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那些天则甚是喜欢在楼上观赏虎苑,常常和严子在楼上对饮,后来更是打着休息的名义暂住于观景阁楼上,每每改奏书累了就出门凭栏远望一番,朝食夕食都看着吃,若是遇到花花被打时,简直不用菜都能干掉两碗饭。

    严江倒是看出端倪了,由于黑虎的皮毛在林中也特别显眼,因为这个原因,它的战斗力必须更强才能活下来。

    秦王把碍眼的花花支走后,又可惜了一下没有猛虎靠着,还甚是想念。

    这想法一出口,便被严江白了一眼:“你还欺负它上瘾了不是?”

    秦王微微勾起唇角,在他耳边轻声说起阿江身子泛红往花虎身上躲闪时,甚美。

    口嗨的代价是严子在对练时再不留情,扭打时把秦王身上也弄出好些青紫,以至在床榻上战斗力大减。

    两人闹着玩着的同时,严江一次出门,遇到了门口带着期盼的三个大孩子。

    于是转头催促着秦王没事关心一下儿女的身心健康,得到了三个孩子的好感。

    时光就这样过去,秦王招回了在魏地的王贲,命王翦为大将,大军开拔,直指楚地。

    严江懒得再理秦王的挽留,大战一夜,一次吃了个饱后,便跟着王翦的秦军一路南下了。

    陛下为此气得两天都没理他。

    但也仅此而已,做为帝王,它以鸟身观察着六十万大军动向,也可以让他放心许多。

    大军开拔之后,一路越过边境,碾压过楚国的上蔡、召陵,直奔楚国平舆城,而这时,项燕的大军也抵达边境,王翦见此情形,拿下平舆城池后,就开始修营扎寨。

    然后就不动了。

    这位老将在平舆周围大兴土木,严江看到图纸时都惊呆了,他准备修四十里长的营垒,堪比一小半的楚长城了。

    而对面的项燕大军也开始集结,按探子的消息,他们足足有四十万人。

    可怜的汝水岸边,就这样建立起了百万人口的临时经济圈,上游下游皆是车水马龙,甚至有楚国水军前来骚扰秦国粮船,但秦国早就在水岸设立了哨所,这些水军通通成了秦国的粮资。

    项燕大军几番请战叫阵,王翦都充耳不闻,每天干的事情,就是检查营垒的墙壁修得好不好,整个人宛如一个后世勤勤恳恳的总包工头。

    而秦王为了支持他,让严江顺便把咸阳那少的可怜的水泥都一路给他运了过去,感动地王翦老泪纵横,说绝不辜负王上期望。

    严江就很生气,这老将军感动就自己感动呗,看着他是什么意思?

    秦王又没说这是拿来给自己盖宫殿用的东西!

    然后走了。

    蒙恬依然是副将,先前他和李信军攻楚,李信直面了楚军主力,他没怎么丢兵,不功不过,所以继续当副将,见此情景,小声问王翦将军,是不是想让严子出天罚降敌?

    王翦将军轻抚长须,对着这位好友家的后辈谆谆教导道:“我辈征战,岂可依赖神鬼之能,你切不可做此之想,否则,必败矣。”

    蒙恬点头受教。

    王翦将军满意地拍了拍青年肩膀,并不打算告诉他,严子东游,素来是去一国灭一国,这楚地广阔壮美,不去,岂非可惜了。

    ……

    平舆之东南,是四十万楚军集结对抗之地,严江再托大,也不敢从那边去,于是改道平舆西南方的上蔡,准备绕过楚军,前往楚国腹地。

    颛顼历,三月初春,正是楚国的春耕之时。

    上蔡位于楚国边境之地,与魏接壤,本是古国蔡国的国都,被楚国吞并后,便靠着汝水成为北方重镇。

    这个国度,有着战国时期第一只笔,第一把犁,第一个长城,更有着和周朝几乎等同的历史。

    土地依然是火耕水褥,在一把火烧掉地里的荒草后,种下稻苗,随后,杂草会与稻苗一起生长,这时,将水放入田中,会将杂草淹死,而水稻存活。

    而如今,稻草虽长,但大量田地荒芜,未曾放水,杂草自然也随之疯长。

    王翦的六十万大军一过,势如破竹,上蔡根本敢挡也挡不住,忙不迭地投降认输。

    不幸之中的万幸是,这次秦军入上蔡,几乎无犯,只是拿了仓中存粮,原因是因为,这上蔡,是廷尉李斯的老家。

    严江随军之时,亲眼看着李家老人与秦军校尉各种拉关系,虽如此,却依然满头是汗,畏惧地几乎两股战战。

    这位老人家说李斯早就带着妻儿去了秦国。

    至于为什么田地无人看顾,是因为自一月起,楚国征召大军,淮河以北所有城乡都是征丁对象,他们上蔡的男丁几乎都上了战场。

    在秦军留下一支部队驻守城池后,上蔡的庶民们不敢耽搁春耕,这才开始继续种田。

    而这时的下田的,皆为老弱,甚至有将刚出生不久的孩子绑在背上,下田的妇人,她们以人拖犁,在水田里艰难前行。

    “为何不见牛马?”严江好奇地询问了一位老农。

    老者见他衣着华丽,目露畏惧,惶恐道:“牛马皆被征为军需,运送粮草,所以不曾见,并非我等不愿给上官。”

    严江于是换上了粗布麻衣,脱离大部队,向南而行。

    他去了楚国的息城,一路顺着淮河,直下寿春。

    因为老虎太显眼,严江这次没有带着花花,单人单马,堪称随心而行了。

    可怜的花花就好好在兽苑为珍兽的繁育贡献——不,是好好在那边休息吧,反正秦王划出的林苑地方够大,做为一只家养喵,它也不会太憋闷。

    毕竟楚国如今和秦国已经是生死大战,他不是去打架的。

    陛下对此很满意,终于又回到当初,和阿江两人(?)世界的时候了。

    严江本以为在楚地可以看到不同的风俗文化,但可惜的是,并没有,从息城一路东行,沿途的村庄多为巫祭之地,地广人稀,连桑蚕之室都甚少,问及原由,一是因为白起攻楚不过五十年,楚国几度迁都原气未复,二是男丁被抽,老幼妇人连春耕都困难,又哪有功夫养蝉织丝呢?

    至于说歌舞——大战之下,封君都带着本地征兵前去国都了,大楚都要亡了,这还能听歌赏舞?心是有多大啊?

    一路顺水直到下蔡,才稍微有了一些繁华景象。

    下蔡是寿春的陪都,与寿春隔江而望。

    这里终于有些大城之姿,且与楚境鲁地的歌舞不同,这里的楚歌楚舞都更加自由轻松,带着一种散漫与放浪的不羁,风气开放,私学兴盛,虽然的对前线战事颇有些惶惶,但却上下都坚信楚国一定能赢。

    刚刚来下蔡,就遇到一场华丽的祭祀。

    因为楚国当年建国时超穷超穷,只有五十里地,没有牲口祭祀祖宗,无奈之下,去隔壁的郑国悄悄偷了一头牛来祭祀,因为不敢声张,所以只敢放在晚上祭祀,就怕被人发现。

    因此,后来楚人祭祀,都在晚上。

    这次也不例外,只见烈火熊熊间,巫女披发而歌,音如山鬼,幽深婉转,极是美丽。

    陛下飞过来时,知道不能给阿江找麻烦,于是倒挂在了阿江头上的老树枝,看着他赏美人歌,就很不悦,发出几声难听地尖叫,被严江本能地忽略了过去。

    夏季将是河水泛滥之时,所以楚地多有山神河伯之祀,在高台之上,鼓声急促,一名楚巫佩戴着鲜花,拿着野鸡绚丽的尾羽,穿着大红大绿的艳丽服饰,身上有隔着数米也能闻到的刺鼻椒兰之气,踩着鼓点,以娱诸神。

    她身形婀娜,长袖如水,下腰甩袖之间,如凌波微步,妙曼无端。

    严江不由赞道:“微幽兰之芳蔼兮,步踟蹰于山隅,扬轻袿之猗靡兮,翳修袖以延伫。”

    这洛神赋中的句子,用来形容这样的舞蹈,再合适不过了。

    “好句!”旁边有人大赞道,“在下项荣,不知阁下是哪位门下大才,可否一识?”

    严江转头,便看到一青年眉目端正,一身戎装,气势凛然,微笑相询。

    “在下赵江,自赵地游历而来。”严江随口找了个姓,他得隐瞒身份,免得被楚人打死。

    这姓氏明显愉悦了树上的陛下,忍不住就叫了几声。

    但就见那项荣眉心一紧,不悦道:“大军开拔,夜枭叫之不祥,便以这畜牲祭旗了。”

    说罢,张弓搭箭,对着树上陛下就是一箭射出。

    第146章 威胁

    毕竟陛下是一只听得懂人话的猫头赢, 它当然不会傻傻的让人射,于是在对方说话的时候, 就已经果断展开翅膀,飞到树后边躲着, 利箭虽快,却也只射断了他几片尾羽, 未伤到皮肉分毫。

    严江忍住了笑,眉眼温柔地与这个叫项荣的少将军攀谈起来。

    原来这位刚刚从楚国北方的战场上回来,一边收拢各地封君带来的士卒,准备北上卫国,天晚休息时,正遇到祭祀河神, 就过来拜一拜。

    楚国的巫文化非常盛行, 大家都是遇山拜山, 遇河拜河。

    当然, 也非常迷信,所以听到猫头鹰叫就觉得不祥。

    严江自称自己是赵国远宗, 秦灭赵后, 大量赵国宗室流落四方, 也没法确认身份, 用来伪装正好。

    两人去到一家非常华丽的酒肆里坐下,一边看着堂中歌舞, 一边聊起了刚刚的诗词。

    但这位项将军似乎所学不多, 严江是属于那种熟读唐诗三百首, 不会做诗也会吟的半罐水,也就能不懂装懂一下,正准备不会的就用语言不通来搪塞,却未曾想,这位项将军比他还不懂楚辞,连平韵都搞不清楚,才聊了几句,便面有菜色,前言接不上后语。

    严江看穿他的窘迫,微微一笑,用喝酒把话题转移开来。

    却不想,这酒居然是葡萄酒,他一尝便品出味来,不动声色地笑说这酒倒是未曾见过。

    项荣皱起眉,面有不喜地道:“这是景家酒肆,上等酒水多是从北边运来。”

    严江心中明了,北边已经全是秦国之地,景家还能买到秦地的葡萄酒,便说明他家肯定是与秦地的商贸眉来眼去,勾勾搭搭——看来秦王的金钱开路之策,其实做得比楚国更好啊。

    于是他把话题移开,讨论起了楚国歌舞。

    但这位项荣仿佛更加窘迫了,不但搭不上话,还颇有些嫌弃又要强撑着尬聊,非常辛苦。

    这礼下于人必有所求,严江便起了几分兴趣,于是把话题移开,讨论起了军旅之事。

    两人的电波终于对上了,说到自己的专业,项荣大松了一口气,一时间目若辰星,口若悬河,把其它五国的军阵一一点评了个遍,在说到项燕将军大破秦军时,更是眉目有光。

    “李信轻而无备,欲速攻楚境,然秦军多依仗器械为胜,李信轻骑奔袭,我军以逸待劳,自然战而胜之,”项荣微笑道,“其战法与秦军不合,后防空虚,项燕将军看穿此处,这才有此大胜。”

    然后他又钦佩起了李牧将军当年一人之力使暴秦不得寸进,说这天下军备,也有赵、秦、楚三家可以相提并论。

    严江赞同他的说法,又与他说起了赵国铁骑是如何在代地诞生、李牧与王翦之战的细节,他是亲身经历秦赵之战者,又能言会道,一个年轻小将当然手到擒来,使项荣完全进入他的节奏,越发专注倾听。

    几番杯盘交错下来,项荣对他极是钦佩,觉得一见如故,更觉得赵国有你这样的大才不用,真是无眼无珠,自毁社稷。

    然后疯狂暗示,你想不想为赵国报仇,不如同我一起干!

    严江微微一笑道:“见面不过一个时辰,我来历未明,少将军这话,未免太唐突了。”

    这话说得太直接了,项荣握樽的手指一紧,露出苦笑。

    场面安静了数息,项荣才微微摇头,叹息了一声:“先生有所不知,楚国势危,项氏深受国恩,不得不全力报效,不放过一丝机会。”

    他也是病急乱投医,死马当活马治治,能成则好,不成,也不过是耽搁一点休息时间。

    于是便给严江说起了楚军的麻烦。

    楚国是分封建制的大国,国内屈景昭三家都是楚王之后,所以盘根错节,项氏一族因有战功,分封项地,后来又迁去了吴越之地,是崛起之势极盛的新兴家族,自然引起了三大家族的戒备。

    这次秦军攻楚,各地封君的府兵大小纷争不断的,每支都求功想要冒头,朝上更是反复商议战事,不是让项将军速攻秦国,就是争夺项军胜后的城池归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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