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衍沉吟之后道:“居心叵测。”

    姬澜沧却是道:“古怪。”

    岳欣然却是感慨道:“是啊,太古怪了。”

    陆膺略一思索,便知道岳欣然的意思:“依拉赫既然招了,那马夫不是他们一伙的,也许便是拖勿亚、或者是阐于的人,两边行事未曾通气……一则,亭州城中是该好好清理一番,至少不能再漏得如筛子似的,二来,赤那颜以我为饵,想炼出北狄的蛊王,他的意图不错,但也要看我愿意不愿意,但他们既然分头行事,我们自然也可以充分利用,分而破之。”

    这番思虑,大局观十分全面,宿耕星与大衍俱是满意地点头赞同。

    姬澜沧却摇头道:“都护大人,我与司州大人所说的古怪却不只是这个。你们可还记得那马夫是如何死的?”

    陆膺心中一动,隐约知道岳欣然所虑何事,他身旁话唠是十分熟悉这些手段的:“北狄亦有死间,后槽牙会拔了一颗,在其中塞上一枚毒囊,但遇被捕的情形,便咬破毒囊,不留活口,如此一来,便也不会泄露机密了。”

    姬澜沧点头道:“华将军所言极是,此乃北狄间子行事的风格,可是这依拉赫一样被抓,想死,却想以头抢地碰死?是不是差别也太大了些?”

    相比之下,依拉赫寻死的方法简直像是小孩子,业余得叫人发噱。

    “再者,那马夫一路混入王氏商队之中,可有人觉察他的身份?没有,商队里没有一人觉得他有什么奇怪;可那依拉赫呢?竟然叫阿来这样没用的小子在外边采买、泄露了形迹。”

    这就更明显了,一个仿佛是临时赶鸭子上架来操持此事,另一个却是老辣沉稳。

    黄云龙心中警醒,是了,那马夫行事方式才更像是个正常水准的北狄探子,都官上下千万不能以为抓到了依拉赫一行便自高自大。

    岳欣然支颐道:“更古怪的是,这样专业的探子,北狄必是花费了极大的心血培养的,可是,你们看他所作所为,依拉赫还知道火烧太平仓玩把大的,可那马夫只是给天马不痛不痒投了些剂量轻微的番泻叶汁,叫天马拉上一日便可自行痊愈?若说这探子搭上性命的目的是为了诬陷王家主与罕斥奴,他们一个不过是大魏境内的商人,一个不过是老胡儿,这是不是也太杀鸡用牛刀、还把刀给折了?”

    姬澜沧点头道:“不错,此番探子之事,依拉赫那头还好,忽楚也许手上本没有培育过探子,临时用人,忠诚与能力,他优选了忠诚,本也无可厚非;可围绕着那马夫,却处处透着疑点与古怪。”

    陆膺沉思道:“事有古怪,便是其中有什么我们遗漏、或者是我们不知道的信息,才令此事看起来难以解释。”

    黄云龙生平查过多少大案,他此时心中一动:“我们换一种想法,马夫投毒之案,我们一直以为,马夫与魏三、罕斥奴‘偶遇’,拖延时间,投了番泻汁,污染了草料,才叫所有天马开始腹泻……以此为推断,才揣测马夫的目的是为了让天马腹泻。可换个角度,若这并不是他的最终目的,而是其中出了什么岔子……他的本来目的该是什么?身为北狄探子,他要如何做才能叫镇北都护府深受其害?”

    众人不由陷入沉思,宿耕星喃喃道:“天马……那魏三马匹伺候得不错,他与罕斥奴亲自照料的,乃是最神骏的几匹……等等!那几匹马是要进贡给陛下的!”

    众人不由面色大变,岳欣然却轻声道:“我若是北狄人,派出这样厉害的间子,怎么可能小题大做,现在用来给天马投毒呢,如果是我下令,这样的探子,应该潜伏到了马营中,伺喂马匹,捏造一个经得起查的身份,甚至干脆就假冒哪个倒霉蛋,平日里要表现得勤奋可靠,待到天马进京之前,往魏三的饮食中投些番泻叶……”

    众人顺着她的思路,竟不由微微战栗。

    若是魏三腹泻难起,御贡天马怎么能无人伺候,必是要另选了人一同上京,这个人必定要勤奋可靠……一旦混进了魏京的队伍,他可以做的事简直太多了,轻,他可以在进贡之时毒死天马,制造不祥之兆,引得景耀帝对陆膺厌弃;重,他甚至可以刺杀景耀帝,若能得手,则大魏必乱,若不能得手,陆膺也难以洗清背上的这口大锅。

    若是在这样关键的位置混入一个探子,后果简直难以设想。

    话唠头上冷汗涔涔而下,叫过副官保护陆膺安全,便向陆膺回禀道:“都护大人,马营那头,我再去排查,石头那里,我也让将贡品相关的所有人、物再清查一次,绝不能再有疏漏!”

    说罢,他便飞快退了下去。

    话唠这番反应倒是叫众人不知为何,反倒松了口气,也是,黄金骑行事,速来周全谨慎,这些重要岗位,也不是那么容易就叫北狄渗透得逞的,如果真是那样容易,不知道早出了多少事了。

    向意晚不由好奇地道:“岳娘子说得有理,既然你能想到,北狄有聪明人,必然也能想到,怎么最后事情却是弄成那般模样,天马只是小小腹泻一场,探子却丢了性命,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呢?”

    黄云龙不由喃喃道:“对啊,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呢?那魏三我亲自审过,不可能瞒得过我……”

    电光火石间,他忽然火烧屁股一样跳起来:“罕斥奴!”

    这老胡儿最擅装疯卖傻,有魏三吸引视线,竟差点被他这障眼法给瞒了过去!此案中,如果还有什么疑点,罕斥奴无疑是最大的一个,魏三遇探子,他也在场;后来探子诬陷,他也有份!

    纵使这老胡儿不是北狄探子,可必也知道些什么旁人不知道的,可恨他居然一直半点也未透露!

    黄云龙跳着脚跑远:“我去提那老胡儿过来!”

    宿耕星悠然道:“都护与司州麾下俱是这般活泼的官儿,亭州未来可期啊~”

    众人不由哈哈大笑起来,在这即将分别的凌晨,无端生出许多暖意。

    罕斥奴很快被黄云龙提溜到了堂上,只见这老胡儿一脸的疙癞,好像是没睡醒,被黄云龙提溜在手上,他好像只睁了睁眼随便瞅瞅,随即他浑身上下好像没骨头似的,斜斜赖在黄云龙身上,那臭气差点没将黄云龙的脸给熏歪。

    这老胡儿倒好,睡眼朦胧间又要合上,他们这群人忙活一宿未得合眼,这身上疑云重重的老胡儿却是一脸的好梦未醒,怎么叫人不气!

    黄云龙正要怒吼着叫人来泼冷水,给这老胡儿一点颜色,却听岳欣然微微一笑:“这位先生,你既然三番五次襄助都护府,却又为什么掩盖形迹,不肯露面?”

    第174章 胡先生

    听到岳欣然之语, 众人不由讶异。

    先生?

    能当得起岳欣然这样称呼的,姬澜沧也好, 宿耕星也罢, 无一不是当世大贤,才德盖世, 可眼前这老胡儿,模样生得寒碜也就罢了,行事也是古里古怪, 还有通敌北狄的嫌疑,为何司州大人却说对方几次三番相助都护府?

    陆膺听到岳欣然的称呼,却并不觉得太过意外,或者说,他冥冥中, 对于罕斥奴的身份早有过许多怀疑与猜想, 只是一直未能印证, 近来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却始终难以寻到一个与对方相符合的身份。

    他想到了很多事情,当年他带着话唠、石头几人流浪大漠, 还没有收拢那么多残兵,可不是后来威风凛凛的黄金骑, 乃是货真价实的马匪, 全靠偶尔打劫小股北狄骑兵才能勉强苟存。

    现在回想,他遇到罕斥奴这群胡人的时机也太过凑巧,正是他最狼狈、随时可能被北狄歼灭的当口, 这群流浪的胡人,会牧马饲育、会修造基地,还自西域学会了打造兵刃铠甲的特殊技巧,简直像是上天怜悯陆膺际遇凄凉而特意送上门、天生地设的一般。

    也正是在那之后,陆膺才建造起了黄金骑的基地、寻到了越来越多失散的弟兄、一步步有了自己的马匹武器,渐渐在大漠立起了黄金骑的无上威望。否则,他要于一穷二白间建起黄金骑还不知要多磋磨多少年。

    彼时恰逢巨变,对方来得那样凑巧,陆膺不是没有怀疑过对方来历,可依那群胡人所说,罕斥奴在他们当中也已经有段时日,并非临时才加入。

    这样的关碍之事,陆膺素来谨慎,他暗中亦多有监视,甚至大军外出,基地的仓库之中总有黄金骑牢牢留守,胡人与黄金骑之间始终不许太过越界的交往。可是,一年、两年、三年……如今已经是相识的第四个年头,四年间,基地稳若泰山,黄金骑一步步坐大,陆膺清洗了身上罪名,当了镇北都护,这群胡人中,竟什么也没有发生。

    若对方真是身具这样的本事,却为何甘心流落大漠数载?明明有这样的一身本事,明明说开了话就可以得到自己的敬重,却偏偏自甘轻贱,装疯卖傻,扮成一个最低贱的胡人,起居坐卧俱是低劣不说,常年交往也皆是粗鄙之人,这样的日子一过数载,对方却甘之如饴,丝毫没有改变的打算。

    如果对方当真是北狄潜伏的探子,能够这样坚持数载,那也当真是十分可畏。

    既然如此,以陆膺心胸,索性便将这群胡人迁到了亭州城中,一则若论恩义,对方与他们相识于危难之中,彼此守望相助,他能有今日,少不得对方相助之功,现下他既然当了镇北都护,自然不能叫他们再流落在外;二来,若对方真有什么图谋,陆膺也全无所惧,放在自己眼皮底下反倒更好看管。

    若是对方没有什么图谋,陆膺便打定主意给这群胡人一个安稳太平的日子,若是对方乃是图谋深远,那也休怪他出手无情。

    被岳欣然一个称呼给叫破,罕斥奴却仿佛听若未闻一般,软塌塌地那里,要睡不睡的无赖模样直叫人看了十分蛋疼,哪里有半分值得敬重的模样。

    岳欣然却是摸出那枚彩色的四面骰子:“这位先生,你我初次相见,你便有葡萄、石榴、莜麦等许多种子相赠。宿先生,你看得最清楚,那些种子粒粒饱满,怎么也不像无意收集,显是精挑细选以作育种之用;若说采集可能是转手所得,那些种子当时层层包裹,防潮避阳,保管得十分妥帖,这可不是无意中能做到的,这是第一件事,有了这些良种,亭州又会多上许多出产,我代亭州百姓谢过先生。”

    宿耕星闻言,登时后知后觉,彼时岳欣然还问过他种子如何的话,他一迭声地直道运气好,现在回想,哪里是什么运气好,世上不会有这么凑巧的事,不过是对方借机送到自己手中的罢了!只是,此人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将这些异域良种送到亭州?他到底图谋什么呢?

    岳欣然摩挲着那枚骰子:“铁苗之贵,天下皆知,可亭州却是没有铁矿的,否则,朝廷早就派人开采,都护大人派去勘探的人已经回来了,北境确有铁矿,但十分隐秘,他们知晓了位置前去找寻也花费了这许多功夫……若说先生你是意外知道了那铁矿的地点,又碰巧将它抹在骰子上无意中叫我‘看到’……此事中间也未免太多巧合,这是第二件事。”

    铁矿得到印证的消息,就是姬澜沧也是才知道,他心中也渐渐更同意了岳欣然的判断,原因很简单,如果罕斥奴真是北狄潜伏的探子,一见面就送一个铁矿来取信……这代价也未免太大了吧?要知道,一个铁矿若能稳定出产钢铁,既能补充兵甲,增加武力值,又可强化农具,提升生产力……这带来的,必定是镇北都护府实力的全方位提升,这代价太大,已经大到只要北狄可汗神智正常都不会允许的地步。

    “前面这两件事如果只是叫我怀疑,这第三件事,却是让我坐实了猜测,先生你同魏三去伐草料,偶遇那北狄探子所扮的马夫,若我所料不错,对方甫一见面,应该不是想投毒,而是想与魏三结交,再寻时机混入马营之中,只不过对方不知露了什么马脚,倒叫先生你识破了他的计谋。

    能将番泻汁混入草料中的,除了那马夫,自然也可能有先生。如此一来,事情闹得极大,又不至给都护府带来什么难以估量的损失,还有更好的‘打草惊蛇’么?事实也确如先生你所料,都护府追查之下,那马夫行踪败露,极妙的一招潜伏功败垂成,先生却依旧深藏功与名,实在是高。

    这三件事,发生任何一件都可以解释为巧合,但三件事同时发生,再说巧合就未免太过牵强……您也未免太小觑都护府诸位同僚的眼力了,您说是也不是?”

    岳欣然将话说到这份儿上,罕斥奴却依旧软在黄云龙身上,闭着眼睛,鼾声如雷,这假睡已经假得连戏都懒得作了,黄云龙一脸的哭笑不得,若真如岳欣然所说,是于都护府助益良多的老先生,那他推开便太过不敬;可若不推开,这老胡儿一身臭气,还这般无赖不要脸,真是叫人心下不甘。

    陆膺却觉得眼前这情形十分好笑,这几年,他也不是没有试探过,总归是被罕斥奴装疯卖傻给搪塞了,以阿岳之智,一时竟也奈何不得,真是就怕无赖有学问哪。

    谁知岳欣然看着睡得淌口水的罕斥奴,悠悠道:“既然先生不肯暴露身份,也罢,确是我唐突了……黄都官,劳烦你还将先生送回牢中,既然先生高风亮节不肯显露人前,记得,务必要好好配合先生,一应酒菜尽皆免了,不要搞特殊待遇,就上些清粥小菜,先生想听琵琶曲,也不好再叫乐姬去探视了,免得太过特殊,叫人看出来岂不是白费了先生这番心思……”

    不待她话说完,罕斥奴已经一把推开黄云龙,怒发冲冠地吼道:“那活着还有个鸟意思!”

    黄云龙幽幽道:“呵,原来先生会说我们魏人的话啊,先时我还在先生面前卖弄疏勒语,叫先生笑话了啊。”

    罕斥奴哪里有半分被讽刺之后的面红,他抱臂一屁股坐在地上,一脸不愤地看着岳欣然:“先时你们那什么益州佳酿,给我来一壶……不,来一坛!”

    闻得到,喝不到,偏偏陆膺犒赏大军,所有兵士俱是当场一饮而尽,压根儿没有给他坑蒙拐骗的操作留下半点空间,简直让罕斥奴急得跳脚。现在反正已经露了马脚,他索性破罐子破摔,别说什么世外高人,就是亭州城中的无赖地痞,十个里有九个都不如他的脸皮厚,实在是叫众人生不起半分景仰之心。

    岳欣然却是笑道:“先生于都护府臂助良多,不过一些酒水,何足惜哉?只是,我们尚不知先生如何称呼?”

    罕斥奴哈喇子都流下来了,听到岳欣然的问题,却是吸了吸口水,咽了咽才冷笑道:“你不是能猜会算么?”

    岳欣然笑了笑,她看出来了,罕斥奴面目损毁一身是伤,又流落大漠这许多年,过得极不容易,只怕他生平际遇说出来,必会是一段极伤心的往事,措辞偏狭多有冒犯岳欣然也并不介怀,关于对方的身份,她心中虽有几个揣测,但对方既然不愿意再提,又何必非要揭穿?

    “既然先生不肯透露,您与胡人为伍,我眼中亦无太多华夷之别,便称您为‘胡先生’罢。黄都官,明日给胡先生送十坛酒水过去吧。”

    罕斥奴双目放光,然后他起身一拍屁股:“说好了十坛,你要敢偷一滴,我定跑到你们都官衙门门口去撒尿!”

    说着,这新出炉的胡先生不管满场对他粗鄙的震愕,大摇大摆就出门去了。

    黄云龙头痛地扶住脑门,这哪里是什么先生!这分明是个祖宗!

    宿耕星哼哼道:“就这样的人,也配称先生?”

    大衍却是颂了声佛号,随即诚恳地道:“宿先生没听到么,岳娘子称他作‘胡先生’?简直再妥贴也没有的,胡乱闹事的先生、糊里糊涂的先生、胡说八道的先生,岂非极是妥帖?”

    出家人促狭才最致命,众人不禁哈哈大笑,终是将心中对于那古里古怪的胡先生的一点芥蒂彻底抛了开去。

    天色终是渐渐变亮,这晨光的最后时刻,陆膺宣布了眼前镇北都护府诸人身上司职,向意晚与大衍、话唠等随陆膺北上,尤以大衍身上职司最重,铁矿探查分明、制定开矿计划,全落在他身上。此外,陆膺除了北上练兵,更要决定径关重建之事,径关新址一定,则军营便定,新的都护府之地便也跟着定了下来,实是事关重大。

    亭州城这头,除了黄云龙这都官上下继续护守之外,守城由刘靖宇来,他原先就是亭州的边军从事,素质能力俱无二话,守城自然无碍。再者,大军北上,防线北移之后,亭州城原本作为军事前线要冲的角色便淡了许多,更多要担当后方第二道防线的托底之功,军中亦需一个老成之人来主持。至于司州衙门这段时日的内务,包括大军北上之后,持续的大批量粮草筹集等,有岳欣然在,自然无需旁人再多置喙。

    石头则需与姬澜沧出发向魏京,经北狄间子这番捣乱之后,越加显出镇北都护府与魏京关系的重要,这种重要不是说需要魏京给予多么大的支持,足够的信任、不胡乱插手就已经是最大的支持,及时向景耀帝传达镇北都护府的忠诚,务必不要在与北狄日渐紧张的对峙之中再增添任何变数,不只是重要之事,更成了当务之急,由姬澜沧往魏京,再妥当不过。

    诸事议定,众人道别,陆老夫人亦携着家中妇孺来送陆膺,陆膺拜别母亲与嫂嫂,最后只定定看着岳欣然:“……都辛苦你了。”

    边军号角吹起,他才不舍地放开她的手,骑上夜雪,头也不敢回地朝营中而去。

    随着这声号角,在这一天的清晨,阿母送走了儿郎,娘子送走了夫君,儿女拜别了夫君,看着他们穿着铠甲、握着武器,出了北门,远远而去;情不自禁地回首,城外送别的身影已经渐渐模糊不见,抹了一把眼睛,看向天色苍茫的遥远北方,思及身后亲人,哪怕是为了再见之日,哪怕是为了叫他们能继续过着太平的生活,脚下每一步也突然生出了新的勇气,茫茫大漠,前方未知的命运也再没有那般叫人畏惧。

    重新坐在桌案之前,明明府中只是少了一个人,还多了这许多家人,岳欣然却偏偏觉得仿佛周遭都空了下来,无端生出一点寂寥。

    不过,执掌一地的司州大人,注定是没有多少功夫伤春悲秋,儿女情长的。

    黄云龙很快来报:“司州大人,门外,薛、白、韩、王联合城中近百号商队,前来拜见。”

    岳欣然精神一振,起身笑道:“终于来了,走,咱们会会亭州城这些财神爷去!”

    这些商贾,不论富甲一国,还是在一道上有旁人难企及的专长之人,在看过十万边军拔营北上的气势之后,心中那杆秤的反复权衡,终于尘埃落定。

    第175章 战争集资

    数百人将都护府宽阔的前院挤了个满满当当, 但其中情形却与黄云龙以为的全然不同,这大大小小的商贾今朝前来, 实是不约而同。

    他们彼此站位便十分微妙, 不再是前夜的团团围坐,而是三三两两散成数堆, 王道远却是独自站在中间,他神情悠然,并没有什么被孤立之感。

    王道远心知肚明, 昨夜之前,王氏的遭遇代表了许多商人可能的遭遇,故而余人可能支持他,昨夜他们这些大大小小的客商想知道的消息皆是一般的消息,故而甚至有过团结一心共同期望之感, 但那不过皆是错觉。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更何况他们这些本性逐利的商人?

    或许做一般的买卖, 大家还有合营分利的可能,但在他们都决意要将这镇北都护府视可为居的奇货之后……问题就出现了,奇货毕竟不是一般的买卖, 大家都看中了同一样买卖的时候,奇货到底花落谁家, 这可是个好问题。

    “王世兄, 王氏商队的米粮买卖虽做遍大魏,但在镇北都护府,并非小弟过虑, 北疆情形与南面不过,王氏会否重蹈三年前的覆辙?”

    三年前,大魏与北狄之战一样是在亭州,王氏商队不是没有做过那时的米粮买卖,结果却在亭州复杂的利益格局中铩羽而归。韩青的话听来,与其是说在为王氏担忧,但不说是在隐约暗示王道远,他们三家不会叫王氏这般轻易入局。

    王道远看着韩青,远远一瞥拈须微笑的白景福和儒雅出尘的薛瑞等人,情知看着虽然只是韩青来示威,其实隐约也有白薛两家之意,先时镇北都护府的米粮由三家供应,在他们看来,凡事都有先来后到,哪怕是要行奇货可居之事,他们也宁可在三家来划分,并不想要外头来分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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