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人们围上来急切安慰,保证会尽一切努力营救。

    维持秩序的保安和法警开始催促群众离场,谢美兰惊疑不定地慢慢往外走,视线始终难以自拔地系在洪巧身上。

    二十年来她全力以赴寻找女儿,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如今得到这重合点颇多的重大线索,也同时收获莫大的恐惧感,如同干渴的沙漠旅人得到一杯掺毒的饮料,该不该饮下?

    生活没让她纠结多久,两天后她的办公室接到匿名电话,来电人称能提供关晴晴的下落,要求她支付100万作为线索酬劳。

    谢美兰岂肯做凯子,立马派人追查,看对方是吃了豹子胆的勒索者还是真有可靠情报。

    这晚洪万和离开餐厅工地回出租屋,半路中了埋伏。

    “阿和,可找到你了!”

    徐玲玉寻夫秦香莲似的拽住他的胳膊,好像忘记一年前是她狠心抛弃了男方。

    洪万和虽向老母发誓与此女决裂,真见了面仍做不到冷面拒绝,慌道:“阿玉,你找我做什么?”

    徐玲玉哭丧:“你这个没良心的,说好照顾我一生一世,这会儿不认账了吗?”

    洪万和气恼:“当初是你主动甩我的,还让我别再纠缠你,怎么现在惹了麻烦,又想让我替你顶缸?”

    他气她负心狡猾,却不能似她一般绝情,问她是不是得罪了黑社会和高利贷。

    徐玲玉一一否认,说对方是她多年前的仇家,正四处追杀她。

    “被他们抓住我真会没命的,阿和,要不是走投无路,我也不会来找你,求你让我先去你那儿躲两天吧!”

    “你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啊,我带你去报警吧,靠警察比靠我强。”

    “不行!我现在欠债上百万,债主都报警抓我了,去找警察就是自投罗网!”

    “你说你这人怎么就是不学好呢?去年分手时还得意洋洋说人往高处走,搞了半天是乌龟爬泥塘,越爬越深!”

    徐玲玉东张西觑,唯恐仇家突然出现,焦急央求:“到了你家再骂吧,这里真的很不安全!”

    她挽住洪万和强迫他前行,洪万和无奈,只当江湖救急,再施舍些善心。

    二人走出一条街,在一个僻静的拐角遭遇袭击。

    洪万和没看清对方的人数和形容,先被黑布蒙头,挨了一顿拳打脚踢,双手双腿同时受缚,落入臭烘烘的垃圾桶。

    徐玲玉的惊叫只在遇袭之初响了两声,直到歹徒们撤退再无声息。他挣扎半晌,被路人救出,现场已不见徐玲玉踪影,定是被那伙人掳走了。

    他和搭救他的好心人上派出所报案,却只能交代与徐玲玉的对话,其他一问三不知。

    警察调看事发地的天网,那个地点没有监控头,想必歹徒事前勘查过地形,特地选在天网范围外动手。

    “目前只能筛查周边地区的监控器,看能不能有发现,这需要时间,请你回去等消息吧,我们会尽快立案的。”

    洪万和不解:“什么叫尽快立案?我不是已经报案了吗?”

    民警解释:“绑架案是严重的刑事案件,必须核实后才能立案。你现在提供不了有效证据证明你朋友遭绑架,案发地又没有监控器,如果劫匪后续联系亲属勒索赎金,就能立即立案。如果没有就等48小时后来报失踪,但失踪案也得提供受害者最近的住址,证明失踪前与谁有重大矛盾,或者失踪时携带了大量财物。”

    这些证据洪万和一个都拿不出来,跺脚甩手干着急,民警耐心说明办案须讲程序,承诺会连夜安排人查监控,不漏放任何可疑目标。

    洪万和唯有向天祷告,徐玲玉算不上好人,短命也是自作自受,只求别让她死在他眼皮底下,否则他仍会良心不安。

    他报案时,徐玲玉被劫持到一座办公楼的地下室,见到了该大厦的业主。

    “你是干什么的?”

    谢美兰坐在软椅上抱手质问爬跪在地的女人,惨白泛青的白炽灯在她脸上投射出浓重的阴影,乍看惊心,细看可怖。

    徐玲玉畏惧地望着她,经左右马仔恐吓,斗胆赔笑:“兰姐,你不记得我了?我是阿玉啊,徐玲玉,以前在你家做过家政的。”

    谢美兰追思半晌,神色陡变,这女人的确曾在她家做保姆,后因伙同另一保姆偷盗被她辞退,时间正是关晴晴失踪前一个多月。

    “你为什么打匿名电话敲诈我?”

    她音调转狠,徐玲玉更害怕了:“我欠了很多债,一时情急动起歪脑筋,你大人有大量,饶我一次吧。”

    谢美兰不中骗,示意马仔逼供。

    一双硬底皮鞋踩中徐玲玉右手,践踏她的手指,她痛呼抵赖,左手也被踩住,终于吃疼不过,喘吁吁招供:“我知道你家晴晴的下落。你找她找了二十年,如果我能让你们母子团聚,你会放过我吗?”

    “你不说我现在就弄死你!”

    “我说我说!其实吧,这事都得怪阿红,当年就是她悄悄把晴晴偷走的。”

    阿红正是与她同被谢美兰辞退的小保姆,徐玲玉说此人记恨谢美兰,某天恰巧在公园遇见新保姆带着关晴晴散步,便趁其不备抱走孩子,想转卖给人贩子,一来赚几个钱,二来报复关家。

    关晴晴失踪后,深圳警方全城搜索,阿红怕暴露,连夜带着孩子去榕州找她。

    “她让我帮忙照看两天,等找到买家就来接人。但那会儿我已经在一户人家做工了,没法养孩子,只好寄放在亲戚家。我亲戚也要打工,过了两天催我赶紧把孩子抱走,阿红也一直没消息。我又急又怕,想不出其他法子,干脆把晴晴放到离我东家住处不远的冷巷子里,去找住在隔壁的老太婆,跟她说在那儿发现一个弃婴。那老太婆乐善好施,心肠出了名的好,马上就把晴晴抱回去了。他们找不到孩子的父母,没过几天决定收养晴晴。正好那家人的媳妇刚生完女儿,就说晴晴和那女孩是双胞胎,带到派出所上了户口,一直养到现在。”

    谢美兰像咬钩的鱼被一寸寸拖出水面,慢慢起身,魂慑色沮地瞪着她。

    “你说的那户人家是不是姓洪?住在海河路306号?”

    徐玲玉看过轮、奸案和曾淑琴的公审报道,因而出昏招敲诈谢美兰。知道说出真相会遭荼毒,惊忙哀求:“兰姐,这不干我的事啊,都是阿红使坏,你要算账就找她,别拿我撒气呀!”

    她极力把罪责推给下落不明者,恨不得挖个洞好钻进去避难。

    谢美兰万箭穿胸,撕心揭底地厉吼着上前狂抽一掌,打得她哀嚎倒地,没来得及吐出嘴里的鲜血,又被她扯住头发揪起,另一边脸来了个雨露均沾,耳鸣眼花,真以为会命丧于此。

    马仔们按住惨呼躲避的女人,方便主人施暴。谢美兰却像被抽去灵魂,突然呆滞,诡异地僵立数秒,直挺挺倒下了。

    她借着噩梦在地狱观光,逃到哪儿都甩不掉洪巧哭泣的脸,在她注视下受遍十狱酷刑。

    在病房里惊醒,黑夜尚未过去,陪护多时的秘书秦伟近前问候:“谢董,您哪里不舒服?我马上去叫医生。”

    谢美兰阻止,指派一项紧急任务。

    “洪家那个三女儿洪巧,你明天去找她的dna样本,我要做亲子鉴定。”

    “那那个阿玉怎么办?”

    “找个能让她狠狠受罪的地方,到死都别放出来。”

    秦伟已听马仔讲述谢美兰审问徐玲玉的经过,早在她昏迷时就将消息发给了关佩珊。

    这对关佩珊来说是过时信息,深恨太早暴露,又将多一个人瓜分养父的遗产。换个角度想又很幸灾乐祸,苦寻多年的宝贝女儿被亲侄子带人轮、奸,主使者还是自己的亲儿子,谢美兰无论是当场疯掉,或者清醒着活受罪,都是她应得的报应。

    秦伟买通洪巧的主治大夫,医生利用化验为由弄到了她的血样。鉴定书迅速来到谢美兰手中,暴雨降临的夜晚,雷电令她万劫不复,亡灵般还家。

    家里红飞翠舞,人欢马叫,关少凯的狗友们正开派对庆祝他伤愈,溜须拍马之声不绝,仿佛在吹捧高奏凯歌的英雄。

    “妈妈你回来啦,他们都是我的好朋友,来陪我喝解晦酒的。”

    关少凯率领几名死党迎接母亲,见她浑身湿透,立刻责骂随行者。

    谢美兰烧红的心腾出火焰,冷不防抽他一耳光,疯狂触之即发,掀翻餐桌吼骂驱赶所有人,热闹转为动乱,音乐歌舞终止,尖叫碎声四起。

    她在仓皇逃散的人群中看到侄子谢锐,膨胀的杀气觅到出口,操起一只酒瓶砸向他的脑袋,得手后也没有停止的意思。

    谢锐抱头躲避,血洒了一地。

    人们争相逃离,包括以为母亲中邪的关少凯。最后只剩两个保姆躲在远处神丧胆落地观察形容狰狞的女主人,保持着随时撤退的姿态。

    谢美兰找不到攻击目标,扔掉破酒瓶丧尸般摇晃着走上楼梯。她的意识很模糊,身体被奇特的感应操控着来到书房,走到陈列关晴晴照片的书柜前。

    雪玉可爱的小婴儿在相框里朝她欢笑,晶亮的眼睛生机勃勃,但不消两秒钟,就与洪巧被泪水浸泡的绝望眼神重合,在她心房抓出横七竖八的血痕。

    她贴胸抱住相框,嚎啕跪倒,额头用力撞击书柜,窗外的雷暴似乎是对她的审判,彻夜未息。

    关少凯茫然悚疑地等候着,不时派保姆上楼查看,听说母亲整夜于书房呆坐,天亮时亲去查看,慢慢走到近处,中途被她额头的青紫惊呆,踌躇一阵方再次举步,而后低腰敛手问:“妈妈,你好些了吗?要不要请李大夫来家里看看?”

    谢美兰还无法直视他,斜睨一眼,低声道:“你去叫严律师来。”

    “找他做什么?”

    “让他联系洪家人和解。”

    关少凯大惊,忘却害怕急怒道:“你是不是真糊涂了?照那天开庭的形势看曾淑琴坐牢坐定了,警察也没抓到小锐的把柄,我们干嘛要跟洪家和解?”

    谢美兰拼命压制冲动,冷冰冰下令:“叫你去就去,别问那么多。”

    “我不去!除非你给出合理的解释!”

    “你到底去不去!”

    “你吼我也没用!我是受害者,没我签字什么和解书都不奏效!那泼妇差点把我捅成蜂窝,我非让她死在牢里才解恨!”

    关少凯恃宠而骄,不成想极寻常的耍横会招来暴力惩罚,被一本精装书狠狠砸中,他躲在交叉的双臂后惊恐地打量母亲,不相信那残暴的眼神是针对他的。

    “妈妈,你到底怎么了”

    谢美兰血红的眼珠融出两行痛泪,颤声坦言:“你知道洪巧是谁吗?”

    他懵懂摇头,从母亲的表情里感受到剧痛。

    “她就是晴晴。”

    “……什么?”

    “当年是被我们家辞退的小保姆偷走了晴晴,把她带去榕州交给同伙藏匿。那坏女人怕行迹败露,把晴晴丢在小巷子里,骗人说是弃婴,让一个老太婆捡到。那老太婆又让自己的儿子媳妇收养了她,给她取名叫洪巧。”

    关少凯被无形的巨浪推倒,坐地后连滚带爬倒退数米,骇惧摇头:“一定搞错了,绝不可能有这种事!”

    谢美兰用麻木的状态镇压痛楚,声腔笼罩暮气:“我已经拿她的血样做过亲子鉴定,她千真万确就是晴晴。”

    关少凯犹如经受活剐,痉挛数秒惨叫声撕裂喉头,学鸵鸟埋头贴地,阻止大脑运作。

    谢美兰无力看顾他,向严律师发送信息后疲累郑告。

    “我们不能再跟洪家为敌了,先写和解书,再帮他们向法官求情,无论如何不能让曾淑琴去坐牢。”

    这是她目前仅能想到的补救措施,不愿让律师看到狼狈不堪的模样,得尽快收拾形象,走出书房时回头叮嘱捶地恸哭的儿子:“往后别让谢锐在我眼前出现,我怕我会忍不住杀了他。”

    关少凯垂死般跪爬着,视线无目的地透射,忽然碰到书桌上关晴晴的照片。他不如母亲对妹妹倾注深情,也一直将她当做至亲思念,想着重逢之后善加看护,怎料竟错手对她施以兽行。

    他抬头咚咚撞击地板,但不管多么用力都无法偿还分毫罪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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