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边扑着肩头袖口的积雪,一边跟屋内的人客套寒暄。诚亲王也终于肯坐下身喝口茶了,只一口便阖盖盖住了那杯香气四溢的普洱,“这么说,皇上认定那封信是出自云贵总督之手了?可否让我看看这封信的内容。”

    “回三爷,”马益昌道,“初步判断应该是这样的,通过这封信上的笔迹跟云贵总督平时上奏朝廷的奏折还有请安折上的笔迹相比较判定,应当是出自同一人的笔法。”他一面说着,一面从褡裢取出一封信笺递给他。

    诚亲王接过打开里面的那封信查看,听他继续说道,“本来今儿刑部只是循例对武英殿再次进行搜查,却未曾想到能在武英门侍卫领班的刀鞘中搜到这封信,信上没有落款,不知出自何人之手,起先的推测这封信应该就是来自云南那边,毕竟马佳领班跟云贵总督的关系特殊,方才对照过笔迹之后才敢确定,然而案情性质严重,倒也不是完全就确信,万岁爷的意思等初三休沐结束,再次召开三法司会审集议。”

    信封的内容很简练,草书写着:“时机成熟,切勿耽延,亦不可轻动,须以全力谋也。书不一一,诸惟心照。”

    信的内容给熟知案情的任何一个人看,应该都会认为写信之人是在指使收信之人在刺杀皇上一事中,不可轻举妄动,但是遇到合适的时机要及时动手,特别是最后“诸惟心照”一词的使用更是把通信双方那种心照不宣,密谋造反之心刻画的淋漓尽致。

    诚亲王看完把信归还,提步便往外走,刑部一行人也忙起身追着往外送,刑部尚书马益昌一面搓着手取暖,一面道:“依卑职看,这案子证据确凿,马佳临成虽贵为三爷舅哥,确实也是十恶不赦的罪人一个,王爷为人端正,此恶人勿搭理也罢,这可不是不是讲究情面儿的时候。”

    诚亲王瞥眼看向他那张正气凛然的面容,强忍着没有让自己嗤笑出来,“马大人可知“蠡酌管窥”一词的含义?”

    一旁陪站的刑部提牢司主事沈自翁瞧着他这位上司满脸的怔愣,不待他开口,诚亲王已经撂下他们胯马远去了。

    寅时三刻的西华门,风声长啸,殿檐脊翅在大雪纷飞中瑟瑟发抖。郝晔在门上笔贴式的招呼下记了名,跨出了宫外。

    一人两肩满载霜玉,倚宫墙的侧畔而立,看样子等候的时间不短了。“呦,”他饮风而笑,“三爷也有专程等我的时候,打刑部那头过来的?临成怎么样?”

    “我没心情跟你开玩笑,”诚亲王眼眸泛寒,等他走近一些问:“武英门上有没有姓丁的侍卫?”

    郝晔面容端肃下来,紫禁城的宫门众多,对于常人来说各门上的侍卫可能认不大清,对于他们侍卫处的人来说不一样,各宫门傍晚下匙前要组织传汛,每月到钱粮处领俸禄相免不得要碰面,就算彼此之间关系谈不上熟络,逢面能叫的出对方的名讳,这是最基本的礼数。

    他略做回忆道,“他们门上好像是有个姓丁的,叫丁勉,你问他做什么?”

    诚亲王简略把他方才在刑部跟临成的对话,还有那封信的内容讲给他听,“年三十皇上遇刺那晚,他们刑部就已经搜查过武英门内的所有殿所,当时一无所获,隔了一天再次搜查,那封信就出现了,张冠李戴这么一说,临成应该指的是有人在往他头上泼脏水,既然是能接近他往他刀鞘里塞信的人,多半是他们门上的侍卫。临成在我手背上写了一个“丁”字,他应该对此人有所怀疑吧,对所以我才这样问你。”

    郝晔看向他道,“那么此人应该就是三十儿往上纵火,然后又销毁那盏灯笼的人了,毕竟谭宗衔行刺皇上之后,并没有时间回头去处理那盏灯笼。”

    诚亲王点头,“这点我也想到了。这个丁勉应当就是谭宗衔的同伙。”

    郝晔透过纷落的大雪注视他,“你来晚了一步,临成今晚上被刑部带走之后,武英门上的侍卫已经全部被裁撤了,暂时从西华门,熙和门上的侍卫中挑了几名替补。这个丁勉如今已经不在宫里了。”

    诚亲王唇中呼出一口冷气,出了宫再找此人八成是没什么指望了。皇帝怎么可能让这个有一定风险证明自己才是背后主谋的人证被人找到?

    “不管怎么说,还是要试试,唯有把他找到,才能证明临成的清白。”

    可能因为风声太大遮盖了诚亲王的音量,这话听上去实在没什么底气,“三爷,”郝晔侧头扑着肩头堆积的雪片,“这件事儿既然临成是被冤枉的,那么就说明云南那边也是被冤枉的,既然主谋另有其人,能在紫禁城里下这么大一盘棋,同时调动谭宗衔跟丁勉两个棋子伪装敌手调兵遣将,反客为主的假象,这样的人绝非等闲之辈,三爷心里应当清楚此人是谁。”

    诚亲王侧过身,目光越过宫墙往东北养心殿的方向看过去,唇角微提打了个嗤,“猜倒是没那么难猜,有几人能信?又如何才能拆穿?”

    目前看来,跟皇帝较量确实没什么胜算,郝晔微叹,“这件事根本不敢深入细想,谁知道那位从何时起就开始布局了,湛湛知道么?”

    “知道,”谈到湛湛,他冷峭的神色才柔和下来,“毕竟事关马佳氏的生死存亡,她有权利知道内情。”

    郝晔道,“眼下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初三三法司再次会审,我的证词已经没有任何说服力了,云贵总督那封信是无可辩驳的证据,等同于说临成伙同云贵总督谋杀君主的罪名事实上已经成立,敢问有谁会相信皇上才是背后的主谋?”

    诚亲王一哂,“皇上最终的目的是削藩,尚且不说眼下他手头对付云南一伙的铁证如山,便是他伪造一切证据的谎言被戳穿了又如何?你瞧瞧朝内官员哪个敢放一声屁?”

    郝晔无言以对,这才是真正的可怕之处,就算朝堂上下的官员意识到此案背后是由皇帝亲手布的局,大伙儿不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陪着一起把这局棋下完,毕竟皇帝所打的旗号铮铮有声,为了大邧同文共轨,解决四分五剖的局面,无论动用什么样的手段都是值的,有谁敢拦着?

    皇帝终究是皇帝,手握天下苍生生死大权,他欲要谁死,便不余活口。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弄?”郝晔喉头露着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诚亲王取出怀表,表盘的玻璃瞬间被寒气罩上一层白雾,他用拇指拨去那层湿气:“皇上存心藏一个人,丁勉八成是难找,不过我还是打算派人到他的住处碰碰运气,找着了估计也不会承认自己是受皇上指使,甭管怎么说走一步看一步吧,等初三……”说着确认了眼时间后又道:“等今天三法司会审过后放出消息后再说。还是得谢谢你给的这条线索。”

    郝晔张口,原本想说不必言谢,他所做的一切也不过是为了湛湛,话到嘴边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诚亲王连夜四处奔波,没有人比他身为丈夫的更有最有立场说自己的用心良苦都是为了她。他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头,背过身无声的离开了。

    回到王府的时候卯时一刻左右,冬日雪天的凌晨是灯火照不透的混沌,四季转换,不变的是大红灯笼下静立的那个人。雪绒攒在她的鞋缘处凝成了霜,应该在廊子下等他了很久。

    他穿越密簇疾飞的雪一步一步走向她,湛湛迫不及待的屈下膝头,把手伸下台阶拉他到廊间来,她专注于扑打他肩梁上厚载的积雪,直到那无数纷飞的蛾翅被室内的暖流吞噬干净才住手。

    她像之前他帮她取暖时那样,先把他的手放在唇边呵气,然后把他的手藏进自己的斗篷里夹在她的腋下暖热,诚亲王眉目寒冷,湛湛迎上去,脸上刚结出的笑也凝固了,她明白他这趟出门没有太大的收获,当下的境况实在让人沮丧,马佳氏前景一片惨淡,她看不到任何希望。

    “王爷,”她眼池里微微泛出一层泪意,眼睫上还挂着些许未融的白,“您冻坏了吧?待会儿抱我的手炉暖下吧,在自己家里,不会有人笑话您的。”

    有一股心疼的酸意冲荡在胸室中,汹涌澎湃,他吻上了她的唇,像迷途后游荡在荒郊野外外的孤魂望到了远处的一丝光亮,然后一直奔往那个方向,那团微热填满了他神魄上的缺口,让他感受到了饭食果腹,暖衣蔽体的满足。

    湛湛眼尾的泪涌起又干涸下去,在这个严寒冷漠的冬季,他们趋近,相依相偎着取暖,她住进他的心间,找到了一方瓦檐,那里的时间过起来不会太过漫长。

    第81章 长驱直入

    等待三法会审的过程无比煎熬,皇帝节节碾压,不给马佳氏任何喘息的机会,正月初三,次回由都察院主审的集议判定云贵总督勾串马佳临成预谋刺杀皇帝的事实属实,同一天大理寺复审无异议,只待皇帝裁定后量刑定罪。

    消息传来,湛湛心里的残念彻底被掐灭了,她怔怔望着廊间里的花缸,大雪压在枝头,“啪”地一声枯枝不堪重负,拦腰折断掉落在了廊外的雪地里,被积雪逐渐掩埋,不留一丝痕迹。

    “湛湛呐……”她有些不想面对眼前的事实却不得不偏过头来,临成的母亲,家里的二太太张氏拉着她的手直摇,摇得她胳膊也连着发麻,“……你哥哥要是没有了,我跟你二伯可就不知道该怎么活了,你哥哥连蛐蛐儿都不舍得杀的人怎么有胆子侵犯圣躬呢!这罪过咱们家可擎受不起呐!他是被人冤枉的,你二伯求爷爷告奶奶,各路人缘儿都拜过了,这事儿没人敢帮忙,三爷不是万岁爷的亲兄弟么?三爷说的话应当管用的……”

    廖氏忙来拉她,“二嫂,咱们有话好好说,别动手,湛湛还怀着身孕呢,经不起你这样折腾。”

    张氏一听,胳膊松垮下来,掩面而泣,“我这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啊!这辈子摊上这么个讨债鬼来!这不是要我的命么……”

    廖氏任她在一旁哭,这边握住湛湛的手道,“你二娘说的也是实情,咱们家实在是走投无路了,这两日老太太也是揪心扒肝的,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觉,这案子毕竟牵扯到了云南那边,这时候谁敢跟咱们讲情面,临成他要是真犯了错儿,咱们甘愿受罚,没做的事儿,怎么能甘心认栽呢?咱们马佳氏只有王爷这头能托人情了。”

    “湛湛,”她额娘为难的看着她,“万岁爷没落笔之前,不知道还有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湛湛眼睫支撑不住垂了下下去,廖氏瞧着真当的扎心,从一开始因为云贵总督湛湛不得不改嫁他人,湛湛走的路子就坎坷,好歹婚后日子过得称心如意了,又闹出一宗这样的事由,她心里真恨毒了那位在外省当差的大伯哥!

    “额娘,”她把手搭在怀里,目光往下沉着全都拢在了肚子上,“人在人情在,你让家里人都先别着急,临成是我哥哥,我怎么能不搭把手帮帮他呢,容些功夫,我跟王爷会想办法的。”

    “湛湛呐,”廖氏拿帕子擦着眼道,“你大伯那个不仁义的对不住你,额娘也对不住你……”

    “您又胡说了,”湛湛抬头帮她擦泪,“我这头也是快要当额娘的人了,从小到大您有多疼我我都记着呢,您哪里对不住我了。你别哭,往后去日子还长,我还得好好孝敬您呢。”

    “好,好,我不哭,”廖氏红着眼笑了下,“这阵子你千万要注意身体,待在房里忍冬最好,没事儿别出去乱逛,当心受凉。”

    “知道了,”湛湛埋怨似的笑,“您上回就是这么交待我的。”

    临成的判决于酉时下来之后,都察院佥都马佳志辉便拖家带口的来诚亲王府上求助,他们坚信临成是被冤枉的,案情还有回转的可能,所以才会把希望寄托于她身上,湛湛独自忍耐着心中的惊惧,这个结果是皇帝一手策划的,很有定局的意思,她知道真相,却不能也不敢告诉家里人。

    小鱼儿在她肚子里越来越安静了,私下无人的时候,湛湛摩挲着肚子偷偷落泪,“你跟额娘心连心,你知道额娘害怕对不对?”

    泪干了又打理面容出去见人,到了传膳的时候,湛湛留廖氏,张氏在府上用晚膳,张氏婉言谢绝道:“今儿来这趟已经给王府上添麻烦了,家里老太太还着急等着我们回去呢,你怀着身子就别出来送了,临成的事情就指望你跟王爷了,有消息记得给咱们家里通个信儿。”

    家里人决意要走,湛湛也不再挽留,等他二伯从诚亲王书房那边过来,她目送长辈们的背影远去。

    背过身根本来不及躲避,她的眼泪就落了下来,诚亲王解下自己身上的端罩披在她肩上护着她进门,“陪你用过晚膳,我就入宫去面圣,解铃还须系铃人,眼下看来是没有别的法子了。”

    进去殿内,湛湛一把搂住了他的脖颈,“王爷,我觉得自个儿特别没用,什么忙都帮不上,大事小事都得劳烦您,我什么都没干,净给您添麻烦了,可我还是觉得好累好累,有时候觉得自己都快撑不下去了,王爷通宵达旦奔驰了一晚上都没睡觉,您累么?”

    他怎么会不累,铁打的身体也有疲钝的时候,然而他不能有所流露,使她悲观的心神更加无望。

    “我不想王爷去求皇上,”她在他怀里哀怨的抽泣,念念有词,“王爷这样的人不该向他那样的人低头,我不想您去受他的脸色,他不配……”

    湛湛心里极为矛盾,一方面她不愿诚亲王独自面对皇帝那副颠倒是非的嘴脸,另一方面,若诚亲王不去做最后的说客,临成一线生还的机会都没有了。

    “这不没辙了么,”他抚去她眼尾的泪痕,“低声下气才好办事,面子又不值钱,在背后使绊子的人是皇帝,我们又不输理,不见得跟他论理,我就一定会落了下乘。”

    见她舒眉展眼了些,他拉她到膳桌旁坐下身,“你不是说不想吃荤腥么,我特意让膳房给你煮了白粥,一点油水都没有。”

    他把碗伸到她的嘴边,当真是一碗清汤寡水,往里一看立马照出两个人的影子,湛湛从镜子一样清明的水面上看见他的下颌有青须须的胡茬儿,她抬起头把手覆上去,“王爷前两日新刮的脸又长胡子了,一定是累的。王爷后不后悔娶我?您娶我那时候没料到后续有这么大的麻烦吧?”

    他垂着眼吹勺里的热汤,“你不后悔嫁我,我怎会后悔娶你,没娶你的话,我是轻省了,没我,今儿这件事情你还能求谁去?我心甘情愿的给你解决麻烦行不行?你要觉得过意不去,多吃点儿,吃好吃饱,等把小鱼儿生下来,好好犒劳我。”

    刚咽下的一口汤把湛湛的脸烫熟了,她红着脸往他的盘子里布菜,被他哄的泪迹浅了些,“都什么时候,您还说这不正经的话。”

    “不成么,”诚亲王夹了一小丛咸菜伴着白粥喂她,“我这也没漫天要价啊,这条件不苛刻吧?这点要求都不能满足我么?”

    湛湛眼里含着泪笑,“我月份越来越大了,肚大腰圆的,王爷不嫌弃我变丑了么?我脚腕子都肿了一周呢。”

    “谁说的,”他皱了眉头,“在我眼里,你永远都是端庄轻俏的,谁也比不上。你跟水下的河蚌比比,人家那才是浑身丰实的肥肉,你连瘦五花都排不上,顶多算块儿排骨,还是得学学河蚌,肉越多开了壳取出的珍珠就越大越圆。”

    “您怎么拿我跟河蚌比呢?”湛湛反驳他,“王爷说的不对,他们说了越到后期越不能多吃,小鱼儿养的太肥,就难游出来了。”

    “原来如此,”他昂起下颌略略忖度,“看来得空我还得找他们给我补习,一个不留神功课就落下了。”

    听他把妇科生产专门当做一门学问研究,湛湛心里感慨万千,世上有几个男人能做到这种程度的,感受到腹中又浅浅泛起了浪花,她把手覆了上去,她的孩子有个顶顶好的阿玛。

    用过膳湛湛送他出门,雪束直泄下而来,她又兀自开始心悸,诚亲王催促她进屋,“一时半会儿要是不见我回来,千万别闷坐枯等着,困了乏了,先好生安息着去,我是去跟皇帝打嘴仗,你别太过为我担心,脚腕子不是肿了么,我若回来的早给你揉揉。”

    她笑中带泪说好,把头偎在他怀里了一会儿,才放他走,“王爷路上注意安全,路滑,走慢些。”他点头应下,等着她先进了屋这才转身离开。

    入了紫禁城行至乾清门,刚好到了戌时,门禁上正准备下匙,撞见有人前来,几名侍卫们都很紧张,看清是诚亲王也不敢掉以轻心。

    “三爷,实在是不好意思,”一名曾经跟他在门上打过交道的侍卫宋戈拜手道:“宫里新立下了规矩,戌时之后,任何人都不能在各门上进出。”

    “我找皇上有要事商议,”诚亲王拢了衣襟道:“你们门上耽搁不起,叫你们领班过来。”

    正说着,郝晔从门内走了出来,拍了拍宋戈的肩膀让他往后退,“既然是三爷要入门,咱们门上便当担待着,规矩是死的,心眼儿就不能活络些?你去给养心殿禀一声,三爷有事要见万岁爷,见不见皇上说了算,你替谁拿主意呢?”宋戈一听忙道不敢,忙应个是飞跑着去了。

    诚亲王从他脸上瞥回视线望着门内,呼出口冷气道:“满打满算,你这门上挡我第三回了。”

    “职责所在,你就见谅吧。”郝晔斜视他,“怎么,预备跟皇上掏心窝了?”

    诚亲王眼睛下视,算做是默认,默了下又道:“那位大抵是不会松口儿,先摸摸底吧,瞧瞧人家到底打的是云贵总督的主意还是整个马佳氏的主意,要是后者,事情就难办了。”

    郝晔叹息道:“云贵总督的那封信太过致命,若不是我了解实情,了解临成的为人,大概也会认为他是谭宗衔的共犯,毕竟作为领班,是他把门上的侍卫调离了现场。那封信恰好证明了他的动机。一天之内两场三法司会审都没人提出质疑,皇上毕竟打的是先手,后手再怎么补救终究是亡羊补牢。也只能求谋局之人胸怀恻隐,笔下留情了。”

    说着等到了宋戈前来回话,“三爷,养心殿那边说已经过了面圣的时辰,万岁爷也预备下值了,所以今儿暂且不见人了,让您改天再过来。”

    皇帝这样的态度很明显是敷衍,若要等到改天,他大笔一挥,临成就真正人头落地了,诚亲王似乎早有预料,门上的侍卫来不及阻拦,他便一携满袍湿冷的寒气跨过了乾清门的门槛,长驱直入。

    宋齐几名侍卫想追着拦截又有些迟疑,郝晔摆了摆手道,“放行,回头真要计较起来,我担着。”

    第82章 灯火寅夜

    其实去往养心殿,走内右门是最近的选择,不过考虑到皇帝有可能设置阻碍的情况下,郝晔这条路子无疑是最好的选择,乾清门既然放了行,接下来月华门,遵义门,养心门上的侍卫笔贴式们倒不好过多为难他。

    到了养心殿门前,殿门已经完全锁了,御前太监魏尚迎他上阶,似乎料到他会来,专程在等他一样缩腰道,“三爷来的不是时候,万岁爷方才已经下值前往后寝殿歇整了。”

    吃了闭门羹,诚亲王的声色还是十分平静,颔首道:“无妨,我立在殿前等,应该坏不了你们内廷的规矩吧。”

    暗含的意思是皇帝不见,就不打算走了。魏尚愣了愣,劝退道:“三爷这又何必呢?您看这外头雪下得这么大,别说一整宿,就是一会儿也要把人给冻坏的,您还是先回王府吧。”

    诚亲王只是沉默寡言站着,无论他怎么劝都不为所动,魏尚颇感无奈,只得躬下身行个礼前往后殿到皇帝面前回话。

    皇帝立在窗边,也同样是淡漠的口吻,“他若要等便让他等着。”

    兄弟俩都是倔性子,谁也不屈谁,魏尚暗暗叹了口气,皇帝遇刺,背后主谋是自己弟弟的娘家人,诚亲王若为袒护娘家人,哥俩儿为此早晚要起一场纷争,皇帝这般拒而不见让诚亲王撞了个冷钉子,这下马威使得当真是不讲任何情面。

    伺候皇帝歇下,他不能闲着置诚亲王于不顾,作为御前太监,皇帝的家事也是他的差事,返回到养心殿,诚亲王依旧在廊下站着,后襟的孤影在烈风中飘动。

    魏尚让值夜的太监从值庐中沏了杯热茶敬上,“三爷若嫌冷了,不妨到他们的值庐里坐坐。”

    诚亲王唇中呵出的冷雾与茶水的热息交融,最后化做了简单一声道谢,魏尚接下他手里的茶盅打了躬往后退,那样的态度瞧上去有皇帝的影子,只不过皇帝是那种帝王君临天下,受千万人瞩目的姿态。

    这位王爷骨子里沉淀下来更多的是静默,他不是那种需要接受喧嚣崇奉的气度,他更像是立于高寒巅峰的一颗树,一般情况下不争不抢,却又有他的坚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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