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叮嘱洪万和:“往年你不在,都是你大哥替你去给明仔上坟,今年该你亲自去了。去的时候带一个烧猪头一对大元宝蜡烛,人家是替你躺在那儿的,你要诚心诚意祭拜。”

    洪万和回说:“知道了。”

    语气略显敷衍,不自觉地抖动右腿,立遭老母声斥。

    “男抖痴女抖贱啊,还不给我打住。”

    郑传香知道儿子一紧张就会犯这毛病,跟着诘问:“你是不是又背着我们干坏事,闯了什么祸啊?”

    “没有,妈,我们正帮二妹处理正事,你别打岔好不好?”

    洪万和将话题扯回菜谱上,对洪爽说:“二妹,这几道菜不是两三天能想明白的,我看我们三个分分工,我和大哥帮你搞难度大的,剩下两三道相对简单的你自己抽空研究。还有一件事你得先跟你那朋友讲清楚,厨师研发菜品跟科学家搞发明一样,本人不公开其中的细节和窍门,其他人很难原封不动复制。我们顶多做出味道差不多的菜,也许比他好一点,也许比他差一些,总之不可能一模一样。”

    洪万好认同他的话,让女儿千万交代明白,免得出力不讨好。

    分工停当,他送洪万和去车站,走出家门便埋怨:“你刚才太沉不住气了,好好地抖什么脚,害老妈生疑。”

    洪万和虚惊犹存道:“谁让她突然提起范瑞明,还当着二妹的面,我一吃惊就忍不住抖起来了。”

    洪万好啧嘴:“二妹又不是不认识范瑞明,你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学我这么镇定就没事了。”

    洪万和见大哥平风静浪,疏无怨气忧思,明知他不喜旧事重提也不禁叹服:“大哥,老实说我真的很佩服你的心胸啊,世界上估计没有几个男人像你,知道真相还能既往不咎地忍下去。”

    洪万好嗔怪:“不是叫你别提嘛,我不管范瑞明以前做过什么,人都死了何必再追究呢?更重要的是二妹就是我的女儿,她又懂事又孝顺,我养了她26年,到死都想做她老爸,任何事都不能破坏我们父女的感情。”

    洪万和表示支持,他也真心疼爱洪爽,但想到她那卑劣无耻的母亲,心底总有不甘翻腾。

    “要不是顾着二妹,我早把夏蓓丽干过的丑事宣扬出去了,看姓姜的还会不会拿她当宝。”

    洪万好叫他别再纠结:“都是没相干的外人了,她是好是歹都不关我们的事。人活一辈子最重要的就是开心,只要全家人快快乐乐在一起,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你有空记以前的仇,不如想想怎么过好自己的日子,不然老妈每天念,连我都烦啊。”

    胸无大志的男人追求少要求低,心态也较为平和。那些古早往事已是远去的逝水,当下还有那么多烦恼亟待解决,哪能把精力浪费在追忆上。

    前天曾淑琴悄悄告诉他对冷家姐弟的新发现,十分肯定他们就是冷忆梅的孩子。他登时照搬了妻子的惶惑,这两日心里像压着砖头,很想告诉弟弟。

    “阿和。”

    “什么?”

    “……没什么。”

    “干嘛吞吞吐吐的,有事就说嘛!”

    “我是想问你在外面住的惯不惯,要不要另外找个好点的地方。”

    洪万好的念头没能到站便被他踢出跑道,弟弟性子比他更急躁,说不定会冲动坏事,还是别把他扯进来为妙。

    隔天,洪爽又接到外出收款的任务,不能一再吃哑巴亏,去办公室找袁强理论。

    袁强硬邦邦教训她:“这几个月你工作上连续出现大错误,上面本来要记过处分,我替你求了半天情才挡下来。你不多挣点表现让人家看到你积极改过的态度怎么行呢?以后收款的事都由你做,年轻人踏实点,多辛苦就当锻炼嘛,我这也是为你好啊。”

    顶头上司要给小鞋穿,一般人只能削足适履。

    洪爽寻找自救方法,消极怠工和强硬对抗都等于自毁,最明智的还是以阴谋还击阳谋,找到口水猿的把柄相要挟。

    中午她和几个要好的同事们去吃饭,小道王馨姐透露了一则快讯。

    “昨天我听口水猿在二楼走廊上和鼎天地产的邱总讲电话,那边约他周六中午去一品仙居吃海鲜啊。”

    鼎天地产近日向a行申请巨额贷款,业内人士都明白口水猿和他勾搭必定涉及黑幕交易。

    同事们也这么议论,关注点都在口水猿能拿多少“中介费”上,满足八卦心理。

    洪爽抱着实用主义,心想:“银行禁止员工接受客户宴请款待,且不说收受贿赂,口水猿只要吃了这顿饭就算违规,要是能拍一段现场视频做护身符,以后就不会再受压迫了。”

    高档酒楼保安严,闲人进出逗留会被查问,最好伪装成客人。可一品仙居消费高昂,自己花钱有点肉痛,她想起二叔赠给冷阳的餐券,后悔没接受邀请,进一步想到他搞这种间谍活动最在行,得他相助成功几率也能翻一番。

    167自恋嘴欠,去求他大概会受刁难,要不要试试呢?

    周四休息日,她在家研究德式咸猪手和椒盐大王蛇。

    家里要做三餐,她不能长时间占用厨房,出门倒垃圾时遇到冷阳,听说他今天在家休息,忽然灵机一动,回家将试验场搬到天台,先着手烹制大王蛇。

    这道风靡岭南的下酒菜制法多样,香云大酒店的独树一帜,肉质外酥里嫩,调味均匀。她通过吃和看,推测出他们烹制套路。由于大王蛇不易熟成,多数餐馆在宰杀后放入腌料,用高压锅压至酥软再下油炸。香云大酒店可能使用了鸡汤蒸制法,这样就避免了高压锅煮东西会破坏肉质里的氨基酸,降低鲜味等弊端。

    昨晚她提前用南乳汁和糖等作料配制酱汁将蛇腌好,此时才从冰箱里取出来放入笼屉蒸煮。

    几分钟后撩人的香味乘着水蒸气拓展领地,起初慢慢游荡,闲庭信步溜入邻人的窗户。渐渐速度加快,欢呼着往来驰骋,嗅觉迟钝极为的人也被惊扰,对这比鸡肉更清香,比鱼肉更醇厚的香气心向往之。

    洪爽烹小蛇意在引大蛇出洞,不久那求知欲旺盛的蛇宝宝就顺着隔壁楼梯间游上来。

    “你在做什么好吃的呀?”

    冷阳擅自翻越铁丝网,拉过小板凳坐到一旁,看样子已没拿自己当外人。

    洪爽正准备做咸猪手的调料,顺手用洗好的陈皮泡了杯茶递给他。

    “我刚认识一位朋友,她在酒店餐饮部上班,让我帮忙推敲几道菜的菜谱。”

    冷阳听说她没跟对方谈报酬,吐槽:“这人真狡猾啊,写一套过经过脉的菜谱很贵的,她居然拿你当免费劳动力。”

    “你怎么也这么说?”

    “看来不止我一个人对你提出过忠告,你也是铁了心受人压榨了。”

    “无所谓啰,反正我喜欢做菜,我老豆也说肯帮忙朋友才多。”

    “刚认识就对人家这么热心,男的女的?”

    洪爽懂他的鸡婆心,故意说是个风度翩翩的大帅哥。

    冷阳配合她的心理演戏:“看到帅哥就忘乎所以,原来爽姐是这么肤浅的人。”

    洪爽得意反问:“这是人之常情,难道你认识了年轻性感的大美女不会忘乎所以?”

    “当然不会,你看我认识你以后还不是照样云淡风轻。”

    他们已逐渐适应对方的风格,男的卖弄巧嘴,女的泰然应对:“这是不是真心话?是真心我就收下,谁要是说假话,今天一准吃坏肚子,在马桶上过夜。”

    洪爽说完开始配置煮咸猪手的卤料,冷阳见她随手抓取豆蔻桂皮扔进大碗,奇道:“你都不用秤称,怎么保证分量准确?”

    “我用手就能秤出来。”

    “不是吧,真的这么神?”

    “你考考我啊。”

    她抓了50克香叶让他过秤,电子秤显示51.1克,对做菜来说这点微小偏差大可忽略不计。

    这手绝活是她小时候在中药店玩耍时跟配药师傅学来的,没有高深秘诀,就像欧阳修笔下的卖油翁所说的“我亦无他,惟手熟尔”。

    冷阳支着下巴看她用纱布缝香料袋,不失时机地献上甜言:“你这么优秀的女人至今只谈过一次恋爱,太可惜了。”

    洪爽笑侃:“我知道像你这么讲实惠的人一定交过很多女朋友。”

    “不是啊,我对待感情很专一的,不输给你。”

    他自夸顺带奉承,可见不整蛊时情商挺高。

    洪爽这会儿有点好奇他的感情史了,准确地说是对跟他交往过的女人感兴趣,趁机问:“你现在的情形应该是单身汉了,上一次为什么被甩啊?”

    “你凭什么说我是被甩的一方?”

    “你说你专一嘛,那肯定是对方先提分手啰,原因是什么?是不是嫌你嘴太碎太爱整人啊?”

    每个打探他人隐私的人都像伸着长舌垂涎肉骨头的狗,冷阳嫌弃地瘪瘪嘴:“我这叫有情趣,只有你不懂欣赏。”

    “好吧,算我审美落伍,欣赏不了你的情趣。”

    洪爽没打算逼问,拿自嘲收尾,男人却自动坦白了。

    “原因跟你差不多。”

    “什么?”

    “你不是问我为什么跟前任分手吗?我说原因跟你差不多。”

    她只想挖一块八卦矿石消遣,不料挖出一座矿山,忙停下劳作细问,冷阳不避讳地兜了底。

    大一时他认识了同校经管系一位大三的师姐,两个人一见如故,一周内确立了恋爱关系。交往的半年也甜蜜多彩,可当感情驶过激情陡坡,在理性轨道平移时,就不可避免地遭遇了现实路障。

    那师姐家境优渥家教严格,父母给她的择偶标准是门当户对,冷阳当时的条件显然不符合要求。大一下期他们的关系逐渐冷却,临近暑假女方主动提出分手,之后出国留学,同他鱼雁断绝,再无往来。

    这个故事里男方完全处于悲剧地位,以他的骄傲要消化这样的打击大概费了九牛二虎之力。

    洪爽怜悯安慰:“那女生一定很乖,太听父母的话才会被迫离开你。”

    “不,她很有主见,应该是经过考量才做决定的,毕竟那时我还是一文不名的穷小子,没人看出我是只潜力股。”

    冷阳轻松得像在谈论身外事,洪爽怀疑他又在扯淡,认真揪起漏洞。

    “你什么时候发迹的?大学时那么穷,难道一毕业就开挂了?”

    “我大二就开始创业了,只用半年就挣到了人生第一个百万,开挂是后来的事了。”

    “那你为什么不去找女朋友复合?那时你已经够资格做她们家的女婿了吧。”

    “被抛弃还不远千里找回去,那是狗不是人,你觉得我像狗吗?”

    他说到这里提醒是否该关火了,她揭开蒸锅瞧了瞧,说还得蒸两三分钟。

    他捡起话茬:“嫌贫爱富是正常的人性,我不怪她,但谁都希望另一半能与自己同甘共苦,我没达到她的标准,她也没通过感情考验,证明我们之间没缘分。这点分手不到一个月我就想通了。”

    他一反常态地深沉,洪爽相信他不会无聊到拿这事骗人,了然道:“怪不得你上次劝我的时候观点那么成熟,原来有过类似经历。”

    她关掉炉灶阀门,取出蒸笼里的大王蛇准备切段。

    冷阳自觉地帮她传递砧板刀具,闲聊持续未停。

    “你都失恋好几年了还单身,空窗期也太久了。是不是初恋时受的打击太深,还没缓过劲儿呀?”

    “当然不是啦,我想找个同甘共苦的对象嘛,那以后我一帆风顺节节高升,没有苦吃就遇不到理想的人选啦。”

    “哈哈哈,这么说你搞不好要一辈子单身了,想恋爱只能变回穷光蛋,再找愿意陪你重头开始的女人。”

    “也不是非要变穷不可,苦难并不单指经济上的困窘,还有其他很多不幸能带来痛苦。比如绝症、残疾。”

    “呸呸呸,大白天干嘛咒自己,快跟我呸三遍,不然小心被咒神听到真要叫你倒霉了。”

    强迫他行完解晦仪式,洪爽不想再谈这个害他拉低情绪的话题,用心切好蛇段,在昨天剩下的腌料里拌入生粉鸡蛋,放入六成熟的菜油里炸至表皮酥脆。然后重新架锅,放辣椒油爆香姜米、蒜茸、椒米,倒进炸好的蛇段,洒上椒盐,浇少许麻油炒匀出锅。

    冷阳欢欣地担任试吃员,细嚼两块,又迅速夹了第三第四块。

    “你别尽顾着吃,给句评语呀。”

    “我的反应就是评语,好吃得停不下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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