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抿了抿唇,忽然又不敢说下去。

    “不会。”徐程嶙善意地拍拍她的肩膀,正色道:“除非陆先生又收到重大刺激,譬如凶案那晚场景再现。我们最近的催眠疗程很有效,他的性格阴暗面已经被压抑,如今只要考虑如何正确疏导就可以。”

    梁挽似懂非懂地点头。

    徐程嶙微笑:“而且按照你们的描述来看,他分裂出来的陆叙并不是真实记忆中的孪生哥哥,而是陆先生自我厌恶状态下产生的负面人格。”

    兄长的枉死,母亲的迁怒。

    悲伤、愧疚、懊恼、怨恨、嫉妒。

    种种痛苦交缠,说是心魔也不为过。

    梁挽垂着脑袋消化这句话,良久,她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来:“要多久,他才可以保持一个长期稳定的状态?”

    徐程嶙扫了一眼病床上昏睡不醒的年轻男人,“等他这回醒了,应该就差不多了。”

    梁挽欣喜万分,连连感谢。

    当时的她,没有意识到这句话会成为一个美丽的肥皂泡。甚至,她压根就没想过,在今后很长的一段日子里,再不能见到陆衍清醒的模样。

    .

    临近首演,巴兰钦的脾气堪比活火山。

    群舞演员遭罪,主跳更是时时刻刻都走在岩浆上的铁索桥,稍不留神就会掉下去,落个灰飞烟灭的下场。

    梁挽已经抱着膝盖坐在角落处整整一个小时,这六十分钟里啥都没干,光看着团长喷人了。按照道理他们群舞的人排练完自己的部分后就可以休息,接下来是领舞们的solo time,无奈巴兰钦并不肯这般安排,言明要让全部人都好好品鉴一下主跳们的实力。

    这就是公开处刑了。

    冷酷无情的团长大人不断舞跳到登峰造极,嘴皮子功底也是一等一。抨击团员的手段层出不穷,尤其擅长用大段大段的长词来形容对方。

    比如:【你知道你刚才跳起来的样子像我祖母桌上的那只火鸡吗?】

    再比如:【醒醒,我要一个陷入爱河的表情,不是你这种想看脱衣舞娘跳lap dance的饥渴模样!】

    毒,太瘠薄毒了!

    梁挽作为旁观者都听得头皮发麻,更勿论几个当事人了。从她这个角度望过去,可以清楚看到那几位年轻人们眼眶中包含的热泪,那可不是什么感动留下的泪水。

    恶魔噙着笑,依旧无差别攻击:“怎么样?你们认为我说得不对,现在就用舞姿征服我。”

    全场一片死寂。

    巴兰钦眯着眼,扫过那些小心翼翼的面孔,冷笑道:“还有三天。”他背着手,信步闲庭一般,在排练室内来回踱步,走至中心时停住,忽而厉声:“三天后,你们就将在大都会歌剧院,全世界古典艺术家憧憬的舞台上为我们abt拉开帷幕,好好想一想你们该用什么去迎接这历史性的一刻!”

    他抬手,一脸阴鸷地点了点右侧额际:“明白吗?”

    梁挽看懂了,是让他们带着脑子跳舞。众人都不敢接话,垂眼作鹌鹑状。

    巴兰钦拉高嗓音:“女士们先生们,明白吗?”

    顷刻间,全体起立,无人敢不应,恨不能将手放在胸前宣誓以表赤诚。

    梁挽同其他团员一样,梗着脖子昂着头目送撒旦离开,站军姿一般地保持,直到那个瘦高的身影拐过长廊消失不见,才如释重负地靠到墙上。

    舞房里很快充斥着各种抱怨,长吁短叹夹杂着委屈的啜泣,热闹程度堪比菜市场。幸好已经是深夜十二点,接近十六个小时的排练,众人早就疲累不堪,没几分钟就散场回去。

    梁挽是最迟一个走的,回纽约后的这几日枯燥到想尖叫,陆衍仿佛中了什么恶毒巫女的诅咒,一直陷在沉睡里。她每日午休一小时争分夺秒去看他,企图将他唤醒,却如石沉大海,渺无音讯。

    徐程嶙说他偶尔会醒,只是她来得不巧,没有撞上罢了。

    梁挽感觉自己都快疯魔了,她不想回公寓对着月亮垂泪,最近干脆卷了几件换洗衣服睡在了这里。

    四层同时配了淋浴房,热水二十四小时供应。她冲完澡,去了同层尽头处很小的一间仓库。

    仓库堆了些轮七八糟的杂物,钥匙还是j妹在abt搞清洁的亲戚给的。她将躺椅展开,薄毯一裹,看了会儿历任abt首席的舞姿集锦,迷迷糊糊就睡着了。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万千画面掠过,到最后都是那个眉梢眼角带着张扬的好看男人。

    她看到梦里的自己穿着黑色纱裙,头顶皇冠,在舞台上谢幕完,伴着排山倒海的欢呼声扑入陆衍的怀抱。

    这梦太真实了,早上醒来依旧惆怅万分。梁挽咬着牙刷若有所思,大概心底仍然有个根深蒂固的执念,渴望让心爱的男人见证自己最荣耀的一刻,所以才会梦到这些。

    梁挽往脸上狠狠泼了捧冷水,慢慢在镜子前挺直身躯。盯了镜中的少女一会儿,她又回到仓库,鬼使神差换上了黑色舞裙,这裙子是前年校庆时主演天鹅湖时穿的,当时她一人分饰双女主,博了个满堂彩。

    今非昔比,眼下她在人才济济的纽约芭蕾舞团,也终归只是个三流选手。

    梁挽叹口气,瞄了下手机屏幕,六点来钟,距离排练还有两个小时。她突然就起了个大胆的想法,准备录一段黑天鹅的独舞片段,届时让护士天天在病床边上放,兴许能让陆少爷提早苏醒呢?

    新闻上的植物人痊愈,不都是这样的嘛,用爱来征服一切!

    她快被自己的奇葩idea给笑死,施施然去了舞蹈房。

    镜子四面环绕,音乐悠扬,一个人的时候,她彻底沉淀下来,再没有任何包袱。从定点到跳跃,从旋转到舒展,她将自己完全变成了那个诡计多端的魔王女儿奥吉莉娅。

    她咄咄逼人,她明魅嚣张,她歇斯底里,她黯然神伤。

    她挂着阴狠的微笑等待王子对她许下誓言,却在他抱着真正的公主殉情天鹅湖时,留下了一滴泪。

    恶毒女配灰飞烟灭,音乐戛然而止。

    梁挽趴伏在地上费力地喘息,浑身湿透,汗水顺着额头的碎发落入眼睛。她休息片刻,坐起来抬手胡乱抹了抹,视线逐渐变得清晰。

    下一秒,她仓惶地站直身,尴尬地看着前门的那个男人,结结巴巴打招呼:“早、早上好,先生。”

    作者有话要说:  不会虐了!我保证!用我的狗头!

    本周就快乐地正文完结!!!

    海岛!水床!我都记着!!!

    最近晚上我都在写容淮这个外表阴柔内心狠戾的变态,突然感觉对陆少爷的爱淡了许多,妈的又要变心了。

    谢谢胖巍巍的地雷,啾咪。

    第95章 94

    初夏晴日,练习室的米色窗帘大敞,暖阳将这五十来平的地儿照了个通透。黑色纱裙的少女静静站立,天鹅颈,花瓣唇,还有那乌木一般的长发。

    就连阳光都格外偏爱这样的美人儿,映得她肤白胜雪,就连额上的汗珠都格外迷人。

    她就像是刚刚从湖里走上岸的天鹅,撞见了不速之客,来不及完完全全化为人形,只睁着一双琉璃眼怯生生地望着来人。

    巴兰钦差点就被这画面迷惑到,倒不是什么怦然心动的惊艳,他早就年过四十一心扑在古典舞剧上对情情爱爱绝缘了,可方才见到踏着舞步无边自信的少女,那种冲击感是他久违的震撼。

    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自己真看到了奥吉利娅,可她静下来的模样又那么清新,即便是纯白无瑕的白天鹅,也是能当得起的。

    梁挽能感受到团长大人的目光一直在自个儿身上打转,她有些忐忑不安,主要是往日里被虐得太厉害,但凡见到他面无表情审视的模样,就条件反射将这表现归类为魔鬼即将喷人的征兆。

    见对方不吭声,她战战兢兢地又道:“抱歉,先生,我看排练时间还早,先过来热热身。”

    巴兰钦抱着双臂,也不走近,淡淡道:“你很喜欢这个角色?”

    废话,谁特么不想跳主角?梁挽在心里一阵腹诽,然而话到嘴边依旧是恭恭敬敬的:“我在学校的时候跳过最多的剧目就是天鹅湖,黑白天鹅的部分都很熟,所以对这个比较有感情。”

    巴兰钦嗯了声,走至舞房角落的长桌边上,垂首翻着首演的相关资料,没有再看她。

    梁挽等了片刻,觉得尴尬,待着也不是个办法,眼看都快八点了,她还穿了这么件司马昭之心的主演舞裙,不被其他团员diss才怪。想了想,她悄悄拿上放在一旁的运动水壶,正要溜走之际,又被巴兰钦喊住。

    “这个带走。”他指指窗台。

    她啊了一声,发现差点忘了之前用来录视频的手机,急匆匆抓过就走,没料到临出门时,又听他说了一句:

    “刚才那段还不错。”

    梁挽惊了,这是她第一次从这位外号为撒旦的团长口中听到类似于称赞的话,相处几个月来,每逢排练这位总是诸多挑剔,即便是天赋值点满的首席女舞者莫莉小姐,也就只是没被骂过的程度。

    而她今天!居然!被夸奖了!

    还不错三个字犹如圣光笼罩,梁挽感到周身都萦绕着扬眉吐气的快活滋味,堪比祖坟冒青烟,金榜题名时。她简直控制不住嘴角乱他妈上扬的欲望,逼着自己不要得意忘形,而后客套了一句谢谢先生就撤退了。

    然而在浴室冲澡的时候终究还是破功了,她连唱了三遍《好日子》,兴许是高音部分太凄厉,直到早上例行打扫的保洁员过来敲门,才被迫闭上了嘴。

    她的意气风发并没有改变这一日的运势。

    依旧是腥风血雨般的一天。

    主演黑天鹅的新人nancy频频出错,也不知道是不是这段时间被骂懵了,连忘记动作这种低级错误都出现,惹得巴兰钦满脸阴鸷,眸中如冰霜覆雪,他下颔线条绷得死紧,本就瘦削的脸愈加森然。

    全场都快窒息了。

    说实话梁挽并不同情这位新人,对方已经足够幸运,入团的第一年就能独挑大梁。照道理这种机会和天上掉馅饼并没有什么区别。将心比心,若她和nancy换一下成为领舞,早就一天千八百遍地加练,那些舞段就应该如骨血一般刻在记忆里,怎么会卡顿。

    今日排练的是第四幕的大高.潮部分,所有舞者都需要在台上配合主角们烘托气氛,黑天鹅一错,全部人都要停下来,随后按照巴兰钦之前订下的规矩回到序曲那里重跳。

    “对不起,请再来一次。”妹子一脸快哭出来的模样。

    简直了!

    梁挽大汗淋漓地握着扶把,靠着墙小口补充水分,累到只剩下喘气的份儿。她昨晚睡得少,早上又加练了一个多小时,如今体力透支得七七八八,几乎要站不住了。

    显然其余成员也比她好不到哪里去,都眼巴巴地瞧着团长大人。

    巴兰钦仰头,深吸了口气,隐忍的不耐让眼角纹路愈加深刻,手机的提示音暂时让他分心扫了一眼屏幕,他回到长桌边上,指关节一下一下敲击着桌面。

    一声声,似死神的鼓点。

    就在众人以为他又要大发雷霆时,天降救世主,拯救苍生于水火之间。

    萨德先生来了。

    “乔治,明晚就正式演出,今天下午不如放假吧?孩子们都累了。”他笑着建议,顺道拍了拍巴兰钦的肩,“还有件事,muses杂志想给我们abt今年春夏季首演做一辑后台特刊。”

    梁挽愣了一下,不敢置信地抠了抠耳朵。

    是《muses》!过去戈婉茹开大提琴巡回演奏会时做梦都渴望能占一页小小篇幅的殿堂级杂志。她买过无数期,现在池家属于她的卧室里还藏了厚厚一摞。

    要说没幻想过,那是骗人的。

    她甚至可笑地将十年前abt当家花旦退役时的那期封面用胶水粘上了自己的照片……

    往事略羞耻,不提也罢。

    就连巴兰钦也有几分诧异,他挥挥手,做了个原地解散的手势,转而和萨德商量其他事情。梁挽跟在大部队后边朝外走,无心回头,意外发现两位大佬的目光都在自己身上。

    那是饱含着探究和矛盾的视线,她的情绪瞬间燃烧至沸点,那些一直悄悄被掩盖的渴望迅速破土而出,在心底疯狂滋生。梁挽原先还不敢想,可mancy的糟糕表现,以及巴兰钦早上对她的认可,这两点足以让她产生希冀。

    她故意磨磨蹭蹭在走廊外徘徊了一阵,果然,萨德先生出来喊住了她:“liang,晚上七点,在这里集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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