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真是虎斑在皮,人恶在心啊。居然是这么一个见利忘义的坏东西,二妹岂不是白白为他浪费好几年青春?”

    “就是说啊,我一想起他对二妹说的那些话就捶胸口,恨不得拿马桶刷子涮他的嘴。”

    “这事难道就这么算了?妈,我们家的女儿可不能白受欺负,那衰仔什么时候回国?我剁了他做肉丸!”

    洪万和义愤填膺,见洪爽苦笑着叫他别开玩笑,正色高喊:“我没开玩笑,二叔以前在北京烧烤店上班,是公认的全能刀王,一小时能切120斤肉,他那样的顶多一个半小时搞定。剔完肉,骨架拿来熬汤,内脏煮熟了喂狗,保证警察找不到线索。”

    洪爽忍俊不禁,见邻桌客人悄悄侧目,忙压低嗓门劝阻:“你快别说了,当心被人家当成变态杀人狂。”

    二叔的骇人喧哗起到冰镇效果,原本热闹的店铺陷入安静,柜台旁的电视机唱起主角,屏幕里正播出央视的新闻节目,女主持人悦耳的声音如平川掠过洪爽的耳朵,“福满堂”三字恰似突然跃起的小鱼,抓住她的注意力。

    “据路透社报道,华夫集团与姜开源就‘福满堂’商标所有权问题的争端进一步升级,华夫集团副总裁威尔.库克近日向媒体表示双方正进行新一轮协商,不排除在谈判破裂后申请国际仲裁……”

    郑传香也留意到这则新闻,忙问洪爽:“电视上在说什么啊?福满堂怎么了?”

    这事前因复杂,洪爽整理思绪时洪万和抢答:“前些年姜开源不是跟老外合资开公司嘛,把福满堂的商标卖给那家外企,后来合作不愉快,他就背着人家用这个商标搞其他产品,老外说他违反协议,要求赔偿,两边吵了好几年了。”

    他道听途说,一知半解,叙述内容与真实情况有出入。

    福满堂的商标之争是中国现代合资企业史上的典型案例,洪爽上大学时曾在经贸课上听老师详细分析。

    上世纪90年代末,姜开源用“福满堂”三个字注册商标,推出秘制酱油、酱料等调味品,转变单一的商业模式,开始跨行业经营。凭借出色的销售能力和福满堂在榕州的良好口碑,迅速占领本地市场,到2000年已成为榕州的拳头企业,铺货渠道遍及南方各省。

    这时姜开源渐渐面临私营企业躲不过的发展困境:资金短缺,技术落后。

    尽管销售业绩节节高升,账面持续景气,他仍断定这个缺陷会在不久的将来断送已取得的成果。于是选择了一条在当时看来最有效的升级途径——招商引资。

    经若干“媒人”举荐,红绳系在了来自欧洲的华夫集团身上。

    该集团拥有百年历史,资金雄厚,享誉全球,是世界十大食品生产商之一。

    改革开放后,中国市场对外展示出的蓬勃生机和广阔前景使商界列强趋之若鹜。

    姜开源为福满堂寻觅靠山的同时,华夫这一食品业巨头也在物色进军中国的合适载体,提出“没有第一,就要第二”的原则。

    福满堂是他们的理想目标。

    两家最初接洽围绕商标转让展开,但中国政府为保护民族品牌,禁止向国外转让国内知名商标。华夫便退而求其次,与姜开源签署商标使用协议,并收购福满堂52%的股份,取得控股权。

    鉴于姜开源无可取代的领导能力,双方另外签署合同附件,华夫承诺不插手福满堂的经营问题,姜开源仍是企业的实际控制者。

    所谓大树底下好乘凉,与豪门联姻,福满堂理应扶摇直上。

    然而攀高枝的结果并不如意,在华夫注资后双方经历了短暂的蜜月期,其后摩擦日益显著。

    姜开源的诉求是“以市场换技术”,他想将福满堂发展成产品多元化的食品王国,在调味品领域树立大旗后又想进军罐头和饮料业。

    华夫在这两个行业一直走在技术前沿,却不愿提携姜开源,还依照协议禁止他开发相关产品。

    战争年代西方列强靠枪炮叩关,闯入中国国门烧杀掳掠。和平时期,戴着文明面具的外商以投资为渠道,抢占中国市场,攫取巨额利润。

    收购竞争力强的企业,分类控制,扶持行业寡头,对市场进行垄断。这才是华夫在中国方面的真正布局,

    旗下已控股数家国内知名的饮料、罐头、乳制品企业,只让姜开源守好调味品战线,不许他开疆扩土。

    做为中方经理人,姜开源不被华夫集团信任,行动很不自由。日常经营中,超过两万块的开支都必须向董事会递交可行性报告。

    当年中国西部大开发正如火如荼,他想在西部建厂,享受政策扶持。

    华夫不懂中国政府的施政纲领,一听“扶贫、支援”就认定是亏本买卖,坚决不干。

    生产计划上双方也分歧诸多,姜开源渴望的先进技术长期处于画饼状态,生产线改革也被对方一再借故拖延。

    连续碰壁后他设计另谋出路,自行出资成立一批与华夫没有合资关系的公司,与华夫约定产品仍以福满堂命名,每年向其支付分红。

    厂址多建在西部、对口支援的革命老区、国家贫困区以及三峡库区等当初华夫不愿意投资的地区,并取得了良好的经济效益。

    到2007年,这些公司的总资产已超80亿元,当年利润高达15.4亿元。

    肥得流油的业绩让华夫分外眼红,这些公司全部使用福满堂的商标,按协议都是他们的篮子里的菜,当然不满足于小块的分红,故而希望强行收购这些公司。

    双方矛盾就此爆发,展开旷日持久的争辩,其间打打停停,至今无定论。

    郑传香没文化,洪爽把专业知识嚼碎了,再通俗化翻译给她,她仍一头雾水,但这并不妨碍她称庆。

    “这么说姓姜的要吃官司了?最好被那些老外告到破产,全家去睡马路啊!我活到现在还没死,就为看他和姓夏的狐狸精遭报应。这对狗男女扑街,我也瞑目了!”

    她激动得满脸潮红,洪万和怕她爆血管,适当泼冷水:“你别高兴得太早,姓姜的家大业大,就算破产也惨不到哪儿去的。”

    他扫了老母的兴,被反泼一盆狗血。

    “恶狗咬人棍下死,这种人能一生富贵,除非老天爷昏了头!”

    洪爽讨厌夏蓓丽和姜开源一家,却不像奶奶视其为附骨之疽。

    踩狗屎反污鞋,对别人的诅咒很可能转化成对自己的桎梏,她情愿拿他们当不相干的陌路人,眼不见心不烦。

    妈说今天下午会去找夏蓓丽,不知有没有受欺负。

    她忙活到现在还无暇致电问候,想到这儿有些担心了。

    曾淑琴3点来到福满堂总部,这座40层高的圆柱形玻璃体大楼外观漆黑油亮,像一根擎天的大黑柱,气势非凡,是附近一大地标。

    她每次看了都不自在,说这楼酷似火葬场烧死人的烟囱,住进去兴许会夭寿。

    那对奸夫淫夫在里面呆了十多年还不死,正应了那句话:祸害活千年。

    夏蓓丽是福满堂的董事兼财务部经理,曾淑琴造访时她正在开会,让秘书将客人领到23楼的专属会客室。

    直到5点曾淑琴才见到她,本就烟熏火燎的心情燃起八丈高,恨恨地将快捏熟的手表盒扔到茶几上。

    “二妹让我把这只表还给你,叫你别来这套。我也要警告你,以后不准再接近我们家阿欢!”

    女儿拒收礼物,夏蓓丽很失望,顺便拿曾淑琴泄愤,冷笑道:“阿欢一定被你们骂惨了,遇上这样的妈,那孩子真可怜。”

    曾淑琴不怕咬钩,瞪眼质问:“我这种妈怎么了?我行的正做多端,没给孩子丢过脸。二十多年来任劳任怨照顾她们,不像你,作奸犯科,抛弃亲骨肉,大妹二妹都说你是她们终生的耻辱!”

    有钱人心理素质好,原理是能将一切外来批判定性成羡慕嫉妒恨。

    夏蓓丽功成名就,提起早年的污点心不惊脸不红,顺手反制:“我说阿欢可怜,是因为自己的妈妈又肥又丑,连累她也生得难看。明明处在最好的年纪,却成天自卑,性格都快扭曲了。”

    曾淑琴大怒:“你少胡说,我女儿什么时候性格扭曲了?”

    夏蓓丽恝然道:“她亲口说的,她嫌自己丑,不化妆就不敢见人,在学校时是寝室里最晚洗漱,最早起床的一个,就怕被同学看到素颜。已经这么小心了,还被暗恋的男孩子嘲笑,背地里骂她是猪扒,害她每天哭到发昏,差一点自杀啊。”

    曾淑琴猛然想起前阵子洪欢周末回家精神极差,在半个月里暴瘦30斤,肚子上的皮都松垮了。

    由此推断,这贱人所言属实。

    “她还说什么了?”

    钻心的疼擒住她,眼眶酸辣胀痛,泪腺眼看着要造反。

    夏蓓丽双臂交抱怡然倒向沙发靠背,耸肩戏谑:“其余我都不忍心说,你自己去问好了。”

    见她神色仓皇还不了嘴,更追加讽刺:“父母给子女最大的礼物是好看的相貌,富裕的家境。你知道的,洪万好本身长得不怎么样,全靠我改良了他们家的基因,小悦小爽才能出落得漂亮水灵。尤其是小爽,她那么乐观开朗自信,都是因为继承了我的美貌,从小到大周围人都喜欢她宠着她,让她的身心得到健康发展。要是生得跟阿欢一样,多半又是个问题少女。”

    曾淑琴此刻发自内心地恨她,蹦起叫骂:“你长得再漂亮也是个偷汉子的狐狸精!”

    这反而助长了夏蓓丽的气焰,射出的快箭毒性更猛。

    “偷汉子偷到荣华富贵也是本事,不像你,堂堂正正一辈子,却只能在小超市里做劳工,连身像样的衣服都没有,至今仍是被人看不起的乡巴佬。”

    曾淑琴是外放性泼妇,反击常靠体力,先端起茶杯泼她一脸。

    门踩点般开了,一位衣饰华丽的妙龄女郎惊呼着冲上前:“你在干什么!”

    曾淑琴瞧这女孩有些眼熟,想起是夏蓓丽和姜开源的女儿姜秀娜。

    姜秀娜也认得她,先拿起纸巾替母亲擦拭,而后扭头怒视。

    “妈妈,要叫保安吗?”

    夏蓓丽摇摇头,神情从妖妃切换到贤后,让曾淑琴快走。

    见蛮婆子红眼相向,姜秀娜抛下淑女仪态,竖眉呵斥:“你耳聋了吗?再不走我就叫保安来撵人了!”

    这对母女是用一个模具浇出来的,容貌到气场一式一样,曾淑琴像面对两个妖魔,厌恶到窒息,抓起提包摔门而去。

    姜秀娜用怨憎的眼神送客,面对母亲时重现乖巧。

    “妈妈,这女人来干什么啊?她又怎么刁难你了?”

    夏蓓丽握住她的手微笑:“为从前的事吵了几句,没事的。”

    她在儿女面前维持着深明大义的慈母形象,宛如皎皎青莲在水一方,从来是别人犯错,她受委屈。

    姜秀娜对此深信不疑,心疼母亲忍辱负重,埋怨:“你为什么总让着他们啊?那些小市民根本没资格和我们家平起平坐,哪儿来的底气冒犯你?”

    “你大姐二姐还要靠她照顾嘛,看在她们的份上我也得忍。”

    “你处处为她们着想,她们还把你当仇人,太不值得了!”

    “傻孩子,等你做了妈妈,就会明白我的心情了。”

    夏蓓丽搂住女儿,轻轻抚平她的怨气,问:“今晚贺阳不是要来家里吃饭吗?约了几点啊?”

    提到男友,姜秀娜笑逐颜开:“我让他7点过去,第一次见你们,他好紧张的。爸爸呢?他什么时候到家?”

    “飞机6点才到机场,他说迟一点才能回家,叫我们晚饭别等他。”

    “可惜哥哥陪奶奶去拜佛了,今天见不到了。”

    “别着急,以后会有机会的。”

    姜秀娜芳龄二十二,刚在多伦多大学念完学士,领着半年前邂逅的男朋友回国休假。对方是同校校友,长她四岁,即将硕士毕业,榕州本地人,名叫贺阳。

    这贺阳正是洪爽的前男友,目前他尚不知道现任女友就是前女友同母异父的亲妹妹,正像偶入龙宫的幸运儿,跃跃期盼着做海龙王的女婿。

    来到富丽堂皇的姜家,他像初入贾府的林黛玉,言谈举止须经精密计算再实施,生怕行差踏错,拉低印象分。

    夏蓓丽精明老练,阅人无数,稍加接触便拎出斤两。

    这青年外貌中上,勉强配得上姜秀娜,家境虽天悬地隔,但只要本人合乎姜家的择婿标准,门第倒在其次。

    让她疑虑的是贺阳拘谨的言行,和他在交谈中所流露出的卑微,以及刻意为之的讨好。

    此人有趋炎附势之嫌,算不得大器男子。

    自家女儿是名副其实的金凤凰,生在温室,心机短少,难免被居心叵测的求爱者麻痹,做母亲的必须替她把关。

    饭后三人在客厅聊天,夏蓓丽忽然问贺阳:“小贺,你以前谈过恋爱吗?”

    贺阳打个突兀,心想对方非比等闲,凡事不可全撒谎,半遮半掩答道:“以前和一位高中女同学交往过,两年前分手了。”

    夏蓓丽追问分手原因,不理会姜秀娜眼神暗示,带着逼迫性质催促:“你和那女孩子交往那么久,感情一定很深,问题不严重应该不至于闹分手。我是你的长辈,问一问不过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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