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是蠢,就不该让她有机会露这个脸的。万一聂载沉听了真的心动,可怎么好?

    “表姐,你真厉害啊!”

    一曲可算完了,白锦绣心里酸得不行,嘴上却笑嘻嘻地称赞。

    丁婉玉谦虚了两句:“没什么,雕虫小技而已。”

    客厅里,聂载沉正和康成说话,忽然听到某处传来一阵筝乐。

    将军夫人笑道:“这是我外甥女婉玉在练习吧?这孩子,从小乖巧又灵慧,她师傅说她天分极高,古筝自己也是没什么可教的了,她还是不放松,这会儿还在练呢。”

    康成知道这是她故意的安排,心里有点不以为然,但也没说什么。

    聂载沉笑着点了下头,没说什么。

    将军夫人暗示康成不要再说话,几人就沉默了下来,听着侧厅那头传出的乐曲。

    一曲终了,夫人看了眼聂载沉,起身说:“饭点了,载沉留下吃饭吧!”说完又朝丈夫丢眼色。

    聂载沉急忙站了起来。

    “不敢叨扰夫人。先前将军说找我有事,敢问是什么事?”

    康成无奈,清了清嗓子:“其实也没什么重要的事,你救了我外甥女,我夫妇对你很是感激,所以叫你过来,表个谢意。吃完饭再走吧。”

    将军夫人已经连声命人开饭,热情得很,聂载沉就算再不愿,也不好就这么走掉,只好道谢,跟着走进了饭厅,见里面摆着一张圆桌,桌上已经上好了菜。

    康成坐到了正对门的位置上,将军夫人叫他坐在康成边上,自己坐到了他的对面。三人坐定,将军夫人笑道:“载沉,将军对你很是器重,回来常在我面前提你,你也不算外人,就当是自家人吃饭好了,我把我外甥女婉玉也叫来一起吃吧。”说完转向一旁站着的管事,吩咐道:“去把小姐请来。”

    管事快步而去。

    聂载沉没有作声,视线落在自己面前的那副碗筷上,片刻之后,听到饭厅外传来一阵年轻女孩轻快的笑声。

    这笑声……

    要不是他实在太过熟悉,差点还以为是听错了。

    他压下心中的诧异,忍不住抬眼,转头就看见白小姐打扮得像个洋娃娃似的,亲亲热热地挽着笑容有点勉强的丁家小姐,两人肩并肩地从外头走了进来。

    第38章

    将军夫人见人来了, 说:“绣绣……”——来坐舅妈边上。

    她这话还没说出口,就见丈夫的外甥女松开了丁婉玉的胳膊,径直坐到了摆在聂载沉旁的那张椅上, 坐定了,朝自己喊了声舅妈,跟着转头招呼丁婉玉。

    “表姐,你站着干什么,快过来坐呀!”

    丁婉玉僵在了原地, 看向姨母。

    将军夫人气得不行,但人都坐下去了, 自己再开口让换位的话, 做得未免太过显眼, 堕了婉玉的身份, 只能忍气, 冲丁婉玉微微点头。

    丁婉玉才貌双全, 人又能干,偏父母双亡婚事不顺, 只能事事靠着自己, 处处隐忍,对白家这个仗着家势和父兄宠爱从小到大一路活得恣意张扬的表妹, 难免怀了些不可说的微妙情绪。

    既羡,也有几分妒与不屑。

    倘若没有今天的这个意外,她其实也是可以容忍这个表妹身上的那些毛病,姐妹往来, 也是无妨。

    但现在,她风度再好,也是忍不住了。

    这个表妹确实像姨妈说的那样,没规矩,惹人嫌,还没有半点自知之明,理所当然以为自己是人人都要捧的香饽饽。

    她敛眉垂目,走了过来,坐在剩下的那个介于自己姨母和白家表妹中间的位子上,坐定,朝白锦绣点了点头,微笑着低声道:“多谢表妹。”

    “表姐你和我客气什么!”白锦绣笑眯眯地应。

    将军夫人看了眼对面沉默着的聂载沉,道:“载沉,大家都是见过面的,别拘束了,就当是在自家!”

    康成叫自己上门,说有事,他没想到是这种事。

    刚才听丁小姐的筝曲,现在同桌吃饭,再联想到上次来时,将军夫人单独盘问自己的那些话,他再愚钝,也明白将军夫人唱的到底是哪一出了。

    本就如坐针毡,突然看见白锦绣竟也来了,从进到饭厅直到坐在自己的身边,始终没看自己一眼,就仿佛根本不认识他似的,心里忽然不安了起来。鼻息里又闻到了来自她身上的缕缕香风,避也避不开,更是连呼吸也变得不畅了起来,听到将军夫人和自己说话,急忙站了起来,向康成两夫妇敬了杯酒:“多谢将军和夫人的款待。”

    康成喝了酒,示意他坐下。

    下人上来布菜倒酒,将军夫人频频招呼客人吃菜。

    聂载沉满怀心事,只想早些结束离开,加上手掌的伤还没痊愈,不想落入人眼,就是龙肝凤髓,也没半分胃口。丁小姐也没怎么动筷,始终半垂着面,显得温婉而贞静。只有白锦绣,她开心又活泼,隔着聂载沉和康成说说笑笑,仿佛也真饿了,不但吃了一碗饭,还把康成夹到她碗头的一只鸡腿也给吃光了。

    “谢谢舅舅。”

    康成看着她,含笑点头,又将自己面前的一碟玫瑰凉糕挪到了她的面前。

    “你前几天受惊了,再多吃点,补回身体。舅舅记得你小时候爱吃这个。”

    “谢谢舅舅,我现在也爱吃呢!”

    白锦绣拿了块玫瑰糕,贝齿轻轻咬了一口,甜蜜蜜地笑。

    场面变成了这样子,白家女儿俨然变成主角,计划全乱了套,将军夫人更是不快,见机强行插话:“婉玉,刚才我在客厅里和载沉说话,仿佛听到你在练筝,是什么曲目?”

    丁婉玉轻声道:“刚才是表妹叫我教她练筝,我就献丑,先弹了一曲给她听,没想到扰了聂大人,是婉玉不好。”

    她站了起来,朝聂载沉的方向行了一个致歉的躬身之礼。

    聂载沉忙道:“没有打扰。能听筝曲,是我荣幸。丁小姐不必客气。”

    他说完话,飞快看了眼近旁的白小姐,正好遇到她长睫微动,两道目光朝着自己冷冷地扫了过来,心“咯噔”一跳。

    丁婉玉坐了回去,继续道:“刚才的曲目叫《高山流水》。有同名琴曲,相传是先秦琴师伯牙与樵夫子期的知音之曲,后散佚民间,后世所传的《高山》《流水》二曲,应是后人附会所作。我刚才练的这支同名筝曲,与古琴曲并无传承关系。”

    将军夫人赞叹:“原来还有这么多的学问啊!载沉,你刚才也听了,觉得婉玉奏得怎样?”

    聂载沉心跳还没平复下来,听将军夫人又点到自己的名,后背不禁有点发汗,迟疑了下,正要应答,忽然感到桌下自己的腿被人踢了一脚,高跟鞋的鞋头尖尖,踢得还不轻,有点疼。

    他一顿,看向白小姐。

    白锦绣没有看他,桌子下踢完了,若无其事地咬了一口凉糕。

    聂载沉定了定神,说:“我对这方面不懂,不敢妄评。但丁小姐奏的,自然是好的。”

    将军夫人对他的这个回答不是很满意,但也只能结束这个话题。过了一会儿,她又闲话似的谈及丁家的事,叹息了一声:“我这个甥女啊,确实不容易。不是我自夸,别说乡下地方了,就是满皇城在我们八旗大家里找,我也没见过像婉玉这么持家能干的年轻女孩。最最难得的,还是出身清贵,祖上三代翰林。有时候吧,我想替她分担些事,她又太知情懂理,就怕麻烦到我。要是什么时候,她能得个知冷暖能帮手的人,那我也就放心了……”

    夫人说着,丁婉玉的眼圈慢慢泛红,隔着白锦绣看向聂载沉,眼角泪光楚楚闪烁。

    聂载沉早就放下了筷子。

    他感到满桌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的身上,尴尬不已,只能当做什么都没听到似的,一手端起面前的水,低头喝了一口。不料那口水才喝进去,突然感到身旁的白小姐竟在桌下朝着自己伸过来一只手,指尖碰到了他手腕内侧脉搏跳动处的皮肤,停住,接着,逗弄他似的,涂了鲜红指甲油的尖尖指甲在他腕上轻轻地搔了两下。这感觉,又酥,又痒,仿佛一下子就透到了脚底心。

    聂载沉一个分神,顿时被水呛住了,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他急忙抽回自己原本放在下面的那只手,站了起来,背对着人,咳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止住这狼狈的场面,转回身,就对上了始作俑者的目光。

    她的那只手早就收了回去,拨弄着一只银汤勺的长柄,人靠在椅背上,睁大眼睛看着自己,眼神里一片无辜。

    聂载沉定了定神,不再看她,为自己的失礼向同桌人致歉。

    将军夫人问他情况如何,需不需要手帕,不待他答,又道:“婉玉,你手帕干净的,借载沉用下。”

    丁婉玉目露关切之色,站了起来,从袖中抽出一块雪白的丝帕,递了过来。

    几乎是出于下意识,聂载沉再次看了眼白锦绣。

    她的唇角上翘,似笑非笑。眼神却变了,仿佛两把小刀似的射了过来。

    聂载沉本就不会接丁婉玉的手帕,立刻婉拒:“多谢好意,我心领了,请小姐收回。”

    丁婉玉拿着手帕的那只手停顿了一下,慢慢收了回来,微笑道:“你没事就好。”

    她风度依旧地坐了回去。

    聂载沉也坐了下去,怕身边的人再暗中捣乱,浑身崩得紧紧,好在接下来,她总算没再出什么小动作了。

    将军夫人因为丈夫外甥女夹在了中间,有些话也不好说,十分扫兴,这顿饭再吃片刻,也就结束了。

    聂载沉松了一口长气,立刻站了起来,婉拒将军夫人的挽留,说自己另还有点事,先行告辞。

    将军夫人十分失望,只好送客。

    白锦绣亦步亦趋地跟着将军夫人和丁表姐送客,亲眼看着聂载沉骑马离开,身影消失在了夜色之中,这才放心地回了屋。

    他人都走了,她自然也没必要再留下了。假意再坐了一会儿,也起身道:“舅舅,舅母,晚上打扰你们了,我怕回去晚了爹他们担心,我回家了。表姐,我下回再来找你玩儿!”

    精心准备的这顿饭,就这样草草收场了。

    丁婉玉压下心中的厌恶之感,笑道:“表妹你走好。”

    将军夫人也假意留了几句。等白锦绣一走,带着一肚子的气回屋,见丁婉玉怔怔地坐着,上前安慰:“婉玉,你别伤心,都怪锦绣坏了事!也是你运气不好。姨妈尽快再帮你找个机会,下次一定不会再让人夺了你的风头。”

    丁婉玉微微蹙眉,出神了片刻,道:“姨妈,你不用再叫他到家里吃饭了,我看没什么大用。我再想想,怎么做才是最好。”

    ……

    舅母和丁表姐怎么看自己,白锦绣丝毫没有放在心上。

    她自然同情丁表姐的不易,可她现在要碰聂载沉,这就不能怪她不念姐妹情了。

    生平第一次,她被一个男人那样亲过,抱过,连最私密的画像,都被他给看了个光,他拒绝自己父亲的好意也就算了,居然这么快就和别的女人来事。

    当她白锦绣是死人吗?

    回来的路上,她一个人坐在晃晃荡荡的马车里,回想着今晚的一幕一幕。

    要不是自己横插一杠加以破坏,晚上他大概早就接了丁表姐从袖子里抽出的那块手帕。

    白锦绣越想心里越是气愤,恨不得立刻追到西营去扇他两个耳光子,再三告诫自己忍耐,来日方长。

    等马车一停在自家大门口,她就从车门里钻了出来,也不用人放脚凳,提起裙裾跳了下去,快步朝里走去。

    白成山已经回家了。白锦绣找到父亲,开口就道:“爹,我已经想好了,我听你的,为了安全起见,香港我不去了,留在家里再休息段时间吧。我会向卡登小姐解释请假的。”

    白成山很高兴:“这样就好。我过两天就回古城,要么你和我一起回。”

    “爹你先回吧,我还想在广州住些天。”

    “这边以前还有些朋友,等休息好了,我就回古城陪爹。”

    对上父亲朝自己投来的审视目光,她故作镇定地解释。

    白成山想了下,点头:“那好,爹先回去,你在这里好好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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