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然连姬先生也这般看重那小小的赌具么?难道那染料当中真有什么古怪?

    话唠有点懵,但还是照样传了话。

    这老胡儿有些踌躇,但是看着宿耕星手中的葡萄酒与琉璃杯,竟真的从怀中摸出了另一个布袋,其中掏出不同颜色的石头与草料,分别说了他发现这些东西的地方,其中那红色的石头竟然就在镇北都护府边境附近。

    姬澜沧呼吸都急促了几分,随即他竟少见地朗声笑道:“悯民,把酒给他吧!”

    宿耕星摸不着头脑,却还是依约将酒杯递给了那老胡儿,只见他面孔上裂开笑容,眼睛都陶醉得弯了起来,明明形容丑陋,却硬是叫宿耕星读出许多令他极为不爽的得意洋洋来,这老东西!哼!

    宿耕星撕了衣服下摆,将种子一粒粒小心翼翼地放在布料中,这些种子仔细一看,竟有四五种之多,但宿耕星仔细审视,却发现它们一粒粒十分饱满,在阳光下折射着健康的色彩,只要妥当培育,定然都能生发!只是可惜不晓得除了那葡萄以外,还有些什么……

    宿耕星抬头欲问,却见那老胡儿正捧着酒杯与族人载歌载舞,这群人捧着那昂贵的琉璃盏轮流痛饮,只有一旁的石头如临大敌,生怕哪个胡人失手打碎了去。

    岳欣然与姬澜沧在检视那几块石头之后,飞快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即二人不约而同地按捺下心情。

    岳欣然不动声色地再取过一个琉璃盏,亲自斟了酒道:“葡萄美酒夜光杯,诸君就不想饮上一杯么?”

    宿耕星收好种子,哈哈一笑:“自然要饮!”

    姬澜沧却是笑问:“这一句诗听来,似乎只是半句?岳大人何不全念出来,也好叫我等以诗就酒?”

    岳欣然却是笑:“这不是我所作,乃是一位不在此世的高人的诗,他写得华章锦句,也策马镇过边疆。”

    她轻扣琉璃盏,低低颂道:“

    葡萄美酒夜光杯,

    欲饮琵琶马上催。

    醉卧沙场君莫笑,

    古来征战几人回?”

    此诗一出,场中所有文人一时竟不由痴了,古来征战几人回……他们身在帝国北疆,就在边军大营之畔,自己所在之处的平安,却是多少将士生死换来。

    忽然有人击掌朗声大笑道:“好一句醉卧沙场君莫笑!”

    众人回身看去,却见一队鳞鳞金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为首一人在马上却笑得眉宇飞扬。

    所有人立时齐声道:“拜见都护大人!”

    陆膺下了马,一身重甲举步而来,却是接过岳欣然手中杯盏:“多谢司州佳句!”

    然后,他举着这盏当世无双的绮丽美酒,回首向诸将笑道:“后日便开拨往漠河,明日军中解酒禁一日,司州大人,可否借乐姬一用?男儿沙场,合该以琵琶仙乐、美酒夜光杯助我大军北上之兴!”

    说罢,他便率先仰首一饮而尽,酒盏递给身旁邓虎。

    头顶炽烈的骄阳在这般英雄气概前都显得黯然失色,一首凉州词,折了场中多少人的心魂。

    一众文官不知为何,看着这样笑谈生死的大都护,只觉心血沸腾,几乎恨不得抛却官印随军北上!

    邓虎亦是举着酒盏,踏前一步:“谢过司州大人佳句!”

    陆膺皱眉瞅了他一眼,邓虎愣是站着不动,眼见岳欣然便要斟酒,邓虎嘿嘿一笑,亦是一般扬起了眉毛。

    陆膺抱臂在旁淡淡地道:“这酒酸叽叽的,不如司州在益州酿的,炽烈似火,如刀在喉,那才是沙场男儿喝的酒!”

    邓虎面孔扭曲了一下,转头瞪大了眼睛去看陆膺:“都、护、大、人!”

    连石头和话唠都是一模一样地瞅着他,岳欣然却是呼了口气,仰头去看天际淡淡浮云,忽然看着陆膺,弯起了眼眸笑起来:“快了……明天为贺大军开拨,不论是琵琶仙乐,还是烈酒如刀,应有尽有,各位将军只管在营中候着。”

    邓虎眼前一亮,然后放下酒杯哈哈大笑:“好!我这就去给弟兄们说一声!明日我们尽皆候着司州大人安排下的美酒佳宴!”

    第163章 小转个场

    邓虎等人率先回了军营中, 石头携了那琉璃盏回府库,毕竟是登记在册的东西, 他与冯贲负责看守, 陆膺正要离开,岳欣然却忽然开口道:“都护大人, 可否借一步说话?”

    这一次,竟连姬澜沧亦默契退开,不欲参与此次谈话的意图十分明显。

    岳欣然的口气令陆膺微微诧异, 他有预感,她要说的话,接下来于他而言,十分重要。

    此时阳光正好,放眼看去, 远处的亭州城隐约可闻人声喧嚣、生机勃勃, 近处的军营中亦是呼喝演武之声不绝, 不知是否邓虎等人宣布后日开拨、明日酒宴之事,军中响起击鼓伴战歌之声:“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纵然知晓大军终要北上, 也未曾料想如此仓促,不知是否那一句“醉卧沙场君莫笑”, 岳欣然竟难得心绪起伏, 久久未语。

    草木郁郁,阳光星星斑斓,陆膺却轻轻抚过她的额发, 柔声道:“不必担忧,此去漠河,一为练兵,终归是越早去越熟悉越好,二为选择地形,径关之地,不能再拖延,草原上正是牲畜繁衍之时,赤那颜再如何忧心,也绝不敢选择此时来犯。”

    岳欣然倚在他的肩头,他剑眉星目间是一贯的温柔笑意,不知是否她的错觉,即使是阳光草木之中,这身看起来灿然生辉的铠甲亦带着洗脱不去的冰沉与血腥气,就好像陆膺,他常常表现得那样温柔,叫她时时忘记,他亦是一把随时要出鞘与人搏命的利刃,手握十万铁甲,北方有敌,若狭路相逢,唯勇者得归。

    岳欣然低声道:“好,我会把粮草筹好的。”

    怀中佳人,未及双十,大好年华,她又生性潇洒,若不是这样的情境,天大地大,他们应该有许多可以看的风景。

    陆膺道:“等此战结束,我们……”

    岳欣然瞪他一眼,这种时候难道不知道,不能随意立flag吗?

    陆膺一脸茫然。

    岳欣然却摸出怀中那个破破烂烂的羊皮袋,陆膺看着此物并不像岳欣然所有,不禁好奇地看着她从中翻出几枚色彩斑斓的石子。

    主帅与司州说话,周遭自然已经屏退了路人。

    岳欣然拈起那枚暗红色的石头,素手执赤石,无端有种惊心动魄的美,她却微微蹙眉:“这队胡人你是从哪里收拢的?”

    陆膺正握着她的手,满手温软,连那枚暗红近赭的石头看起来亦格外动人,此时听她一问,随口道:“我流落大漠才收拢石头话唠几人,便遇到了他们。”

    岳欣然自然听他说过大漠之事,彼时陆膺手头不过十骑不到,那是他最危急之时,径关之败才过,父兄俱殁,手头根本没有攒下什么身家,岳欣然不由问道:“这群胡人肯听你的?”

    陆膺漫不经心地道:“初时我不过是他们做买卖,要打几副铠甲兵器,一来二去的,他们本也无处可归,我答应护他们安全,他们便跟着我了。”

    岳欣然只是觉得此间事太过凑巧,却见陆膺揽着自己、把玩自己双手,一副沉迷美色、不思进取的模样,不由好气又好笑:“都护大人,你仔细瞧了?”

    陆膺差点想说又软又白,回过神来咳嗽一声:“恩?”

    岳欣然无奈地将那块红色石头在他眼前晃了晃,陆膺神情一凝:“咦?”

    这一次,他认真看了看石头,再认真看了看岳欣然神情,他忽然起身,吹了一个呼哨,周遭草木簌簌微动,岳欣然这才知道,原来周遭还有人暗中护卫,思及方才陆膺狎昵之色,不由再次睨了他一眼。

    陆膺讪讪地道:“夫人?”

    岳欣然点头。

    陆膺不由大喜过望:“真是铁苗?是谁发现?在何处?”

    岳欣然低声道:“姬先生与我皆认为是。若依胡人所说,就在西北边境不远处。我会留意,暂时不会走漏风声的。”

    陆膺兴奋地来回踱步,如今军中武械多赖朝中供给,景耀帝上次说得分明,陆膺原本思来想去,实在不成,只能似粮草一般,先向大商人赊借了银两,往京中督造了,但如此一来,阿岳肩上又添负累,现下能在境内发现铁苗,那真是再好不过!现下还有数月功夫,完全来得及!

    陆膺冷静下来道:“我立时叫石头亲自去探!此事除你我姬先生之外,不能再叫旁人知晓!”

    岳欣然低声道:“还有一事,你须思量,此事,陛下那里……”

    陆膺不由迟疑看向岳欣然,私造兵甲,在如今情形下可大可小,若向京中禀明……但陆膺清楚,此事又不同于缴获物资直接用于大军。

    手握军政大权的边疆大吏再拥有铁矿,再如何君臣不疑,也很难安然。

    岳欣然道:“不若这般,先过今秋。待北狄那头消停一些,再禀陛下不迟,如若不然,朝中必有监军亲至,难免起波澜。”

    陆膺略一思忖,立时应下:“好,石头那头,我会嘱咐。”

    岳欣然也道:“若真要建兵厂,我自会仔细挑选人选。”

    陆膺放下心头大石,却难免露出由衷的笑容,他一把抱紧岳欣然:“世人皆说夫人点石成金,诚不我欺!可惜,被我先娶回家啦哈哈哈哈哈哈……”

    岳欣然哭笑不得:“行了!你那些下属没走开多远,你身为主帅,不要颜面的吗!”

    陆膺一脸义正辞严地道:“那是什么?能填肚子吗?要来做甚?”

    不要脸至此,简直叫人瞠目结舌。

    岳欣然却一脸淡定:“我要!”

    陆膺傻在原地,岳欣然却踢了他一脚:“莫装了,我还有正经事同你说。你……此番北上,可缺坐骑?”

    陆膺装傻既然不能哄夫人开心,索性无赖地往地上一摊:“军中如今良驹甚多,不缺。”

    岳欣然认真地俯视他道:“你真的不缺?”

    陆膺忽然警觉,每一次阿岳这样问话……总觉得有什么不对!

    岳欣然却朝旁道:“喏,你看,他说了,他不缺坐骑的,你就不用跟他北上了,对吧?”

    一声愤怒的喷鼻声响起,只差没说“老子也不稀罕”了!

    陆膺从地上一跃而起,面上不是真的还是装的惊喜交集:“夜雪!”

    随即,他转向岳欣然忐忑道:“阿母和大嫂她们……”

    第164章 重逢

    这一日傍晚, 长长看不到尽头的车队在亭安地界络绎不绝,阿郑打马, 远远看到又一家客栈, 招牌上顶着一个大大的“韩”字,阿郑一抽马腹, 几乎是以最快的速度越过一应车队飞快地抵达了那客栈中。

    马都来不及栓,他便冲进了客栈中:“七间上房可有?”

    小二却问:“上房正好还有七间,但客官其余的房间要多少哪, 我们铺位只有三张了。”

    阿郑连声道:“上房足够便成!”

    他们这些惯经沙场的汉子,随便在哪儿凑和都成,但老夫人这一路奔波,大夫人是双身子,几位郎君年纪幼小, 其余两位宾客也是上了年纪, 却是不能再委屈的。

    小二响亮地应道:“好勒, 客官承惠先纳宿资,您是用银钱,还是粮票?”

    阿郑此时已经晓得粮票是什么了, 他们身上可没有这东西,点头道:“给银钱。”

    才纳了银钱, 这小二便扛了条胡凳出去, 踩到凳子上,把那大大的“韩”字牌子翻转过来——“客满”。

    阿郑不由一怔,他身后, 许多客商冲着招牌而来,此时才下马车,却看到“客满”二字,如何不怒,登时鼓噪起来:“什么?!又满了!”

    “这他娘的亭州太邪门了吧!一路都是客栈,一路都是客满!”

    “如今天都要黑了,叫我等去何处歇息!”

    “就是,天都要暗了!如何行得马!这离亭州城还有几十里呢!”

    那小二踩在胡凳上被众人围个严严实实,竟是一时下来不得,他连连朝四周作揖鞠躬:“诸位客官,店里实是住不下了,一应马料草粮也不够了,若是有空房,这哪个开店有把生意往外推的道理?是不是?诸位不若再往前看看,实在不行,周遭县城中也可寻个住处。”

    理是这么个理,可这些客商们从太阳西斜就开始寻住处,原本以为一路这么多客栈,随便怎么着都能安顿,哪里晓得一路寻来,韩、白、薛三家的客栈不少,看着都是整洁大方,但竟都没有空房,天色已暗,他们这些客商俱是拖着不少货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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