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刀没有鞘?”

    “刀鞘是木的,烧毁了。”

    “为什么会被烧?”

    “谁知道。”他语气平淡,骗着她。

    “这两把都属于一个人吗?”她看在一个展柜里,如此猜。

    “对。青铜八面汉剑,是封王时御赐的,仪式用。那把刀,是随身带的,杀敌用。”

    “所以这个人,刀剑都会?”

    “还有枪。他擅长三种兵器,年代久远,赤金枪不可寻了。”

    她在玻璃柜前,目不转睛看着:“他们有自己的名字吗?”

    “剑是御赐,取封号,江临。”

    “江临王?”她蹙眉,回忆,“有江临这个地方吗?”好像古代封王,常根据封地来取。

    “他据守重镇,皇帝不想给他做封地。所以取‘江边’之意。”

    “皇帝小气,”她不平,都封王了,也不肯承认封地,“刀呢?”

    在沈策的说法里,这剑是身份象征,刀似乎更重要。

    他凝视刀身,刀也在看他。

    昭昭想的没错。剑求稳,刀求狠,后者更得他心。

    那刀,比寻常的环首刀更窄长,甚至比剑还长,是他独有的兵器。环首有鎏金虎头,金丝缠绕刀柄。被烧毁的刀鞘,刻有两字:昭也。

    ☆、第三十章 水墨河山影(3)

    玻璃柜前的她,回头看沈策,疑惑他为何不说了。

    他给了迟来的答复:“刀鞘都不在了,不可查。”

    她情不自禁把手贴上玻璃,好可惜:“所以这就是沈家的老祖宗吗?”

    “不是,他无后。”

    她忽然被抽干了周身血一般,一刹一生,脑海中纷乱……

    沈策又说:“他是沈家族谱上没有的人。”

    “为什么?”

    “他死前告四方,自己并非沈家子弟,”他说,“这两把兵器摆在这里,是镇守此处。古有将星之说,凡带将星的人,都会守一方水土苍生,沈家认为它们会愿意替主人守这里。”

    竟然不是真正的沈氏族人……

    她绕着那刀剑的展柜,走了半圈,离刀更近:“都走到封王这一步了,竟然无后。”

    “将星大多如此,守一方水土百姓,但杀孽一生难消。历史上,名将鲜少有善终,”沈策见她意难平,安慰说,“好在救人的功德更大,后世多有福报。”

    如他自己的遭遇,是属于执念不忘,自寻苦果。

    因果轮回,众生平等。人人都要忘却前尘,唯独他不肯,自然要受惩戒。偏他上一世还是将,经历非寻常人可比,一直活不下来也正常。

    “难道就无解吗?”她读史,一直对此不平,“我是说现世。”

    仅仅是后世福报,那前世过于可怜了。

    沈策说:“命理上,‘将星’和‘华盖’常出现在同一人身上。命有将星的人,文武兼备,位高权重,是国之栋梁。命有华盖的人,才学傲人,命多孤寡,最好的解法是为僧为道。”

    “出家?”

    “你也可以当作是避世隐居。”

    他不管哪一世都是将星华盖,受华盖影响,常为过房之子,有入赘孤寡的命数。

    倒像在给她讲自己的命盘。

    沈策离开了那个展柜。

    她对那把刀恋恋不舍望了一眼,跟上沈策的脚步。沈策似乎不打算让她多看这里,起码今夜不用细看。“你还没说他叫什么?”

    “谁?”他好似不懂。

    “刀的主人。”她追问不舍。

    “不可查,一个族谱上都没有的人。”

    “那你怎么知道这些刀剑的名字?”连主人的名字都不可查。

    他但笑不语。

    通常这种笑容是在告诉她,刚说的多半是假。

    唯独这一回,她愿意相信他说的是真的,环绕着刀剑的故事。

    二楼有两个女孩子在收拾,见他们来了,其中一个笑着说:“都准备好了。”

    言罢,自行离开。

    二楼多一半是直通天花板的书柜,其中真本、善本和手抄本有数十万册,不止和沈家有关,还是数代收集的古籍,包括不少手稿孤本。这楼里的东西从未公示过,战乱年代,一部分藏书因为轰炸被烧毁了,颇为可惜。

    书架这边,开着抽湿机和空调。

    临东的一间房,摆着书桌和茶座,供人休息。

    墙壁上有人挂好了一张占满墙壁的宣纸,笔墨也备好了,她猜,他带自己来想写字?

    沈策说:“两个沈家约定过,要十年一祭祖。十年前是你表外公为主,这一次是我们牵头。我这次会把私家藏品捐出一部分。不止是我们,沈家的世交,也会一同做捐赠。”

    离上次祭祖竟十年了。

    “那两把刀剑也要捐吗?”她的心早已成鞘,把它们的影子收到了心底,舍不得。

    他静了一霎。二楼的灯仿佛也暗了。

    “它们也许更愿意守着这里。”他说。

    他背过身,提笔蘸墨,先将黄河、长江勾画,再点长安、洛阳、柴桑和建康。

    “这一次捐赠以沈家藏品为主,大多在汉之后、隋之前。”

    笔锋带墨,落在纸上,为她勾出了那一幅早消失在时空长河中的年代:“汉地中部是我族起源,常叫它中土、中华,或华夏。”

    立在宣纸前的男人,画的是曾经在军营、王府常年悬挂的天下版图。

    “汉之后,中土分合不息。沈氏壮大时,天下五分……”

    他的笔锋略顿——

    而有两地盘踞雄兵不可掠侵,北有长安周生,南有柴桑沈策。

    ……

    最初柴桑地处在几个小国当中,如一孤悬的陆地小岛,距都城山遥水远。而因为它是重镇,自然被几股势力觊觎,今日是你的,后日是他的,本该富庶的土地遭人掠夺一空。所以沈策和幼年的昭昭,见惯了哀鸿满路,饿殍遍野。

    从军定天下,是他自幼的志向。

    沈策之前,兵权极其分散。沈策自十五岁立下奇功,带最初沈家军五千人,一路往西南征伐,用尽手段将兵权集中,到二十三岁,一统南部。

    自此,南北格局分明。

    “那时南北对峙,互不侵犯。北部最大的敌人,是更北的柔然。”所以驻守长安的小南辰王每每出兵,都会先知会柴桑,沈策自会按兵不动。

    “而南部的敌人在西,是吐谷浑,还有更远的笈多王朝及属国。”所以当他要出兵,也会先和长安达成默契。

    这一张图,有重镇、古地名,还有江水河流。

    沈策是领兵的人,将高山湖泊,河山地貌都藏于心,落在纸上,比只有一个地名更丰富。他会画出微小的山脉绵延、盆地湖泊,每个重镇都要绘成小小的一个城池。

    “柔然、吐谷浑,还有南北两国,还少一个?”她追问。笈多王朝是印度,不算在内。

    “还有西南夷部族,如此五分。”

    她点头。

    “但很快北部分裂成了两国,继而六分。”

    小南辰王死后,北部很快分裂为两国,日日对战,消耗彼此。而沈策本想趁此机会,渡江一战,把疆土往北推到黄河流域,定天下、平战乱……

    时也,命也。

    一副水墨河山的影子在她眼前展开。

    沈策说的都是古地名,她有的听过,有的没有,跟着他辨认河山。

    他望着这一副草草完成的中土地理之图:“汉尚武。而汉之后,依旧名将如云,兵权常压制皇权,改朝换代频繁,这里画的只是一时的天下。”

    有时短短数年,就会是另一番景象。

    她细看去,他对南境画的更细:“你更熟悉南部的地形?”

    他承认了:“祭祖在初夏,有没有兴趣,陪我画一幅长江以南的河山图?”

    像清明上河图?或千里江山图?

    “从哪里开始?到哪里?”

    “从柴桑到普陀。”

    她好奇他怎么知道自己会画,应该是妈妈说的,于是欣然同意:“好,你来主笔。”

    沈策功底比她深了不知多少,又熟悉这一段历史,从他几笔勾出的山脉江河、山石树影,她已经迫不及待看到一副长卷的河山图了。

    昭昭的手指在柴桑附近,往下走,找到了台州的位置。

    “临海郡,”她念着古时的名字,“和那个江临王有关吗?”

    都带着一个临。

    身后人未答。

    昭昭回头,见树影婆娑,枝叶于他身后的窗外摇曳,伴沙沙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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