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挥鞭,策马而去。

    身后,出现了一队精锐骑兵,是这几日跟随他从军营到洛迦山,又到临海郡的骑兵,一直受命在暗中跟随,从未敢露面打扰两兄妹的独处。

    半月后,姨母回沈宅,召她入宫。

    她记着哥哥的嘱咐,以病推脱,姨母不以为意,笑说她是被哥哥惯坏了,圣旨岂是能称病不接的。姨母责难数句后,不再多言,她以为此事已过去。

    未料姨母竟早做了安排,趁她不备,绑缚于木箱内,带离沈宅。姨母是沈家的人,纵使有沈策的叮嘱,谁也不会料到这一箱“加持香”会是郡王的胞妹。

    待到临海郡外,王军接应,再无追回沈昭昭的可能。

    她被关在东宫偏殿。

    姨母声泪俱下,劝她让沈策交出兵权。如今皇帝已决定对沈策下手,姨母和表哥必须站在皇室这一方,才能保命。

    姨母料算到了,她于沈策的重要。

    可姨母没料算到,沈策的妹妹,怎会受人要挟。

    ……

    殿外的雨更大了。

    她五内俱焚,浑身恍若火烧。

    手指还在固执地想要找地板上的裂痕,以为这里是临海郡的沈宅,早忘了这是宫里。她柔柔地又问了句:“哥哥到……洛迦山了吗?”

    身边的那个不相识的小宫女终于哭了:“姑娘,从柴桑到这里,是不会经过洛迦山的。姑娘你记错了。”

    她极慢地眨了下眼,泪水从眼旁流淌而下。

    好像上一刻还是意识清醒的,自此,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唯一的念想也被掐灭了。

    其后两日,她只记得洛迦山,气息有进无出。

    心头挂念的仅有渡江一战,哥哥是否平安。

    弥留之际,殿门似被推开,木头碰撞墙壁。

    她好像闻到了熟悉的香灰味,有水,混着手的温度,落到她的脸上。

    那不是水,全是血,小宫女早就吓得瘫倒在地,持剑走入的人浑身浴血,手上全是血。他从知道她被召入宫,就不舍昼夜地往回赶,从在数百里外听说姨母去了沈宅就知道会出大事,一定会出事:“昭昭。”

    她努力吸着气,眼泪往下冲,冲掉了脸上的血。

    “哥……”

    她睁着一双眼睛,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努力想看清他,都是一个轮廓,一个影子。手指在他的掌心里滑动着,划不出一个完整的字。

    沈昭昭的手在往下滑,又被他抓住,两只手都合在掌心,紧紧握住。

    往日脉脉盈盈的眼眸里没了光,全散了。

    “去找红布……”他声音嘶哑,在咬着每个字,喉咙里混着血。

    身后浴血的将士皆不懂这背后含义,立于殿内,全是无措。

    “去找红布!去!”

    他知道她要什么,从头至尾都知道。沈策其人,狡诈多谋、能征惯战,能识破敌军的阵法诡计,又如何看不破自己妹妹的心思……

    往日他被困于心,受缚于己。而今,他终看破。

    谋逆可为,娶昭昭有何不可?

    你我自幼孤苦,彼此便是倚靠。

    你要我,为何我不能给。

    后记

    沈策,字牧也。名门之后,姿貌过人。

    少时多难,与其妹寄人篱下。凭战功进爵为王,善以战养战,性暴戾多疑,狡诈多谋。后招皇室忌惮,囚禁其妹昭昭,妄以亲眷制之。

    沈策兵临都城,其妹吞香而亡。策震怒,焚烧宫室,弑杀天子,海内震动。

    更有传闻,宫破之日,沈策一人一马,怀抱一红衣女子离宫。后再无踪迹,江水两岸一时无主,南境大乱。

    ☆、第一章 千年燕归还(1)

    台州。

    沈氏在江南已经传承到二十六世,数百年来屹立不倒,本就备受关注,沈公这次又是二十几年来初次返乡祭祖,自然有不少媒体紧随其后,把这家事弄得极为热闹。

    天朦朦亮,祭祖已经开始。

    众人从祠堂一路到内堂奉香,最后踏上先祖墓道,行至墓前,开始论资排辈地鞠躬奉香。

    一排排白色的菊花,每个人上前时,都会弯腰添上一株。

    沈昭昭和姐姐作为小辈,在最后等着。

    她身后的两个记者,难以挤到最内侧,索性放下相机开始低声八卦。

    “现在献菊花的是沈卿秋,今年在墨西哥竞选财政部长,没想到他辈分这么低。”

    “这种大家族就是这样,你看他前面的男孩子,看站着的位置比他辈分大,看着也就十五六岁?”

    ……

    她听这话,努力往前排看,没看到那个男孩子。人实在太多了。

    到接近午饭的时间,祭祖终于告一段落,沈家安排了所有境内外的媒体人用餐,地点就在老宅,由专门请来的师傅做斋膳。

    几个常年住在台州的人,负责招待外客的用餐。

    母亲把两姐妹交给了沈公的两个孙子沈家明和沈家恒照看,沈家明昨夜见过这对小双胞胎,给沈家恒介绍说:“都是远房表妹。秦昭昭,沈昭昭,一对双胞胎。秦是姐姐,沈是妹妹。”

    她们的母亲才是沈家人,所以是表妹。

    “等等,你把我说糊涂了,”沈家恒一头雾水,“双胞胎?为什么两个姓?”

    沈昭昭和姐姐相视,都笑了。

    自从昨夜来,这问题她们听了没有十次也有八次。

    “姐姐跟爸爸的姓,妹妹跟妈妈的姓。”

    “那平时怎么区分,大昭和小昭?”

    “还大乔小乔呢……”沈家明轻声对自己弟弟耳语解释,“他们爸妈分开得早,姐妹俩一人带一个,没这种难题。”

    沈家恒被解了惑,仍盯着她们,似还有疑惑。

    “是不是还要问,我们为什么长得不像?”姐姐甜甜一笑,望着这位远房表哥。

    说实话,这双胞胎生得差别真是大。

    姐姐下巴尖尖,鼻高,眼窝深,桃花眼,眉毛很浓但因为年纪小没刻意修过,有些杂、不是很齐整;而沈昭昭是鹅蛋脸,面颊有肉,偏杏眼,眉毛弯弯,生来就整齐。

    嘴唇那里最不像,姐姐是薄唇,她唇形偏圆润。

    “我们一个像爸爸,一个像妈妈。”沈昭昭也对两个哥哥笑了。

    是异卵同胞。

    父母从小就这么告诉她们。

    两个哥哥要招待客人,要叫人开车送她们去看沈家玉坊。

    姐妹俩都表示没兴趣,问人要了一把雨伞,一同撑着出去闲逛。

    沈家在这里有三处宅院,一处捐给了当地政府,一处开了玉器展馆,仅留了这一处地处偏僻祖宅。

    因为位置极偏,完全没商业化的痕迹,全是一家家的寻常住户。

    桥有,未经过修葺,窄巷有,被连日雨水冲泡的泥泞难行。

    她们绕了一个大圈,没看到什么好景致,反倒连着看到两个荒废的空院子,尽是灰墙枯树,在雨中颇为萧索。

    两人商量着,还是回去好,

    远看着有家敞开式的糕点铺,没招牌,倒是像卖吃食的。

    巷子积水多,姐姐脚上是白鞋,怕弄脏,不肯往前再走。

    她倒不怕,把伞留给姐姐,用手挡在头前,绕开几个水沟,用手挡在头上,跑到了铺子前。墙上有一张纸,写着各式花糕的价格。

    屋里没亮灯,西北角的炉子生着火,照得室内半壁亮堂堂的。

    面前几个藤编的篮筐空着,里边笼屉也是空的,她往里看,终于看到的右边桌子上有刚做好的一排花糕。一只手打开了深蓝的布帘子。

    终于有人了。

    “你好,我想买花糕。”她声音清脆地招呼着店家。

    伴随着她的询问,帘子后走出来一个少年。

    看上去十五六岁,穿得是一套合身的休闲装,身上清清爽爽什么都没有,只有手腕上的一块玫瑰金色的表。

    短发下的一张脸乍现在她眼前,映着炉子里的火光,是白是黑她都判断不出来。待他走到自然光线下,方才露出清晰的五官。瘦脸,鼻窄高挺,眼睛内勾外梢,犹如刀裁。眼光奕奕。

    鼻梁上有一块新的血痕,像方才撞破不久。

    沈昭昭没仔细看他,将斜跨在背后的银色链条包拽到身前,打开搭扣。

    炉子里爆出两声炸响,是木柴被烧得爆裂。

    她被骇得抬眼。

    这回是正正好好,目光相对。

    她突然就看不清他的眼和脸,像完全透不过气……极不舒服。这压迫和难过只有短短的一刹,很快消散。

    肯定是下雨低气压,气闷了。

    沈昭昭默默地缓了口气,找出零钱,双眸含着笑对他说:“那个上边有红色的一点点的,要那个味道的,要三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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