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幽黑魂魄散发沈不瑜从未见过的气息,如同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邪恶又阴森。突然,他一只手伸了过来,冰冷的魂体触摸着她的脸颊,神魂之中撼动的恐惧感。

    沈不瑜稳住心神,面容冷静地抬起手,抓住那幽黑魂体的手,她嘴角微微上扬,语气冷静又凛冽:“手该往哪放?”

    那幽黑魂体冷笑一声,他打量了一会眼前这个身着紫袍的小姑娘,哪怕她发丝凌乱,那双深邃的眸里却透露出一丝坚定与无畏。幽黑魂体很久没见到敢在他面前站得如此坚决的人,他似玩笑地伸出长指,卷起小姑娘的发丝,在手中摩挲着。

    沈不瑜轻笑一声,抬头看他,“我说呢,手往哪放?”

    幽黑魂体把玩小姑娘头发的手停下。

    沈不瑜感受那露骨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打转,她毫不畏惧地扬起头,指尖突现紫色细线。那手隔在两人之间,黑色魂体也见着那小姑娘手上跃动的灵气,他正欲伸出手触碰之际。

    沈不瑜一声轻笑,指尖稍一弯曲,一股自虚空而生的力捆在幽黑魂体之上,将他拖至天蛛血阵之中,覆盖在那少年身上,一点一点地融进去。

    幽黑魂体挣扎一二,稍一抬头,那紫袍小姑娘抱臂站在他的面前,正如他刚刚看着她一样,居高临下,眼神轻蔑,“老东西,给你机会爬出来还放肆……”

    幽黑魂体没听着小姑娘的后来的话,他耳际皆是空鸣,只看见那小姑娘一动一合的红唇,抱臂站在一旁眼神轻蔑的嚣张模样。

    他好久没见到,这么活泼的小姑娘了。

    他的意识被一股温热的气息包围,将他从漫无尽的黑暗里拖出,直直坠落在温热的泉水中,浑身流淌着跃动的灵气,就像是重新活过来一样……

    沈不瑜站在一旁,看着那幽黑的魂体彻底融入少年的身躯,那胸口的图腾发着微弱的光,少年被勒裂的伤口将地上的天蛛血尽数蚕食,青白色的肤色慢慢变得红润,身上的伤口开始愈合。

    沈不瑜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她踉跄一下,眼前有些昏黑。她蹲下身,双手撑在地上,微微摇晃了下发昏的脑袋,可没想到招一次高阶魂魄,居然使她全身灵气枯竭。她手一打滑,整个人往前扑去,撞入一个柔软的怀抱里。

    管事后头跟着好几个仆人,抬着厚重的箱子,稳稳地往前走。仆人将采购的明细递上来,管事接过粗略看了一下,道:“这上面东西都齐了?”

    仆人躬身道:“齐了齐了,这附近的镇子都走遍了,选的都是上好的珍品,您放心。”

    管事点了点头,不过一会就走到了那沈少主暂居的小院。这已过一日,这沈少主一个人在里头也不知道在捣鼓什么东西,先前闹出了点声响,他带着人匆匆来时,才发现这地方早被布上阵法,进也进不去。

    管事得不来理由强行进去探个究竟,这少主本来就是个阴晴不定的主儿,要是一会惹她不悦,那这别庄可得不来好日子过。

    可这不进去也不行,万一是个障眼法,然后沈少主从他们这儿逃走了,主家那边一怪罪下来,别庄也是没有好日子。

    这横竖都难的日子,管事灵机一动遣人去镇上采买,说是要布置屋子,实质上去瞧瞧那沈少主到底在酝酿什么阴谋。

    管事轻咳一声,伸手敲了敲院门,扬声喊道:“少主,您在吗?”

    这一声喊完过了许久,院子里头不见半点动静,仆人附耳道:“您要大声点,可能没听见。”

    沈不瑜头疼欲裂地坐起身,透过窗纸的光进来,她眯着眼定了定神,微微垂眸一看,发现自己躺在这少年身上睡了一阵。她蹙着眉伸手捏了捏少年的脸,没见反应,又拍了几下,“醒醒。”

    那少年不见反应,门外又“砰砰”敲着。沈不瑜脸色阴沉地推开门,走到院里,便听到那外头叽叽歪歪的说话声夹在猛烈的敲门声里。

    她走过去将院门打开,管家举着手与她对了个照面,急忙收回,躬身道:“少主。”

    “何事?”

    “这给您添置了些物事,您看什么时候得空,让小的搬进去?”管事错开身,后头抬着重物的仆人谄媚地笑着。

    沈不瑜望了下,又将目光转回盯着管事看,面色微沉,心情不大好。

    管事被这渗人的目光看得头皮发麻,容他在这别庄风生水起好多年,也真没见过像主家少主这样难伺候的,稍一生气就看着你,那目光也不知得了什么法力加成,阴森劲儿从骨子里冒出来,教人哆嗦。

    管事道:“您忙,您忙,得了空再招呼属下过来。”

    沈不瑜确实心情不大好,昨儿的事刚忙完,一大早就让人扰了清梦。她就站在院门口,看着那几个抬箱子的奴仆脚下生风,不过一会就抬着箱子无影无踪。留管事一人在这,走也不是,留也不大好。

    沈不瑜又看了他会,“一会给我弄几件衣服,约莫比你高两个头,身形颀长些。”

    管事有点找不着头:“这您穿合适……?”声音越来越小。

    沈不瑜闻言轻笑一声,道:“去,嘴巴看严点。”

    管事颤声应道,转身走得极快。

    沈不瑜关上门,沉着脸走到里屋,那昨日招魂留下的狼藉场面还未收拾,腐臭的草席堆在屋内,弥漫着一股怪异的气息。沈不瑜体内灵力还未恢复过来,只好亲自动手将那一地狼藉拖出去,连带那个高阶傀儡,扔在院子里。

    沈少主多年未干这等苦活,为了避人耳目要将这傀儡藏好,她只好亲自动手收拾这些。那草席跟污血的臭味还是其次,她这新傀儡招一次魂弄得跟洗髓易筋一样,身上排出的污血黑而腐臭。

    沈不瑜皱着眉,她觉得那股味道仿佛粘在身上一样,怎么也挥不去,又想到昨日自己趴在这人身上睡到今日,一下子更不好了。

    她瞥见院内有一处深井,快步过去顺上来一桶水,单手拎着走到那傀儡面前,看着那满身血污的模样,她蹙眉暗骂了一声,抬手就将那一桶冷水浇在傀儡身上。

    这冷水刚下,沈不瑜就同忽然张开的黑瞳相视。少年目光沉寂,平静的目光望向她,还有她手上微微抬着的木桶。

    不知怎的,沈不瑜忽感心虚。

    第 3 章

    林子舟被一桶冷水浇醒,冰冷的水顺着脸上轮廓往下流,他初一睁眼,就看见那个身穿紫袍的小姑娘拿着水桶面色古怪地看着他。

    林子舟打量着那张明丽的脸,总觉得莫名熟悉,混乱的神识里交错出现零乱的记忆,林子舟微微蹙眉,额间刺痛,恍然间,眼前的小姑娘又换了副脸孔,抓着自己的手质问着。

    他撑着手坐起来,平静的眼环顾着四周景况,这是一个普通的院子,打理不算细致,地上还丢着一些散发着腐烂气息的物事,以及眼前浇自己满头水的罪魁祸首。

    他又忽然想起了什么,失神地抬起自己的手,看着掌心细纹,眼中出现一瞬诧异。

    林子舟意识沉睡混沌许久,久到他快要忘记自己是谁。漫无际的混沌里,却有一道紫光向他袭来,将他从那阴冷虚无的境界里拉出,拽入一汪温热的潭水。

    再一见,就是眼前这个举止怪异的姑娘。

    林子舟万万没想到他居然被人从沉睡中拽出,拉到这具通灵的躯体内,再获新生。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这究竟是怎一状况,以他的神魂,这副身躯应当承受不住才是,可如今,他的神魂被紧紧地捆绑在这具身躯之上,稍一动神念,便可灵动自如。

    这契合度,令人匪夷所思。

    他微微张口,喉间短促气音,他伸出手查探一二,发现这具身体久未发声,多试几次便好。林子舟再将目光放到沈不瑜身上时,那姑娘脸上表情已恢复如常,甚至伸手过来,钳住他的下巴往前一拽。

    林子舟眉头一皱,面色微冷看着她,只见小姑娘轻笑一声:“可还行,怎么称呼?”

    林子舟将心中那怪异的感觉压下去,清了清嗓子,出口却是略怪异的声调。林子舟往往没想到,他因沉睡太久,竟然连说话都找不着正确的语调。

    沈不瑜听到那怪异的语调,那沉下的心又被吊起,她不确定地问:“你可是西蜀人?”

    那坐在地上的男人不说话了,沈不瑜着急了,好不容易耗尽灵力招来的魂魄居然是个语言不通的外族人,这可难办了。她父亲让她自觅良婿,可这言语不通的外族人,她父亲还能同意这人入赘吗?

    林子舟没注意到小姑娘满脸愁容,他此刻还在琢磨着怎么正确发声。这小姑娘所说的话,他都能听懂,也就是眼前这个地方还在他熟悉的一方世界里,至少不是陌生地方。

    沈不瑜叹着气站起身,天人交战,想着要怎么让他父亲相信她与眼前这个外族人真心相爱。这外族人的身份还要讲究一番,若是能知道这魂魄是哪处的人最好,要是真不知道,还要给他安上个恰好的身份,与自家交恶的地域自然不能说,要是说了指不定家里的门都走不进去。

    本想着把这高阶傀儡炼出来,再用傀儡术强迫他一番,带回家给她父亲一瞧,就稳稳把这事定下来。

    可哪知道。

    林子舟站起来,这稍一动作,身上黑色的泥痂崩裂,散发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林子舟脚步一顿,避开沈不瑜往那深井处走去。

    “撕拉”一声。

    沈不瑜回过神,侧目一看,那先前还坐着的外族人已经走到深井边,动手撕开了上衣,露出精壮的后背,肉骨分明。沈不瑜至今为止还未见过男人在她面前撕开衣服,光天化日……

    沈不瑜转身,头也不回往里屋走。林子舟听到略重的脚步声,微微侧目,看到那小姑娘直直走进了屋子,还把门给关上。

    林子舟轻笑一声,俯身将水桶拿起,自头顶倒下,清凉的水浇在略微沉重的脑袋上,瞬时清明不少。

    日上三竿,林子舟光着膀子将小姑娘扔在地上的胡乱杂物堆放在一边。他多年未曾活动过筋骨,这看似一拿一放的小事他做起来倒是有些久违的新奇。

    沈不瑜回到屋里把门关上,过了许久那院外倒水的声音渐渐弱了。沈不瑜站在屋内,心生好奇,又想到门外那男人还光着半身,往前走的步子顿了顿。

    可又细想一番,这少年是她手下傀儡,她多年沉浸此道,什么傀儡没见过,成年男子傀儡在沈家比比皆是,更何况外头那个还只是个少年傀儡,毛都没长齐,她跟小屁孩计较什么劲儿。

    沈不瑜越想越觉得自己大惊小怪,她走到门前,搭在门上的手顿住,她想到什么,转向走到窗边,捅破窗户纸,凑上去往外看。

    深井旁边已无那个少年身影,沈不瑜心生奇怪,又往旁边看了下,发现那人走到之前她扔出去的杂物前,弯腰低身拿起那些东西,放置到比较偏僻的角落里。

    沈不瑜微微吃惊,还挺勤劳的?

    沈不瑜好似找到了一个突破口,听说南蛮那边较为淳朴一些,这勤劳刻苦的一面或许能打动她父亲。沈家家主沈独行什么少年天才没见过,或许另辟蹊径,朴实大方得体的外族人,更能让她父亲眼前一亮。

    也许可行。

    那少年还在收拾东西,偶尔停下动作,似乎在确定什么。沈不瑜玩心一起,指尖微动,微弱的紫色细线出现她指间,她稍一屈指,屋外的林子舟动作一滞。

    林子舟的左手忽然不听使唤,乍一瞬间他的神魂与这具躯体的融合断开,紧接着他的左手松开,手上重物掉到地上。林子舟惊愕地看着左手一张一合,,而他神魂却完全控制不了。

    有人操纵着他的手。

    林子舟猛地回过头,一下子就望向那破了个小洞的窗户处,与后头那只眼睛相视。沈不瑜没想到这人突然看她,手上动作一停,赶忙避开那目光。

    一瞬间,林子舟感到他的左手又恢复了知觉,他沉思一二,弯下腰将掉在地上的东西捡起,往堆放杂物的地方走去。

    沈不瑜靠在窗边,眼神微沉,她敏锐地发现了那少年体内的魂体,看似木讷淳朴,其实一直在警惕着周围。他躯体刚一失控,就能马上看向这边,也就是自己一开始就在他的领域内,稍有动作就会被他捕捉到。

    如此敏锐的知觉,绝非普通修士。

    沈不瑜突然想起昨日那幽黑魂体放肆的作为,像久居高位的修者一样,高傲肆意,一举一动,皆是随意放松。他好似对一切都有兴趣,又无动于衷站在一旁,像个正大光明等候时机的猛兽,桀骜不驯,又带着一点与常人不同的风度,极其矛盾。

    她头微微后仰,紧贴在窗框上,耳边偶然传来重物丢在地上的声响。沈不瑜方才轻松的神色皆敛收住,微微凛冽的目光盯着房梁,外面那人是匹还未驯服的烈马,而她作为傀儡道的傀儡师,最感兴趣的事情,就是另这种高傲之人俯首称臣。

    林子舟将东西收拾完了,才回头一看,那屋的门还未开。方才躲在暗处窥探的小姑娘也不冒头了,屋内还无声响。林子舟想了会,他借躯还魂,看来是那个小姑娘的功劳,能让他附身在这种平庸修士的躯体上,小姑娘的手段也非常人。

    可以短暂地操纵他的躯体,想必是立下了什么契约。

    如此情形,与这位小姑娘交恶不是明智之举,也许应与她说明一二借她之力观测当今局势,再另谋他路才是正举。

    林子舟暗自做了决定,正打算去敲那门与小姑娘说清楚。

    忽然院门的门口传来几声敲门声,紧接着又响起管事的声音:“少主,您要的衣裳送过来了。”

    林子舟脚步一顿,转身看向那小院的门,门外的敲门的动作尚未停下,隔个一会又敲了几下。沈不瑜在屋内听到管事敲门的声音,眉头一皱,怎么这管事又来了?

    她只好推开门走出来,一抬头就看到那院子里光着膀子站着的少年,沈不瑜深吸一口气,目无他人径直走到院门口,无视少年那探究的目光,直接打开了门,走了出去。

    门外管事身后又带着两人,抬着红边木箱站在门口,见沈不瑜出来了,“少主,您要的衣裳,这边走镇上给您寻来了上好的成衣,我已让店里掌柜让绣娘再赶制几件,过几日再送过来。”

    沈不瑜走上前,令他们将木箱打开,里头是整齐叠好的几件黑纹长袍,袍色典雅隐隐带紫。这衣服的样式确实是沈不瑜的心头好,不得不说这管事察言观色的本领也是在行。沈不瑜不多刁难,令管事将箱子抬进院里。

    这一动作行云流水,沈不瑜刚说完,那边管事就差人赶紧办事,以至于沈不瑜乍一想到有什么不对劲,那边管事已推开虚掩的门,领着人走进去。

    好巧不巧,就与院子里光着膀子的少年碰了个正面。

    霎时,两处人都没有动作。

    管事不敢置信地看着那个少年,光着膀子,孤男寡女共处一院。他万万没想到沈家一家上下到支脉大小都关注着的,沈家主发帖广纳天下贤士也未能嫁出去的沈少主,居然在沈家别庄里养着一个俊朗少年。

    这沈少主哪是到别庄来逃避婚事,这分明是已有良人,就差禀明家主送入洞房了。

    沈不瑜在管事走进去的那一刻恍然想起,她院子里还站着个□□着半身的傀儡。这突发的一切让她措手不及,也没想到灵力耗尽连脑子也忘屋里去了,她怎么就没想起还有个人站在院里,明明出来的时候还看见他。

    完了完了完了。

    管事好歹也是个名副其实的沈家管事,大事小事看得多,名门大家的秘事只多不少,这种情况在其他支脉也见得多,不就是沈少主在别庄养男人吗?

    有什么大惊小怪的,都没见过世面!

    管事回头瞪了身后两位仆人,那两人赶忙抬着东西到院里放下。管事面带微笑地向那光膀子少年微微鞠躬,回过头又催那两人动作快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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