸的英气,比起苏彻来要更加硬朗,“猜到了。”

    摩托车轰隆一声启动,像一只离弦的黑色箭矢,在长街橘黄的路灯下恣意飞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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