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何培旭去了军中,何府便彻底的安静了下来。

    也无了王氏等人在时的种种纷争,明争暗斗的各式混乱。

    也无了何培旭在时的笑语欢颜,片刻的温馨欢乐。

    此时的何府,倒是成了一片死寂。

    何媗每日除了忙完往常的事,就看着那府中的旧物发怔。倒是没了先头对敌的泼辣伶俐,也没了对待何培旭的细心教导,甚至连往常与丫头婆子们还说过的几句玩笑话都没了。

    待天一日日的凉了,何媗听着边疆战事越发的紧张,一日就只睡得一两个时辰。

    而便是睡早了,也是被些说不出缘故的混乱的梦缠着。

    这一夜,何媗又做了一梦,惊得她醒了后满头冷汗,只靠着枕头睁着眼睛发愣。

    直熬到天明后,何媗才自觉的去了何培旭的院子。

    何培旭院子了秋千已修好,处处收拾妥当,只短了人气儿,显得太过利落了一些。

    何媗转了一圈,看着越发伤心,最后便只坐在那修好了的秋千上呆坐着。

    回想着昨夜之梦,心中发紧,惊惧万分。

    以至于秋雨细细的落了下来,何媗也未察觉。

    何媗只觉得这周遭的凉意,配着身上之冷,应着心中之寒。

    当真是应景的很。

    待头上多了顶伞,挡住了这初秋凉雨。何媗才惊觉到原是下雨了。

    何媗听着雨落在伞上细碎的声音,抬头看着那落在了伞上的雨滴,自伞上滑落,落到伞边上再滴了下来,最后落在了何媗脚下的几片枯黄的叶子。

    因能近何媗身边伺候的只有春燕、芸儿、小九,兼或有那白露、白术。

    均是些可信之人。

    何媗也未回头,便略有些浑噩的呆呆说道:“昨夜我做了一梦,有个仙人与我说,我新近做得孽事太多,要罚我。这罚说是要应在旭儿身上,我求了求。让那仙人可减了我的寿命,不要应在旭儿身上。也不知仙人应了没应……”

    其实,何媗并未细说了昨夜梦中之境。

    原是那梦中仙人说因看她前世怨气太重,给了她转世为人的机遇。只未料,这世何媗下手过于狠辣,竟害了亲祖母的命去。便是何老夫人再如何糊涂,也实不该。

    且又说何媗这一生,原该儿孙满堂,寿满八十有一,享天下至尊的富贵,如今也要改了。若不改,这血光之气,便要由着她心中最为重的人承了。待何媗急着要自承,梦就了散了……

    “仙人?难不成,你也要如燕王一样造个仙境出来。”

    立于何媗身后的人轻声笑道:“你这是该想那何培旭,想痴了。”

    提起何培旭,那人竟带了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何媗听了这说话的声音,便知是褚时序,倒也没再回头。只何媗的目光瞬间凌厉了起来,心里盘算着褚时序如何进来了,是从何门托了何人用了怎么个法子,进到这府里。如何她不知道,若是褚时序能够不声响的进了府内,那旁人该也有法子能进了门来。

    褚时序似是知道何媗在想什么,便一手搭在何媗肩上一边说道:“你不必多想,该只我一个人能进来,旁人不会进得来的。那皇宫还有漏子可钻,更何况你这里。”

    何媗这才要站了起来。

    褚时序轻按了何媗的肩膀说道:“你且再坐一会儿,让我为你再撑一会儿伞。”

    说完,褚时序竟也未拿开了手,只将手呆在了何媗的肩膀上。

    何媗想了想,便静坐着一会儿,由着褚时序去了,竟未急着多了何培旭。

    待了许久,何媗微微叹了一口气,说道:“听说忠义王没了,事办得如何了?”

    何媗虽这几日过得有些烦闷,但外面的事却一样没有漏听。

    褚时序在何媗身后看着那落在何媗衣角上的一些散碎雨滴,便将伞子往前倾了倾,说道:“倒也差不多了,原也没我什么事,不过是几个舅舅争了一番罢了。”

    “你怎样?”何媗不大会安慰人,便试探着问道。

    褚时序略微低头,而后涩然一笑:“你在何老夫人去后,如何?”

    何媗想着昨夜之梦,垂目说道:“有悔,有愧,亦有得意。”

    褚时序想了一会儿,低头笑道:“我应也是这样,我未尝不知外祖父于我身上费的那些计策。我母亲是忠义王府的嫡女,外祖父虽疼爱她,护着我勉强活了下来。但也是看了我那几位舅舅无用的很,在我的经营之下,才如现在这样的重用了我。我毕竟是外姓子孙,年幼时被他防备的,着实也寒心了几次。祖父多疑,一面看我有些才干,想让我成了忠义王府往后的依仗。一面怕我再得了旁的势,撇开忠义王府,便时时的想着离间了我与父亲。”

    “我在极小的时候就知道祖父这心思,只不过故作不知。且顺着他的心思,倒真与父亲闹了几场。既安了那郡王妃史氏的心,也安了他的心。只日子久了,他倒真现出了血缘之情。我也是极盼着他死,他手里的财势无人可托,只能托了我。可有隐隐的有些怕了他死。可待他没了,我倒是松了一口气,终于可以少在一人面前做戏了。我是否如妇人一般?”褚时序微微低头,有些怅然。

    何媗听得后,想及上世得人劝告的话,便说:“便是再善的人心中也有恶,再恶的人心中也有善。若是这样说,那强硬之人也有软弱之时,软弱之人也有倔强之时。在怎样的富贵闲人,也有为家运担忧的,再如何的聪明人,也有糊涂的时候。哪有人一惯强硬的,这也是寻常之情,你怎能就不会去为这事扰了心……”

    说着何媗回头一看,只见时序身上穿了小厮换的灰布衣服,便猜想褚时序这是扮了小厮混了进来。这日只有府中的厨房出去采办的货物,该是借此混了进来的,而后该是被白露领了这处。只春燕与芸儿怎不来告了自己?即便是褚时序并无害她之心,何媗也不愿留着这处漏子。

    褚时序见何媗打量了自己身上的衣服,便猜何媗大约寻思出了他进府的法子。也先没顾着去答了何媗的话,便先急忙说道:“你且别先急着毁了我这门路,往后我还想进来看你。且我寻这歪路来看你,还不是你这几日都未大出府,也不来寻我。我还来看了你,怕你一个人闷坏了。”

    何媗皱眉想了一会儿,只说道:“原也是我愧与见你,不好与你相见。想着那日是我错了,不该与你吵那几句嘴。旭儿在时,心里只一味的想着他的安稳。只把他当做未出窝的雏鸟一样,舍不得他挨一点儿风霜。现在他强离开了,我倒醒了几分。只余下担心,倒没了先头的彷徨。现在想想,若是当真圈了旭儿,把他养成单会靠着我过活的人,才是误了他。”

    自何媗那日与褚时序争吵过,倒是少了一些隔阂与不自在。许多事因只何媗与褚时序两人知道,旁人不过一知半解。何媗此时在褚时序面前,倒是比在旁人面前能坦言说了几句心事。

    褚时序心头大喜,便撑着伞,走到了前面,挨着何媗一同坐在了秋千上。何媗便往一旁缩了缩,但终究这秋千只这么大的地方,躲也躲不了多远的。

    褚时序偏又喜欢紧挨着何媗坐下,两个人便是离也离不了多远。

    虽说褚时序曾于何媗豪言说道,于何媗身上并不用计,但那般坦言告之却未尝不是计。方才的与何媗诉心中所想,往日之苦,倒也是褚时序有意为之。如今褚时序也琢磨出何媗是个不重男女之情的,他便就只想着厚了脸皮的去磨。

    褚时序只听完何媗的话,美滋滋的说道:“你也不必与我说那么生分的话,哪有几家夫妻不吵嘴的,这原不是个什么事。”

    褚时序说的时候,倒是自然的很,仿若何媗是与他成亲了数年,老夫老妻了一样。

    只何媗听后一惊,便又连忙去看了一旁,只见身旁没个别的人,就白露的远远的候着。

    何媗便马上自秋千上站了起来,连也略微有些发红。

    褚时序一伸手便抓住了何媗的手,眼睛盯着何媗看了一会儿。待看到何媗白洁的脖子,与已显出了一些的少女的玲珑身段。可方才的勇气缺散了大半,褚时序只抓着何媗的手不肯放,低头轻声嘟囔着:“昨夜,我梦到你了。”

    说着,褚时序脸上更红。

    那何媗本就是在前世经过人事的,如今看褚时序面上涨的通红,双眼直盯着自己。何媗便猜想那该不是个什么好梦,便是活过两次何媗,也微微有些羞窘。

    何媗想用力的抽开手,可方想用力。褚时序却抬了头,用一种极可怜的眼神看着何媗。使得何媗想起了他受多处冷待,被多人防备。何媗心想,自己尚有一弟,他却是孤零零的一人。

    想到此处,何媗便觉得,此时她抽开了手,便是天下最大的恶人一样。

    何媗一时不忍,便由着褚时序那样握着她的手。

    ☆、92

    这时雨也停了,褚时序仍一手撑着伞,一手抓着何媗的手不放。

    因着何媗的不忍,使得褚时序的胆子越发大了几分。略微犹豫了一会儿,褚时序竟抓着何媗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

    褚时序的皮肤极好,白嫩的似个女儿一样。

    何媗的手放在褚时序的脸上,觉得那细嫩的面皮儿摸着比自己的脸还要滑上一些。

    而褚时序就坐在秋千上,仰着头看着何媗,双眼水润,两颊带红。

    竟然仿若他是个闺阁中的美貌女儿,正被何媗那个俊秀的大家公子调戏着。

    容貌好者,终是得天眷的,那样一副面孔,着实让人无法下了狠心对待。

    而褚时序又最会在何媗面前做出一副小可怜的模样。

    如何,就更让何媗有些不忍心撒手了,心肠也难得的软了下来。

    由着褚时序如猫儿一样,在她的手掌下,来回的磨蹭着。

    原先被褚时序想尽法子遣走的春燕与芸儿两个,这时也回来了。先是看着院中多了个俊美的少年,都是一愣,而后才隐约认出了这人是褚时序。待看了何媗并未唤了人来,且何媗又是站在褚时序面前,愣愣的摸着褚时序的脸。院内守着的白露也是低垂着头,不敢去看。

    于是春燕与芸儿便又羞红了,退在门外守着,旁的人一概不许进。

    褚时序最近的一些日子也懵懵懂懂的通了一些人事。

    原他对何媗只是有情,只是觉得天下间独何媗一个能陪着他。看着她,褚时序就欢喜,便觉得若要娶一人,就该娶了何媗,该与她一直守着。

    以往并未动了欲念,有男女之事的念头,此时隐约的懂了一些,心里梦里就只是何媗一个。连个旁的女子的模糊影子都没一个,就越发的觉得何媗该是那个与他一生相守的。

    但与男女情爱这里,褚时序毕竟嫩的很,虽通情,但不终大懂男女之欲。

    因着到了年岁,身上与以往有些不同,只略微好奇的寻了男女合欢的书来看。一边看,一面想着何媗。而后褚时序虽一个人独坐这,也是面红耳赤的不敢再去多看那些书画一眼,当夜便又做了些见不得人的梦。褚时序便更加想了何媗,这才眼巴巴的寻了来。

    此时终于与何媗在了一块儿,与何媗挨着,沾了何媗身上的气息。褚时序就更加心头发痒,浑身发燥。他一时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就只蹭着何媗的手。那书上画上所看所见的,竟一点儿也不敢再多想,生怕再在何媗面前做了羞人之举,让何媗小瞧了他。

    虽褚时序是想着在何媗面前做出厚脸模样,但只愿何媗觉得他就是厚颜也是厚颜的乖觉可爱的。实不太想让何媗觉得她猥琐,惹人厌烦了。

    过了许久,褚时序才干着嗓子说道:“玉荣那丫头知道你是女儿,竟没大闹,既不似她的性子。几番要过来寻你,竟也未敢来。”

    何媗听褚时序提到了这事才想到了玉荣,便笑道:“这事着实是我骗了她。”

    “你如何骗她了,不过是她一个乱想就是了,你不必理她。”

    褚时序说着,眨了眨眼睛,长长的睫毛扫过了何媗的手边。犹豫了片刻,褚时序又说道:“我既梦到了你,你可曾梦过我?”

    何媗忽然就想起首次见得褚时序后回到何府,似是梦到褚时序红着眼睛,如恶鬼便盯着自己看。那时,她着实是被褚时序这人,与他将来的滔天权势吓到了,哪里能料得到两人如今竟还生出了这样的关系。

    何媗想及当初,便笑了当初的自己,只笑着应道:“倒也梦过。”

    因着何媗并没多少情思,倒也没了女儿家的那样羞涩,羞于言说这等事。这般坦然回道,全因何媗心中一时觉得没个什么,但这话倒令着褚时序代为何媗羞了起来。

    褚时序满脸涨红,双眼越发明亮。得了这话,心跳如鼓,喜得不知该如何是好,脑子也乱了。这时没再顾着何媗如何想的,抓着何媗的手,一时情热,竟在何媗手心落下了一吻。

    这时,便是何媗也被褚时序吓了一跳,只觉得浑身不适,一时竟想起上世与王玦亲密的景况。何媗连忙硬生生的把自己的手从褚时序的手中拔了出来,心里有了些厌恶。

    原也是何媗前世今生,就只与王玦一个外姓男子亲近过,而那段亲近日子现在想起也确实不堪的很,令人作呕。虽何媗前世与郭旻有过浅薄的情缘,暗自对郭旻与他亡妻的深情而稍稍羡慕生情,但却是止乎礼,并无亲近之举。如今何媗得了褚时序这般亲昵的行为,便只想起了与王玦在一块儿的日子。

    而后,何媗倒退了两步,皱了眉。

    何媗再不多说了什么,只想着这般相处都觉得不适,往后若是成亲,怕是有一番苦要熬了。

    褚时序也觉得方才的举止太过狂浪了,见何媗皱着眉,眼中似有些厌恶之色。顿时也没了方才故意夸大了他与忠义王祖孙之事,去惹何媗可怜的心思。

    原褚时序这个人生于那样权谋人家,长在阴谋算计里,也着实没有多少哀叹悲伤之心。除了何媗,褚时序也算不出他对旁人与几分情谊。能与何媗说那些话,也是褚时序看出何媗对何老夫人既恨又爱,做了那事之后既悔又愧,与她做旁的事处大不相同。

    所以,褚时序才说了来,在原本的事上多添了些哀怜。借此与何媗亲近一些,一则借此渐渐开解了何媗的心事,一则让二人更加显得通病相连,让自己与何媗那处与旁人不同。

    至如今看了何媗的厌恶表情,褚时序连脸上的可怜之色都少了,原想好的一些逗了何媗开心,少些寡郁的法子也无法使了出来。往日的反应机敏也都没了,只留有一副呆样。撑着伞也不知该做什么,说了什么。

    而后褚时序当真应了那日对何媗所说之言,当真没了一点算计。最后只愣愣的站了起来,见何媗不知想着什么亦站在墙角发愣,褚时序这才垂了头不做他想的走了。

    原何媗的那些丫头除了春燕与芸儿和白露三个,也没旁得人见过褚时序。而春燕与芸儿是何媗最知近的人,她们也是本分的,便是见褚时序俊俏的过分,也不敢生出旁的心思。那白露是褚时序手下的人,知褚时序相貌好,更只褚时序的手段厉害,更家不做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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