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说在封建社会里,统治的概念不同,在这个时代生活的时间虽然还不长,但邓名已经体察到不少普通人的心态。比如当兵的人很多都是世世代代当兵,他们的祖先是为大明服役,现在既然大明不行了,可是他们还要活下去继续从事祖先的行业,所以就自然而然地为清廷服役;那些读书人,他们要当官管理国家,虽然内心里可能会对神州陆沉痛心疾首,但勇敢地站出来的读书人都被满清消灭了,其他的人会觉得既然无法参加明廷的科举,就只好参加满清的科举;至于底层的百姓想法也差不多,作为汉人当然觉得向汉人纳税更符合情理,但既然朱明政权没有本事来收税,缴纳皇粮又是天公地道的事情,那交给清廷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为了攻打西南的永历朝廷,最近两年清廷在江浙一带横征暴敛、拉丁拉夫,据郑成功说已经是怨声载道,当然,到目前为止依旧只是怨言而已。除了民怨以外,清廷把东南的机动兵力几乎抽调一空,尽数压向云南、贵州,据郑成功调查,现在南直隶、浙江等地只剩下八万左右清军,其中大部分还是地方部队。

    郑成功除去留守根据地的一些军队外,此番至少可以出动大军十五万,张煌言也表示舟山等地只需要留下一万防守部队,浙江明军可以出兵三万。集中十八万大军对付八万分散的清军,郑成功认为这会是一场摧枯拉朽的进军,三个月以内就可以彻底打垮长江下游地区的清军。

    郑成功更认为,只要他的大军一入长江,这八万清军会开始大量地向他倒戈。比如驻防吴淞口的清军提督马逢知,手握一万五千野战军,其中有三千骑兵,是吴三桂西征后长江下游地区最重要也是最大的一股机动兵力。近几个月来,郑成功一直在和他通信,威胁要出动二十万大军攻打他。马逢知回信时的口气骄横,表示根本不畏惧郑成功,也不相信他能有哪怕三万野战军。延平郡王觉得能从中嗅到吴淞提督的恐惧,对方肯定也知道现在东南空虚,如果真看到十几万明军蔽海而来,郑成功觉得马逢知可能根本不敢抵抗,甚至倒戈投降。

    郑成功写给邓名的这封信绝对称得上是推心置腹。以前他有些怀疑文安之是永历的死党,所以和张煌言策划反攻南京时,并没有打算过早通知奉节。可是赵天霸的到来让郑成功惊喜交加,不仅仅因为发现了唐王后裔的踪迹,更因为这是一个得到文安之支持的唐王后裔。

    文安之对四川明军有着绝对的影响力,而且是天启朝的老臣,无论军事上还是政治上都分量十足。郑成功以前虽然盘算着要不顾一切地给唐王续嗣,但他知道以张煌言为首的浙江明军必然反对,若是他自己找到邓名,估计张煌言也要反对,而且会怀疑是郑成功派人假冒的。

    但现在文安之突然从潜在的反对者变成了强力的盟友,郑成功到时候只要把文安之往前一推,说明这位少唐王是文安之找到的,那张煌言还有什么理由怀疑?历经天启、崇祯、弘光、隆武、永历这么多朝的元老,找到的少唐王怎么可能是假货?文安之会为了帮助郑成功而不顾晚节吗?既然谁都知道文安之不可能撒谎,那邓名的身世就不容置疑。

    不过文安之为什么要帮自己呢?这个问题困惑了郑成功很久。

    文安之出山是为了大明社稷而不是为了永历天子,但隆武、邵武和文安之并没有什么交情。最后郑成功觉得,可能是当今天子太让文督师失望了,为了大明的社稷,必须另外找一位能够不让海内志士失望的宗室——郑成功对邓名还没有什么了解,文安之在信上关于邓名连破谭弘、谭诣二人的描述郑成功也没放在心上,在他看来,宗室子弟不可能有这个胆子。文安之既然推荐了这个人,那么给他多多吹嘘两句也属平常。

    在确认了文安之是盟友后,郑成功对这场反攻就有了全新的构思。

    之前张煌言建议和郑成功分工:郑成功负责攻打南京城和长江下游地区,而南京城的上游还有江西则属于浙东明军的进攻目标。对此郑成功欣然赞同,他猜张煌言是想保持浙江明军对福建明军的独立性,以便牵制自己,不让自己胡作非为。不过这样也好,那时郑成功打算攻下南京后强行在孝陵前给唐王续嗣,要是张煌言就在身边,这事还未必能办成,正好打发张煌言去江西。只要把续嗣这件事办妥了,郑成功不信张煌言会回师讨伐南京,就是真的来了也不怕他。

    现在有了文安之做盟友,张煌言的势力就不在话下。在郑成功原先的盘算里,奉节明军如果不守中立那就会是张煌言的盟友,他们的实力总起来不比郑成功差;但现在有了文督师帮忙,张煌言的三万兵就不值一提。

    而且有了文安之配合,郑成功就可以和张煌言一起沿江而上,从南京一口气打到三峡,把清廷彻底一分为二。清廷失去了东南几省的赋税重地,又被南北隔绝,而明军反倒可以依托长江,东西连成一片并快速机动……郑成功越想越是兴奋,这中兴伟业,眼看就要在不经意间达成了。真亏了有永历天子这个大靶子,把清廷的主力尽数吸引去西南了。远在云贵的吴三桂不用提了,就是湖南、两广的清军没有个一年、两年都不用想返回南京一带。一两年后,郑成功也不用等他们来了,如果他们不倒戈请降,就要挥师讨伐他们去了。

    甘陕一带的清军主力也有不少被派去了云南、贵州,剩下的清军想调遣到南京也得旷日持久。至于北京的满兵,本来郑成功就觉得自己有水师优势不怕他们;现在更能视情况发展,必要时可以通过长江把三峡一带文安之节制的十万闯营旧部迅速拉来帮忙。郑成功觉得闯营不是没有战斗力,而是物资太匮乏,只要有了东南的财富支持,三峡的前闯营和奉节的旧川军很快就能重整旗鼓。

    “延平郡王真是好气魄、好手段。”看完了郑成功的这封长信后,邓名感慨地评价道。

    没有说话的穆潭脸上露出极为赞同的神色,郑成功的奇思妙想让他们这些部下也很佩服,当邓名问起一些细节时,穆潭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为了准备这场进攻,郑成功早就开始在福建、广东发起连续不断的骚扰,让清廷的注意力不断南移。为了对付郑成功,清廷已经下令耿继茂移藩福建,以专门针对郑成功可能发动的攻势。得知耿继茂移藩后,郑成功就开始频繁登陆浙南,不但吸引浙江清军纷纷赶赴温州、台州等地,就连已经十分空虚的南直隶也派兵入浙增援海防。

    与此同时,郑成功还没有忘记传檄南京周边,声称会亲率二十万大军前往讨伐。这种檄文从来都是虚张声势,南京附近没有一个官吏相信郑成功真有二十万大军,更因此认定郑成功的主要目标是在浙南、福建,传檄的目的是了牵制清军,不让他们从南直隶离开。不久前,为了遏制郑成功新一波登陆攻击府县的狂潮,连徐州、扬州都有清军部队奉命南下,进入浙江协防——这些清兵就算得知南京遇险后立刻返回,通过陆路没有一、两个月也无法到位。若是行军途中得知郑成功已经尽得江南之地,清廷被南北一分为二,军队一夜之间溃散也不是什么奇事。

    眼下郑成功正利用这些军事行动为掩护,把他所有的机动兵力都集中起来,准备利用海运的优势突然一起出现在长江上。邓名可以想象,当空虚的南直隶的清军见到长江上遮天蔽日的明军舰船时,当他们意识到郑成功真有二十万大军而且近在眼前时,肯定会士气一下子跌落到谷底。

    战略欺骗、声东击西、心理攻势,更重要的是利用大规模海运这种前所未有的机动优势,来制造一场中国军事史上不曾有过先例的海上突袭。在邓名的印象里,好像和著名的诺曼底登陆用的手段也差不多了。

    可终究还是失败了!

    邓名不清楚细节,但他知道郑成功这场精心策划的行动最终还是失败了。尽管这个计划从纸面上看不应该失败:敌人的兵力已经被吸引到次要方向,他们越向南进发就越深入郑成功的陷阱,主要战区的敌人不但空虚而且分散,他们在短期内不可能得到援军,郑成功已经充分考虑过双方的机动能力。

    在更大的战略上,东南是满清的钱袋子,南直隶和浙江出产的大量钱粮,提供给满清收买众多汉奸部队的能力。在湖广等地未能从战乱创伤中恢复过来以前,无论是云贵还是甘陕或是全国其他地方的绿营,都要指望东南地区财富的供养;吴三桂、耿继茂等汉人藩王率领着大量精锐部队,清廷正是通过东南的粮草控制着他们。现在吴三桂等人对南京鞭长莫及,就算能借助他们的力量与郑成功交战,可是清廷真敢放这些藩王进入东南地区吗?

    如果郑成功的计划实现了,满清的统治就会在数年内土崩瓦解。就算满清在数年内把郑成功又赶出了南京,这几年的南北隔绝也足以导致满清失去对各地汉军军阀的控制,就算没出现群雄割据,至少也要退回到十几年前的局面。

    “所以郑成功一定是失败了。如果他成功了,历史就不是我所知道的样子了。”邓名心里已经得出了结论。把信重头再看了一遍,邓名找不出郑成功计划中的漏洞,几乎一切都符合他的设想,没有任何失败的理由。

    “可他还是失败了,为什么呢?”邓名不能把内心的疑惑讲出来。

    郑成功的计划不依赖降将,地方清兵投降最好,即使不投降,明军也拥有绝对的优势;不畏惧清廷反应迅速,清军靠着两条腿走回来要到猴年马月了。这样的大规模登陆作战不用说古代,就是中国以外的地区也没有前例。在这样一个想前人所未曾想过的天才计划前,也不必担忧对方有任何成熟的应对手段,相反,可以尽情享用敌人因为震惊和不知所措所能带来的好处。

    当大军出现在长江上的时候,胜负就应该已经分明。

    为什么郑成功会失败?

    ……

    邓名很快拿着这封信去见文安之,和后者讨论起郑成功的军事计划。出乎邓名的意料,文安之对郑成功的计划很不看好。

    “老夫还以为他要先拿下宁波,然后沿着大道而进,直取南京,原来是想直接进入长江啊。”文安之连连摇头,认为郑成功失败的可能性很大。

    “为什么?”邓名倒是觉得这个计划非常激动人心。虽然听说过很多宏伟的登陆计划,比如诺曼底登陆的规模肯定要比郑成功这次的要大,但当一个充满奇思妙想的计划摆在邓名眼前时,他会不由自主地深深为之吸引。

    “自古就没有通过水路支持这样一支大军作战的……”文安之指出,以往的水战战例,即使是著名的赤壁之战,明朝初年的朱元璋和陈友谅的大战,水战的目的也都是保证陆军能够安全地通过水域。水师地位最高的时候,也就是水陆并进的程度罢了。

    自古以来,交战的双方都想拥有重要的产粮区,拥有的一方会竭力把对手赶得越远越好,而另一方则会尽力向产粮区靠拢。这也是清廷正在做的事情,为了南京的安全就要把明军从浙东、浙南驱逐出去,如果浙东、浙南安全了,为了保证明军不能卷土重来,就要把明军从福建也赶出去。战线越是向南,那么后方南京就越是远离危险,变得更加安全。

    文安之的意见就是应该在福建稳扎稳打,如果冒进一些,可以考虑在浙南建立根据地。不过最稳妥的办法莫过于进军广东,和云贵连成一片,然后一步一个脚印地向东打回去,只要将士用命,光复神京乃至驱逐鞑虏也是水到渠成的事。

    这时邓名才意识到,正是因为自己知道更多的成功战例,才会觉得郑成功的计划非常可行。这个时代的人都持有和文安之差不多的想法。所以清廷会觉得应该增兵福建稳定战线,认为郑成功会老老实实地在福建进行拉锯,即使把南京的守军派去也没有什么可担心的——敌人还远在天边哪,就算战无不胜,没有个几年也打不过来。

    “郑成功不但有奇袭的优势,而且优势非常大。清廷的反应大概首先是大惑不解,接着是震怒:哪有你这么打仗的?清廷的反应也许比我想像得还要慢。只要郑成功能够胜利,满清之前十几年的辛苦就会一旦化作乌有。究竟为什么没能成为流传千古的经典战例?”

    告辞了文安之,邓名越琢磨这个方案,越觉得它的意义远超过在昆明放火,这是一举逆转乾坤的胜负手。

    邓名把穆潭找来,告诉他自己的决定:“延平郡王要我去见他,现在恐怕来不及赶到福建了。我打算去江南,在南京和他见面。”

    穆潭稍微迟疑了一下,很快就答应下来,他对郑成功的胜利毫不怀疑。穆潭和赵天霸的情况很类似,他不仅是郑成功的心腹,同时是年轻一代中有勇有谋的壮士。来此之前郑成功已经和他说过,只要少唐王不是极度让人失望、只要不是白痴一类,那等他攻下那南京后就要拥立他为监国,将来更肯定会保他登上帝位。

    穆潭很清楚邓名对恩主的重要性,同时也已经暗暗视他为将来的天子。现在身在奉节所以这些话穆潭还没有和邓名说,这同样是郑成功的交代,虽然文安之看上去是盟友,但谁敢说他不会突然变卦,这要等到邓名离开奉节后才能吐露,免得对方一不小心把这个消息泄露出去导致什么变故。

    “事不宜迟,先生这就去和督师说明吧,然后我们尽快出发,这一路上还要经过大片鞑子的地盘,我们走不了很快,估计等我们到达的时候,王上已经攻下南京了。”

    邓名点点头,便又去找文安之商量再次离开奉节的事情。

    “文督师岁数不小了,总呆在奉节不好,那里人烟稀少物产不够丰富。”穆潭还记得郑成功的一番感慨,他计划在立邓名为监国后说服文安之搬到南京去住,到时候文安之如果愿意,不妨请他出任唐王监国的首辅。对郑成功来说这既可以扩大影响,压制反对意见,也是对文安之与他同盟的报答。

    现在已经知道了邓名在昆明的所作所为,穆潭觉得大明中兴好像已经近在眼前:“殿下英武,想必很快就能天下闻名,王上拥戴殿下为监国,任谁听说了也得拍手叫好,恐怕就是张尚书也没有理由反对;文督师德高望重,记得王上说过他老人家可是庶吉士,朝廷已经很多年没有庶吉士出身的元辅了,还是几朝元老,比当今天子用的那个马首辅不知道强到哪里去了;王上一举光复南京,足以让鞑子、逆臣胆寒。将来文督师主政、王上主军,辅助这么一位明主,还愁不能驱逐鞑虏,光复河山么?”

    这么多年来明廷的前途始终充满迷雾——这已经是很好的说法,更准确的是说危机日甚一日,看不到希望。突然之间,穆潭感到眼前一片光明,真有拨云见日之感,不但大明重新获得了希望,郑成功阵营也能从这胜利中获得最大的一份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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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更新六千字,不是很多,祝诸位读者新年愉快,万事如意。

    第六节 疑惑

    听邓名说要去南京见郑成功后,文安之并不十分赞成:“兵凶战危,延平岂有必胜的把握?你最好还是呆在奉节,若是延平真能平定江南,那你再去不迟。”

    邓名心想:“我估计郑成功此战必败,所以才要去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做的事情。现在除了我以外,所有的人都觉得战争已经打了很多年了,还能继续坚持下去。这么多年来明军一直处于劣势,这反倒让很多人已经习惯了,觉得没有什么,将来还能反攻,还能收复土地。可我知道如果不拼命去争取的话,满清很快就会把明军彻底消灭。”

    以前明军数次丢失湖广、广东、广西,又几次收复。昨天云南又有消息传来,李定国已经回到昆明,这更让奉节的明军安心不少,认为朝廷不久以后或许也会回来,或许晋王很快就又会大展神威,把吴三桂赶出贵州。固然士气没有消沉是件好事,但邓名觉得明军的危机感也因此受到影响,昆明的大火让清军的攻势没有像邓名所知的那样把云南明军彻底赶到境外,可既然清军都呆不下去了,邓名觉得李定国发起反击的难度也一定很大。

    见邓名一心要走,文安之想了想,问道:“你是不是觉得四川不安全,打算找机会到福建去?”

    奉节四面受敌,文安之觉得少唐王可能觉得呆在此处非常危险,所以打算离开这个险地到郑成功军中,毕竟厦门、澎湖等地和清军隔着大海,而且还有郑家的水师可以保护。

    邓名没有想到文安之会联想到那里去,连忙解释道:“我并无此心,确实是想到南京去尽一份力。若是我在延平郡王光复南京之战中立下一些功劳,那将来也好劝说他运送军粮来奉节。若是我想去福建,那么就直接去福建好了,何必要到南京走一趟?”

    文安之一想也是,邓名也不是个胆小的人,不过他还是认为此行意义不大,尤其立刻动身更是没有必要:“延平五月出兵,等他到浙东和张尚书会师后,还要等待时机,进入长江还要经过一番苦战,估计七月之前不太可能抵达南京。你若是去得太早,延平可能还没有到。身在敌境多一天便多一分凶险,你不妨五月中旬再出发,有一个月大概就到了。”

    “我还打算侦查一下南京周围的地形,或许将来可以用的上。”邓名觉得文安之说的有道理,就询问观察南京周围还需要多少时间。

    “五月中旬出发足矣,而且不要呆太久,等延平进入长江后,鞑子势必在南京周边戒严,老夫估计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七月初到七月中,延平差不多就能进入长江,那个时候鞑子大概就会开始戒严。你即使早到,也要在七月前离开,免得被陷在南京城中。”

    邓名把文安之的话牢牢记在心里,点头道:“督师说的是,我知道了。”

    文安之又想了想:“看来你在奉节也呆不住了,不过你刚回来怎么也要休息几天,让你的卫士也都休息一下,这期间收拾一下行装,然后再去大昌、巴东一趟吧。靖国公他们把子侄交给你,你却没有带在身边,怎么也要和人家的长辈交待一声吧。”

    邓名在地方上并无心腹,袁象、刘晋戈执掌一方司法,怎么看都是邓名插手地方的布置,将来肯定也会变得越来越重要,文安之始终有些怀疑邓名对大位有想法,这两个人的安排既是邓名在培养自己的势力,也是在拉拢闯营众将。既然如此那不如好人做到底,再去和袁宗第、刘体纯见个面,顺便也可以见见其他闯营旧将,和这些领兵将领搞好关系——文安之是忠臣,当然不会教邓名怎么和武将们处关系,如何挖当今天子的墙角,至少不会明着教。

    “督师说的是。”邓名虽然没能把文老头的心理完全摸透,但也能感到话里隐含的意思,自古以来人与人之间关系就是越处越熟,见面次数多了自然交情深厚,满清有席卷天下之势,邓名也觉得应该和这些将领们好好相处,取得他们的信任,将来也好并肩作战。

    “这小子,”文安之捻了捻胡须,在心里琢磨着:“虽然有时糊涂,但是这方面倒是一点就透,时时刻刻不忘从天子手中赢走臣子们的忠心,要是我还年轻个二十岁,定然要好好痛骂他一番,让他打消了这些非分之想。”

    见文安之没有其他交代,邓名就起身告退,文安之摆摆手让他离去了。自从昆明大火的消息传到奉节后,文安之感觉自己好像突然年轻了几岁,胃口也好了很多。遇到邓名前他常常愁得吃不下饭,尤其是重庆兵败后更曾几天食不下咽,最近这段时间一日三餐,少一次就饿得慌,有时甚至还能添一碗;晚上睡得也香甜了,经常一宿无梦,睡到天亮后感觉精力充沛。

    “这小子可不是什么忠臣孝子,”邓名走后文安之让佣人开饭,为了庆祝李定国光复昆明,今天他又拿出一个香菇炖了块肉:“皇上给的好东西可不能再给他吃了。”

    ……

    把卫士召集来宣布了自己的决定后,邓名计划先在奉节休息几天。确实如文安之所说的没有必要着急,首先出发去大昌、巴东,还有上次没去过的地方转转,免得让夔东众将觉得自己厚此薄彼。

    现在穆潭也算邓名贴身卫士之一,他对这个决定当然高声赞同。赵天霸不假思索地表示随时可以出发。其他大多卫士也没有多想,既然邓名都不怕冒险他们自当奉陪。

    反倒是以前一贯粗心的李星汉在听到这个决定后显出些异色,邓名注意到这点后,就在众人解散各自去休息后叫住了他。

    “李兄有什么疑虑么?”等只剩下两个人后,邓名直截了当地问道。

    “没有什么啊。”李星汉支支吾吾的,显然言不由衷。

    “那就是还有一些了,”邓名笑道:“李兄有什么想问的尽管说,我一定知无不言。”

    “不敢,”李星汉琢磨了片刻,终于还是吐露心声:“先生是要弃四川而去吗?”

    “李兄怎么会这么想?”邓名有些吃惊,怎么自己一提去南京,文安之和李星汉都会有这种想法?

    “嗯,若是先生要去南京,也没有什么奇怪的,毕竟孝陵所在。”李星汉和文安之的想法并不完全相同,在他印象里君上是不会一天到晚东跑西颠的,而会稳稳地呆在首都里,就好象象棋里的将帅,不也都老老实实地呆在王城中么?而征战四方应该是部将的职责。

    李星汉是个四川人,上次跟着邓名去云南是他第一次出省,以前不要说外省,就是建昌府都没有去过。虽然身为邓名的亲卫应该和主帅共进退,但这次邓名到了南京可能就不会离开,那对李星汉就意味着要远离家乡,可能很多年都不再有机会回来,刚才有一瞬间李星汉还想到,若是自己战死了、或者生病不治,那岂不是要当个异乡鬼?要是很多年都无法回来的话,那这种可能性还是不小的。

    “不是,”邓名摇头道:“就像我们去建昌一样,现在形势险恶,我们只有奋不顾身地与鞑子交战,才有可能争取胜利,才能驱逐鞑虏光复神州。延平此战如果能够成功,那天下的大局就会为之一变,甚至可能一举逆转乾坤。这样的机会摆在眼前,我觉得我无法呆在奉节坐观成败,而要去南京尽一份心力。但我向李兄保证,我绝无弃四川而去的意思,等到南京大功告成,我不但要回来和将士们并肩作战,还要设法说服延平派军队来、运粮草来,我不会坐视四川将士浴血奋战而置身度外的。”

    “先生的心意卑职明白了。”见邓名如此推心置腹李星汉也十分感动,他突然想到:邓名是蜀王之后,也是四川人,当然不会对光复四川袖手旁观。

    “卑职先回去了。”李星汉心中一块大石头落地,兴高采烈地告辞离去:这次和去建昌一样,只说明邓名是个与众不同的宗室。

    说服了李星汉后,邓名独自沉思良久,以前他刚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不是没有幻想过逃亡海外,只是当时他没有任何可以达成这个目标的能力,所以只能呆在重庆城外苦思如何剃发生存下去。

    “后来我遇到了袁宗第,遇到了周开荒、赵天霸还有李星汉他们,他们都尊敬我,愿意舍命保护我,所以我希望能够改变历史,扭转大势让这些人能够活下去。若是将来依旧事不可为,满清依旧席卷天下,那时我会和他们同生共死,还是会设法逃亡海外呢?”邓名一直认为自己还算是个重情重义的人,但面对自己这个问题时,他凝思了很久都没有给出答案。

    这时李星汉已经回到自己的朋友之中,他看到武保平、吴越望和其他几个人正在嘀嘀咕咕。

    “你不就想着去江南养老么?这次不是遂了你的愿了?”武保平问道。

    “我那是随口一说啊,江南到底怎么样也不知道,说不定我根本受不了那里的气候,也吃不惯那里的东西,会水土不服,会生病,会成了异乡之鬼。”吴越望皱着眉头,一脸郑重地预测着自己的未来。

    “呸、呸。”武保平连吐了两口唾沫,骂道:“好端端的,咒自己作甚?”

    “我们当兵的,还忌讳死字吗?”吴越望显然并不放在心上。

    见到李星汉走过来,武保平就对他叫道:“李千总,你说邓先生这是不是要去南京不回来了?”

    这几个川军反应比李星汉慢了一些,听邓名说完计划后就掉头离开,等出了门后有人冒出了同样的想法,和同伴一说结果大家都开始疑神疑鬼起来。

    “胡说什么呢?”李星汉用鄙夷的目光扫着这些个家伙,大声说道:“难道你们忘了邓先生其实是蜀王么?”

    此时并没有周开荒等人在场,没有人会与李星汉争论。关于邓名是蜀王之后这个猜测,这些川军最开始还没有把握,但说的久了大家都越看越像,邓名也没有明确否认过他们的试探,所以现在已经是李星汉这一群人的共识。

    “虽然孝陵在南京,但历代蜀王的祖坟可在这里,”在场的人并没有提到孝陵一个字,但李星汉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不平定全川,保得祖坟安宁,邓先生怎么忍心离四川而去?难道你们觉得邓先生不孝吗?”

    “当然不是。”听众们纷纷摇头,被李星汉这么一质问,他们顿时都心虚了,一个个都感到自己好像犯下了很大的错误。

    “那邓先生为什么要去南京?”

    李星汉本来就还要继续炫耀自己的见识,这个问题提得极其趁他的心,简直就是想打瞌睡的时候有人送枕头:“自然是先生忧心国事,看到神州大地上到处都是鞑子横行,他不肯呆在四川坐观成败,所以要亲赴江南,助延平郡王一臂之力、不,是统帅闽、浙大军光复南京。而且,等邓先生带着延平郡王、张尚书他们光复了东南,自然就会带领他们沿江而上,杀回四川来消灭李国英这贼。”

    “原来如此啊。”听李星汉说的铿锵有力,众人都兴奋起来。

    “就好像去建昌、去昆明,难道先生去别处就是不回四川了吗?既然不是,那你们怎么会认为先生去南京就要弃四川而去呢?”

    李星汉的质问非常有力,至此大家都彻底被雄辩的李千总说服了,武保平心悦诚服地说道:“还是李千总有见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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