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她身旁,江茗双手扶面,将头深深的埋了下去。飞浮以为她是心疼银子,便也安静坐在一旁,等她这劲儿缓过去。

    江茗闭着双眼,想着十万两银子换一条人命,虽然确实是多了点儿,自己一想就心疼的说不出话来,但她不是拿不出,乔靳更不是旁人。怕就怕这靖文帝得了甜头,明年又要换着法子再来一遍。

    但江茗也不担忧,按照这时日算来,太子婚事马上就要来了。若是不出意外,不久之后北胡便会打来,到时候靖文帝焦头烂额,哪里管得了别的?到时候就算他再要为难,谁还老老实实被他抓?

    乔靳这事儿其实好解决,不过是银子罢了。这世间能用银子解决的事情,都不是大事儿。

    可真正让她烦闷的是殷楚。

    她方才是怎么答殷楚的?

    ——那就好。

    好什么好?自己就是猛然发现殷楚实际有着自己的算盘,他有眼线,有手下,朝中事情看得清清楚楚。稍微想想就知道他要做什么。

    朝廷里的事情,江茗一概不想沾染,那里是个旋涡,没人逃得出来。天下什么没有,为何要将自己拘束在这小小殿宇当中?

    她知道殷楚很好,往先虽然几次知道殷楚绝非那么简单,但还是止着自己不往那处想,只简简单单的和他相处便是。可如今这些东西明晃晃的摆在眼前,便再也骗不了自己。

    可她也知道,殷楚必须这么做。他不这样,早晚会被靖文帝逼死。他装疯装无赖,无非是想要降低自己的威胁,想隐瞒自己此刻做的事情。想来那些伤他的人,也应该是靖文帝派来的。

    家破人亡的恨,若他是个真男儿,便不能一人苟活于仇人之下。

    但最气的是什么?这又明明是殷楚相信自己,才给自己看的,不然他只要一直糊弄着遮掩着,又能怎样?

    江茗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含糊不清的喃喃说道:“今日真是人财两失,倒霉到了极点。”

    飞浮听了这话,有些不解,什么叫人财两失?乔靳这不是还没出事儿呢吗?

    说完这句话,江茗便再抬起头来。她却又恢复了往常的那副模样,风轻云淡的,似是全然无害,但眼睛当中却有着隐隐的坚毅和果决。

    “同车夫说,车子停在巷口便是,咱们走回去。”江茗声音平静。

    到了巷口,江茗远远的就看见江劭,他也见到了正从马车上下来的江茗,喊了声“阿姐”,便跑了过来。

    江劭这人,在外面气势撑得足,回到家里却又成了个孩子。江茗站在原地等了他稍许,江劭抬眼看了下那马车,问道:“姐姐从哪儿回来?怎得也这么晚?”

    江茗抬手给他拂去头上沾着的叶片,笑道:“外面随便走走,看着天色晚了,便叫了辆马车回来。”江茗说着话,转头递给那车夫些许文钱。“旁梓呢?皇城司的公务这般忙,可吃了晚饭没?”

    车夫迷迷糊糊的接过江茗的文钱,心里想着,咱们这马车虽然上面没标徽记,可也好歹是昭南王府的私车,怎得还给自己钱呢?但他还算机灵,便把文钱收了,这边便打算回去同世子报一声。

    车夫驾马离去,因着那上面确实没有家族徽记,车子也并不华贵,江劭未放在心上。他面色有些红,掩不住的欣喜:“我刚从宫里回来。”

    “哦?皇城司现今也要进宫了?”江茗哪里不知方才发生的事儿,她只是一句句的引着江劭多说些罢了。

    江劭十分得意的抬着下巴:“日后我便不是皇城司的公事了。”

    “怎么?你要去延庆道了?”江茗脸色微变,却还撑着自己的神色。

    “哪里。”江劭与江茗一边往江府里走,一边说道:“明日我便要进侍卫亲兵了!”

    江茗停下脚步,问道:“侍卫亲兵,可是皇帝亲领?”

    “名头是这么说,但皇上哪儿有时间啊,大部分时候还是萧副相负责。”江劭上下端详着江茗,片刻问道:“阿姐,你怎么好似心情不太好?”

    江茗嘴角勾了勾:“兴许是累了。”

    她犹豫片刻,又说:“听闻那太和楼的掌柜被抓了?下午我经过太和楼,见了人都在那儿看热闹。”

    “正要和姐姐说这事儿呢。”江劭说道:“之前听人说姐姐和这乔掌柜关系不错?”

    江茗:“他父亲与我养父相熟,我们两个倒是一般般,否则我也不会去太和楼买首饰还要排号子。”

    江劭还年轻,并不知道靖文帝的打算,也不知道那些货物究竟是什么品色,只是赞叹道:“这乔掌柜可是飞黄腾达了,前不久刚领了七品顶戴,如今皇上又让他去售卖大内库房的东西,用以填充国库。连皇上都和他对弈呢,姐姐可知皇上怎么说的?”

    “怎么说的?”

    “皇上说乔掌柜是会做生意的大掌柜,下面有小掌柜、伙计无数,乔掌柜担着他们的生计。而皇上是这大胤的大掌柜,担着万民的生计。两人原本做的是同一件事儿,只是皇上管的人多些罢了。”江劭笑着,他今日也算是升迁,少年得人重视,心里别提多快意了,说起话来也抑扬顿挫,透着股高兴的劲儿:“皇上还说,他人见客都能请到家里来住,偏自己家这么大,却甚少请人来住,这才让人收拾出一间小殿,请乔掌柜住下。”

    江茗笑笑。江劭还嫩,不知道靖文帝这话其实是故意说给乔靳听的,他下面还有小掌柜、有伙计,还有他们的家眷,靖文帝这也是在用这些人威胁乔靳。

    因他知道,有良心的人往往心软,不会只想着自己一个。

    乔靳往山西拉了银子和粮食,不管怎么说法,他就是个有良心的人。善良有时候也是一种软肋,可倘若没了这软肋,就算百毒不侵,实际上也没什么愉悦的。

    人便是这般复杂又无力,矛盾又可怜。

    江茗看着江劭,笑笑说道:“好不容易升迁了,可得好好干。我听闻你那同僚里,有些喜欢去赌坊娼馆胡闹的,你可不许跟着。若是让我知道了,我定要告诉父亲不可。”

    “哪能呢?姐姐放心。”江劭进了府,便同江茗辞过,他还要赶着去卫氏院子里报喜。

    江茗走回自己的小院,坐在自己最喜欢的摇椅上,仰天看着星空。

    此处也有自己的斗转星移,天空是真的,不是画出来的布景。

    她一动也不动,就这么抬着头往上看,不知在想些什么。飞浮见了,小声说道:“小姐,您还没用过饭呢。”

    “今天没什么胃口,先不吃了。”江茗回了一句。

    江劭如今,按着剧情去了萧罗手下,也就是说,他听见了江宛和陈家的事情,所以陈家才会那么草草走掉。接下来,应该是江衡来找自己,指着鼻子将自己骂一通,与太子的婚约取消,江宛如愿嫁给太子。可原本应当跟着陈家来的老乡绅没有出现。

    那么,这些剧情里到底哪些是可以更改的,哪些是动不了的?

    江茗微微叹了一口气,让飞浮拿了纸笔来。薄如蝉翼的纸张上,她拿了细小的毛笔写了稍刻,待得字迹干了,纸面上便再也没有墨痕。

    江茗将这纸好好折起塞好,又放了那信鸽。

    …………

    那车夫回了昭南王府,门口便遇见管事孙喻。孙喻见他回来了,连忙招手唤他过来,低声问道:“可是镇国大将军的小姐?”

    车夫点头:“是,我将她送到巷口,她同少将军一起回去的。”他想了想,伸出手来:“她还给了我车资。”

    “什么?”孙喻低头看了一眼,还真是两贯文钱。

    车夫问道:“这什么事儿啊?她不知道这是咱们府里的车吗?”

    孙喻思忖片刻,拍了拍他的肩膀:“咱们都老了,说不定这是年轻人之间的什么暗号、乐趣之类的。你就直接拿进去给世子吧。”

    “好。”车夫应了下来。

    孙喻站在院子里,想了又想,他拉过下午给殷楚传信儿的那个下人,问道:“你下午可看清了?世子对她是什么态度?”

    那下人一抿嘴:“我哪儿能看出来什么态度啊?就……我进去的时候两人在对弈啊。”

    “一点眼力界都没有!”孙喻吹胡子瞪眼:“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会撮合王爷和王妃了!你呢?白养你这么多年!”

    那下人听了,抢白道:“这还用看吗?咱们世子什么时候请过女子来府里?还把阴凉地儿给人家坐着。去打听这事儿,说是因为拿了人家银子,可那也不用将她带来,听说好像因为这是那女子的义兄。这么明显了,我不用看都知道。”

    孙喻一听,连忙问道:“是为了救她的义兄?”

    “对,好像说是青梅竹马。”

    孙喻“啧啧”两声,恨铁不成钢似的:“世子啊世子!你这是糊涂啊!人家青梅竹马回来了,还有您什么事儿啊?”

    作者有话要说:

    我知道大家都很讨厌这个皇上,觉得他是强盗。但其实…古代这时候,一般都是先拿平民开刀,加税什么的。然后拿商贾开刀,不计其数了。还不够再拉起臣子来aoe。所以他的操作真的就是很正常的皇帝操作。

    还有那个边疆的说法,我看史料的时候也能气到半死,真的是有人议和,有人退让。有人大开门户示好,反正就是求一时安稳。往往那些主战的,都被一群人喷。

    很神奇吧?我也觉得挺神奇的。不过和当时国家情况也有关,所以很难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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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1章

    盈袖坊乃是华京城最炙手可热的地方,太阳一落山,那炽白色的灯笼便挂的里里外外层层叠叠,将此处照的生辉。姑娘们的笑声轻盈,从里面飘出来,伴着玲珑跃动的小曲儿,既有仙境的高远疏离,也有人间的纷繁美景。

    此处是普通百姓只能远观的,姑娘们各个都是最好的,身上半点风尘之气都没有,好似谁家深院里走出来的青涩闺秀。

    内侍监有一位掌印太监,便是曹昌;另有三位司礼太监,官位比曹昌小些,平日也听他调遣,尊称其一声老祖宗。可这三人便也不可小觑,手中捏着的乃是宫内的实权。

    如今从盈袖坊后门进来的,便是那掌管“采办”一项的柳达。

    他七岁入宫,今年三十有七,宫里摸爬滚打数十年都未见出头之日。偏生时来运转。这四年突然坐上了窜天猴,嗖嗖的往上升,还被曹昌收作义子。

    宫内的内侍都说,他这只等着曹昌退了,便能接过这掌印太监的名头。

    但这人却有一个特殊的嗜好,便是喜欢偷空出宫来这娼妓之所。大抵是缺了什么,便总要弥补些回来才如意。

    柳达一进来,便觉的今日这盈袖坊有些不同。平日里虽矜持着调子,可毕竟还是一家娼馆,总有各种声响传出来,可这毕竟也是来这儿一种趣味。

    “咚”的一声,一楼平台的舞场上响起一声堂鼓。柳达定睛看去,只见一名身穿烟柳绿色衣裙的女子冲他嫣然一笑,抬起手来,一连串的堂鼓声便响了起来。

    宽大轻薄的软袖褪到大臂,露出纤细白净的手腕,女子伴着节节攀升的鼓声扭摆腰肢,时而转身,时而飞燕,将这阵阵堂鼓敲进了人的心旌里去。

    堂鼓敲到最高处,又有曲笛声从二楼传了下来,像是一片云、一捧溪水,亦或是朝霞,飘飘乎如遇天上仙。

    在这曲笛与堂鼓交映之间,灯突然都灭了,周围陷入了无边无尽的黑暗。那鼓声、那笛声,渺渺飘飘的收了音,耳旁却仍有余韵。

    柳达心里戒备起来,一双小眼睛四处瞄着。

    “嗒”的一声,好似是一滴雨水落在了地面上。一段凉凉的绸缎拂过柳达的面庞,那原来是女子的赤足踩在木阶上,一双温软的手拉了下柳达,便向二楼走去,女子身上带着清雅的芬芳,通晓人意似的缠绕在柳达身旁。

    那脚步声不紧不慢,却像踩在了人的心头。柳达看不见,但也能想到那婀娜的身姿,不禁魂飞天外。心里却想,这盈袖坊何时这么会来事儿了?

    二楼亮起一盏幽幽烛火,在这烛光之下,那身着绸缎的女子回眸一笑。她身上披着墨色的缎,将肌肤衬的愈发莹白,绸缎已经褪到肩下,半挂不挂的,尽显女子倾城国色。

    柳达早已经看呆了,心都跟着那女子飞了上去,刚要夸赞两句,却看见一旁有个烟色衣裳女子冲了出来,大声呼喊:“弄错了弄错了!哎呀,名公子的马车刚在外面停下!”周围灯光像是知道了,哗啦一声俱都亮起。

    柳达的心一下就被敲了回去,脸色发冷。

    盈袖坊的鸨母闻云匆匆赶来,她虽有些年纪,但人还是艳的,再加上用心妆点,也是这华京城里名声在外的美人。

    “叫什么?谁还不知道了?”闻云斥责着那个报话的丫头,走到柳达身旁,恭敬的一福身子:“柳爷,让您见笑了。今日盈袖坊不开张,姑娘们原想在这里排演些什么,却被柳爷见了。”

    她说起话来语调平缓,倒是不卑不亢不娇柔不造作,任谁听了,也不会将她和鸨母联系在一起。

    柳达瞥了她一眼,他这白生面庞清淡眉毛,宫里带出来的阴气,扫起人来别有一番彻骨。

    柳达轻飘飘的说道:“咱家耳朵还没聋,听得见。名公子又是哪个?”

    闻云眼睛微微一转,笑道:“说来话长,闻云之前流落在临安府,正是被这公子所救。他今日来了这华京城,闻云怎么也要好好招待,若是没有当日的名公子,又哪里有今日的闻云呢。”

    “嗯。”柳达慢悠悠的应了一声:“知恩图报。”

    闻云笑道:“只是柳爷,咱们这……”

    柳达往上瞟了一眼,方才那仪态万方的女子已然穿好衣裳,怯生生的站在那儿。“这可是盈袖坊新出阁的姑娘?”

    盈袖坊自有一批姑娘在后院训着,每每出来第一次接客人,便称为出阁,好似寻常百姓家嫁女儿似的,多了几分说不出滋味的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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