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遥听着后面传来的脚步声,不用回头也知道是江逸扬来了。他翻了个白眼,轻轻哼了声放下酒杯。

    果真,脚步声停下后,江逸扬熟悉的磁性声音唤道:“义父。”

    江遥偏过头,轻笑道:“终于来了啊。”声音中带着些许谴责的意味。

    锦儿抬头瞅着气氛不大对,结结巴巴道:“我,我去散会儿步。扬少爷,你坐这儿吧。”说着便往旁边推了推软椅,一溜烟儿跑掉了。

    江逸扬拉开椅子坐下,笑了笑:“抱歉,单据出了点差错。”

    江遥托着腮笑眯眯地看着他:“在云来?”

    江逸扬心不在焉地嗯了声,没有如江遥想象那样解释那个少年跟他在一起的情况。

    江遥有些难以置信,他刚刚是当着我的面说了谎吗?

    还未等他问出口,江逸扬伸手把江遥从肩上滑落的轻裘拉了拉,道:“我不是让小虎告诉你了吗?”

    江遥心中一暖,声音也不自觉柔和了很多:“是的。”

    他稍稍犹豫了下,瞅着江逸扬微蹙的眉头,没有再追问下去。

    江逸扬也没有同以前一样跟说不正经的玩笑逗着江遥,只是拿过酒杯斟满,一口饮尽。

    这段时间一直如此,原本只当是他忙累了,没有精力说话,可是……江遥望着他英俊的侧脸,眼中闪过一抹黯然,什么时候我们变得这样生疏,既然跟那个少年,艾叶可以那么亲密,难道回来后连一个笑容都吝啬给我吗?

    江遥闭了闭眼,捏了捏自己的脸,努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锦儿挑着人少的地方漫无目的的闲逛着,脑中浮现出一身华服的吴天赐温柔凝视着半夏的情景,狠狠地踹了脚廊柱。

    “啧,小锦儿发这么大火?是吃醋了吗?”带着笑意的低沉声音传来。

    锦儿猛地回头,刚刚还在宴席上的吴天赐斜倚着镂空木门戏谑地看着他。

    锦儿抽了抽鼻子,吴天赐身上参金的红色喜袍刺得他眼痛,不由哼道:“皇上,您不是应该在接受群臣的贺喜吗?跑到这儿来不怕太后娘娘怪责您吗?”

    吴天赐哈地笑了,奇道:“哟,说话还夹枪带棒的,从前怎么没看出来小锦儿这么刻薄啊?”

    锦儿脸微红,嘴硬道:“谁刻薄啊?我说的是实话啊。”

    吴天赐忍笑,走过来将锦儿搂在怀里,温言道:“你知道朕也很不想娶别的女人的啊。”

    锦儿挣了一下没挣开,还泄愤般嘟囔着:“反正就是娶了,我也要娶!”

    吴天赐威胁道:“你敢?小心朕把你软禁在宫里。”

    锦儿不敢再说话,乖乖地缩在吴天赐温暖的怀里不动了。

    吴天赐吻了吻他柔软的头顶,摸出一个小东西塞进锦儿手里。

    锦儿拿起来对着光仔细端详,那是一枚小巧精致的玉坠,内里温润的如同实质的光芒仿佛在缓缓流动,一看便知价值不菲,玉坠上刻着小小的“赐”字。

    锦儿瞪圆眼睛:“这,这是给我的?”

    吴天赐有点不自在地转过头:“嗯,儿时母后为朕求的。”瞥见锦儿亮晶晶的大眼睛,吴天赐做出不耐烦的样子,“看什么看,赶紧收起来!”

    锦儿听话的收起来,开心得主动啾啾啾亲了吴天赐好几下,“谢谢皇上!”

    吴天赐受宠若惊地摸摸脸颊,笑道:“床上谢吧。”被恼羞成怒的锦儿捶了好几下。

    江逸扬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一直闷声不吭的喝酒,完全没有察觉江遥在一边扮鬼脸翻白眼的不满。

    江遥气恼地嘀咕:“嫁出去的儿子泼出去的水!”

    江逸扬莫明其妙地抬头:“嗯?”

    江遥懒洋洋地瞟了他一眼,随口问道:“扬儿,艾叶是谁啊?”

    江逸扬道:“竹里喧的嘛,紫苏的小书童。”

    江遥拖长尾音嗯了一声,笑道:“你们感情好像很好嘛。”

    江逸扬本就还在烦心,方才进来时又看到徐翰之注视着江遥时,眼中那毫无掩饰的温柔爱意,心中更是苦闷异常。

    现在又听到江遥语带讥讽的话,他便极为不耐道:“还好吧,怎么了?”

    头次听到这从来声音含笑的少年如此不耐烦的声音,江遥一窒,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江逸扬也意识到自己语气过激,蹙起好看的眉,沉默着地拿过酒杯。

    就这样,江逸扬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闷酒,江遥靠着椅背眯着眼不知在想什么,跟这喜气洋洋的宴席格格不入,偏偏两人身份高贵,且一个清逸秀雅,一个俊美非凡,更显得引人注目惹人好奇。

    就连皇太后都在问吴天赐:“赐儿,孤看遥儿跟扬儿好像情绪不大好,是不是父子俩闹什么矛盾了?”

    吴天赐适才逗完自家锦儿,现在心情大好,意味深长笑道:“母后多虑了,他们俩从没出现过父子矛盾。”心里嘀咕,只有小两口矛盾。

    吴天赐离开后,锦儿兀自甜蜜了一会儿就溜回了宴席,途中经过翰林院一桌,被徐翰之叫住了。

    徐翰之有些担忧地迟疑道:“锦儿,你家王爷好像今晚喝的有点多,还没怎么吃东西,你能不能……”

    锦儿蹙眉应道:“好的,我会提醒少爷注意的,谢谢徐大人关心。”一溜烟跑回原先的位置。

    饶是锦儿天然呆,也看出江逸扬和江遥间异常冷淡的气氛。他轻手轻脚地拉开椅子坐下,忐忑不安地瞅着两人。

    过了一会儿,见两人根本没有打破沉默的打算,锦儿绞尽脑汁,张口:“少爷,您吃点东西吧……”

    江遥敷衍道:“吃了好多了。”

    锦儿立刻反驳:“徐大人明明说您今晚……”

    ……

    江逸扬抬眼注视着他,锦儿立刻噤声,心下恨不得给自己个耳光,没事儿在扬少爷面前说徐大人干嘛!笨啊!

    江遥并未察觉江逸扬的不对,随口问道:“今晚怎么?”

    锦儿张口结舌,忙转移话题:“没什么啦,扬少爷今晚很忙吗?”

    江逸扬道:“嗯,云来的单据弄混了。”

    锦儿忙接话:“怪不得呢,之前路过肯必豪的时候,少爷本来说去接你呢,结果看到你在里面忙。”

    ……

    江遥懒洋洋地抿了口酒道:“我可什么都不知道啊,扬儿说了他在云来的。”

    江逸扬蹙眉道:“后来回去整理东西了,你们怎么走那条路?”他早察觉艾叶对自己的爱意,只想着自己解决,也正是不想让江遥瞎想,才隐瞒了去向。没想到,会以这种令人误会方式让他知道。

    不过,江逸扬此时也没有解释的心情,更别说江遥还在旁边冷言相讥。

    锦儿望着两人的神情,便知自己又说错了话,垂头丧气道:“少爷,我,我去跟锦衣卫弟兄们喝杯酒。”话音未落便逃也似的离开了。

    江遥瞅着江逸扬阴沉的脸色,还有那深遂的眼眸里若有如无的悲伤,心里一软,叹道:“算了算了,我也不是怀疑什么,只是那个艾叶……”他犹疑了一下,“好吧,你之前说谎的事情我也不计较了,我相信你。”

    江遥之前便已想起,肯必豪里那个叫艾叶的少年,正是很早以前来兰陵王府找过自己的那个少年……原以为只是重名而已,不过他不是翰之的书童吗?为什么扬儿说他是竹里喧的呢?

    他一想便明白,这艾叶定是恋慕扬儿,因此使出这些小手段。只是,他是如何拿到翰之的纸笺,又是如何知晓自己与翰之的往事的?江遥心里叹息,这少年疑点重重,并不是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不料江逸扬嘲讽般的笑了笑:“说谎?义父是指我说我在云来的事情吗?”

    江遥道:“难道不是吗?”

    江逸扬定定地望了他片刻,徐徐道:“义父说我说谎,难道义父从未对我说过谎吗?”

    江遥蹙眉:“没说啊。”

    江逸扬闭了闭眼,多日以来积累的悲伤和愤怒让他难以忍受,他一字一句道:“义父跟徐翰之,真的那么清白吗?!”

    江遥悚然一惊:“什么?”

    江逸扬低声道: “阿全都跟我说了,从前徐翰之日日来见你的事情……义父,你竟然瞒了我这么久!” 永远带着笑意的好听嗓音微微颤抖,带着令人心惊的绝望,“而且,你当时不也是当着我的面,脸不红心不跳地告诉我,你跟他没有任何的联系吗?”

    第五十一章 总负多情(下)

    江遥如遭雷击,怔怔地望着江逸扬,少年的面容因愤怒更添上几分惊心动魄的俊美,漆黑的眼眸清亮无醉意,里蕴含着浓浓的悲伤。

    他慢慢开口:“你,你知道了?”

    江逸扬轻轻喘了口气,冷声道:“原来义父还记得,我还以为骗了我这么多次,你一定连自己都相信了。”言罢他不再看江遥一眼,起身跟吴天赐和太后请了安,沉默的离开了。

    吴天赐心下不解,待江逸扬走后便避开太后的询问,走到江遥身边,低声询问道:“怎么了?”

    江遥半晌才抬头,喃喃道:“皇兄,你记得很久以前我开玩笑说,如果扬儿知道我跟翰之的事情就完了,然后你让我赶紧跟翰之断了,这事就不用让扬儿知道了吗?”

    吴天赐颔首:“记得啊。”

    江遥续道:“那你还记得我说,如果扬儿不仅发现了,而且还知道我对他说了好几次谎的话,我跟他的感情就危险了吗?”

    吴天赐道:“记得。”

    江遥沉默了一会儿,道:“皇兄,你真的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些吗?”

    ……

    ……

    吴天赐:“……他知道了吗?”

    江遥眼神迷茫:“看来好像是。”

    吴天赐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跟扬儿解释下吧,这孩子稳重成熟,应该会谅解你的。”

    江遥呆坐了一会儿,猛地推开椅子站起来,小跑去跟太后请了安,远远地跟吴天赐挥了挥手,匆匆离开了。

    锦儿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吴天赐后面,刻意保持了一段距离,垂头丧气道:“我又说错话了。”

    吴天赐莞尔,转身问道:“是你告诉扬儿的?”

    锦儿想了又想,颠三倒四地把之前的事情经过讲了一遍,最后哭丧着脸道:“唉,我真笨,哪壶不开提哪壶。”

    吴天赐忍住笑,伸手摸了摸锦儿的头,“好啦,纸里是保不住火的,扬儿迟早都会发现的。”

    锦儿紧张地躲开,左看右看:“别这样!会被人看到的。”话音未落又是一溜烟地跑了。

    吴天赐:“……”

    江遥追出去,随手抓了几个侍卫问了江逸扬的去向,蹙眉想了想,撇下轿夫,解开马车的缰绳,跨上其中一匹飞驰而去。

    留下后面的侍卫欲哭无泪道:“王爷,王爷,皇宫内是不能骑马的,王爷!”

    到了闹市,江遥不得不下马,牵着寻找江逸扬的身影,无心观赏京城空前繁华的景象。

    直到他走回了江府,一路上都未遇到江逸扬,更别说一进门,就听到阿全的大嗓门:“少爷,老大没跟您一起回来吗?”。

    江遥懊恼地在大院里转了半天,瞪了阿全一眼,迁怒地哼了声:“驴阿全。”随即甩袖进了流云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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