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再次愕然。

    阿郑却眼巴巴看向岳欣然:“六夫人,接下来要如何行事?”

    岳欣然微微一笑:“自然是要把咱们的东西找回来,人赃俱获!”

    阿郑眼中燃起熊熊战意:“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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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老七蹲在石包上,一脸焦虑:“萧大师怎地还不来?”

    吴敬苍看一眼天色,沉声道:“约好的黄昏,若是黄昏前他还没到,我们便先走!”

    吴老七登时精神一振,他瞥向那些围着车、牛打转,个个眼露惊奇艳羡的伙伴,不由有些轻蔑,随即他又想到,这些东西若是脱了手,至少这个冬天便能过得下去了……

    然后他朝一个要将云母扣下来的伙伴呵斥道:“动什么动!没听先生的吩咐吗?这些东西完完整整地保存好才能卖出大价钱!抠一块便少一斗栗!”

    一斗?!

    所有人俱是敬畏地看了一眼那车上的云母,够一家子吃一冬了哩。

    吴老七心虚地看了一眼先生,见他没有驳斥自己,不由松了口气,他不知是不是值一斗栗,反正,这一次遇到了大肥羊,定是很值钱就是了,绝不能叫这些没见识的破坏了东西,少了粮!

    然后有人低声道:“俺不要粮,能分头牛么,这牛健壮着哩……俺爹身子不好了,可以帮他干活……”

    旁边的伙伴嗤笑道:“得了,你家里连田都没了,还干什么活!”

    一群人打闹起来,便在此时,吴敬苍隐隐觉得有些不安,他果断地道:“我留个记号,我们提前撤!”

    吴老七不明所以,吴敬苍却已经低头在这块空地上唯一的石头包上,用古怪的朱砂笔勾了印记。

    不待他勾完,下午的阳光中,一道赤色焰火腾空而起,不似夜间那样璀璨夺目,却也足够显眼。

    吴敬苍面色大变:“跑!”

    他们纵使有个不错的军师,终也难掩乌合之众的事实,怎么可能敌得过千军万马敌阵中杀出来的百胜陆家军阵法。

    在斥候引导下,前锋冲击突袭,后军包抄兜底,竟连一个漏网的都没有落下。

    牛车连同行囊被带回驿馆时,陆老夫人以下,人人惊奇地发现,设想中被破坏、只能找回部分的情形非但没有发生,甚至连他们的行囊都没人碰过,没被打开!

    看着这群畏畏缩缩的盗贼,陆府人的眼神,古怪极了。

    第18章 怼人我也很厉害

    仔细回想这场骗局,简直是丝丝入扣,一边混进驿馆,将陆老夫人引向道观,另一边将他们拖在道观,再去驿馆将东西拖走。

    更妙的是,他们的替罪羊都是现成的,如果不是岳欣然反应快,陆府上下定会认为是驿馆的人里应外合搞的鬼,沈氏的法子是最可能出现的局面——他们与驿馆相持不下,双方争辩没有结果,闹到丰城县县令处,不论这县令是个什么章程,怎么着一日肯定也过了,这群人不知道都将车拖出多少里地了!

    这样精妙的设局,岳欣然脑海里浮现的,是现代社会动不动搞出个惊天大案的犯罪团伙,分工严明纪律森严。故而,她才会先将陆老夫人等人带回驿馆,她们有了保护照应之后,岳欣然下令出动了全部部曲,甚至要求部曲们不得大意,动用军阵。

    万万没有想到,这群人,除了这姓吴的和那关起来的观主,竟没有一个不寒碜的。

    畏畏缩缩老实巴交也就罢了,个个看起来面黄肌瘦衣不蔽体,几个身上穿得略规整的,也明显不合身,是不知从哪里扒来的衣服。

    对于盗贼,陆府的部曲们哪里会客气,一一按倒在地,呼喝道:“都老实些!还不将事情都交待清楚!”

    吴敬苍非但没有丝毫惭愧畏惧,反而面露冷诮,颇有种横眉冷对的架势。

    苗氏直直斥道:“我们阿家待你也是礼数备至,你这般行事,不愧对你读过的那些圣贤书吗?现下看你,半分悔意也无,真是岂有此理!”

    这姓吴的之前言谈举止绝对是一代大儒的表现,否则,以陆府女人们见识过诸多公卿的眼力,怎么可能这般轻易被骗?

    正因为如此,苗氏她们才格外愤慨,她们礼待读书人,对方竟是这般回报她们的!

    不知苗氏哪句话踩了他的痛脚,吴敬苍眉毛一挑,竟昂然一笑:“愧?悔?你们还真说错了,这些家财本就是你们该吐出来的,可惜没能办成,老夫心中只有扼腕,没有半分愧悔!”

    苗氏大怒:“你这不知好歹的东西!”

    部曲们亦是愤然,狠狠摁住他的脖颈:“无礼!”

    吴敬苍一侧脸被狠狠摁到地上,兀自不改颜色,甚至语声激昂:“你们有什么资格教训别人!最该愧悔的是你们陆家!”

    苗氏兀自怒上眉梢,陆老夫人与岳欣然、陈氏却是微微蹙眉,对方这口气,难道这场局并非简单图谋财物,而是冲着陆家而来?!

    岳欣然更是思忖,对方知晓他们身份并不出奇,可对他们陆家有这样深重的怨气,却并不寻常,陆家在魏京已历二十余载,没有再回过益州。且已故成国公陆平出身微寒,是真正的微寒,他的爹娘携他逃难到益州,垦荒为生,陆家连个亲族也无。

    陆老夫人也反复思量,实不知这怨是自何而结,当即便道:“将他放开吧。”

    部曲应是,虽是松了手,却未松绑,牢牢紧盯了吴敬苍,生怕他再冲撞了诸位夫人。

    沈氏忍不住道:“阿家,您就是太优容他了,才叫他这些盗贼这般猖狂!似这种偷盗的贼子,就该直接乱棍打死,或者打个半死扔到官衙!”

    这群盗贼生生打了寒战,眼神中更是畏惧。对方人强马壮,连个戴孝的妇人都如此心狠手辣,一时间他们都有些后悔跟着干这没本钱的买卖了。

    谁知那吴敬苍在这番威胁下,非但没有半分畏惧,反倒冷笑一声:“打吧!打死了反倒干净,反正你们陆家的罪孽不差这一桩!业报自会落到子孙后代身上!”

    陆府上下齐齐大怒,这是要咒她们家的孩子吗?!

    莫要说沈氏,便是苗氏陈氏俱是勃然作色。

    魏京那等地界,达官显贵云集,多横的人她们没见识过,可在这乡下,竟还有这等偷盗了反倒觉得自己有理的人!

    只有岳欣然十分淡然道:“他们是被你骗来干这事的吧?”

    吴敬苍先是一怔,然后冷笑:“你们陆家造的孽,怎么?还要把屎扣到老夫头上?实话告诉你,就是为了对付你们陆家,大家才争先恐后要来!拿回原本就该是他们的东西!”

    然后,吴敬苍视线扫过这群瑟缩的家伙,他们个个如小鸡啄米般地点头。

    岳欣然冷不丁道:“都饿了吧?厨下做了炊饼蛋羹肉糜鲜菜粟粥煎鱼,有想吃的吗?”

    吞咽唾沫的声音响成一片汇聚到一处,十分清晰。

    吴敬苍犹自茫然,他先前在驿馆中伪装时,为打探消息特地来踩点拜访,并没有见到岳欣然,不知道他要面对的是怎么一个人物,此时只觉得这小娘子说话怎么没头没脑。

    然后岳欣然淡定道:“检举他一条罪状,便可有机会点一个菜。开始。”

    “我是被他骗来的,他说来了有吃的,我不知道会被打死的!”“他到村里天天散布消息,说是可以把俺们的地找回来!”“他没说俺们要来偷东西!”“他骗俺家一个馍!”“他和那萧大师成天装神弄鬼,不知道做啥!”“我们从来没听说过陆家,都是他说的!”“他经常偷瞧村口的李家闺女!”

    吴敬苍涨红了脸怒吼道:“我都能当她爹了!只是看她生得像我早逝的闺女!”

    岳欣然嘿然一笑:“吴先生,主持正义?是谁身上满口谎言骗人行恶……罪孽深重?”

    吴七瞪着自己这群没有出息的同乡,居然不过因为一点吃食就这般污蔑先生出卖先生!

    吴敬苍看着这群向岳欣然追问“俺多要几个馍!”“这些吃食可以带走么?”的村汉,不禁面露颓然。

    只是一些米粮,轻松就将吴敬苍方才的桀骜与骄傲撕了个粉碎狠狠踩在脚底,吴七看向岳欣然的眼神中都透着些敬畏与愤怒,他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却知道,他从来没在先生面上见到过这种颓然无力。

    岳欣然手一挥:“带他们下去吃点东西吧。给吴先生松绑,看座。”

    吴敬苍整个人犹如被抽了脊梁骨一般,无精打采。

    岳欣然道:“吴先生既然口口声声说陆家罪孽深重,还带了人来讨回你们应得的东西……总是要有个说法吧。”

    吴敬苍看了她一眼,重又恢复了讥诮:“我哪句说错了?这些家财自何而来?莫要说是什么陆平征战应得的!皆是民脂民膏!”

    岳欣然:……明白了,这就是个古代老愤青啊!看不惯某个官员,愤青到要偷盗人家财产来报复的,也是朵巨大的奇葩。

    吴敬苍越说神情越激动:“既食禄,便应竭心尽力,上有应君王,下不负百姓,陆平他做到了吗?!……”

    陆老夫人眉宇一沉:“他连我儿的性命都搭进去了,你却要说他未曾竭心尽力?!”

    吴敬苍面上抽搐眼露狠色:“那是大司徒之职!我只问,他这两千石的俸禄,是只做大司徒之职吗?!他还是益州数十万百姓的大中正!”

    陆老夫人都不由一滞。

    实是不能怪她不记得此事,成国公身为一等一的勋贵,身上职司之多,要写全了能在奏折上占个七八行,最紧要的自然是司掌全国兵马的大司徒一职,大司徒牵系着全国武备军事,何等关要?直接与大魏存亡息息相关……

    而益州大中正一职,相比之下,只关系益州一地的官员推荐,成国公不举荐,也有官员从别的途径填补进来,于大局影响不大,至少,站在原来魏京那个视野与高度之下,确实没有那么重要。

    便是陆老夫人也不敢硬气地说,在这个职位上,已故成国公有没有失职之处。

    一旁苗氏道:“阿翁诸事繁忙,便是一时顾不上也是有的。”

    吴敬苍语如连珠:“哈?顾不上?若是顾不上,我反倒要替益州数十万百姓给他灵前上几柱香了!”

    苗氏:……

    阿翁到底是做了什么,竟叫别人愤恨至此?

    吴敬苍嗖嗖地喷着:“便是拖走你们财物、你们嚷嚷着要乱棍打死的那些百姓,若不是被逼得走投无路,谁肯干这种事?!”

    “逼得他们一个个失了田地,再无立锥之地,便是陆平亲自举荐的益州牧干出来的好事!”

    “呵,老夫知道,无非不过是对方搜刮的油脂够多,向你们陆府使的钱够多罢了!你们陆府罪孽如此深重!陷数十万百姓于水火,便取了这些民脂民膏散给他们……难道不是应该?!”

    吴敬苍的声音激动得几乎要捅破屋顶,便是周遭的陆府众人,一时也陷入纠结之中。

    却有一个冷静的声音道:“不应该。”

    吴敬苍的激动仿佛被人淋了盆雪水,僵在当地。

    岳欣然却清楚地重复:“从头到尾,我也没有听出哪里应该。”

    “第一,从你的描述来看,已故成国公履行了大司徒与大中正的职责,没有缺位;

    第二,州牧履职如何,是不是与百姓失地有必然关系,缺乏证据;

    第三,即使州牧失职,致使百姓流离,是不是要追究举荐人大中正的责任,依据在哪里,存疑;

    第四,即使州牧失职,这与他向大中正行贿而取得此职位间没有必然关系,行贿一事,也缺乏证据支撑;

    第五,就算上述所有条件全部成立,真的有行贿一事,也应该清楚找到哪些财物是非法所得,并将非法所得收归公有,详细证实非法所得都是从哪里来,再行处置。

    而不是随便找一群人来把这些钱财拿走分掉,就算这些人真因为可能存在的非法行贿一事而受到损害,那么其他受损的人呢,你打算怎么补偿?这也算公平正义?”

    “你以代百姓主持正义、仗义行侠事自居,其实不过头脑混乱不辨是非、制造事端完全不能解决问题,所以你只是图自己一时爽快而自我感动罢了,”岳欣然瞥了呆若木鸡的吴敬苍一眼:“瞎激动个啥。”

    第19章 一对惊奇

    吴敬苍呆滞在原地,那种呆滞,好像不是仅仅噎得说不出话那么简单,更像是触动了什么开关,打击得再也无法思考了一般。

    看到吴敬苍这模样,陆老夫人也不由哑然失笑:“阿岳,这位……吴先生,你看着处置吧。你们几人,吩咐下人将东西归置归置,这几日便在驿馆中好生安歇吧。”

    陆老夫人也自思忖,若不是她先前想去道观做场法事,也不致生出这许多乱子,还亏得阿岳见机得快,便由她处置,不论是送官还是私下了结,陆老夫人都最放心不过,到益州前,最好不要再横生枝节……

    苗氏等人应了,自去将财物车马重新收拢归罢,陆老夫人疲惫地下去休憩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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